苔藓城的冬天是很难熬的。
尤其对于重病的人来说。
亚历山大·伊里亚斯的生命走向了日暮。
也许这就是他变得越来越多疑，越来越昏庸的原因。
病痛让他不再相信任何人，哪怕是神明。
衰老让他软弱，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精力充沛，蔑视一切。
从前他如此虔诚地信仰着光明神，可在他生命的尽头，连教皇的祝祷都不能再让他平静。
他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油尽灯枯。
但没人关注他的健康情况。
因为塞拉菲拉打进来了。
当大公还沉浸在初代大公以武建国为圣嘉兰带来的无上荣光时，塞拉菲拉已经悄然将这位邻居端上餐桌。
近卫官来来去去，只是为了向外界及时汇报他的死讯；老朋友列昂尼德偶尔还会来看他，但很快就被为战事忙得焦头烂额，将他遗忘；王后更是对他避而不见，他毫不怀疑她会因为伊万的死配合外人将匕首扎进他的胸膛。
边境的战火愈演愈烈，王的躯体却日渐冰冷。
王宫的大门内透过一丝午后的阳光，一个年轻朝气的身影闪了进来。
“娜丝塔夏……我的乖女儿。”大公浑浊的眼睛里渗出泪水，“只有你还记得我……”
来人轻笑一声：“是啊。娜丝塔夏一直记得你，可你还记得她吗？”
大公感动的泪水戛然而止，他有些困惑地伸出手，想要让娜丝塔夏把话说清楚。
她也不讲什么礼节，在大公身边的软椅上坐下，替他把天顶上垂下的紫色纱幔扎起，好让他把自己的面貌看得更清楚些。
“你只记得权力斗争和自己手中那愚昧的平衡。畏惧军事家族的时候把娜丝塔夏送走，需要神学家族的时候再把娜丝塔夏接回来。”
她整理着手中的布料，也不看大公一眼。
“为了你的恐惧，你甚至能逼死自己的亲生儿子。哈，真不知道作为你的孩子谁更可怜一点。”
“你在怨恨我吗……”大公枯槁的手臂尝试去握住娜丝塔夏的手，“对不起。”
娜丝塔夏灵巧地避开他的触碰：“我不知道娜丝塔夏是否怨恨你。毕竟我不是她。”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旧事一样轻笑了起来：“不过以她那样柔软善良的性格，现在应该已经哭着抱住你，说自己会好好照顾你的吧？”
“你……什么意思？”
“你从来也不了解自己的女儿，甚至没见过她长大时的样子。”她轻嗤一声，“我和你聊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她站起身来打算走，却被大公叫住。
“你！等一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你不是娜丝塔夏，那我的女儿在哪里？”
他的声带也已经衰老，声音嘶哑、中气不足。
她停顿了一下，站在阳光里回头，大公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阴影。
“意思就是，你的女儿早在很多年以前就已经被你的好儿子伊万毒杀于沼泽城一间不起眼的密室里。”
她勾唇：“而你的儿子伊万，则在某个傍晚被我在苔藓城的城郊斩断了头颅。”
“怎么样？一命还一命，非常公平。娜缇雅也会为这种裁决而鼓掌的。”
“至于你自己，就在这最后的时间里反思一下你昏庸至极的人生吧。”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室内仅剩的一点阳光也被她带走。
大公的视线转向床头，那里堆放着方才“娜丝塔夏”一直在整理的布料。
一面王旗。
只有国王的逝世才能用这种规格的王旗覆盖在遗体上。
他在无尽的悲痛和懊悔中走向末路。
光明历675年秋，塞拉菲拉商会会长被一名名为“佩雷斯”的退伍海军暗杀，不治身亡。
他死后，原本就暗潮涌动的塞拉菲拉局势动荡加剧。为了缓解国内矛盾，塞拉菲拉于同年秋天撕毁了与圣嘉兰的和平条约，以寻找失踪大使为由陈兵圣塞边境。
基里尔·亚尔诺维奇公爵之子维克多·亚尔诺维奇临危受命，领兵出征。
同年冬天，圣嘉兰大公亚历山大·伊里亚斯重病缠身，昏迷不醒，于睡梦中逝世。
次年春，娜丝塔夏·伊里亚斯带兵从芙蕾利亚赶回，力排众议，成为了圣嘉兰第三任女大公。
这注定又会是一个战火纷飞的动荡春天。
一个新的纪元开始了。
梵西写下一个漂亮的终止符，将手下的《世界史新编》放入书架，将书架的钥匙交到安娜手中，拿起了手边的船票。
“小安娜。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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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快乐。”
梵西揉了揉安娜柔软的发顶，眸中带笑：“失去了老师的抽查也不要忘记学习。魔导师的道路就是学无止境。”
安娜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舍：“您还会回来吗？老师？”
“也许会，也许不会。”梵西挑了挑眉，“不过‘人生会有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我们会再见的。”
这句话是奥莉加曾经对她说过的，也的确在去年的幻象森林成功兑现了。
“那我呢？当了女王，就没有再跟你见面的机会了？”娜丝塔夏倚在门边，成为女王后她身上多了几分威严和沉稳，在梵西面前倒还是一样的放松。
“会变得很少。”梵西笑了笑，“毕竟你见证过沃陆尔特和圣嘉兰王室的覆灭，应该更清楚在这世上你不能寄希望于任何势力，也不能单纯地依靠任何人。”
娜丝塔夏同样笑了起来，她没有上前。
自从登上女王的位置之后，她与周围任何人的距离都变得疏远。
“的确。”她垂下眼睑，“你的提议我考虑过了。作为苔藓城内一个普通的黑暗女神修女，我会很喜欢你的课程、你的提议和你描述的那个理想世界。”
“但是理想和现实是有差距的。至少现在，圣嘉兰还需要一个女王，直到它再次强大起来。”
晨曦从门缝和窗棂间倾泄而入，细碎的扬尘在阳光中起舞，于她们二者之间投下一道斑驳的光影。
“我知道。”梵西点头，并不因为失去了一个同路人而感伤。
荆棘前路人潮来来往往，总有人要离开。
“那么，下次见面我也许就要站到你的对立面去了。”
梵西拎起手提箱和行李，一步踏进阳光里。
她扭头去看阴影里的娜丝塔夏：“再会。朋友。”
娜丝塔夏撇过脸去，少顷又冲上去抱住梵西：“无论如何，你永远是我的朋友。”
“就我个人来说。”
梵西重重地回抱了她：“是。公主殿下。”
她在春日的晨曦中远去。
港口轮船汽笛长鸣，海鸥扑扇着翅膀从码头的木质廊桥上群跃而起，阳光落在它们雪白的羽毛上，白得耀眼。
海浪声阵阵，汹涌波涛永不停歇，正如这世界。
（第一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