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拖着疲惫却又带着一丝兴奋的身躯,终于回到了萧乾的据点。
营帐内,火塘里的火焰欢快地跳跃着,驱散了些许深夜的寒意。
萧乾轻轻抖落身上的雪花,借着那摇曳的火光,目光如炬地落在姜清芷身上。
她身上的灰布劲装已被汗水和血迹浸湿,几处破损的地方露出里面被蹭破的肌肤。
萧乾微微皱眉,开口打破了营帐内短暂的安静:
“姜小姐,刚才在粮草营,你那手反刃割喉的功夫干净利落,倒像是跟军中经验丰富的教头学的?”
姜清芷正专注地用布条缠裹着小臂上那道还在隐隐作痛的擦伤,听到萧乾的话,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迎上萧乾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躲闪。
沉默片刻后,她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沧桑:
“从前,我不过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每日里的事情,无非就是跟着嬷嬷学女红,在闺阁中读些诗书。那时候的日子,就像一潭平静的湖水,没有波澜。”
说到这儿,她轻轻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一片阴影,思绪仿佛回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
“后来,姜府出事,一夜之间,整个家都变了。我躲在林府,看到林岐的部下,为了找到我,屠了姜府,我晕了过去。”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布条,
“再睁眼时,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我亲眼目睹了太多的苦难,百姓流离失所,生灵涂炭。”
“我这才明白,身为女子,不能再躲在安逸的闺阁里。我必须强大起来,只有这样,才能为那些受苦的人做些什么。从那以后,我便开始没日没夜地训练自己。”
萧乾静静地听着,火塘里的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也在为姜清芷的经历而感慨。
他往火里又添了几块炭,火焰猛地蹿高,将整个营帐照得更亮了些。
“七皇子当年领兵过境的时候,那场面,真是让人难忘。百姓们自发地跪在路边,争着抢着要给将士们送粮草。”
萧乾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那一幕,
“七皇子亲自下马,扶起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他甲胄上的银鳞坠子不小心刮破了袖口,可他的心思全在百姓身上,像是根本没察觉到。”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姜清芷身上,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赞赏:
“今日在粮草营,你指挥若定,还特意让伤兵退到风向背面。这份细心和果断,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七皇子当年打仗,也是处处把将士们的安危放在心上。如今看着你,倒真有几分他的魄力了。”
姜清芷听着萧乾的话,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自己的努力,每一次在训练场上摔倒又爬起,每一次面对困境时咬牙坚持,都是为了能在这乱世中有所作为。
“前辈过奖了。”
她轻声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谦逊,
“虽然我没有见过我的生父,但姜父把我教得很好。他常常跟我讲起七皇子的事迹,说七皇子心怀天下,为了黎民百姓不惜一切。”
“姜父告诉我,做人要心怀大义,要为天下苍生着想。这些话,一直刻在我的心里。”
姜清芷顿了顿,指尖轻轻摩挲着缠在小臂上的布条,仿佛在触碰那些被岁月尘封的记忆。
“小时候在姜府,每到冬至,父亲都会在书房摆上七皇子的画像。”
她忽然笑了,那抹笑意里带着几分苦涩,又有几分怀念,
“他教我认‘忠’‘义’二字时,砚台里的墨汁总在冻夜里结一层薄冰。那时我不懂什么是家国天下,只觉得画像上的人穿的铠甲真亮,比戏台上的将军还要威风。”
萧乾的喉结微微滚动,伸手从腰间摘下一枚铜哨——哨身刻着半朵寒梅,边缘被摩挲得发亮。
“七皇子给每个亲卫都发了这玩意儿。”
他把哨子放在火塘边,铜面映出跳动的火焰,
“吹长音是集结,短音是撤退。有次我中了埋伏,吹到嘴唇渗血,是他带着银枪队硬生生从乱军里把我捞出来。”
营帐外忽然传来风雪拍打毡帘的声响,姜清芷下意识转头望去。
“刘勇告诉我。”
她从领口扯出一根细银链,末端挂着玉佩
“他说‘若逢乱世,可持此寻寒梅旧部’。”
萧乾盯着那半块兵符,瞳孔微微收缩。他忽然站起身,从木箱最底层翻出一卷泛黄的布帛,展开后,上面“寒梅坞”三个字虽已褪色,却仍透着股凌厉的剑意。
“这是七皇子亲自写的密令。”
他指尖拂过布帛边缘的焦痕,
“当年他被诬陷通敌,临终前派人冒死送出三卷密令,其中一卷就藏在你父亲的姜府。”
姜清芷猛地抬头,睫毛上的霜花簌簌掉落。
“你父亲用性命护住了你。”
萧乾将布帛重新卷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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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里多了几分郑重,
“如今你带着它站在这里,就像七皇子当年手持银枪站在雁门关城头——身后是万家灯火,面前是千军万马。”
营帐内的气氛忽然变得沉重而庄严。姜清芷握紧了手中的兵符,只觉那玉佩仿佛带着父亲的温度。
她想起父亲教她骑马时说的话:
“芷儿,真正的将领不是只会杀人,而是要让你想护的人,不用怕刀剑。”
“前辈,”
她忽然站起身,火光照得她眼底的朱砂痣愈发鲜艳,
“若我真有七分像七皇子,那剩下的三分……”
她摸了摸腰间的短匕,
“便要像父亲那样,做个能护得住百姓的人。”
萧乾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浴血却眼神清亮的女子,忽然想起七皇子临终前那句被血浸透的话:
“若有后来人,当知我心似明月,照尽山河万骨寒。”
他抬手拍了拍姜清芷的肩膀,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她按进炭火里:
“明日午时,去城西土地庙。香炉底下第三块砖,刻着旧部联络暗号。”
“那您……”
姜清芷看着他鬓角的白发,忽然有些哽咽。
“我啊,”
萧乾弯腰捡起地上的酒葫芦,往火塘里浇了口酒,腾起的火焰映得他满脸红光,
“还要去给你盯着敌军的粮草动向。记住了,等你集齐旧部那日,记得来接我这把老骨头——我还想看看,你能把这世道,杀出怎样一条血路。”
营帐外的风雪仍在呼啸,姜清芷却觉得有团火在胸腔里烧得正旺。
她低头看着掌心里的玉佩,忽然明白父亲为何总说
“兵者,生死之道,不可不察”
——原来真正的兵道,从来不是杀戮,而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在乱世里为百姓筑起一道不倒的墙。
火塘里的炭块突然裂成两半,爆起的火星溅在她手背上,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悄悄抹了把眼睛,抬头时,却看见萧乾正望着她,目光里有七皇子的坚毅,也有父亲般的溫暖。
这一夜,注定无眠。
但姜清芷知道,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她将带着那些沉睡的名字,那些被岁月尘封的忠魂,重新踏上征途。
而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后,有整个寒梅坞的旧部,有天下万千期待太平的百姓,还有那些虽死犹生的英雄,正透过历史的烟尘,凝视着这片他们曾用生命守护的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