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在朝中颇有地位,高贵妃入宫之后,提拔了好些个高家子弟入朝为官,身居要位,五皇子生母尊贵,背后又是高家,生辰向来过得热闹,大操大办,很是有陛下过万寿节的氛围。
但看陛下宠溺的样子,也不乏凑上去捧臭脚的。
越看这种阵仗,谢元提越不搭茬,对每个皇子都是平等的礼貌婉拒态度,谁的生辰宴都不去。
今年颖国公府也收到了请帖,地点在宫外的一个大园子里,宴会是五皇子的出生时辰,未时开始。
谢元提昨晚灌了碗药,到了中午,身体舒服多了,瞧着像是好了。
云生边给他系腰带,边嘀嘀咕咕:“您也不顾惜着点自己,刚好就要出门,往年咱也不给五皇子这个面子啊……”
海楼上前给谢元提披上狐裘:“安静一点。”
云生不满叨叨:“我就要说!尊重你哥!”
谢元提由着他俩拌嘴,要不是盛迟忌去了,他才不想为难自己。
真不省心。
以盛迟忌那个破脾气,怎么会答应去五皇子的生辰宴?
总不至于是信了五皇子“化解矛盾消除误会”的屁话,出了宫五皇子再发癫,要搬建德帝过来可没那么容易了。
冯灼言深感五皇子的地盘是龙潭虎穴,特地来颖国公府接谢元提一块儿过去,云生将马车帘子撩开,谢元提一探身进去,发现还有个人。
是平日里总在打瞌睡的段行川。
段行川的气色看着红润不少,见到谢元提,起身一礼:“谢大公子。”
说实话,除了上次在假山一见,上次和他打招呼,还是上辈子的事。
段行川死了多年,此时鲜活地杵在这儿,颇有几分惊悚的诈尸感。
谢元提冷静地颔首:“段公子的身子好些了?”
“好多了。”段行川呲出个笑脸,颇为爽朗,“具体经过,冯兄都跟我说过了,段某这条命是几位捡回来的,大恩不言谢,日后必定报答。”
冯灼言抻着脖子好奇:“你爷爷打算怎么做?”
“老爷子气吐血了,家法处置了大伯一顿,两天没睡,昨天替大伯递了辞呈。”
到底是共处多年的亲人,提到这个,段行川的脸色略微沉黯:“等过几日,他就把大伯一家送回老家乡下去,说留下来只会害人害己,害死整个靖国公府。”
想也知道这几日段行川家里有多鸡飞狗跳。
这种事传出去,说不定整个靖国公府都要被牵连,不过府内老国公年轻时身边的亲兵,嘴严,没漏出多大风声,算是勉强保住了面子和大儿子的性命,只叫段行川这个受害者吃了闷亏。
不过段行川看起来也不怎么在意了。
别人家的事,谢元提不多嘴评判,抿了口热茶润了润喉。
冯灼言唏嘘了一番,拍拍段行川的肩膀,细声安慰了几句,才又转过头来,查看谢元提的脸色:“好些了?前几日真给我吓坏了,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我和段兄过去,总能护住七殿下,不叫他吃亏。”
谢元提按了按眉心:“你不了解他。”
他不是怕盛迟忌吃亏。
他是怕五皇子发大癫,把盛迟忌惹发疯,当众给他宰了。
那就很难收场了。
冯灼言面露异色:“我想问很久了,你跟七殿下什么关系,怎么那么熟?”
记忆像是被这句话一下拉回了上辈子的那段时光。
眼睛彻底看不见后,触感被无限放大,伤口愈合时那种让人发疯的疼痒被另一重感官刺激覆盖,意识浑浊散乱,他挣扎着想要逃离,又被拽入深渊,躯体止不住微微发搐。
谢元提被热汗浸透,睁大了眼,什么也看不见,却能察觉到那道炽烈又晦暗的目光,顺着带着薄茧的滚烫手指,抚过他颤抖的腰线,继而凑到他耳边:“这样能舒服点吗?”
耳鬓厮磨般,火热病态的,湿泞难言的旖旎。
“那个新科探花和你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上了三十七封奏本给你求情?”
“……”
谢元提藏在袖中的手指无声抽动了一下,面不改色:“不熟。”
冯灼言满脸狐疑地收回视线。
到了五皇子办生辰宴的园子外时,外头已经停了诸多达官贵人的马车轿子,冬日的冷寂被一扫而空,沸沸扬扬宛如菜市场般热闹,毕竟就算五皇子被禁足了半个月,也还是建德帝最疼爱的皇子。
大部分宾客已至,门口只剩几个年轻子弟正寒暄,见到冯灼言三人从马车上下来,尤其在见到谢元提和段行川时,都惊异极了。
某种程度上,这可是最能代表朝中文官和武将的两个小辈啊!
段行川狂打呵欠,避免有人上来攀谈。
也没人敢贴到谢元提面前来,倒也不是多惧怕谢家,而是从小到大被家里的长辈耳提面命打怕了,一见到谢元提就下意识哆嗦。
还是冯灼言好说话,大家都喜欢冯兄。
谢元提无视其他人的视线,冷眼看着冯灼言笑嘻嘻地跟人攀谈,打听八卦,漠然地想,你们都只是他的素材罢了。
园中的下人忙不迭来迎接了几人,带着笑脸,毕恭毕敬将他们请进里面。
这园子是五皇子的舅舅特地送的生辰礼物,建得华美精致,几百人上下仔细照料看管着,冬日里也不见荒寂,宴会摆设在开满了梅花的院子里,等开了宴,一边赏雪一边吃席,颇为风雅。
就是估计有点冷,难以下肚。
不过众人来此的主要目的,也不是吃席就是了。
三人是实打实的贵客,谢元提和段行川还是几个皇子都想拉拢的对象,但五皇子却没有出来相迎。
谢元提心里忽然闪过一丝不妙,加快了步伐,迎头撞上了步子悠悠散散的二皇子和静王世子一行人。
见到谢元提,二皇子惊讶地挑了下眉,随即粲然一笑:“几位来得有些慢啊,听说五弟得了个宝贝,正在院里炫耀呢。”
听他这么说,冯灼言和段行川也感到了不对劲,快步穿过月洞门,一踏进院子里,众人不由自主地倒嘶了口气:“我的个亲娘……”
院里并无多少喜庆氛围,到场的宾客面色各异,齐齐盯着正中。
谢元提跨进来抬头,就见院子正中间置着个巨大的黑铁笼子,里面关着只老虎,正缓缓移着步。
同样被关在笼子里的,还有盛迟忌。
面对山中猛兽,那道背影过于单薄,却又挺拔。
谢元提的脚步顿住,神情恍惚了一瞬。
冯灼言一时吓得脸色微白,又压不住火气,低低骂了声:“这是在做什么?哪来的老虎?谁把七殿下关进去的!”
说完,就发现自己说了通废话,除了五皇子,还能有谁。
五皇子坐在正中间的兽皮椅上,手上随意把玩着个翡翠吊坠,嘴角扬着笑容,盯着笼子里的画面,眼里闪动着残忍的兴奋光芒:“七弟,你可要当着点心啊,这畜生被运来京中这几日都没进食,现在饿得很。”
转头注意到进来的一行人,哟了声:“稀客啊,二皇兄也来了?差点叫你们错过好戏。”
二皇子抱着手,扬了扬眉,笑而不语。
段行川直接果断:“五殿下,你在做什么?这是你的亲弟弟,大宁的七皇子!”
上次盛迟忌和谢元提算是把五皇子得罪透了,谢阁老地位特殊,五皇子不敢对谢元提出手,但对盛迟忌,就肆无忌惮了。
毕竟上回要不是他忽然手麻,把那破玉珏摔了,建德帝也不见得真会罚他。
听到段行川不客气的话,五皇子冷笑了声:“七弟武艺超群,我难得过生辰,就想看看七弟的身手嘛,一只拔了牙生着病的畜生,七弟不至于对付不了吧?”
院中的宾客有兴奋好奇漠然旁观的,也有欲言又止面露不忍的,但并无作用,五皇子向来无法无天,哪会把他们的话听进去。
何况大部分人也思忖着,不想为这个来历不明,还不得圣眷的七殿下说话,得罪五皇子。
那只老虎的獠牙确实已经被残忍拔除,又饿了多日,看着瘦骨嶙峋,不似平日里凶猛。
但哪怕如此,那也是只老虎,就算如今虚弱,一巴掌拍人身上,不死也要重伤。
眼见五皇子是不肯交出钥匙了,谢元提冷下视线,盯着铁笼里的情形不语。
笼中的少年一瞬不瞬盯着对面的老虎,身子紧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精瘦的身体隐含蓬勃的力量。
谢元提没有说话,怕一开口会分散盛迟忌的注意力。
饿了许久的猛兽虎视眈眈,发出声模糊的低吼,权衡许久之后,猛然朝盛迟忌扑去。
盛迟忌一直盯着它的动作,在老虎动作的刹那就朝着旁边飞快一闪,躲开了这一下,院子里顿时爆发出阵小小的感叹声。
冯灼言为盛迟忌捏了把汗,段行川压低声音:“要不,咱们直接干他丫的,冲过去把钥匙抢过来吧?”
剩下的就让家里去收拾,天塌下来就让他爷爷和谢首辅顶着。
谢元提轻轻摇头,且不说笼子里的形势,院子里宾客众多,打开笼子,老虎被放出来,肯定会出事。
他定定望着盛迟忌的背影,嗓音微哑:“再等等。”
老虎一击未中,显得急躁起来,低吼着再次朝盛迟忌扑过去。
笼中就那么大点的位置,盛迟忌就是再灵活,也没法次次躲开,被猛扑到地,后背着地,砰地一声格外响亮,嘴角也渗出了点血。
下一刻,老虎的爪子拍向盛迟忌的胸口,四下传出一片惊呼,千钧一发之际,盛迟忌扭身朝旁边滚去,胸口的衣裳被爪子勾开,刺啦着渗出血来,留下道爪痕。
不少人又开始劝阻起五皇子,别闹出事来,五皇子抱着手不为所动。
上回这小畜生拿个破瓷片,差点弄死他,他报复回来怎么了?
静王世子和许多人一样,都不敢看下去了,不忍地别开头。
盛迟忌受了伤,鲜血的气味刺激得饥饿的老虎更是发狂,不断攻击过来,他死死盯着这只老虎,受了不轻的伤,稠黑的眼底却毫无惧色,手背微微绷出了青筋,竟和这凶猛的野兽搏斗了好几个来回。
院子里一时寂无人声,只有老虎的低吼,和盛迟忌粗重的喘.息声。
但手上没有兵器,再怎么周旋,面对一只猛兽也毫无胜算。
盛迟忌逐渐被逼到笼子的一角,没有了躲闪的空间,老虎胜券在握,认定猎物已入必死之局。
然而就在它扑过去的瞬息之间,盛迟忌居然冷静地抓住铁笼杆子,猛地将自己整个人撑起,劲瘦的腰肢爆发力十足,老虎哐当一下撞到铁笼上,晃得所有人眼皮一跳,盛迟忌翻身落到老虎背上,勒住它的脖子。
谢元提就等着这一刻,从靴边拔出一物,朝笼子的空隙扔进去:“接住!”
盛迟忌头也不抬,反手稳稳接住匕首,毫不迟疑地用尽全力,朝着老虎的脖子凶狠捅入。
老虎吃痛,濒死爆发,盛迟忌又哐当一声被撞上铁笼,整个笼子都颤了颤,他闷哼了声,手上却抓得更死,眼底闪烁着凶戾之色,悍然将整把匕首捅进了老虎的脖子之中,猛地搅动划开,鲜血刺啦喷溅出来,溅了他一头一脸。
病虎饿了多日,拼尽全力,终于力竭,身子晃了几下后,砰然倒地。
盛迟忌喘着气慢慢站稳,身形依旧笔直挺拔,手里抓着卷了刃的匕首,俊美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抬起袖子,擦了把脸上的血。
那双漆黑的眼潭乌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愈显阴翳,比那只老虎更像只嗜血的野兽。
五皇子已经傻了,呆呆望着他,手突然抖了下,手中的坠子落到地上,啪地碎裂开来。
盛迟忌却没有看他,转过头,目光直直落向人群中的谢元提,浓黑的长睫上还沾着血,迟缓地露出一个笑容。
见到了,元元。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