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仲仁从昏沉中醒来时,鼻腔满是药香。眼前一片模糊,四肢也被绷得死紧,触感像是麻绳。粗糙的绳索勒紧四肢腕骨,隐隐作痛。他心中骤然一凉,刚绷着身子挣扎一下,腹部的伤口猛地牵扯,剧痛如刀割凌迟,逼得他闷哼出声。
他不知此时身在何处,却听见布料轻轻摩挲的声音,似有人起身朝他走来。刘仲仁屏息,耳力分外敏锐,随后是一阵女声响起:“醒了?”
刘仲仁记得遇害当晚是一男一女救的他,昏迷之际听见过女人的声音,但不是方才开口之人。那男人包扎伤口的方法极为粗暴,没两下他就晕了过去,后面便是持续不断的高热,似梦似醒。
那夜血战,季淮书背着他一路走回了小院,夜色已晚,邓夷宁不敢耽搁,只能就近找了个大夫简单处理他的伤口,谁知半夜却高烧不止。邓夷宁以前在营中没少受伤,深知腹部这一刀刀口极深,若是没有上好的金疮药厚涂,怕是撑不过几日。
思来想去,她想起了一人。
沈府后院,药香氤氲。
邓夷宁天光一亮便冒昧敲开了沈府的大门,下人禀报是邓夷宁上门,沈郜也不顾衣裳不正,搭了个披风便亲自安顿好一切,还派马车将刘仲仁跟季淮书一并接到了沈府。
沈芮宜听闻此事时还在浴桶里泡着,早晨练剑时出了一身汗,此刻也不顾上缓解身心,吩咐丫鬟拿了套干净的便装套上,直奔后院。
她一进门就将目光落在邓夷宁脸上,后者闻声转头,那道伤口便显露出来。她什么也没说,转头跑了出去,沈郜在身后教训了两句。再次进来时,手中已经多了两个小罐。
“宁姐姐,这是最好的祛疤膏和消肿药,能直接上脸的,你拿去。”
邓夷宁也不扭捏,接过道谢:“多谢。今日耽搁你们沈家一行人了,日后我定携王爷再登门拜访沈老。”
“王妃言重,能为王妃分忧解难,乃是我等平头百姓最大的幸事。”
沈芮宜看着她那道疤,有些好奇:“这道口子能在脸上,宁姐姐可是遇到了棘手之事?”
邓夷宁想了想,只说是一名刚抓获的要犯,不提及刘仲仁的身份。
“要犯?”沈芮宜眼神一亮,忍不住追问,“难道是偷盗安达乡义粮的罪人?宁姐姐抓住了?”
邓夷宁愣了一下,凝眸望她:“你怎会知道这么多?”在察觉粮食是被调换后,安达乡众人立刻封锁了这等消息,连百姓都不让进出,外界只知道是义仓被洪水冲塌,根本不知道里面的细节。
“洪水之后我家开了施粥棚,遂农一下涌进大量百姓,我也是多嘴一问,知晓安达乡义仓被毁,好多乡县都没粮吃。但若只是被冲塌,为何不能将那些洗洗还能吃的粮食收集起来,度过眼下难关。于是我留了个心眼,派人绕到安达乡后山,打听到了此事。”
沈郜也不知此事,听闻自己女儿插手官家查案,气不打一处来,可邓夷宁又在眼前,只能投去一个警告的眼神。沈芮宜视而不见,转头躲开。
邓夷宁却忽然笑了,她上下仔细打量沈芮宜,仿佛看到了十几岁的自己。她头脑清晰,有勇有谋,既简洁又英爽,倒是个不二之选。
等平定刘仲仁后,沈芮宜拉着她上街游玩,意外撞见几名身着官服的衙吏手持画像,挨家挨户打探画像之人的下落。
沈芮宜眼尖,小声惊呼:“宁姐姐,那不是……”
画像之人正是躺在沈府后院的刘仲仁,邓夷宁示意她别慌,二人拐进一家酒铺,避开了那些人的问询。待回了沈府,关上房门,邓夷宁拉过她的手,与季淮书一同抱着手看她。沈芮宜心毛毛躁躁的,想了一圈也不知自己做错了何事。
“芮宜,可否想季寺卿指点一二你的武功?”
沈芮宜自是想得不行,但眼下这架势也不知为何,不敢乱答,只眼巴巴地盯着邓夷宁。见武功要领诱惑不动沈芮宜,邓夷宁静默半晌,唤沈郜入房内,全盘托出。
“当夜不知刘仲仁是否看清我与季寺卿面貌,虽有面纱遮掩,但他耳力极好,或许能分辨出我与季寺卿的声音。若是日后审问,怕是会露出马脚,所以今日告知一切,是想请沈大小姐出手相助。我与季寺卿已商量妥当,让沈小姐假扮大理寺捕快,又蒙住那刘仲仁的双眼,替我二位审问。”邓夷宁转头看向沈郜。
“此事牵扯甚多,亦不知那黑衣人身份,遂农人多眼杂,此事又牵扯甚广,不能保证不出任何意外。我与季寺卿并非强求,若沈老不愿,绝不勉强。”
还未等沈郜开口,沈芮宜便自作主张:“审犯人?我可以啊,没问题。”
“去去去。大人议事,小孩不许插嘴。”沈郜挥了挥手,看向邓夷宁,“王妃,此事还需同她娘商议一二,这孩子从小冒冒失失,加上她娘身子不好,若是知晓此事会为她惹来杀身之祸,只怕是忧心忡忡,不得安生。”
“理解,大夫也说了,刘仲仁得明日才醒,沈老在今日给个答复便可。我与季寺卿有要事傍身,告辞。”
沈郜没让她多等,不过傍晚便给了答案,沈芮宜愿意出手相助,于是才有了今日这一出戏。
刘仲仁蒙着眼睛,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听来人是个女子,便也放下戒备,试探开口:“姑娘并非昨夜出手相助之人,可否告知相助姑娘的姓名。”
“耳力不错,但你想知道我们家大人的名讳,还不够格。”沈芮宜目光掠过邓夷宁,“在下大理寺评事,今日前来负责了解你刺杀遂农县衙知县赵振一事。说吧,是何人指使你,又为何要杀他。”
“大理寺评事?姑娘,若想掩盖自己的身份,烦请找个好的借口,你当真以为我不知,这大理寺何时有过女子当差?”刘仲仁偏头,自以为对上了视线。
“爱信不信。”沈芮宜不慌不忙摊开一张纸,是今晨邓夷宁交于她的,上面全是她要询问之事,“我问你答,为何杀人,受何人指使?”
刘仲仁嘴硬:“我并未杀人,也不受人指使。巡按司办事,不需向任何人解释。”
邓夷宁立在屏风后,微微眯眼,盯着他不肯移开。沈芮宜语声一转,冷道:“既并未对赵振下手,为何前夜会遭黑衣人突袭?”
“前夜?我昏迷了这么久?”刘仲仁言语中带着几分茫然,“我还纳闷呢,这遂农县的治安竟如此恶劣,大庭广众之下对官员动手,你们难道不该给本官一个解释吗?”
沈芮宜道:“解释?你杀人在前,被杀在后,为何要给你一个解释?只需你杀人,被杀之人难道不能加以防范?”
“你的意思是赵振要杀我?”
“我可没说,倒是你——”沈芮宜眉头一挑,语气轻佻,“刺杀知县,人证物证确凿,等进了刑部再同他们详聊。”
刘仲仁挣扎一番,奈何手脚使不上力,像条临死的鱼在砧板上乱动。他气喘吁吁:“人证物证?荒谬,休想用一些子虚乌有的东西让我顶罪。”
屏风后,邓夷宁勾了勾嘴角,未出声。
“那日你刺杀时,大理寺卿与昭王妃皆在场目睹,此为人证,你身上那封官印檄文便是物证。二者皆有,你想抵赖怕是不妥,如若抗命,罪加一等。”沈芮宜神色冷峻,缓缓起身,还真有几分官府做派。
刘仲仁笑道:“荒谬至极,官家人欺负官家人,此事也并非刑部一口之言,三司其二如此行事,就不怕惹来都察院的不满吗?”
“这普天之下,靠山为大,刘大人还是收收自己的心思吧。本想让你养好身子再赶路去刑部,可刘大人宁死不屈,这伤也没什么好养的了。明日一早便启程回刑部,吃顿好的吧,日子不多了。”沈芮宜话不多说,起身就往外走,一只脚刚跨出门槛便被刘仲仁叫住。
“大人且慢!小的有事相告!”邓夷宁闻言有些激动,抬脚时不慎踢到屏风,惹得刘仲仁大喊一声,“何人在此!”
沈芮宜一慌,握着门框不如何是好,邓夷宁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先走。季淮书上前一步替她开脱:“官府办事,向来不止一人在场,少问。”
刘仲仁脑仁发疼,这声音有些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
“你也是大理寺的?”
季淮书不答,只一味的坐下。
“我想起来了,你是大理寺卿,那日在衙门自报家门的就是你吧?叫什么来着——”刘仲仁一字一句,“季、淮、书。”
季淮书依旧不答,只看着他说话。
“既不说话,便是默认。”见他不肯回答,刘仲仁心中更是确认,“想来那日将赵狗护在身后的便是昭王妃,只怕是也在这房中,为何不敢现身?”
身份已被识破,邓夷宁也不再藏藏躲躲:“那日你还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不过如今你认出了我,倒也无妨,饶你一命。说吧,方才叫住大理寺的人是想说什么?”
刘仲仁沉默片刻,忽然背过头:“没什么,有点冷,想加床毯子。”
邓夷宁嗤笑一声:“嘴真硬,无妨,说不说都得死,死在流寇还是死在刑部,对你来说都无所谓。既无所谓,便最好是不说。”
刘仲仁面色涨红,突然挣扎起来,怒声道:“你要杀我?堂堂一介王爷正妃,竟视人命如草芥,荒唐,简直荒唐!”
“你都说我是王妃,要你一条命又有何妨。就算我不是王妃,宫里不认我这个西戎的战将不打紧,西戎的百姓难道不认?你眼下威胁本王妃,便是威胁皇家,治你一个不敬之罪,你意下如何?”
“大宣有你这样的战将,丢脸。”刘仲仁脖颈一僵,嘴上始终不饶人。
邓夷宁冷笑,垂眸盯着他:“丢不丢脸不是你说了算,你跟人姑娘卿卿我我时,我正在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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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保护你的安危。这等恩情,应是抵得上你一条命吧?”
刘仲仁额间渗出细汗,声音陡然拔高:“为何,为何为了那赵狗污蔑于我!你们到底有何居心!”
“何来污蔑?你是自己说要带赵知县回州衙,可他身为知县,就算身陷罪案,理应由刑部缉拿,大理寺复审,都察院监守。你凭一张官印檄文,越过三司干涉查案流程——”
“其一,不知你官印是真是假;其二,不知你檄文为谁手书;其三……其三,前夜我救你一命,身负重伤。你不但不报恩,反倒威胁于我。不管哪一条,你都是一个死。”
“身为将军,保护弱小百姓难道不是应该的吗!”刘仲仁口不择言,说他不怕死是不可能的,这大好时光他还没洒脱一番,如此无凭无据死了,岂不白瞎了这么多年攒下的银两。
他哼了一声,转性开口:“不是我要杀赵振,是沧州同知田明风!”
“你有何证据?”邓夷宁双眸一眯,追问。
刘仲仁咳了两声,呼吸急促,还是硬撑着抬头:“并无,但有一人知道。”
季淮书暗自上前,面色凝重:“谁?”
“清风街巡按司主事,洪尚康。”刘仲仁又咳了两声,继续道,“但他并非洪尚康本人,而是洪大宝。”
“洪大宝?又是替考入官?”
刘仲仁笑道:“替考?他洪大宝若是真有这等学识就好了,还能想出替考这等法子。那洪大宝跟洪尚康并无关系,只是恰巧二人同姓罢了。洪尚康是何人我不尚不知晓,但洪大宝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季淮书质问道:“你亲眼见过?”
刘仲仁笑着,露出一排黄牙:“当然,巡按司没有证据的那些疑犯,只要是被他所怀疑,进了巡按司就是死尸一具。洪大宝至今三十有二,却无妻无子,别无他因,只因他是个无能为力的阉人。”
两人对视一眼,邓夷宁眸中露出一丝讶异:“阉人?又不是东厂公公,莫非你们沧州有阉人才能干的差事?”
刘仲仁喘了口气,思索半晌,缓缓叙述:“他娘死得早,只有一个爹将他拉扯至及冠才有续弦。那进门的新娘是他爹花银子从牙人手中买的,小他爹二十来岁,只比他大几岁。情窦初开,性情冲动,加上那小娘待他不错,一来二去便动了歪心思。”
“他爹毕竟人老不中用,怎么能与刚过及冠的小年轻相比,两人看对了眼,厮混一年又一年。某日他爹出门喝酒没带银钱,折返家中时撞见二人在床上行媾和之事,一怒之下便废了他。”
“他爹亲手废了他?但罪不至此。”邓夷宁察觉话中的不对,“你既不知洪尚康的为人,又为何知晓洪大宝如此详细之事?”
刘仲仁摇了摇头,语气不确定:“据说——洪尚康当日出街办公,在路上不慎撞倒一人,那人便是洪大宝他爹。后来有乞丐在两人碰撞之地捡到一袋碎银,洪大宝猜测是那日他爹本带了银钱的,被撞掉后以为没带才折返回家,故而撞破他二人奸情。洪大宝被切了根,自是心怀仇怨,这才对洪尚康下了死手。”
邓夷宁转身而立,道:“即便如此,二人年纪、长相都不相似,为何无人认出?”
“我刚才说了,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洪尚康早年间深陷火场,左侧脸颊有一片狰狞的烧伤,常年遮掩面目出街。洪大宝既想顶替他的位置,自然对自己下了狠手,烧了左脸,同样以面纱示人。至于身形,据说二人身高相差无几,无非是鞋中垫几层草编或者棉麻,胖瘦也可改变,不在话下。”
“百姓看不出就算了,巡按司那些看不出?”
刘仲仁苦笑一声,叹了口气:“王妃,还要我说几次,他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有人质疑就是一刀的事。但此事都是我从旁的人听闻得来,我调入清风街巡按司时,他早已上任。”
季淮书缓缓点头:“好,此事我们自会去证实,可这与州衙同知有何干系?”
“其实这中间还有一人,是巡检耿聿司。他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也是田明风的狗腿子。田明风跟宫里户部某位官员搭上了关系,谁敢惹他,他虽是同知,但跟知州几乎是平起平坐,享同等待遇。”
“你知道的还挺多。”季淮书嘲讽他。
“那是自然,他们见我在洪大宝手底下做事,自是想拉拢我,可我除了喜欢姑娘,对别的完全不感兴趣,什么官职地位,对我这等好色之徒来说没什么用。”
邓夷宁追问:“那,他们为何点名要你捉拿赵振?”
“其实我也奇怪,沧州地界这么多的巡按司,偏偏几人一条心地选中了我,何况此事若当真重大,耿巡检前来缉拿岂不最好。”刘仲仁咳得厉害,缓了许久才继续开口。
“思来想去只有一个结果,他们想要在我押回赵振途中,双双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