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夷宁一行人从小院出来后直奔县衙,沿街一路都是还未安置的百姓,皆是衣衫褴褛的模样,丝毫未见赵振所说的安顿妥帖。季淮书俯身随口问了几人,都说是这几日才来的,官府那边要排队才能领粮。他闻言皱眉,回头望了眼那条蜿蜒数丈的长队,个个都面黄肌瘦,还夹杂着孩童哭声。
“我们排了三日还没排上,”一位抱着孩子的老妇颤声道,“那些人说登记在册的民籍优先,可我们一家老小连个能识字的都没有,连名字都上不了这里的县册。”
邓夷宁轻声一哼,随即扭头对随行几人道:“去,把前街药铺剩的药都买回来,再叫人去府上拿些干粮来,就说是三皇子见不得百姓受苦,出手相赠,不许说是官府。”
李昭澜二话不说递了钱袋子,交代好一切事宜后便直奔衙门而去。还未入官府门内,邓夷宁便听见门内赵振与百姓的争执声。
“……赵大人!我们两家是按时交的赈粮,怎么就成了虚报?”
“是啊!若不是这次大水,我们怎会拿田契来换命!如今却说我们私藏?分明就是有心之人栽赃!”
“肃静!”赵振在堂上一拍惊堂木,面色威严,“私藏粮食,意图哄抬物价,本官自有分辨,休得狡辩!”言罢,他瞧见门前入内的三人,本想发怒,却见李昭澜一脸淡漠地站在一旁,顿时吓得不轻。
“殿下,下官参见殿下。殿下怎得空来我这小地儿,可是朝廷有何指示啊?”
“无事吩咐,继续庭审。”李昭澜摆摆手,示意他走开。赵振领命,回到堂上草草了结此事,带着谄媚的笑在再次走向李昭澜,视线在他身上停了几分,又落在李昭澜身上,最后是季淮书。
“下官见过季寺卿,季寺卿可是为了安达乡义仓一事?实不相瞒,下官正竭力相助,一定尽快相助大理寺勘破此案。”
季淮书望了眼离去的百姓:“如此甚好,只是此次前来并非此事,而是另一桩命案。”
“命案?”赵振眼珠子转了一圈,没想明白,“还请季寺卿言明,下官属实愚钝。”
季淮书试探着问道:“你与那芙仙院的舒梅可是旧相识?”
赵振一顿,尴尬地笑了两声:“不知大人所言为何?可是发生了何事?”
“舒梅死了。”季淮书言简意赅,这倒是让赵振吓得不轻,连连摆手说与自己无关。
“我与那舒梅确是相好,可也只是你情我愿的关系,犯不着杀了她。下官当真是不知晓,还请季寺卿明察此事,还下官一个清白!”
李昭澜不吃他这套官话,直接逼问:“当真是清白?赵大人果真没有隐瞒之事?”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
李昭澜捻了捻手指上的灰:“那街上那些流民是如何一回事?这么些时日还未安顿好,衙门就是这么办事的?”
“殿下息怒,衙门上下绝非意图怠慢此事,只是沧州知府催的急,称安达乡一事让沧州义仓岌岌可危。下官唯恐那新任陆事办案乏力,这才想助他一臂之力,绝非贪功冒进。”
李昭澜看向季淮书,后者发问:“沧州义仓何时出了问题?本官为何从未听闻?”
赵振听此一问,脸色微微发白,眼神乱飘了一阵才堆起笑容勉强回答:“此事……也是不算大问题。去年沧州干旱,知府也知粮食收成不多,便让各家各户的粮税少了两成。哪成想今年暴雨,出了这档子事。眼下各个乡县都缺粮,沧州副守称若是五日之内不能找回丢失的那批粮,就让灾民齐聚我们遂农县,下官将百姓置于街头也是无奈之举,只想让沧州知府知难而退,并无他意。”
“可去年沧州干旱后,是朝廷拨粮补足义仓亏损,粮呢,为何不见?”
“这……季寺卿,下官只是遂农县衙的小官,沧州之事怎是下官得以过问,此事还请季寺卿问询沧州知府。”
“此事本官自会查明,可舒梅一事,还请赵大人鼎力相助,早日让姑娘入土为安。”
“一定一定,三位请随下官而来。”
县衙后院正堂中,邓夷宁居上座,李昭澜与她身侧落座,季淮书则站在李昭澜身侧,三人垂眼看向躬身的赵振,听她说与舒梅的过往种种。
赵振今年四十有六,有一个过门妻子,因病早逝。膝下尚无子嗣,家中两位老人在三十多年前的一场饥荒里挨饿而死,如今是一名孤家寡人。他与舒梅相识如同其他男子去青楼找姑娘一样,恰巧是她。舒梅性子温顺,酒量也不错,一来二去的赵振也再懒得换姑娘,次次都去芙仙院,次次都找舒梅。
舒梅在芙仙院算不上容貌出众,身段也不似其他姑娘那般柔软,平日里除了赵振点名道姓,都是听老鸨的安排。她也是独身一人,从小就没了爹娘,能在芙仙院这种名声大噪的青楼里混个名头实属不易。赵振出手不算阔绰,可好歹是遂农知县,舒梅也算是得了官爷庇护。
这些,都与芙仙院老鸨所说一一对应。
芙仙院每月上缴的月钱不多,舒梅算不上大富大贵,可每月还能有余,这事儿除了受宠的大小花魁和那些被富贵人家公子钦点的姑娘,舒梅算得上是独一人。可此事便免遭不了一些另眼相待,姑娘们合起伙来挑她的刺,甚至是截胡老鸨给安排的上工,舒梅总是笑笑而过,不愿与她们发生口角,却总是惹来姑娘们更多的恶意。
“恶意?何为恶意?”
芙仙院的老鸨挥了挥手帕,笑道:“官爷说笑了,这姑娘间的恶意还能有什么,无非就是为了男人争风吃醋,搔首弄姿罢了。”
万慈巷陈家陈二郎生得俊美,却独独对舒梅那张脸痴心不改,可奈何楼中还有其他姑娘心仪陈二郎。陈二郎改不了心意,姑娘们便只能对舒梅下手,但换来的只有陈二郎的心疼。
陈二郎也是个痴情的种,明知舒梅对任何人都不动心,也知她受着赵振的庇佑,可迟迟是放不了手。赵振也没少给他使绊子,不是差人去他家门前找麻烦,就是找他爹娘生意摊子上的麻烦。
“那这舒梅姑娘到底心仪哪家公子?”
“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谁都不喜欢,就喜欢钱。”老鸨抬起手帕在鼻尖前挥了挥,满脸嫌弃,“可能谁给的多就喜欢谁,这事儿我也是一知半解,当真是不了解。”
季淮书追问一句:“赵知县平日里可有打她骂她?”
“官爷又说笑了,这来这儿男人都是找乐子,可劲疼还来不及,何故打骂一说。再者,赵知县也不是那种人,平日里虽是抠搜了点,但为人还是不错,没少替舒梅出气。”
邓夷宁插嘴:“替舒梅出气?是欺负她的姑娘?”
“是,但也不全是。”老鸨的手帕左手倒右手,挥了一下,整个身姿不是一般的矫揉造作,“这大伙儿都知道赵知县在我们芙仙院有个相好的,求人办事找不见赵知县,那自然是找上她了。
“办事不得给个小恩小惠的,有些人性子好,办不成就算了,权当做个顺水人情;可有些人就不同了,那心眼比芝麻还小,舒梅若是不答应,就天天踏我这芙仙院的槛;那再者没心眼的,直接威胁上她,这还是小事。反正说什么的都有,赵知县自然见不惯他们欺负舒梅,看在舒梅的面子上管了不知多少破事烂事,搞得我这好好一青楼倒成全了他们办官差。”
“收了银子,就别说这些话。”邓夷宁可不惯着她。江湖规矩她也懂,这老鸨能混迹出名头自是少不了手段,在其中收点小钱也不算过分,但看她这副架子,想也不想定是从中敲了不少钱。
老鸨讪讪一笑,眼神飘忽:“对了,这舒梅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惹得几位多次登门造访?”
“不该打听的别瞎打听,管好你的嘴。”
“是是是,闭嘴,绝对不说。”老鸨佯装拍拍自己的嘴,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一件事,不知跟她离开有没有关系。”
“讲。”
“这舒梅跟映冬不是好姐妹嘛,平日在楼里除了接客几乎是同进同出的,可就在上月中旬,她俩忽然大吵一架。正是夜黑,寝房有些姑娘都睡下了,愣是被她俩的吵架声给弄醒。不过这事儿还是次日听她们隔壁房小椿说闲话时听见的,本来没放在心上,今儿您几位来这才想起。”
“还劳烦您走一趟,请这位姑娘前来。”
“这就去。”老鸨摇着身子走出房中,不出片刻,身后便跟着一个文文静静的姑娘。那姑娘显得有些局部不安,双手揪着衣裙紧紧不放,忙手忙脚行了个礼貌。身后的老鸨低声骂着,又是推搡又是指指点点。
“你先随我出去吧,王爷和季寺卿想跟姑娘单独说说。”
老鸨连忙点着头,临走时还不忘再叮嘱那姑娘两句,三步一回头,生怕那姑娘扭捏的样子得罪了两位爷。
邓夷宁走在前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芙仙院的事,从花魁大赛聊到纳姑娘入院的种种事宜。
这老鸨早年间也是从青楼出来的,那时在郅州一家不起眼的小青楼,后来遇人不淑,对男人死了心,这才远走他乡来到遂农县做起这勾栏生意。她刚来遂农便知这已然有玉春堂和琼醉阁两家叫得上名号的青楼,但她哪儿是服输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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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不起主街的地就在边角建楼,最先是一栋楼,后来逐渐扩大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你说我们这做生意的,若真没个跟你较劲的主,还真做不下去。我自诩不是什么经商的料,可我自打建起这芙仙院,就没少在玉春堂跟琼醉阁身上偷学,这一下少了俩,心里还怪不舒坦的。”
“听闻芙仙院收过四年前玉春堂的姑娘,可有此事?”
“对,是有这么一回事。”老鸨领着邓夷宁走到小院里,院里早已打扫的干干净净,看不出曾有过那么一出闹剧。
“大概是四年前,玉春堂那花魁放了火——”
老鸨刚说了个开头,就被邓夷宁突然出声打断:“花魁放火?这是何意?”
“这——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当时官府结案用的是意外失火,外人不知也罢,不过干我们这档子事的,万事都应小心为好。”
“玉春堂每隔四年会举办一次花魁大赛,那女子应是第六届的魁首,就是被陆家公子瞧上眼的那位。那姑娘可是个好苗子,身子软嗓音也软,都说是白白便宜了陆公子那放荡之人,我觉着也是,若那姑娘在我芙仙院的名头下,早……”
邓夷宁轻叩石桌,打断她:“说重点。”
“对对对。”老鸨尴尬一笑,扯回话题,“那玉春堂失火后逃出来的姑娘无处可去,毕竟卖身契还落在那老婆子手上。她为了拿钱,低价将这些姑娘们的卖身契卖给各大青楼,我芙仙院也凑了几个热闹,挑了些姑娘进来,王妃上次来寻的映冬姑娘就是玉春堂出身。”
“我们做买卖的自然讲究货物的来源与清白,不清不楚的人我们可不敢收,大家都留了个心眼子,问了一嘴这火是如何烧起来的。那老婆子只说是楼里的姑娘得罪了权贵,二人争吵之下不慎打翻了烛台,这才引起了大火。就这说辞,搁谁谁信?”
邓夷宁:“既然不信,又为何要收留那些姑娘。”
“我做的虽是上不了台面的生意,可老娘还是有德性的。”老鸨手帕一扔,起身侃侃而谈,“我楼中的姑娘多是被父母抛弃,被男人坑害的,她们愿意委身我自是不会拦着,可若是有男子强行逼迫,老娘第一个不答应。那些姑娘没了栖身之所,只能是拿着卖身契远走他乡,日后说媒都成问题,更别说过个好日子了。我不是什么高尚之人,却也见不得她们受到男人打骂,都是凭本事拿银子,为何要遭受这等白眼。”
“我知道那老婆子说的是假话,可那又怎样,活下来不就好了。一场火而已,少了楼便再建一个,死了人便好生下葬转世投胎,为何要迟迟揪着那些旧事不放。”老鸨叹了口气,重新坐回石桌旁,“但这花魁放火这事其实也是道听途说,那十几个姑娘入了我芙仙院的门,便是我芙仙院的人。茶余饭饱便少不了谈论大火之事,起初说是一个姑娘被公子灌多了酒,慌乱之中打翻了烛台;后来又说是一姑娘逃跑时不慎撞翻了烛台,说什么的都有,但话语之中都绕不开区区一个烛台。”
“王妃,若是您,您会觉着这小小一个烛台能烧干偌大一个玉春堂吗?”
邓夷宁低头一笑,缓缓摇头。
“自然,我也不会信。可老娘今日能坐在这个位置,有些事便不得不信。”
邓夷宁追问:“既然不信,又为何知晓内情。”
“既算不得内情,所以王妃大可去各家青楼里随便问,那花魁放火不过是她老婆子的一个噱头,只是为了能让那些卖身契落个好价。为了不让那些姑娘知晓,这才瞒了下来。”
邓夷宁听罢,掌心一转,拍手叫好:“言之凿凿,大篇长论,到头来却给了本王妃一个噱头的解释,你当真以为我好戏弄?”
老鸨起身跪伏在她面前,不卑不亢:“王妃,草民深知今日这番行为和言语有些冒犯,但还请王妃恕罪,给芙仙院的姑娘们留一条生路吧。四年前是玉春堂,四年后是琼醉阁,倘若没有下一个四年,大火烧起来的便是我们芙仙院了。”
“你在威胁我?”
老鸨的头更低了几分,几乎要贴近地面:“王妃息怒,草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世道险恶,女子生存本就不易,而又同为女子,王妃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你们难道不想要一个真相和正义吗?”
“真相?正义?这些都不能换银钱,要了又怎样?”再抬起头时,老鸨的脸上已然多了两行清泪。邓夷宁看着她的目光从轻佻到迷惘,再到眼下的这般果决,老鸨再次落下一句话。
“王妃千里迢迢至此,只为伪造身份之人的一面之词,当真是为了正义和真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