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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狰狞

作者:凝雪似霜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累丝镶红熏炉中的香片燃烧殆尽,记不清自己究竟数了多少遍佛珠,王锦兰忽然睁开双眼,“张妈妈,时辰不早了。”


    “夫人的意思是,”观察自家主子的脸色,张妈妈试探着问道:“让世子回屋?”


    放下沉香佛珠,王锦兰道:“去吧。”


    “是。”张妈福身行礼。


    乌云渐渐散去,月上柳梢,寒风将枝叶吹得沙沙作响。


    身影像一株落单青竹。


    纤细,却又不会被风轻易摧折。


    “世子。”将手中的大氅披到赵怀妗身上,借着月光看清她后背的伤势,张妈妈闷声说道:“这伤实在是…要不然,让余秋送世子回临竹院吧?”


    “无碍,我自己回去就好。”赵怀妗婉拒。


    寒风早已将身体的知觉麻痹。


    并没有在逞强,她确实感觉不到伤口有多疼。


    “这哪成啊!还是让余秋送送世子吧。”见赵怀妗撑着手臂站起身,牙根一酸,张妈妈连忙上前搀扶,“世子小心。”


    “更深露重,张妈妈不必多送。”


    玉色的锦服被血迹染得斑驳,穿着这样的衣裳,赵怀妗看上去本该十分狼狈。


    但这深深浅浅的血痕映在她的身上,不仅没有损了她的周身气韵,反倒像红梅落雪——令她平添了几分艳丽。


    走动起来后,身体便开始逐渐回暖,随之而来的,是伤口传来的闷重痛意。


    后背的伤口隐隐作痛,跨过门槛时不小心一脚踏空,好在她及时扶住了门框,这才没有跌倒。


    扶着门框的指尖紧了紧,稍微歇了口气,赵怀妗抬起头——


    “祝余?”


    粗浅打量了下赵怀妗的伤势,祝余转过身,在她身前蹲下,露出并不算宽阔却结实可靠的后背。


    “祝余。”赵怀妗皱眉。


    就像一块顽固的笨石头,赵怀妗迟迟没有动作,祝余也就一直蹲在地上不肯起来。


    微风拂过,祝余的耳尖动了动。


    细不可察的那声叹息,仿佛只是风卷落叶的沙沙声,但很快,她的身上便多了一份重量。


    感受到肩上的这份重量,唇边绽出一抹浅浅的笑容,托着赵怀妗的双腿,祝余背着她往临竹院的方向走去。


    霜气和花香在夜色中交织。


    朦胧的月光下,主仆二人的影子连成一片。


    只是得到了片刻喘息,一刻也不愿停歇的陀螺便重新开始运转,在心中估算着提前预计好的时间,赵怀妗温声问道:“秦安回来了吗?”


    抿紧唇瓣,祝余没有给出回应。


    “只是伤口看着吓人,没有伤到筋骨,休养几日便能痊愈。”帮祝余将耳边的落发绕到耳后,赵怀妗又道:“让人带信到大理寺,我这两日告假。”


    听到赵怀妗愿意告假。


    步伐微顿,祝余小幅度点了点头。


    “她已经回来了?”眼里终于多了几分笑意,赵怀妗嗓音轻快地说道:“秦安现在办事越发妥当了,有你们在,我能轻松不少。”


    并不轻松。


    她,没有保护好世子。


    脚下的步伐加快,喉咙泛起酸涩的苦意,祝余虽然不会说话,但难以言喻的悲伤——却能从她身体的每个缝隙间溢出来。


    “受罚,也不全是坏事。”


    她一点都不明白。


    难道,被打成这样还能算好事吗?


    指尖的力度紧了紧,祝余的目光中写满了不赞同。


    “真正的骗子从来不会说谎。”凤眸微敛,赵怀妗眼睫低垂,“受完家法,又在风口的位置跪了一个时辰,今夜我必定会起热症,子时去请太医前来问诊。”


    二房和三房都在主院安插了眼线,主院请家法的动静闹得很大,今夜过后,这件事很快便会传进那些人的耳朵里。


    再加上有太医亲自问诊。


    这样一来,徐州赈灾银一案之后的走向,就彻底与她这位卧病在床的大理寺少卿——毫无干系了。


    “不用担心,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看出祝余对她的担忧,赵怀妗解释道:“只是皮外伤。”


    上回大理寺外出办案。


    意外中箭,世子也只说是皮外伤。


    世人皆道“高官贵胄最是惜命”,但她家主子却完全相反,世子从来不惧险境,更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安危。


    生死于她而言。


    仿佛,是另一种解脱。


    临竹院的灯火在视线中出现,搭在祝余肩上的指尖动了动,赵怀妗抿唇说道:“走偏门。”


    执春如果知道她受伤了,肯定又要哭哭啼啼大半天,那姑娘实在是难哄。


    瑞国公府最奇怪的主子。


    不想丫鬟难过,宁愿自己走偏门。


    但,这才是她想要追随之人。


    祝余轻轻点头,背着赵怀妗,舍近求远地绕了远路。


    …


    临竹院的偏门位于西北面,没有挂灯笼,周围黑漆漆的,只有窄窄的一扇木门。


    祝余在门前屈膝蹲下,等赵怀妗下来之后,她摸索着想要把门打开,角落里却突然蹿出一个人影。


    指尖已经覆上腰间的匕首——


    “呜呜呜呜,世子~”


    绷紧的神经瞬间放松,扭头看向赵怀妗,祝余一脸无奈地摊了摊手。


    “世子,我就…我就知道世子今夜不会走正门。”用火折子点亮灯笼,执春的脸已经哭得像一只小花猫。


    笑容略显僵硬,赵怀妗道:“别哭了,先进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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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呜呜……”执春吸了吸鼻子,瘪着嘴巴走在最前面,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余光偷觑赵怀妗的脸色。


    抿唇憋笑,祝余的肩膀微微发抖。


    果然还得是执春呀,她们整个临竹院,估计也只有执春能让世子露出这副神情了。


    _


    “世子……”执春扒着房门,圆眼又冒出两汪泪水,“世子…真的不需要执春为世子上药吗?”


    手里端着伤药和纱布,眼观鼻鼻观心,祝余站在赵怀妗身侧。


    “还是让祝余来吧,她更熟练。”


    咬紧下唇,执春小声嘟囔道:“都是因为…世子每回都让祝余上药,所以祝余她才会越来越熟练。”


    见她小嘴巴一张一合,就猜到她肯定又是在念念叨叨,赵怀妗正了正神色,“好了,别站在那当门神。”


    听完此话,心中的委屈更甚,用指甲挠了挠门框,执春可怜巴巴地将门带上。


    “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做。”


    话音刚落,执春的眼中瞬间亮起了光,“世子请吩咐!”


    “我适才受了风,现在有些发热。”端起桌角的青玉茶盏,抬眸看向她,赵怀妗眉目疏淡,“你亲自去太医院跑一趟。”


    “我现在出发,很快就带太医回来!”


    赵怀妗温柔笑笑,“好。”


    “我这就去!”仿佛突然间打了鸡血一般,执春带上房门,便蹬蹬蹬地跑了出去。


    执春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院内也慢慢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


    祝余将手中的伤药放在案几之上,再次确认屋内的门窗都已经完全关死,而后,才又重新回到软榻旁。


    眉宇微皱,赵怀妗将外袍褪去一半,“上药。”


    视线落在浸透血痕的白衫上。


    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祝余指尖缩紧。


    “无妨,”赵怀妗伏在锦衾间,嗓音带着些沙哑,半张脸隐没在阴影之中,只露出紧绷的下颌,“直接揭下来就好。”


    祝余闭了闭眼,动作利落地将布料剥离。


    一声极轻的闷哼从齿间溢出,白皙如玉的手掌,指骨握到微微透明。


    窗外忽然有阵风划过。


    烛火跳动,照亮了那片触目惊心的狰狞。


    紫红的伤痕在后背横贯,几处破皮的位置还凝着仍未干透的血珠,新伤叠着旧伤,形状精致的蝴蝶骨被烙上道道痕迹。


    有些伤确是避无可避。


    有些伤,却是至亲之人相加。


    看清赵怀妗后背的伤势,握着药瓶的手指不住颤抖,祝余的喉咙一阵阵发紧。


    “抹药吧。”赵怀妗轻声催促。


    祝余深吸一口气,指尖沾了冰凉的药粉,小心翼翼地为赵怀妗上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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