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厅内银烛高照，却照不透殿内复杂的人心。
案桌边温茶烫酒，却暖不透端木云颐指尖的寒意。
她望着对面席间的贵妇们鬓边摇曳的首饰，嘴角不觉扯出一抹笑意，打眼的那几件全出自朱颜阁。
李侍郎夫人鬓间的点翠蝴蝶遇热振翅，在扎堆的粉脂当中最容易被一眼瞧见。
果然，顺着她的目光不难发现，并不止一人在注视着她。只见她托起酒盏抿着唇，正在隔空给九重丹墀之上的端木丘辙暗递秋波。
端木云颐慢慢收回目光，默不作声地端起面前的裂纹盏灌进一大口茶汤。
当年那侍郎夫人对端木丘辙一见钟情，曾闹得人尽皆知，可惜落花有意情无流水，不管男子出身多矜贵，在那个年代也并不是那么如愿。
当年的燕侯——王夫人就曾极力反对将自己女儿许给皇室出身的端木丘辙。
只因生于帝王之家的端木丘辙，在那个年代不仅毫无实权，且如传闻那般并不受女皇待见。尚于他就如同尚了个皇室的躯壳，毫无利益且诸多束缚。
“你要真尚了皇子，我们燕侯府以后将何去何从，谁来承荫？”尚了皇子就是皇妃，不仅仅是不能从政，爵位和封地均不能世袭。
侍郎夫人王静秋乃燕侯独女，燕侯王夫人是断然不能让整个燕侯府断送在自己手里。
燕侯王夫人果敢勇干，最后麻利地将王静秋许了李学士家的独子，心机上位男权当道，才有如今的李侍郎。
侍郎夫人的隔壁乃周御史家千金——周若仪额间的花钿竟随光变色，随着她头部的折转，变色的花钿在光线的折射下满室生华，流光溢彩。
让人久看之下，竟觉得头晕目眩！
那当中最扎眼的当属安乐郡主，她头上那支九鸾衔珠步摇，分明是皇宫内年节时才许用的规制，惹得一旁的女眷频频侧目，看起来心动不已。
“郡主，你这步摇竟如此别致，可是拈花楼的新品？”旁边的御史中丞秦府千金秦千然凑到安乐郡主跟前，满眼说不出的艳羡。
安乐郡主笑眯眯地看向她，鬓边的九鸾衔珠步摇以极细微的金丝累叠七层骨架，鸟喙含南洋金珠，风动而珠悬起，鸾静而珠转，羽震而鸟鸣，让人听不多时便听着流泪，闻者伤心，难以自抑地将心底都与对方掏空。
朱颜阁还有何宝物是未见世的？
“这哪是拈花楼的，现如今京城最流行的款式都出自朱颜阁，就在朱雀街上，需要老顾客介绍方可进入消费。”
“还有此等宝地？”秦千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郡主是方从广陵回京，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少女面上是悄无声息的嫉妒与好奇。
“是娉贵人给我引荐的，看来妹妹没事要多往宫里走动走动了。”
端木云颐瞧着对面的几位贵人在低头密语，时不时抬起头来露出茜容，一时间竟出了神。
可谓是顾盼遗光彩，长啸气如兰。
“这道雪霞羹，倒让我想起圣元时年的味道。”崔明璃突然举盏，冰梅簪在熹光中折射出诡异蓝光。
端木云颐回过神来，跟着舀起一勺，银匙碰触碗底时忽然顿住，青玉碗内壁的釉面上凝着层琥珀色蜜脂，正是三皇妹曾最喜的南越番南蜂酱。
“终究是负了山河诺。”崔明璃褪下尾戒，指间翡翠戒面在熹光中泛起凝脂。细发扑簌落在她鸦青的鬓角，恍若当年宫宴上零落稚女间的嬉笑环绕，“而今碧落黄泉，竟无一处容得你我同看春樱。”
席间忽起喧哗，原是教坊司献舞，十几位披着雀金裘的舞姬踏雪而入，臂间金钏随着动作绽开成莲花形状。
端木云颐却盯着领舞女子的足踝，芊芊玉足上缀着的金铃铛铛作响，隐约露出淬毒的银针，只见那领舞的女子眸间频频向案间投去。
“朱颜阁的手艺越发精进了。”司马彦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玄色蟒袍上还沾着斑斑雪痕。他指尖捏着枚孔雀石耳珰，正是端木云颐今晨戴的样式，“这是……”
话音未落，领舞突然旋身甩袖，金钏撒出的金粉混着剧毒迷魂香扑向御座。
司马彦猛地扯下蟠龙柱上垂下的玉带，将香粉卷向舞姬。
“护驾——护驾——”突然，大殿内的羽林卫惊呼声猛然响起。
舞姬猛然抬脚，数十枚银针齐刷刷地射向九重丹墀上的端木丘辙。
却见端木丘辙不慌不忙地从身后拔剑，提剑挥向身侧的娉贵人，将她的曳地华服挥下一截卷向扑面而来的银针。
又见数十枚细如发丝的鎏金细针从阶下袭来，还未待他人察觉，端木丘辙已猛然大怒。
旋剑又即刻劈向案桌，将上面的食盘悬扫起横亘在自己面前，顿时十几枚鎏金细针钉在食盘背面，长剑挥过数枚漏网之鱼向底下的臣子们弹去。
其中一枚划过端木云颐，冰裂纹胭脂在她的颊边绽开血痕。她反手用金簪挑飞袖箭，鎏金护甲擦过司马彦的丛渊剑迸出火星，几名舞姬应声而下。
崔明璃的冰梅簪在此刻彻底绽开，端木云颐颊边的血痕让她双眸猩红，捏碎的酒盏掷向蟠龙柱旁的鎏金火炉，蓦地腾起一阵青烟。
「啊——」礼部尚书王昶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国子监祭酒羌邬应声倒地，嘴里似乎发出一阵哀嚎，倒在尚书王昶的脚边扯着他的垂襟，似在苦苦挣扎之中。
电光火石间，羌邬的惨呼骤然凝滞，七窍流出的黑血蜿蜒状似狄龟古文写就的巫蛊。而狄龟国——正是八年前端木丘辙只身前往他国为质子生活过的地方。
青烟裹着碎玉沉香漫过藻井，端木云颐广袖翻卷间掠起舞池中的十几幅月华裙，却在掠过龙椅那段投来的视线时，猛然收回了八成功力。
娇憨天真的三皇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玲珑剔透可却不善武力。
一旁的冰梅簪尖将将触及端木云颐颊边的血痕，身影却突然在身侧止住。崔明璃忽见她耳后薄如蝉翼的鲛绡面具处，那本该是三公主幼时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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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的月牙疤，此刻竟平整如新。
崔明璃抬头间却见端木丘辙冕旒下的唇角勾起微妙弧度，她心头突跳，眼见那本该射向天子的银针，竟全数钉在蟠龙柱雕琢的龙睛处。
“别动。”崔明璃上前借助拂去血珠的姿势，悄然按住欲裂的易容边缘。
二十多年掖庭生涯磨出的定力在此刻险些溃散。
眼前的人眉眼流转间分明是故人模样，可眼角那颗泪痣偏生得比记忆里偏右半分，恍若当年三公主隔着水榭纱帘对她笑时，被风拂乱的珍珠帘影。
端木云颐忽然后仰避开她指尖，这个三公主绝不会做的躲避姿势让崔明璃心尖剧颤。
她的绯红宫装旋开时，袖中落出的鎏金香球向后滚到司马彦的靴边。那正是三公主及笄那年，崔明璃亲手打的缠枝海棠纹鎏金香球。
“小心暗器！”不待他司马彦剑尖悬起，香球蓦地就地炸开，漫天花雾里浮出支鎏金步摇。此刻簪头机关乍开，数枚银针直取端木云颐的心口。
司马彦蓦地从端木云颐的身侧旋出立即将她护在身后，举起长剑将银针劈下。
随机见他瞳孔微缩，紧接着言道，“方才的护驾声倒是比银针快三瞬。”
不等端木云颐接话，便见他手中紧握的丛渊剑忽转，剑锋堪堪擦过舞姬云鬓，挑落鬓上的点翠衔珠钗时迸出靛蓝磷粉，将将洒在阶下的火盆里，顿时星火腾如火龙般冲天而起。
火龙的吞噬下，端木云颐依旧固若泰山纹丝未动，丝毫没有三公主那胆小的模样。
火光的映衬下，她锁骨间的珠胎暗纹在雪肌下隐隐若现，鲛绡中衣下的朱砂痣也若隐若现，与她当年在御药房点的守宫砂位置分毫不差。
可崔明璃却看得清晰，那粒朱红的边缘却泛着青黑，分明是易容用的南诏蛊砂。
“你究竟……”她未尽的话语被端木云颐染血的护甲抵住咽喉，端木云颐眼底浮起三公主绝不会有的阴鸷。
丹墀之上忽闻响起箫声，端木丘辙冕旒上的垂珠相击如碎玉般清脆：“好云儿，这崔尚宫可谓是为你的事操碎了心哪！这段日子日日给孤上疏，字字不离荣国府，句句不脱长乐央。”
端木云颐怔住了，恍惚间似乎听到幼年时皇兄对着她亲昵地喊「云娘」。
新帝悬起剑尖挑起地上的香球残片，内层赫然刻着句诗，又言之有他，“可惜情蛊易种，真心难求。”
「云之悠悠，璃光盈眸」，那是崔明璃亲手为三公主镌刻及锻造。
话音刚落，十几名羽林卫从天而降，宛若藻井中浮现出的壁人，只是那身纱衣换成了铠甲，飘逸的丝带变成了长枪。
藻井下，舞池中，十几名舞姬顿时被羽林卫逼迫围成一圆状，如万箭穿心之姿身躯被长枪贯穿，随着一声「呲啦——」穿破血肉之躯的声音来细细吟唱，长枪抽出身体之后，舞姬们纷纷倒作一摊。
十几名曼妙的身影在此刻化作消逝，众人在惊恐的间隙里仍觉心有余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