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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第29章

作者:卿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26、第26章


    沉缓低沉的嗓音入耳之际,陈今昭几乎亡魂大冒。


    姬寅礼压了眼皮立于马车旁,慢转着墨玉扳指,不动声色的静候着里头人出来。


    说来也赶巧,他归程路过这条经主街的必经之路时,恰远远见了那探花郎孑孑而行的身影。还未等他令人驱车上前捎带人一程,却蓦得惊见两个强人突然从两侧窜出,捂着探花郎的嘴,强行将之拖行到了旁侧一辆停靠的马车中。


    他还以为是那探花郎平日树敌过多遭了报复,当即挥手令暗卫上前解救,而他亦跟上前来欲要看个究竟,这皇城根下究竟是何人敢如此大胆放肆。


    怎料,他近前见到的却是如此香艳的场景。


    听着里头隐约传出的寒窣拉扯声,姬寅礼指腹重压了下扳指,而后屈指叩击窗牖两下,“快些。”


    稍显不虞的语气,听得里头的陈今昭冷汗涔涔。


    她用力一把推开还要纠缠的袁妙妙,切齿迅速低语了句,“还想要命就给我安分点。”说完便再也顾不上其他,草草拢好衣服就急促趣趄的下了马车。


    车厢外,车夫连同几个仆人都被暗卫塞嘴押跪在那,陈今昭压根不敢多看多停留,一路低头疾步匆匆绕到窗牖旁侧处,对那静默伫立的人直接抬袖下拜。


    “微臣见过千岁殿下,恭请殿下躬安。”


    在她千岁两字出口之际,从车厢里探出的那只手就猛地收回,里头也刹那鸦默雀静再无半分声响。


    姬寅礼缓慢无声的将人打量,眼前的探花郎当真是姿态风流。发髻凌乱,眼尾潮红,茭白清癃的面颊还落了半个胭脂印,说不尽的风流旖旎。再观那本该素净无华的衣袍,此刻却蹂躏的一片狼藉,系带松垮凌乱的垂荡在腰际,大敞的襟口露出白皙的皮肉,其上错乱印着刺目的胭脂印,令人不由去想刚才车内的纠缠是何等激狂。


    他的视线自那绷紧濡湿的脖颈曲线,寸寸向下碾过,停留在侧颈那处刺目又暧昧的那圈齿痕上。朱砂梅痕,茭白与鲜红错落交织,犹似清骨中透出极致的艳色,看得人眼皮重重一跳。


    定神刹那,姬寅礼将视线重新上移,落上那凝着细密汗珠的苍白面庞,依旧是惯有的平缓语调,"我以为探花郎是遭了强人掳掠,还想着过来解救一番。哪成想,到头来入眼的,却是探花郎偷香窃玉的香艳之景。"


    话一落,就见对面之人面容愈发惨白,额角细汗涔涔。


    马车壁檐下悬挂的羊角灯,发出朦朦胧胧的柔光,笼罩在那张汗湿淋漓的面上,好似水雾氤氲,不由让人眼前短暂划过,那夜值房内所见,对方脸颊滑落水珠的清润之态。


    “臣有罪,请殿下……责罚。”


    陈今昭惶恐屈膝跪地,俯首请罪,整个人伏拜于地。


    姬寅礼居高临下的睥睨,情绪难辨,“陈今昭,你自己说,荒不荒唐。”


    “臣,有罪,请殿下责罚。”她再一次的抬袖深拜,嗓音虽颤,但依旧还是那句。


    他低眸视她几瞬,摩挲着扳指把玩,"可有人逼迫?"


    “回殿下,并未有人逼迫微臣。”面前跪地伏身之人答道,“是故友重逢,方……过来叙谈数语。”


    车厢内传来些躁动,姬寅礼置若罔闻,只压着视线沉沉迫在面前那伏低的单薄脊背上。直待见那纤薄的脊骨开始轻颤,方不置可否的一笑,收回了目光。“把你脸上脖上的印子,擦净了再说此话罢。”


    言罢,也不管对方是何反应,就直接拂袖抬步离开。


    刘顺朝两侧打了手势,暗卫就放开了那些马夫、壮仆,悄无声息再次退隐入暗中。


    不多时,马蹄踏地声响起,嘶鸣的马声伴随着轰隆的车轮滚动声,自跪地的陈今昭等人身旁疾速而过,越行越远,很快就消散不见。


    “昭郎………”


    小心打开厢门,见到此时面色惨白,瘫坐在地的陈今昭时,自知给她惹了大祸的袁妙妙顿时无措起来,不见了先前的癫狂跋扈,慌乱下车就要过去扶她。“昭郎,我去求我爹爹……”


    陈今昭反身性的撑身后退,避开对方的靠近。


    看着袁妙妙,她神情疲惫又心累,"二娘,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罢。"


    袁妙妙的眼泪当即就淌了下来。她看着面前那自她情窦初开时,就一见倾心的郎君,一时间胸腔的心好似泡在了苦水里。


    “如何放过呢?这些年来,我吃不好,睡不好,闭眼是你,睁眼也是你……”她哀哀戚戚的看面前人,“刚才你又何必替我遮掩,索性就实话实话,将所有过错皆推我身上,让我被那摄政王给拖出去砍了,一了百了!如此,省了我日夜的相思苦楚,也省了你的后顾之忧了。”


    陈今昭抬了眸看她,难掩倦怠,“袁二娘,你到底懂不懂,何须他纡尊亲手砍你。只要你我今夜之事传出,纲常礼教都能吃了你。”


    “可是昭郎,没了你,我要这条命干什么……”


    “袁二娘!”陈今昭罕见的疾言厉色,见对方双肩发颤无声饮泣,却又不由得软了嗓音,“二娘,从一开始我就与你说得很清楚,我对你无意,只拿你当自家妹妹看待。”


    她初遇袁妙妙时,对方也不过十四岁,正是如今稚鱼的年龄。那时,她是真拿她当妹妹看待的。袁妙妙摇头,又哭又笑,“你拿我当妹妹,可房里还有个表妹,家中亦有个亲妹,你怎么就这么多妹妹……”


    陈今昭只觉一股无力感深深席卷全身。


    “二娘,往前看,好生过日子罢。”她起身,离开前,又疲惫的叹息一声,“莫要再找我了,二娘。不妨就当此生彼此从未遇见过,日后就各自安好罢。”袁妙妙痴痴的望着那踽踽独行的背影,许久都舍不得移开目光。


    昭郎,你总是这般,柔软多情,又心硬绝情。


    恨你,不能心软到底,也恨你,不能绝情到底。


    袁妙妙回了东街府上不久,她夫君李鹤轩就怒气冲冲的踹门而入。


    “你刚去哪了?”“关你什么事。”


    袁妙妙厌恶看他一眼,继续对镜卸着钗环。


    “袁妙妙!别忘了,你可是有夫之妇,你……”


    “行了,没事快滚出去罢,以后没我允许,不许踏进我屋子半步。”


    袁妙妙嫌恶的挥手,宛如驱赶蚊蝇,直激得对方脸色扭曲,咬牙握拳猛上前一步。她从铜镜中看到,面露嘲讽,“李鹤轩,你敢碰我一下试试?”没本事还想窝里横,给他脸了。


    当初要不是他舔着脸在爹爹面前大献殷勤,她爹又如何会枉顾她的意愿,强势逼她嫁这么个趋炎附势的恶心玩意。若不是爹爹勒令她,必须在为李家诞下子嗣后方可归京,她当真是连见他都嫌污了眼睛。


    眼见李鹤轩青紫交加着脸杵在那,恶狠狠的盯着她,袁妙妙沉下脸,啪的下将首饰拍在梳妆台上。


    “快滚!别忘了,你住的宅子我袁家安置的,你的官职也是我爹给奔走谋来的!”没卵的东西,还安想在她面前要威风?况且本来今夜她就气不顺,偏他还过来上杆子找骂!贱得慌。


    李鹤轩到底忍着屈辱退了出去。


    不单是因为岳父大人是他的授业恩师,更因为那袁妙妙的外祖父是一方封疆大吏,足够让他不敢动她半分毫毛。而且又何止是他,就看他岳丈的后宅,这么些年来,可见半个庶子庶女?


    不过就算袁妙妙不说,当他心盲眼瞎不知她去见了谁?该死的淫/妇!还有陈今昭,他怎么也不去死,一对奸夫淫/妇!


    陈今昭回家收拾妥当上榻入睡时,夜已深了。


    幺娘却兀自坐在榻边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今昭望着幺娘沉默的背影,脑仁突突直跳,很不想证实心中那个猜想。今夜,自打幺娘发现她脖间的齿印后,情绪就一直不大对。


    其实从往常的一些细微之处,她不是没有发现诸此征兆,只是皆被她无意或刻意回避了。


    当初她就怕会出现类似今日这般情况,所以在幺娘嫁她之前,就与之说清成婚只是权宜之计,来日无论对方是寻得良缘和离再嫁或是想带着孩子自立门户,她都会鼎力支持绝无二话。


    当然,刚开始不知彼此性情,她没对幺娘坦白身份,只道自个是天阉,以此来掩饰平日的一些异常之处。直至某日深夜,被梦惊醒后的她愕然发现躺在她胸膛熟睡的幺娘,不由惊出了一身冷汗,方隐约察觉出幺娘的一丝不妥来。


    那时幺娘已经生了呈安,彼此相处几年也熟知了性情,遂她再三考虑后,还是告诉了对方自己的真实性别,以此杜绝幺娘深陷假凤虚凰的虚假情感中。


    自那之后,幺娘倒是再未做出让她困扰的事,只是整个人愈发沉默了。她不知幺娘内心真实的想法,也不敢深问,因为幺娘性子极为敏感,她也着实怕那句话说的不到位,反而让对方想不开。


    幺娘在榻边坐了会,总算上榻躺下了。


    听着不多时旁侧传来的均匀呼吸,陈今昭总算能悄悄松口气。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遇上这些莫名其妙的事!


    当真令她,苦恼万分。


    这一晚上,她脑中思绪万千难以入眠,一会想袁妙妙的痴缠,一会想幺娘的沉默,一会再忧心今夜摄政王千岁的态度,唯恐翌日上值时会再次受到一旨敕诏。


    各种纷杂情绪搅得她头脑昏沉。


    在勉强有了睡意之际,她还不忘摸向胸口,惯例检查有无发育征兆。好在尚无征兆,如此她稍稍放了心,否则,她便少不得要再去抓副药灌上。


    但不到万不得已,她着实不想喝,毕竟药性凶猛,她也怕身子喝出问题来。


    这一夜,难以好眠的又岂止一两人。


    夜半时分,昭明殿里宫灯依次点起,宫人们或捧金盆、巾帕,或捧绸衣、绸裤,来去无声。


    另换了身衣物的姬寅礼坐在榻边,指腹按压额角片刻,方又缓缓躺回寝榻。只是未及片刻,他却骤然起身拉帐,径自着履踏地,至槿架前捞过外衣披上,然后就疾步出了内寝。


    “从上书房搬些折子过来。”


    稍带低沉压抑的嗓音自外殿传来,刘顺隐晦扫了扫寝榻方向,便麻利安排人加紧速度去取折子。


    而他则在稍一思忖后,就转身去泡了杯专清心火的莲子心茶,躬低垂目的趋步亲捧过去。


    姬寅礼仰靠椅背随意坐着,接过茶碗时刚一入口就顿住。


    他掀了眼皮,没什么意味的扫过旁边的太监一眼,便端起茶碗仰脖饮尽茶汤,随手将空碗掷于案上。


    “将你那套宫闱阉宦之习收一收。”不等刘顺屈膝请罪,他已挥手,“出去。”


    刘顺躬身后退,一直退到殿前方止。


    夏风习习,他就这般垂首低眼候在殿门前,看着取完折子回来的宫人从他眼底迈进殿内,同样也看着那宫人再次垂手出了殿门。


    他就这般一直候着不动,只是竖耳全神贯注细听着殿内动静。在久到他躬起的背部隐隐渗出凉汗时,终于听到了里面摔折子的响声。


    伴随着这声响同时而起的,还自喉间滚出的斥声,"荒唐!"


    这句斥声,低哑,含怒,又含欲。


    刘顺绷紧的背部慢慢舒展开来,没过一会,殿内就传来了他主子的吩咐声。


    “刘顺,给孤再沏杯茶来!”


    27


    不知是体质原因还是面皮白的缘故,只要陈今昭夜里睡不安实,第二日早保管脸上会挂两显眼的大乌圈。


    翌日上值时鹿衡玉瞧见,只当她是祭拜伤神的缘故,就颇为安慰的拍拍她的肩,约定改日请她听曲吃酒,也好散散心。


    陈今昭没敢吭声,心道待平安度过今日且再说罢。若是不走运,今个他三怕就要受到上头的降罪敕诏,届时那鹿衡玉别说请她吃酒了,怕追着劈砍她的心都有。巳时三刻,在陈今昭惊恐的眼神中,御前太监刘顺手捧诏令,带着一干人浩荡朝着他们翰林院方向而来!


    “翰林院诸臣行礼,接令。”


    刘顺进殿后环视殿内众人,双手抬起诏令道。


    不得不说,在听到不是点名道姓宣他们三单独出去听诏时,陈今昭简直是大松口气,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也噗通声,落回了原位。


    沈砚与鹿衡玉应也是这般想法,她都能听见二人暗呼口气的声音。


    在翰林院众人躬身作揖后,刘顺方徐徐展开明黄诏令,高声唱道—


    “奉摄政王干岁诏曰:翰林院侍讲学士周守义、刘景和、吴明远,授业不精,职事不逮,有负孤之委任。兹特贬此三人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以儆效尤!孤惟赏罚分明,黜庸擢贤,既已贬黜庸者,自也进秩良才。翰林院编修沈砚、鹿衡玉、陈今昭,才识明达,勤勉尽责。今特擢升为从五品翰林院侍讲学士,锡之诰命,以示褒奖。翰林院乃储才之地,愿诸君朝乾夕惕,笃学不倦,不负孤之所望。钦此!”


    翰林院众人齐拜:“臣等接诏,惟愿殿下干岁,干岁,干干岁—”


    刘顺带人离开前,特意将陈今昭三人叫到跟前交代一番,道是殿下有交代,今个就不必去上书房偏殿授业了,待明早辰时再按时过去。至于授业内容与进程,由他们自行安排。


    这回刘顺面对三人时,没了上回皮笑肉不笑的模样,虽依旧是皮贴肉的笑,却不似从前那般骇人了。只是陈今昭总觉得,他那笑里似乎有种让人说不出的意味。


    各自归位时,他们三人身上或多或少落了些隐晦目光。


    有质疑不满的,有羡慕嫉恨的,自然也有等着看好戏幸灾乐祸的。


    这时候,原翰林院侍讲学士几人脸色灰败的从外头回来,往日与之交好的官员见此,不免忙过去安抚两句。


    听到被宣旨罢黜原职,几人也不意外,只是在得知接替他们职位的是那三杰时,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的。但同时,心里也对那三杰升起了几丝怜悯。


    现在升职了是欢喜,可待明日他们三便知道厉害了。


    此刻想想,他们虽被贬了官,但好歹自此再也不用去面对那群无知的匹夫丘八,这般想想竟也觉得有些解脱。


    陈今昭等人确是被突如其来的擢升诏令给惊住了。


    这不声不响的冷不丁提拔,当真让他们没个心理准备啊。


    最为惊喜的当属鹿衡玉,他真是做梦都没想到这辈子还能升官,更何况还是连跳几级,从正七品直接跃升至从五品!


    虽说去教那群丘八们念书,肯定是有难度的,但世间何事不难?想法子克服便是。如此一想,他不免摩拳擦掌,已经开始幻想待明日去偏殿面对那群丘八学生时,要如何如何。陈今昭也是有些惊喜,不管怎么说,收到擢升诏令总比遭受训斥敕诏要好得多罢?更何况,这一升职,她就从此摆脱了值宿的折磨了啊,就单是这点就令人再开心不过!相对来说,沈砚倒是反应平淡。不过能升官、能不必值宿,到底也让人心情舒畅,没见他此刻提笔挥洒的姿态,都格外的轻松欢快。


    但三人的轻松欢喜没有维持到午时。


    因为午时之前,新的值宿卯册下来了,而他三人的名字赫然在列。


    面对三人铁青的脸,他们的新上官给出的解释是,考虑到现今安排的值宿人员过少,七日轮一回着实太过苛刻,遂将值宿官员上调至从五品,亦可稍解值宿人力不足之


    末了,新上官来了句:“如此,尔等半月方值宿一回,比之往日也松泛诸多了。”


    午膳时候,三人气的都没吃进饭去,尤其是鹿衡玉,整个晌午都脸红脖子粗的直喘粗气。无怪乎他最气,观这卯册排位,高居榜首的就是他,而这卯册之首,亦代表了上官的厌恶顶峰,换谁也得气不忿儿。


    下值后,陈今昭有气无力的挥别了同样丧丧的鹿衡玉。


    新制从今夜开始施行,换言之,明夜就要轮到她了。


    月明星稀,季夏的深夜,天阶夜色凉如水。


    姬寅礼处理公务劳顿之际,就带着公孙桓到庭院里散步,两人边走边闲谈,不知不觉就出了十王府,登上府外的高亭。


    登高望远,凭栏俯瞰夜色下的皇城宫阙,但觉今日之心境比之往昔又有所不同。


    公孙桓的目光难免落到衙署的星点灯火上,遂笑说,“今夜也不知是翰林院哪位官员在值宿,总归不会又是那陈探花罢。”


    因着这话,姬寅礼眼前几乎瞬息又闪现过,那场混沌梦里忽急忽缓的几幕画面。


    垂手候在旁的刘顺,刚要回句说,今夜值守的是那位鹿榜眼,却在下一刻将要到口的话咽了回去。因为他余光瞧见,刚才还凭栏远眺的殿下,不知何时已压低了眼皮,抬手捏揉着眉心。从他的角度来看,总觉得殿下此刻的脸色不算好看。


    公孙桓见此,以为是他们殿下乏累,遂关切道,“殿下若是乏了,不妨早些回寝殿歇息,莫要累坏了身子。”


    “倒也没那么疲累。”姬寅礼这会已面色恢复如常,再次凭栏远眺时,双臂倚着阑干朝外俯瞰,谈笑自若,“今夜月明如昼,清风微醺,如此良辰美景,文佑不妨陪我多看上一会。


    公孙桓遂也倚阑眺望,不过再美的景,看得久了也觉乏味,于是又建议道,“殿下若有兴致,那桓陪殿下四处走走?或可去那翰林院走上一遭,看看有无良才可用?”“也罢,便过去看看。”


    此时翰林院值房内,鹿衡玉正来回走动着醒神,内心直骂着该死的于上官,诅咒那姓于的下辈子投胎做骡子去。


    在房内走得累了,他便稍微靠墙站着歇会,或是稍稍在椅上坐一会。但也不敢多坐,因为他向来觉多又好眠,实在怕自己稍稍坐久些,就直接原地闭眼睡了过去。站在游廊里的公孙桓,见里头人如拉磨的驴子般,一圈圈的走,不由忍俊不禁。


    “殿下,此人好似是那三杰中的鹿榜眼。瞧这三杰皆各有性格,也都着实有趣。”


    “且进去看看罢。”


    姬寅礼等人一进值房,恰与呆若木鸡的鹿衡玉碰个正面。


    短暂的惊魂后,鹿衡玉浑身的毛发都要竖起了,好在还没忘赶紧趋步上前施礼问安,只是出口的话直打着叩齿音。


    从前听那陈今昭说起直面这位摄政王爷的情形,每每见其提起时都是副心有余悸的模样,他也只是随着唏嘘两声,没过多的感同身受,如今临到自己直面王驾,方知个中厉害。对方尚未言语,他已冷汗如瀑。


    “起来罢。”姬寅礼看他一眼,往临窗案边走去,“也不知尔等三杰平日如何编排本王,各个视吾都似视那洪水猛兽。”


    这话虽似是笑语,却听得鹿衡玉魂飞魄散。


    “臣、臣等并未,臣、臣等不敢……”


    对方挥手,打断了他哆嗦不成句的话。


    姬寅礼抚袍落座,眸光往空空如也的案面上一扫而过,掀眸问,“对于明日给武官们授课,你腹中已有章程了?”


    鹿衡玉瞳孔骤缩,要,要什么章程?


    在他看来,给那群大字不识几个的武夫授课,最大的难点不就是要如何约束他们好生向学吗?至于如何约束,那自然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不能上全武行罢。


    至于授业的内容,那更是简单,他闭着眼都能给那群武夫们授课。所以,还需个什么章程?


    鹿衡玉嗫嚅着嘴唇一时不答,那对面人的视线就一直落他身上。无形的压力让他双膝发软战栗难立,没有哪一刻他是如此的想念陈今昭,他迫切的想知道,究竟要如何来直面这位摄政王爷的无形逼问。


    “是……沈侍讲授《说文解字》,陈侍讲授《三字经》,微臣授《干字文》。”


    这会猛地记起下值前,三人对明天授业内容的分配,鹿衡玉就赶忙按此回了句。姬寅礼收了目光,不咸不淡道,“也罢,既观尔等如此胸有成竹,那本王就以观后效了。”


    一个尔等,听得鹿衡玉头皮都要炸开,这连坐的意味,当真是令他心口狂跳。


    对方已不再多做停留,径直推案起身,抬步就走。


    只在离开前扔下最后一句,“但愿尔等贤才,不日便能功见成效,毋负孤之简拔。”


    鹿衡玉在对方离开后,瘫靠在椅背上,恨不能厥倒算了。


    一人犯错,三人受累,如此一想,他就欲哭无泪。当真要羞惭死他!


    此刻,他算是理解了陈今昭,为何每回值宿遇见王驾亲临后,回头总要真情实感的骂那上官几句。换他如今也想跳脚骂!该死的姓于的,若不是他,自己能遭遇这飞来横祸吗!


    陈今昭大清早一过来,就被鹿衡玉的殷勤劲给惊呆了。


    “大清早赶来累了吧?快坐着歇下缓缓乏。”他绕到陈今昭身后,小意温柔的给她捶着肩,左边捶完捶右边,嘴里不忘碎碎念,“以后也不用特意给我带早食,这尚膳司的饭我也吃得惯。瞧你跑的满头汗,来,快喝点茶润润嗓,茶水我早就给沏好了,这会应该已经放温了。”


    陈今昭张大了嘴呆呆坐在座上,手里的食盒都忘了放下。


    鹿衡玉殷勤又小心的问,“对了今昭,这回休沐日你可有时间?我欲请你跟那沈砚去玉春阁小聚,听说阁里新来了批舞姬,新排练的歌舞绝对能令人耳目一新,到时候咱去吃酒赏歌舞去?”


    她慢慢扭动僵硬的脖子,看着他问,“你实话说,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鹿衡玉也僵了脸,“那那、那哪会啊……”


    陈今昭嘶声倒吸口凉气,绝对有事,绝对的!


    稍一思索他昨夜值宿可能发生的事,再稍稍联想自己值宿那会发生的意外,她脑中顿时升起不好的预感,整个人心惊肉跳起来。


    她惊恐的以目询问,他僵了下后,嘴角拉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沈砚进来时,敏锐的察觉殿中二人的气氛格外不对。


    定眼瞧去,就见座上的陈今昭此刻正捧着个食盒,一口一个茄盒,鼓着腮帮子大吃特吃。旁边的鹿衡玉神情瑟缩的持蒲扇帮忙散味,半点声都不敢吭。


    沈砚步履迟疑的过来,搁下怀里书箧。


    见沈砚来了,陈今昭忙招呼,“来沈兄,快来尝尝我娘的手艺,酱香酥脆,绝对香得很。”说着,她就热情的将食盒往对方面前推过去。


    沈砚稍一迟疑,就从书箧里拿出双竹筷来,夹过一块放入口中。


    陈今昭这会已敲掉咸鸭蛋外壳,剥了皮后,一口咬掉半个,看得左侧那扇蒲扇的人浑身一哆嗦。


    端过茶碗,她购得直灌茶水,不由气不顺的朝鹿衡玉方向恨恨白上一眼。她就不明白,他一个晚上干睁眼到天明就不嫌无聊的慌?就算懒怠去看,但哪怕他放本书做做样子也成啊。况且明明她都有过经验教训了,那夜值守时她还是放了本杂书,都被提点敲打了番,他不吸取教训做勤勉状不说,竟还敢让案面光秃秃的在那显眼,这不是擎等着让对方借题发挥?


    待她与沈砚你一块我一块分食完茄盒后,翰林院其他官员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沈砚端了茶碗吃了口茶,又掏出帕子擦过唇角后,便侧过脸对二人说道,“辰时便要开始授课,这会我们得收拾东西,提前过去候着。”


    二人无有不应。


    御前总管刘顺早就候在上书房殿门外,这会远远见三人相携过来,就脸上堆笑的迎上去几步。


    “三位大人日安。来,您几位这边请。”


    三人抬袖施礼回应,而后就随那刘大监来到了西边一处配殿。这里是给他们歇脚的场所,至于那群需要他们授业的武官们,则在几步远处的偏殿。


    陈今昭几人刚一入殿,就被请到了殿中央的长方桌前落座。很快有宫人端了茶水点心过来,——摆放在他们面前。


    刘顺笑说:“这会时辰尚早,参领大人他们还未来齐,待人齐了,奴才就遣人来通知您几位。”


    三人遂齐声谢过。


    待刘顺走后,三人就拿出各自要授业的书籍,开始商量接下来的具体进程。


    “授业时间共两个时辰,吾等三人各授半个时辰,余下半个时辰予他们温故今日所学。如此分配,你二人看如何?”


    陈今昭与鹿衡玉没有异议。


    沈砚翻了几页《说文解字》,抬头看向他们手边的书籍,“今日我打算授两页之文,你们如何打算?”


    鹿衡玉觉得可以,陈今昭有所迟疑,“会不会多了些?”


    那些莽汉真能吃得消吗?


    “区区两页而已,况且之前翰林院同僚们亦教过他们一阵。”沈砚不以为意道,不过想想后,又补充句,“一会我先去授课,待我回来后与你们说具体情形,再做应变也不迟。”


    没过多时,偏殿方向传来踩地极重的凌杂脚步声。


    难得的是,这群武夫们没吵吵也没嚷嚷,全程都保持着安静。


    本来心有忐忑的三人这会稍稍安了心,想来是干岁殿下提前对他们有所警告了。如此甚好,莽夫们能守着规矩些,他们授课便也能轻松不少。


    若要翰林院原先的几位侍讲知这三人心声,只怕要呵呵两声。守规矩?确实是守规矩。


    辰正时分,有小宫监进殿来请人去偏殿授业。


    沈砚起身抱着《说文解字》离开了,挺直的脊背带着股初为人师的风采。


    直至走到殿门前,整个偏殿依旧鸦雀无声,无人交头接耳窃笑窃语,沈砚见此,不由满意的点点头。他整整衣襟袖摆,抬腿迈了进去。陈今昭与鹿衡玉在配殿里,边吃茶边翻书,时不时闲谈两句对于授业的心得与想法。


    就在他们以为小半个时辰后才能回来的沈砚,竟在离去后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内,疾步如风的回来了。“一群愚夫!不足为教!”他将《说文解字》重重按在桌案上,胸脯剧烈起伏,咬牙切齿面部微微扭曲,直将殿内二人看得目瞪口呆。沈砚手指殿外,又不解气的连骂两声莽夫,方脱力般坐了下来闭眼直喘着气。陈今昭张口结舌的看着,她这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破功。不但被气出了破音,连向来清冷的俊脸都有所扭曲了。


    不是,那日阿塔海这群武官们去她家里道歉时,她瞧着他们不是挺好?人虽粗莽了些,但心地不坏啊,如何能将沈砚给气成这个模样?难道是太过笨拙了?


    鹿衡玉惊疑:“难道他们不服管教,开口骂人?”


    想想那群武夫叉腰破口大骂的场景,不消说肯定是骂的又粗俗又难听,污言秽语荤素不忌,一连串粗言秽语下来,铁定得给人气的头顶冒烟。


    光是这般想想,他都要两眼发黑了。


    “要是他们肯张嘴骂人,倒也好了!”那般他大不了与之唇枪舌剑来往一番,倒也不会动肝火至此。但他们宛如哑了般,竟能全程不吭一声。


    沈砚喘两口气,勉强平复下心情,“你们去后便知了,他们直挺挺往那一坐,瞪着眼要么看你,要么低头盯纸笔,让人只觉于三尺台上独演,又觉似是面对一群木雕泥


    闻言鹿衡倒放心了,不骂人就成,至于不吭声……应也不是多大的事。


    “那你且先在此歇着,我会会他们去。”语罢,抄过《干字文》就走。


    陈今昭却觉情况不容乐观,这问题大了去了,武官们明显是带着怨气来进学的啊,如此便容易产生厌学情绪,继而抵触抗拒授业夫子。


    在鹿衡玉离开片刻后,她不放心的亦起了身,“沈兄,我过去看上两眼。”


    沈砚摆摆手,“你去罢,我便不过去了。”


    他短时间内不想再面对那群莽夫,实在是心里堵得慌。


    鹿衡玉踏进偏殿时,霎时就感觉到了殿内的静,那种死气沉沉的寂。由此可见,沈砚所言非虚啊。


    暗自给自己打了气,他就抱着书卷来到了众武官面前,笑容可掬的简单介绍了下他自己。


    全程殿内鸦雀无声。


    除了坐在最前头的阿塔海,还给面子的抬头赏他两眼外,其余二十余个威武雄壮的汉子,各个低垂着大脑袋不吭不响。


    鹿衡玉面上的笑都有些维持不下去,干脆翻开书卷开始讲学。


    “今日吾等所习之文为《干字文》,其始于南朝梁武帝时期,乃周兴嗣所撰也…….”


    陈今昭立在殿外稍远一侧,若有所思的观察着偏殿内的情形。她发现,随着时间的推移,殿内死气沉沉的气氛有所松动了,开始转为隐藏的暴躁。


    前面几排武官还好些,大抵是官职高些定力也强些,但后排的几些武官不少人拳头都握紧了,给她种下一刻就要砸烂书桌的感觉。


    她有些担心的蹙了眉,而这个时候,鹿衡玉已经开始讲到文章的正篇,”…遂其与《三字经》《百家姓》并称为三百干。现在我来讲解一遍《干字文》首篇,之后尔等随我一同诵读。来,先看首篇,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后排的武官有人翕动着鼻孔直喘粗气,张口似乎极想嚷嚷什么最后却又闭嘴憋着,陈今昭瞧这情形,猜测应是上头提前警告了他们要尊师重道等诸此种种。


    她在殿外细心观察,认真分析,脑中不断的整理思绪,想找出切合实际的解决法子。


    殊不知,她在殿外看别人,别人亦在旁处凝望她。


    今日朝议并无甚要事,姬寅礼遂令早些散了,回上书房经过庭院时,就不期瞥见偏殿前侧,有人如松如竹似的静伫聆听。他不由脚步放缓,在庭院中央的日晷前停了步,仰眸微阖,目光穿过廊庑遥望过去。


    青色官服萧萧荡荡,迎立晨曦微风中,既似暖阳照松枝,又似清风摇新竹。


    他寂然注视着,静观其或细细聆听,或敛眸沉思,或面露担忧,亦或若有所感……半晌,他微垂眼帘,随手解了颌下系带,摘了头上的七梁冠递向旁侧。


    刘顺小心翼翼捧好,待他们殿下抬步,便亦步亦趋跟上。


    在鹿衡玉忍着债港诵读过五遍但武夫学生们却依旧理着不张嘴时,他的火气飘升到了顶峰,手里书卷啪的声重重拍上阿塔海的书桌。阿塔海鼻翼翕张喷着怒火,其他武夫们亦愤愤鼓着双目,与对面的鹿衡玉怒目相视。


    “尔等为何不吱声?可是我诵读的不清!”


    鹿衡玉暴跳如雷,底下武官们死眉瞪眼,可就是不吭声。


    眼见着殿内气氛怠发紧张殿外陈今昭着急的张望,想要给里头的商衡玉打眼色,让他平心静气莫要与他们起冲突,但此刻怒火中烧的对方又哪里能注商到旁的?鹿衡玉似是轴劲上来,与这群武官们杠上了。


    他们不答,他就一遍遍的问,从质问群将,到最后精准的抓住一人反复质问。惨遭逼问的就是那阿塔海,没办法,谁让他坐在最前列,且还让鹿衡玉对他印象深刻。殿外的陈今昭清楚的看见阿塔海怒发冲冠,满脸涨紫的死攥着硕大的拳头,好似下一刻就能冲着面前的人兜头砸去。


    肉眼可见的,那虎背熊腰的阿塔海就要被逼急了。


    陈今昭看得心惊肉跳,偏殿内的鹿衡玉魔怔般还在较劲的质问,“你说,你为何不开口!我离你够近罢,总不能连你也听不清罢!”


    阿塔海终于忍无可忍吼了句:“别问了,俺不会!”


    震天响的怒吼环绕偌大殿宇,殿顶都好似震了一震。


    鹿衡玉短暂的耳鸣后,双眼喷出更猛烈的怒火!


    “读也不会?不是长嘴的事吗!”糊弄谁呢!糊弄谁呢!


    可接下来,那阿塔海又进入了哑巴模式。


    被逼急了,就鼓着牛眼来上句,当俺文曲星下凡。


    再被逼急了,就双手猛地朝外一挥,可去你的罢!


    眼见殿内的鹿衡玉脚步虚晃,已经掐人中要后仰了,陈今昭顾不上旁的赶紧急步入殿,连扶带拉的将他搀扶出来。


    “你说你,怎么还较上劲了?再说,身为夫子教书育人,什么样学生遇不着,你要气怕都气不过来。”搀着体虚气短的鹿衡玉往配殿方向挪着,她看他脸色发白双手发颤,一副气狠了的模样,不由缓了声劝道,“行了行了,别气别气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我刚在外头琢磨了番,好像有些知道问题出在哪了,一会咱们再好好商讨一番……”清润轻柔的嗓音由着飘忽的微风,时断时续的传来。


    上书房殿前,姬寅礼抬手扯松下襟口,抬腿阔步迈过朱槛,织金蟒纹袍摆随步履疾掠而过。


    配殿内,沈砚帮忙着将人搀扶到座上,推了盏茶过去让他喝口缓缓。


    陈今昭捶下酸痛的胳膊,缓了口气,与沈砚说了大概情况后,又安慰了鹿衡玉几句。之后她便落座提笔濡墨,在宣纸上迅速书写的时候,还与两人解释了句,“我有些想法,一会与你们细说。”


    公孙桓这会刚从文渊阁回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各抱一摞奏本的年轻官员。知道西边的偏殿用以给武官们讲学来用,他遂吩咐这几人带着奏本去东偏殿,令他们仔细看完奏本后就列个章程出来。


    待这些年轻官员们行礼退下,公孙桓方捋须颔首。


    这些人一路跟随他与殿下来到皇都,如今能够在朝堂各部站稳脚跟,都是能入他眼的好苗子,历练一番可堪大用。


    公孙桓进上书房后未见到殿下,不由将询问的目光看向阶下候着的刘顺。


    刘顺小声解释:“殿下正在净房更衣,您且在这稍候。”


    公孙桓颔首示意明白,虽有些疑惑刘顺为何未侍候殿下左右,但这毕竟不是什么大事,且也不该他来询问,这想法也就只在脑中一掠而过。


    又过了会,殿下还未出来,公孙桓想起西配殿那新上任的三杰,遂就低声问了下今日那些武官们的进学情况。


    刘顺的面色有些一言难尽,公孙桓见此就有些明了。


    这三杰怕也压不住这群莽夫们。


    “刚奴才随殿下要进殿那会,正瞧见那鹿榜眼似被气晕了过去,被陈探花给搀扶了出来。”公孙桓嘶声吸气有些牙疼,这群莽夫竟还变本加厉了,是当真不怕殿下将他们腿给抽断啊。又过了约莫两刻钟的时间,公孙桓方见他们殿下从屏风后踱步出来,鬓角尚带水汽,手持巾帕慢条斯理的擦拭双手。“殿下。”他忙躬身行礼,待对方叫起,就说起想要将江莫等人带在身边历练一番的打算,言语中并不掩饰对他们的看重。


    姬寅礼撩袍落座,蟒袍下的膝盖微屈,随性慵懒的坐着。


    “我听说江莫他们在各部衙门,亦做出了些政绩?”


    “是做出了政绩,不过是些微末小绩,不值当殿下提及。”说着,公孙桓又躬身请罪,“恕臣下心切,未候殿下王命而擅置他们于东偏殿见习政务,桓望乞恕罪。”


    姬寅礼不甚在意的摆手:“小事而已,你愿费时海之,是他们的荣幸,亦是国朝之幸。毕竟,文佑你也是在为朝廷培养良才。”


    他知公孙桓有私心,但他更信其私心之上是公心。


    公孙桓闻言再次深拜,感动于殿下的宽容与信重。


    激荡之余,愈发暗自提醒自己为公之心莫要偏移。这般,便难免想起西配殿的三杰来,那是殿下要扶持的良才,也算是代表了一方旧朝势力。


    所谓一方独大不成,齐头并进方利朝纲。


    公孙桓也希望见到三杰代表的旧朝贤才,能与江莫他们代表的西北新贵,来日能于朝堂上大放光彩,既能相互扶持,亦能相互钳制。


    想到刘顺提及三杰首日授业受挫,他唯恐三人年轻气盛愤而懈职,惹殿下反感厌弃,或是生了退堂鼓一蹶不振,坏殿下良苦用心,遂就替那三杰说了几句好话。


    “殿下,我听说西偏殿三杰那里,首日授业出师不利?不过桓倒觉得情有可原,毕竟初为人师,教授的学生又是阿塔海他们这些大老粗们,这群清风朗月的才子们,可不是要适应一段时曰。”公孙桓带着些玩笑的语气,“望殿下可莫要苛责他们过甚啊,年轻人嘛,总归要多多鼓舞策励的。”


    姬寅礼端过茶碗,持碗盖轻抚两下茶汤,方徐缓道,“若些许磋磨都受不住,怕也难堪大用。”


    公孙桓闻言倒也深以为然,未再多劝,只道,“或许他们只是一时受挫,毕竟都是良才美玉,指不定就能将殿下交代的差事办得尽善尽美。殿下,咱也不妨多看看,以观后效。”


    “说的也是。”


    将空茶碗扔至托盘中,姬寅礼起身步下台阶,招呼公孙桓跟上,“且去看看他们是个什么章程。


    公孙桓应过声赶紧跟上。


    待两人身影消失在殿门处,双手捧着红木托盘的刘顺方稍稍直起腰,转身将手里托盘交给旁边宫监时,隐晦的目光在那茶碗底部的残汤上一扫而过。


    “所以,授业的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彰显吾等学识几多渊博,而是让他们进学有所精益。”


    西配殿内,陈今昭在指出问题所在后,又一针见血的总结了句。两旁已经平心静气的沈砚与鹿衡玉二人,提笔不时写写记记,若有疑问就会当场提出,而后由陈今昭解答,或由三人一齐商讨。


    端过茶碗,吃上一口清茶润润喉,她按着宣纸上列出的条目顺序,接着道:“依照吾等目前情况,可依两方面来行授业。一为因材施教,二为学不跪等。因材施教为孔圣人所倡导,《论语先进》有云,''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由此可见,学生万不可一概而论。所谓文以载道,雅俗共教,是咬文嚼字或是通俗易懂,吾等要看授业的学生…寓教于乐也必要贯穿两者之间,趣味二字亦是授业之要点,用得好,也不失为利器。以《三字经》开篇做例,设想一番,首段辅以孟母三迁的典故穿插讲述,学生会不会更明其理,授业会不会更易一层?沈兄你最擅引经据典,不妨想想,《说文解字》中可否予以运用…."


    敞开的榻扇窗外,姬寅礼等人透过窗户望着殿内这一幕。


    居中位置之人,轻言细语的提出授业问题所在以及改进意见,分条析理,言之有序,甚至一些新颖观点不禁令人耳目一新。若遇质疑也会耐心解答,亦会从善如流接受旁人好的建议,不时也挽袖提笔濡墨,在旁补充记录。


    偶尔说到几处精妙见解时,那人清润的眼眸就会发亮,眉目间更是藏不住的神采飞扬,自信从容,令人只觉其真可谓是,少年不负凌云志。


    姬寅礼隔窗望着,略有失神。


    公孙桓捋须很是欣赏,“见解不俗。说来,三杰也算各有干秋,不枉担了个杰字盛名。”


    说到这,他不由叹气,到底是江南风水养人啊。就他们西北那黄沙蔓延之地,恐难以养出如此钟灵毓秀之人。


    且这殿中不仅有这神清骨秀的探花郎,还有另外两个文采、姿容皆惊艳的年轻官员,更是令人唏嘘,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兀自感叹完后,公孙桓方后知后觉的察觉殿下的异常沉默。转眼看去,却见他们殿下此刻正阖眸捏着眉心,面上神情似烦躁,又似极恼。


    公孙桓心里咯噔一下。跟了殿下这么多年,他几乎还是头一回见殿下露出如斯躁郁的神情。


    不由心中几度揣度,殿下可是遭遇了何等无解之难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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