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
孟二小心扶着他,眼中满是惊慌,闻言却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应是。
之后便是一番兵荒马乱,眼瞧着皇帝都有些站不住了,那里还顾得上其他,孟二先小心将皇帝送回去,还要惦记着不能表现出异常来,等把皇帝安顿好了,他才匆匆忙忙叫了人来,一一安排下去。
站在眼下,看着外面难得的好天气,他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要出大事了,孟二不安的想。
这大半年的时间,陛下宠幸好些宫女,但却只有两个子嗣,而这两个子嗣中,楚芸的小产没了,眼看着周瑶又有了,结果显然却被揭露可能是与人私通得来的野种。
那个从前在他心里浮现过的疑惑再次变得清晰。
皇帝……真的能使人有孕吗?
殿内,皇帝气息急促,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倚靠在床头软枕上,叫来暗卫询问之前周瑶身边的种种事。
暗卫知道事情的始末,不敢耽搁,早就叫来了之前盯着周瑶的人,也问出了大概,这会让面对皇帝的问询,深深埋下了头,说了结果。
保护周瑶的这几个月来,的确有几次,暗卫因为各种原因被引走,并不能肯定没有人进周瑶的寝室。
皇帝好不同意从涨红褪至惨白的连脸在呼吸间再次涨红。
“噗——”
他再也按捺不住,俯身吐出了一口血。
“陛下息怒,万望保重身体啊。”暗卫大惊,立即道。
这口血吐出,皇帝心中反而没那么闷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他摆了摆手,表示无事。
“玩忽职守,竟能被人引开,这就是暗卫?”
守在皇帝身边的自然是暗卫首领,闻言立即领罪,表示会郑重处罚。
皇帝心中怒气翻涌难消,有心想要再呵斥上几句,但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得深吸一口气,然后吩咐下去,让他严查。
他必须要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还只是一个误会。
暗卫首领领命,立即吩咐下去。
早在一开始,皇帝就吩咐了孟二,将紫宸殿看好,不管什么动静,都不能传出去——
但这样大的宫殿,这么多的人,又哪里是说不让传,就穿不出去的。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摇光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她眼睫一颤,抬眼看向前方的皇城,心道,开始了。
叫来人吩咐下去,不多时,周瑕便收到了消息。
做了许久的准备一环一环的运转起来,只等暴风雨的降临。
楚芸被孟二带走,很快就问出了她知道的所有消息,紧跟着被带走的是周瑶曾经的‘情郎’,刑讯,审问,务必要问出实话来。
至于周瑶,因为有孕的缘故,在没有查明之前,只是将她禁闭在殿中,同时将伺候她的宫女内侍们带走,仔细盘问。
“几时了?”浑浑噩间,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叫来孟二问道。
孟二立即报了时辰,猜出了皇帝惦记着什么,躬着身子说,“快到晚膳时候了,陛下可要起驾去凤仪宫?”
皇帝稍稍坐正,但身上的疲惫却让他根本不想动,所以就又靠了回去。
“不了。”只是这几个字,似乎就让他觉得累了,气息都有些略微急促,喘了几口气后才平静下来。
“传话给皇后,就说我有些事要忙,今天就不一起用晚膳了。”皇帝想了想,说,“我记得前些日子送来了一些上好的皮子,把最好的给皇后送去。”
“是。”孟二领命,一一安排了下去。
凤仪宫,摇光让人收好,看着外面的天气。
“看这样子,又要下雪了。”她说。
喜乐活泼的接话说,“下雪了才好呢,娘娘您到时候就可以赏雪了。”
摇光笑了一笑,说,“是极,到时候我们就去梅林里吃暖锅。”
喜乐眼睛一亮。
随口逗了一句喜乐,摇光又看向外面,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
不过,到时候大概没有吃暖锅的时间了。
这一天的晚膳摇光是一个人用的,见不到皇帝,她的心情反而好了些,还换了个地方,选在花厅里。
外面栽着几株腊梅,幽香浮动,刚拿起筷子,外面灯笼摇晃的暖黄灯火中,一片片雪花掉落。
下雪了。
此时此景,摇光的心情不由的悠闲惬意起来,总算用了一顿舒服的晚膳。
膳后,她随意找了些事情打发时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吩咐了人去御膳房跑一趟,去盯着给皇帝准备的药膳,然后再送到紫宸殿。
皇帝正难受的厉害,但听孟二禀报后,还是让人进来。
从下午到现在,他心中气怒,想要发脾气,想要杀了那些胆敢欺瞒他的混账东西,可越是生气,他就越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他陡然生出恐慌来。
很快,药膳就被呈到了他面前,皇帝低头看着,思绪霎时飘飞,忍不住想,这药膳会不会有毒?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笑了笑,但凡膳食能送到他面前,都会经过一重重查验,先是太医,然后还有人先尝,如此无碍后,才会被呈送到他面前。即便是皇后送来的也不会例外。
所以不会有毒的。
而且,摇光不会对他下手的。
皇帝自问,他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想多了。
端起碗,他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这一夜,注定有些人难以安眠。
孟二等人不消说,审讯是不能休息的,他也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皇帝身体受不住,疲倦了想休息,但根本不能安眠。
这一下午的时间,下面的禀报一件件的送到他这里。
周瑶有情郎是真的,这件事虽然隐秘,但深挖下去,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
甚至,这段时间周瑶有孕,两人竟还暗中保持着往来。
事情查到这一步,已经能说明某些事情,皇帝几乎想就此让人把那个敢做出这种丑事欺瞒他的贱人拉出去剐了,但仍旧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让人继续问,继续查。
就算私通为真,但这个孩子是谁的还不一定。届时,留子去母便是。
他抵不住睡着了,但很快又因为种种思绪惊醒,如此恍恍惚惚中,转眼到了凌晨。
皇帝睡不着,索性起身。
内侍忙过来俯视他起身。
“孟二呢?”皇帝随口问了句。
“刚刚有人来找,总管就去了。”小内侍忙说。
皇帝心中一震,能让孟二离开的,只能说明那边问出了要紧的问题。
他打起精神,按下忐忑,焦灼的坐在那里,等待孟二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孟二回来了。
这会儿正是天亮前最暗的时刻,皇帝看着他从门口走进来,弯腰行礼,然后露出惨白的脸来。心里猛地一坠,不妙的感觉席卷全身。
这一刻,不消问皇帝也知道,孟二带来的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
孟二最先说的,是让殿中侍候的内侍和宫人们都出去,皇帝允准。
众人依次退出,直到殿内只剩下两人。
摇晃的温暖烛火中,殿内却不知从哪里弥漫出一股幽深的寒意来。
冻得孟二颤栗起来,皇帝亦有些心慌。
“陛下…”孟二有些迟疑,被皇帝打断,“说。”
他受够了这种感觉,哪怕真相不是他想要的,也不在意,只是迫不及待的想结束这件事。
孟二扑通一声跪下,深深埋下头,几乎屏息般,分外清晰的听到自己说出了那些刚刚审问出的话:
“那狂徒说,说…”
“他曾在周姑娘那里听说过一句话,说是——”
最后咬了咬牙,孟二闭上眼,到底狠着心将话说了出来,“说是她曾听说过一个消息,先皇后曾给陛下下毒,陛下此生,都不能使女子有孕。”
殿中很空,所以哪怕孟二的声音很轻,竟也莫名带出回响来,皇帝只觉那声音仿佛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他的耳朵,如钟声般,震得他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不知所以。
“噗——”
孟二眼睁睁看着皇帝似脱力般伏身撑向条案,喷出一口血来,紧跟着手臂一滑,整个人都砸了下去。
在一阵闷响中,他跪地踉跄着爬了好几步,才总算捡回了神智,连滚带爬半直起身过去将皇帝扶了起来,边扬声欲让人请太医。
“闭嘴。”皇帝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生长。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想这件事是真是假,但下意识已经给了他答案。
应该是真的,不然为何摇光身体无碍,他们成婚这么多年,却还一直未能有子嗣。
可若是真,那,那…
皇帝睁大眼,那岂不是就显得他这半年来自欺欺人的,为了子嗣才背叛与摇光之间的诺言像个笑话?
况且,若让人知道他不能使人有孕,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子嗣,那些人会怎么看他,他们肯定会在背后讥讽嘲笑他,还有他的皇位,他的皇位——
一个注定不会有子嗣的皇帝,朝臣们会信服吗?他那些兄弟们只怕要蠢蠢欲动了,那他这个皇位还能坐稳吗?
种种思绪飞快的划过,在几乎窒息般的痛苦中,皇帝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冷静下来。
“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剧烈的喘息声中,他的声音去也分外冷静。
“来人。”
在墙角被这个消息惊得有些恍惚的暗卫闪身跪在殿中。
“陛下。”他见礼。
皇帝甩手扔下一块金令,冷冷道,“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了。”
孟二抽了口气。
“是。”暗卫领命,而后问道,“那周瑶?”
别的都好说,私通的禁卫也好,那些旁听了审讯审讯的宫人也好,都好解决,可周瑶明面上还怀着皇嗣,一个不小心,只怕会引来瞩目。
“杀了。”皇帝斩钉截铁道,但等暗卫站起身要退下,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暗卫立即站住。
“罢了。”默了片刻,孟二也好,暗卫也好,都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咬牙忍耐,“将她禁足在殿中,不许外人接触。”
他固然想将周瑶千刀万剐,但他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孩子,一个用来应付外人的孩子。
暗卫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帝话中的含义,心中悄然生出了些不安。
皇帝显然不想这件事被别人知道,那他呢?
“还有你们也是,今日听到的事,谁也不许说。”
孟二和暗卫双双应是。
而后暗卫退下,去灭口,孟二向皇帝请命,准备去安排将周瑶禁闭的事情。
这一夜的时间,皇帝的心绪几次大起大落,兼之又吐了血,这会儿脸白的毫无血色,就那样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时,几乎看不到多少活气。
孟二不敢多看的垂下了眼,恍惚中感觉到了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你亲自去查,周瑶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朕要知道所有始末。”皇帝说。
孟二心猛地提起,这件事他一直不敢多想,但皇帝提起,由不得他不去想。
先皇后给陛下下的药……
“是。”收敛心思,孟二应声,而后退下。
看着他离开,皇帝满身倦怠,几乎想就此倒头睡下,但不管是一团乱麻的心绪,还是尖锐疼痛的脑袋,都让他无法成功安眠。
他的思绪放空,之前种种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划过,最后拐向某个他之前一直没想过的地方——
这件事,摇光知道吗?
皇帝忍不住顺着这个念头仔仔细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想,摇光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今年不会叫来人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但他忍不住又想,摇光那样聪明,当时夺位的时候,先帝后宫都在她掌握之中,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闭上眼,思绪在两种念头中来回拉扯,挣扎。
理智告诉他应该是前者,但止不住的猜疑有不停的将他的想法拉向后者。
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这时,天已经亮了。
带人往周瑶的宫殿而去,扑面的寒风中,孟二忍不住双手合在嘴前哈了口热气,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起身后的宫殿,强压下心中的惶恐,脚下加快了速度。
知道了这个要命的秘密,固然陛下现在能放过他,可以后呢?
要知道,陛下对相依为命的皇后娘娘都那样猜忌防备,更何况他一个下人。
孟二一想,几乎想就此逃跑,但天下之大,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周瑶从昨天下午就让人看在了屋里,她不是个蠢人,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她猜到什么。因此,等孟二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竟然十分冷静。
“孟总管,请坐。”她道。
她相貌温婉秀美,温温柔柔,如春风化雨般,不带丝毫攻击性,不同于楚芸,她怀孕之中一直安安生生,没怎么闹事,孟二之前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她九月查出有孕,如今十二月,按照月份来说,已经四个月了,肚子微微鼓起,皇帝之前总爱过来待一会儿,摸一摸她的肚子,想象着之后孩子的模样。那会儿孟二在一旁侍候着,只觉那个场景很是温馨,想着这周瑶只要一直老老实实的,以后定有大造化。
但没想到,这个最安生的,竟然悄无声息的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孟二现在再瞧她鼓起的肚子,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迅速收敛心神,注定没了根的阉人隐约明白皇帝为什么会那样生气。
这样的讥讽嘲笑,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帝王。
不急不缓的坐下,孟二直接问了起来。
周瑶的脸越来越白,但从始至终都很安静,没有发疯,也没有哭求,她这个样子让孟二眯了眯眼,心想之前倒是小瞧了她,不止胆子大,这份心智也不一般。
“说吧,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他直接问。
周瑶没急着回答,而是先看了眼为殿外面守着的人,从昨天下午就在了,她能认出来,领头的是孟二的心腹,大概是受了什么叮嘱,从昨天起就一直盯着谁也不让跟她说话。
直到现在,孟二过来,他们依然牢牢守在外面。
“看来不下不准备要我的命。”
没想到周瑶最先说的是这个,孟二顿了顿,然后就见周瑶笑了。
“也是,皇帝还等着用我肚子里这个糊弄人呢。”周瑶伸手轻轻抚摸肚子,笑的讥诮。
“胡说八道。”孟二喝止。
“好,我不说就是了。”周瑶笑了笑,刚才的尖锐如昙花一现,又成了那个温婉安静的样子。
“孟总管,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我?”她问。
孟二看着她微微,微微扬眉。
“这些周姑娘就不必操心了。”他不想再听周瑶说那些有的没的,冷淡的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你不会想尝试那些刑法用在你身上的感觉。”
周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皇帝宽仁,在身边伺候了他几年的人其实并没有机会看到过重的责罚——
包括周瑶,但见过的固然可怕,口口相传的未知在经过人类的想象之后,也会蒙上一层恐怖的面纱。
她在很多老工人口中听说过宫中的刑法。
再怎么冷静聪慧,她也在十八岁,闻言顿时有些慌张。她无论如何是不想承受那些刑罚的。比起那些,她宁愿速死。
周瑶苦笑了一下,其实之前她想过自尽,但她还有家人,还有亲朋,她不敢赌。
“是侍候洒扫的一个老宫人。”周瑶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说,“姓田,叫田兴。”
孟二没耽搁,一招手叫来一个内侍,让他去找叫田兴的内侍,带回去严加看管,谁也不许多问多说。
皇帝要求暗卫灭口的要求还在耳边清晰的回响,他也不想这些常年在身边打转的小内侍就这样没了性命。
见人退下,孟二才继续向周瑶问起始末。
她怎么就从那个叫田兴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了,若这个消息这么好探听,也不会迄今为止冒头的只一个周瑶。除了她,又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既然开了口,周瑶也不会继续隐瞒,从头到尾如实道来。
她聪明又有眼力见,平日偶尔得闲,看到了就会去帮一把,也不图别的,万一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所以当时看到老态必显,弯着腰洒扫的田兴摔倒在地,就顺手搭了把手,眼见着小管事的过来训斥,又借着陛下近身侍女的身份帮着说了些好话。
田兴的处境自那儿之后好了很多,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偶尔会开口说一些管事儿们的喜恶,借着这个,她得了不少便捷,这一来二去的,来往就越发亲昵。
直到前段时间,见她因为迟迟不能有孕哀愁,田兴酒后,犹犹豫豫的跟她说了这件事。
“他说他和先皇后身边的孙总管是同乡,一直在暗中往来,这个消息还是两人一次小聚酒后,他听说的。”周瑶一直木然的面色到这里不由的生出了微的变化,尤记得当时的震惊。
谁能想到,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子嗣,为此和皇后生出龌龊,违背了当初誓言的皇帝,竟然不能使女子有孕!
田兴知道这个消息事关重大,不管是当初先皇后还在时,还是后来皇帝夺位称帝,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宫人敢多嘴的。
于是,这个消息他一憋就是近十年,直到遇到周瑶,看这这个视作晚辈的孩子苦闷,才借着醉意述之于口。
说完这些,周瑶的脸色已经苍白的不成样子,田兴待她极好,她如今的行为是毫无疑问的背叛,而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她害了他,害了那个视作长辈的人。
孟二不为所动,冷静而谨慎的又问了一下细节问题,然后就起身离开。
周瑶嘴唇轻动,但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她会落得什么下场,会不会死,会怎么死,都不是孟二能决定的,他救不了她,也不会救她。
她抬头看着高高的梁,只要一根白绫,她就能将自己勒死在这里,可……
父母兄姐们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浮现,周瑶攥紧的手扎的掌心出了血,还是低下了头。
孟二刚一出门,外面等着的小内侍就上前,表示已经让人去找田兴了。
他嗯了一声往前走,刚到紫宸殿,有人上来禀报,说田兴已经带回来了。
“那老东西看到我们就跑,可他也不看看,就他那老胳膊老腿,能跑到哪儿去。”小内侍讥笑了一句。
孟二知道他这么说是想探听消息,当即瞪了他一眼,说,“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们好,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记住了,最近给我管好你们的耳朵,眼睛,还有嘴。”
一众亲信都是跟了孟二很多年的,见他这样疾言厉色,当即一个激灵,一时到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当即全部应是。
又敲打了他们几句,孟二抬头看向远处的殿门。
这个宫殿他去过很多很多次,不管是从前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还是后来登基,可那时的他虽然敬畏,却都不似现在这样,看着那高大的殿门,竟恍惚中好似看到一张狰狞的兽口,油然的心生恐惧,瑟缩不安起来。
想逃走的冲动再次浮现,但几个呼吸后,孟二还是按压住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抬起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靠近。
“陛下……”他无数次的见礼,然后将刚刚从周瑶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尽数道来。
皇帝想怒吼,想掀翻眼前的一切,但他却提不起力气,最后只随手抓起手边的折子扔了出去。
“该死,该死!”
孟二将自己缩起来,不敢打扰,任由他宣泄。
“陛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内侍硬着头皮进来,他正想又出什么事了,就听他说,“皇后娘娘来看望您了。”
孟二自己都没发现,他松了口气。
上首,皇帝顿住,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恢复成冷静的样子。
“请皇后进来。”他说。
“赶紧收拾一下。”他又对孟二说。
孟二立即起身忙活起来。
不多时,摇光带着人进来,眉眼间暗含关切。
“陛下。”
“不要多礼,快坐。”皇帝拦了她见礼,但她还是将一礼行完,而后落座,目光落在他的面上。
“我听说陛下今日推了早朝,有些担心就过来了。陛下的脸色这样难看,是哪里不适了?”她问。
皇帝笑了笑,说,“没什么,昨夜做了个噩梦,没睡好,所以早上起来不免有些倦怠,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如今我才知道摇光如何辛苦。”他说。
这些年摇光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夜里没睡好,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精神,他虽然关怀体贴,但心里其实没觉得有什么,还会想到底是女子,合该如此娇气。
如今轮到皇帝自己,他才发现,这种感觉的确极其的难受。
摇光笑笑,没提自己,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又道,“我听说陛下没找太医,所以说现在是自己的猜测,那可不行,还是要听听太医的诊断。”
“陛下万乘之躯,万不能大意。”
皇帝之前一时气急,不肯找太医,主要是不知道太医问起为何如此大动肝火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说。
可他这会儿是越来越难受,虚弱倦怠的连喘气都觉得累,心里不免有些惶恐,只是惦记着周瑶的事情,一时没想起来找太医,如今听摇光这样说,倒也觉得正好。
“朕都习惯了,一时竟没想起来,那就找太医来看看。”皇帝笑着说,边在心中向若一会儿太医问起,该找什么说辞。
摇光微的一笑,说,“妾身已经命人请来了,这会儿正在殿外候着,这便宣进来吧。”
皇帝一个眼神,孟二立即去了。
“陛下,您的身体要紧,可不能大意。”摇光看向皇帝,继续叮嘱,说,“但有不适,立即就要找太医才行。”
皇帝这会儿心中烦乱,见着摇光,还是忍不住心中怀疑,可听她如此关切,却又不由的有些开怀。
他有时也恨自己为何要如此,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猜疑,又放不下对摇光的在意。如此两相拉扯,实在可笑。
“是,我知道了。”他说。
说话间,太医进来,细心诊脉过后,果然得出肝火旺盛,急怒攻心的症状,皇帝只说自己做了个噩梦。
太医们都是人精,也看不出信或不信,听他说罢,立即就说他现在该好好调养,不能劳累心神,似这般情绪大起大落最伤心神,请陛下注意,而后又开了养神定神的方子来。
身体的过分虚弱让皇帝也有些不安,闻言倒是听得十分认真,一一记下。
太医这才退下。
摇光坐在一旁,等内侍呈上养神的药,看了皇帝喝下,又细心叮嘱了人点好安神香,待皇帝入睡后才离开。
待走到外面,正好遇上过来探望皇帝身体的宁王,说了句陛下昨夜没睡好,刚刚睡下,就顺其自然的将人带去了凤仪宫。
一路行去,宫人们远远缀在后面,两人低声说着话。
摇光低声将昨晚紫宸殿种种一语带过,而后勾起笑意,漫不经心道,“刚刚我瞧着,陛下的神色可难看的紧啊。”
“现在就这样,也不知……”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如今他还能强忍着,不过是仍旧怀揣这希望——
比如这件事是有人精心算计,他中药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待到将证据查清楚,希望破碎,他再不能自欺欺人的时候,又会如何呢?
摇光的声音中有着小小的雀跃,俨然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周瑕安安静静的听着,看摇光高兴,就也笑了起来。只觉嫂嫂如此睚眦必报的样子,也分外美丽。
皇帝怎么就忘了,他的嫂嫂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
“嫂嫂很快就能看到了。”他说。
摇光霎时一笑。
眼瞧着已经腊月二十多,没几天就过年了。
那个田兴的嘴不难撬,一问就招了,于是,刚刚还想着要冷静,不能在让情绪大起大落的皇帝心口翻滚,嗓子泛起腥甜,险险又吐出一口血,好不容易才忍住。
“给朕,继续查。”皇帝还是不死心,现在都是听说,没有实证,他要证据。
即便他心里清楚,这种事的确是先皇后能做的出来的,可他不想相信。没有实证,他就还能安慰自己,还存着希望。
不得不说,摇光足够了解她相伴许多年的夫君,如今的皇帝。
但反之,皇帝……显然没那么了解她。
于是暗卫和孟二又忙忙碌碌的找前皇后留下的旧人,无比要将这件事查一个底朝天。
先皇后去之后,身边的人就死的死,没的没,剩下的散落在宫中各个不起眼的地方,大多都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些什么,暗卫们又不能未卜先知,只得一个一个问过去。
这样一天又一天的,就到了过年了。
年三十夜,摇光早早就准备好了宴会的事宜,皇族和总是们聚在一起,很是热闹的过了一个年。
不过,因为皇帝萦绕着病气的面色,众人都有所收敛。
摇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垂眸间不动声色。
她知道,皇帝这段时间一直在好生修养,但很显然,进来挖出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算好,所以就算再怎么精心,他的脸色还是一天一天憔悴败落下去。
这个年宴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度过,第二天,正月初一大朝会,百官齐聚,还有外国的使臣们一起前来,又是热闹的一天。
不过很显然,皇帝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热闹,中间借故离开休息了好几次,才总算熬过这一天。
一直到晚上,大朝会上的人才尽皆散去,热闹了一天的皇宫总算得了清静。
摇光也有些倦怠,问候过皇帝便要回凤仪宫休息。
“今晚夜色不错。”摇光抬头看着布满繁星的夜空,轻笑着道。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喜乐活泼的接了句话,平安则有些出神,摇光吩咐的事大多都经过她的手,所以她很清楚,这个看似宁静的夜晚,会发生什么事。
有些早就布好的饵,终于迎来了那只鸟。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
是新的一年里,一切的开始。
而就在这一天,暗卫总算透过一众先皇后旧人们的话,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人。
皇后当年的亲信之一,这些年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藏在冷宫,被他们揪了出来。因为这个消息,皇帝连入睡的心思都没有,索性他这些天大概睡多了,也没多少睡意,就那样倚着烛火坐在那儿,等待审讯的结果。
在他想来,以暗卫们的手段,应该要不了多久,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晚上抓到的人,没多久就撬开了嘴。
“带上来,朕要亲自听她说。”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哪怕从暗卫的表现中得到了答案,但皇帝还是怀揣着渺茫的希望,抬手道。
不多时,一个瞧着五十来岁的嬷嬷就被带了上来,眼看着她显然是收拾过,可身上萦绕的血腥气清楚的昭示着她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皇帝一眼看去,只觉得有些眼熟,便就起身走进了看,总算从这张过分苍老的脸上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原来是宋姑姑。”
在他的记忆中,她也是皇后的近身宫女之一,只是相比其她人,她要更沉默一些,没什么存在感。他最后的印象里,宋姑姑也才四十多岁,面皮白净,可现在一看,竟苍老憔悴的不成样子。
“陛下竟然还认得奴婢,真是让奴婢受宠若惊。”宋姑姑讥诮了一句,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最后竟然能登基称帝呢。”
“周瑾,午夜梦回,你就不怕故人化作厉鬼来找你吗?一个小嫔妃之子,若不是皇后大度,将你养在身边,谁会记得你,可你呢,你狼心狗肺,竟然暗害了太子殿下,连皇后娘娘都没放过。”
“我呸。”歇斯底里的喊叫过后,宋姑姑狠狠的朝他啐了一口。
“放肆。”孟二呵斥一声,过去抽了她一巴掌。
皇帝苍白的脸色有些涨红,他用帕子擦了擦脸上溅上的口水,落在宋姑姑身上的目光冷的像冰。
趴在地上的宋姑姑哈哈哈的笑起来,满是讥诮嘲讽,她的声音很大,似乎想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你中的毒吧?”
“哈哈哈哈哈,我可以告诉你,是真的,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