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春色》
1. 第 1 章(修)
春和景明,草长莺飞。
出了正月,天气日渐和暖,浅草生碧色,正是一年最好的时节。
刚暖和了几日,夜里就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雨,平添寒意。
云摇光从前最不耐烦下雨,她爱晴朗的天,爱一望无际的原野,纵马疾驰,嬉笑怒骂。
可那都是从前了。
她的身体在十三岁那年的边关战事中伤了底子,纵使这些年尽心修养,却也不如少时康健,一身病弱,若不小心,说不得就会生病。
这些年,摇光都习惯了。
甚至都忘了自己健康时是什么感觉。
就着外面滴滴答答的雨声,摇光这一觉睡得分外沉,但第二天清晨,却早早就被吵醒。
“平安,外面怎么了?”微微蹙眉,她支起身子掀开帐幔。
因为身体虚弱的原因,摇光必须睡到自然醒,若被吵醒,就会头脑昏沉,一整天都打不起精神。
这一点近身伺候的都知道,寻常不会打扰,这会儿这般大的动静,定时有事。
“娘娘,陛下来了。”宫女听到动静,慌慌张张的进来说。
闻言,摇光便要起身。
“摇光。”她刚刚坐好,周瑾就大步进殿,绕过屏风后见状立即作势阻止,脚下更快三分,过去扶着她的肩坐好。
“我做了个梦,忍不住就想回来看看你,打扰到你了吧。”他温声解释。
摇光依偎向他的怀中,闻言微微笑起,说,“无碍,回头小憩一会儿就好。倒是陛下,若是不适,记得叫太医。”
垂眸间眸光微动。
皇帝发间尚有潮意,身上带着澡豆的气味,无缘无故,为何晨起沐浴?算算时间,当时可能天都还未亮。
到底发生了什么?
摇光抬眸,看了侍候在几步外的平安一眼。
平安与她主仆十几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她的意思,见状垂下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借机出去,唤了人吩咐下去。
“无事,我只是做了个梦,梦中找不到你。”摇光外表柔弱,心中却坚强独立,很少会表现出这般依赖的模样,每每看到,周瑾心中都分外柔软,声音也越发的温柔。
说话间,他揽着摇光的手紧了紧,犹记当时醒来时满身满心的不安惶然。
他找不到摇光了。
摇光……离开他了。
摇光失笑,伸手安抚的拂过他的胸口。
“陛下,只是梦而已,梦都是反的。”她柔声安慰。
周瑾按揉着她的肩,脸颊磨蹭过她的鬓角,附和道,“对,梦都是反的。”
都是反的,是假的。
摇光怎么会离开他,这里是皇宫,她是皇后,是他周瑾的皇后。
他们注定生同衾,死同穴。
这个清晨因为皇帝突如其来的到访,凤仪宫上下都忙碌起来。
帝后素来恩爱,往常都是一同就寝,只是偶尔陛下会因为朝事繁忙,歇在紫宸殿,昨夜便是如此,谁知今天一早他就匆匆忙忙回来了。
宫女们交头接耳,笑帝后恩爱,边小心侍候。
皇帝一直黏着摇光,连梳妆也在一边帮忙,摇光笑看,越发笃定定是有事。
皇帝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早上还有早朝,于是他用过早膳就动身离开了。
摇光没睡好,等陛下离开后,平安和喜乐两人就张罗着让她睡个回笼觉。
不多时,殿内侍候的宫人都退下,屋内只剩下主仆三人。
摇光喜欢安静,这些年一直如此,也没人多想。唯有她,早上睁眼看到两人后,就知道她们有话要说。
两人忽视一眼,平安小心翼翼的上前,垂着头,低眉顺眼的说,“娘娘,奴婢收到消息,昨夜,陛下幸了身边的宫女。”
摇光动作一顿,抬头死死看向她。
平安担忧的看着她,继续说下去,“陛下醒来后就命人封了口,下了死令,谁也不让说。”
至于她们为什么知道,自然是摇光早就在陛下身边安排了人。
“原来如此啊……”摇光喟叹般道,她倚在床头的软枕上,目光怔怔落向虚无之处。
难怪他这样反常。
难怪他看着有些心虚不安。
难怪啊。
“娘娘别生气,奴婢这就吩咐人处置了那宫女。”
“只是个宫女罢了,多的是法子。”
平安和喜乐忙道。
摇光抬手制止。
两人忙收声。
“是陛下生了心思,没有这个宫女,也会有另一个。难道本宫要将天下所有女人都除去吗?”
“说到底,若非陛下生了念想,别人总不能逼着他去做。这样的话,以后莫要再说了。”摇光自来便是恩怨分明,从来不会做迁怒之事。
平安喜乐默然应是,心道这就是她们娘娘,可,可……
难道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吗?
摇光只觉浑身无力,往后倚在软枕上,心绪纷乱如麻,但却又有一种诡异的,‘终于来了’的安定之感。
她十五岁那边,当时尚是七皇子的周瑾前去求娶,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
摇光知道所谓的诺言信不过,但还是不由动容——
说不定周瑾就是例外呢。
彼时尚怀揣着少女情丝的摇光不由希冀。
之后夫妻两人扶持,一路艰辛,摇光二十岁那年,周瑾登上皇位,她成了皇后。
随之而来的,就是群臣求扩充后宫,绵延子嗣的奏请。
第一年,周瑾坚定拒绝。
第二年,周瑾开始表现出为难的姿态。
第三年,周瑾开始探她的口风。
这是第四年。
周瑾忍不住了。
她才二十四岁,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华,并未曾沾染上岁月的风霜,尚不到年老色衰的地步。
可人心易变,想来周瑾已经看够了她这张脸。
说实话,摇光并不意外,夫妻两人成婚至今七年,都太了解彼此对方。
早在去年,她就从周瑾身上隐约看到了不耐和躁动——
甚至还有些不满。
仿佛无声在跟她说,朕已经是九五之尊了,朕坐拥天下,为什么要守着你一个人。
或许他还在想,他已经允诺不会给其她女子名分,只是用来绵延子嗣,已经是对她的恩宠了,她还有什么不满,为什么一直不肯同意?
她未免,太不识好歹了些?
想着,云摇光竟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娘娘…”喜乐忍不住担忧的唤了一声。
担心她气坏了,不然怎么不怒反笑?她们宁愿她发脾气,也比这样来的强。
“若不高兴,您只管打骂,别气着自己。”平安劝慰。
摇光闭上眼,语气轻飘飘的,仿佛没了力气般,说,“生气做什么,我早就料到会有今天。如今终于到了,我也能松一口气。”
“这般等着,也着实磨人。”
闻言,平安喜乐两人都有些默然。
皇帝的试探,她们都能看出,又何况是自家聪慧的姑娘。
“娘娘预备如何应对?”两人中平安总是更冷静些,见她没有失态,立即问道。
“我要,先好好的睡一觉。”
事越急,越要冷静。
摇光现在心乱如麻,根本不能定下心去思考。
“喜乐,点上安神香吧。”她说。
摇光觉浅,偶尔会睡不好,特意命人配了安神香。只是是药三分毒,所以并不常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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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她说要用,可见是难以安眠了。
平安和喜乐两人心中分明,不由难过,点了香后,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
-
摇光这一觉睡得很不舒服,只觉浑身都沉甸甸的。
她喘着气扯开被子,才总算舒了口气,可睁开眼后,头脑昏沉,竟比睡前还要不舒服。
“娘娘,您脸色不太好。”平安一直候在外面,听到动静立即就进来,一打眼就察觉出了不对,忙探手去摸她的额头。
“还好,没发热。以防万一,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她担忧的说。
“不必,只是没睡好。”摇光闭目,试图定神,但并不见成效。
她让人服侍她洗漱妆扮,虽然不舒服,但她睡够了,不想再在床上躺着了。
喜乐分外小心,上前侍候着边禀报,“娘娘,宁王殿下来给您请安,知道您睡着没让奴婢们打扰,一直在花厅候着。”
“等多久了?”摇光闭目说。
“约莫一个时辰了。”
“请他去正厅吧。”摇光吩咐。
宫女微讶,忙领命而去。
摇光不舒服,就没盛装,只是松松挽起发,而后簪了几朵绢花。
外面阳光正好,昨夜那场雨所带来的寒意只停留了一个清晨,就被随之升起的春日暖阳冲散。
今天又是一个温暖的春日。
大丰皇宫沿袭前朝,规模雄伟,恢弘壮丽。
只凤仪宫,便好似一个园林,内里楼阁无数,亭台起伏。似这样待客的花厅,便有好些个,分男客女客,有些待亲近的,有些待疏远的,各司其职。
凤仪宫正殿只在重大节日,朝中官眷来拜见时会启用,平时并不开启。
而寝宫正厅,往往是摇光和皇帝打发时间所在,很少接待外人。
往常摇光见宁王,都是在花厅,两人感情好,不拘其它,哪个花厅景致好,就在哪儿见。春日在海棠花厅,夏日去赏湖水榭。
因此,今儿个一听听宫女的话,周瑕就意识到,摇光的心情应该不太平静。
正厅外有一大棵玉兰,满树玉色,开的正盛。
周瑕知道这棵树,这是当今陛下特地寻来种在这里,说是玉兰清雅,正配皇后。
但他更知道,嫂嫂喜欢的,是桃花。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桃花。
周瑕伸手,将从御花园中过时,特意摘下的那枝桃花放在上座桌案上。粉色的桃花落在乌木檀桌上,越发娇艳芳菲。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靠近,周瑕转身大步走去,刚刚好在门外迎住摇光。
“嫂嫂。”
满目春日中,摇光看他垂首见礼。
眼前人有着与常人不同的银白发色,虽束于冠帽之中,但露出的发在略有些昏暗的室内扔分外现言,仿佛流淌着银白月光一般。他的眼眸暗处瞧着不显,但若明亮些,就能看出那份墨中透出的深幽绿意。
这般发色和眸色,虽与常人不同,却因那张过分俊美的面容而越加惑人。
纵使见过许多次,摇光还是不由瞩目欣赏片刻。
但也只是片刻,晨时发现的事情让摇光心神疲倦,便也就没了耐心赏美之心。
“你来了。”她说,语气倦怠。
“昨夜下了雨,我担心嫂嫂身体不适,是以一下朝,禀过陛下后,我就来看望嫂嫂了。”
周瑕老老实实的如实说道,抬眼关切的看向摇光。
“嫂嫂面色倦怠,可是不适?”
摇光欣赏的看去一眼,说,“还好,只是没睡好。”
说话间她抬步入了屋内,一眼就瞧见了那枝桃花。
“你摘的?”
“从御花园路过,见开的好,便折了一枝给嫂嫂送来。”
2. 第 2 章(修)
“不错。”
摇光落座,伸手捻起桃花。
一抬眼,平安和喜乐守在门外,别的宫人都离得远远的,给两人留下了说话的时间。
从这里能看到那树玉兰的侧枝,穿过敞开的门框,景致美的好似一幅画。
但再美的画,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摇光低头,欣赏着手中的桃花,说,“你知道了。”
她说的很笃定。
“是,昨夜我就收到了消息,陛下酒后,临幸宫女梁芷。我已经让人去查那个女人的出身来历了。”
“怎么,你不帮我杀了她?”听他说完,摇光却不由想起了早上平安和喜乐的话,不由笑道。
“嫂嫂要杀吗?我都听你的。”周瑕略有些忐忑,忙道。
摇光抬眼看着他,忽然笑了。
“不杀。”她说。
周瑕心下一定,笑道,“我猜嫂嫂也不会。”
他的嫂嫂外柔内刚,虽是女子,却恩怨分明。
这次的事那宫女虽在其中,可事情的起因,终究是因为皇帝。
摇光只是垂眸看着桃花,好一会儿都没再说话。
周瑕便就看着她,安静陪伴。
“阿瑜。”好一会儿,摇光轻声开口,“做好准备吧。”
“是。”周瑕一口应下。
“嫂嫂准备如何做?”
“皇帝不是想要一个子嗣吗?那就给他。”摇光声音很轻,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周瑕骤然抬眼。
别人不知,他和摇光却是最清楚的。
皇帝此生都不会有子嗣。
“是。”他沉声应道,没有丝毫迟疑。
皇帝在位三年,朝中已稳,已经尝到了皇权的滋味。
在后宫,他不愿再守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诺言,那前朝呢——
这些年为了给他的皇位扫清壁障,周瑕不知做了多少污糟事,等到不需要的时候,为了安抚那些朝臣,周瑾又会怎么做呢?
违背诺言,只是个开始。
即便现在的皇帝信誓旦旦,表示那些女人于他而言只是个消遣,若有子嗣,都会养在摇光膝下,不会损她丝毫尊荣。
可人心易变,现在的皇帝能违背当初的诺言,那以后的他,自然也可以违背现在许下的允诺。
与其困守苦等。
摇光更喜欢,先发制人。
云家就剩下她自己。
她不能死。
她死了,谁还会记得云家。
记得世代镇守边关,家中子弟个个忠义骁勇的云家。
她的祖父,父辈,还有兄弟姐妹们只怕都会被人遗忘吧。
云摇光不允许。
“喜乐,叫太医来。”待周瑕离开后,摇光唤道,轻轻按着额角。
近来她不想再应付皇帝,不然她可能会失态。
刚好她有些不舒服,那就好好修养一段时日吧。
-
紫宸殿,同几位尚书商量好朝事,待他们退去后,殿内安静下来,皇帝起身踱步,忽然问,“孟二,你说昨夜的事,摇光会不会知晓?”
孟二是他的贴身内侍,自幼就服侍在他左右,闻言,心里还真不能确定。
那位皇后娘娘的心思,他可摸不透。
但皇帝既然问起,他自然要说不。
“陛下严令,谁敢乱说!一个个都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娘娘绝不会知道的。”孟二安抚着说,“您放心就是。”
皇帝一想,的确如此,他不觉得这些侍候的内侍宫女们胆敢违背他。
“还是要小心,这件事万万不能让摇光知道。”他再次叮嘱。
“是。”孟二说,心下浮现一句话,却不敢出口。
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皇后早晚是要知道的。
陛下一心只想着隐瞒,若事情揭露,又该如何应对?
“一会儿让宁王过来一趟。”皇帝走来走去,到底心中难安,又道。
孟二忙应是。
不多时,得知宁王自凤仪宫出来,他立即带人去请。
犹记当年第一次见这位王爷,他还是宁王府一个不起眼的庶子,因为传自母亲胡女的白发碧眸被宁王所弃,在后宅过得连个下人都不如。
宁王府虽与大丰皇室一并姓周,却不是一家。
当初开国皇帝打天下,与彼时只是个草莽的宁王相识,后结为义兄弟,待安定了天下,因其战功无双,封为宁王,赐丹书铁券,世袭罔替。
虽是异姓王,但其权势无二,便是大丰皇室几经更迭,地位亦稳若泰山。
那时谁也想不到,这尊贵无双的宁王爵位,竟然会落在有胡女血脉的子嗣身上。
其中多少腥风血雨自不必说,而周瑕承袭宁王爵位,继承了王府权势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拥簇当今登上皇位——
只因为当初他卑弱时,被皇后娘娘遇到,几经援手,甚至还想了法子接到身边教养。
这么多年一晃眼过去,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小可怜,备受天子重用,大权在握,便是身为内监总管的孟二如今见了他,也得恭敬见礼,尊称一声‘宁王殿下。’
这般际遇造化,真真是奇妙莫测。
如此大恩,也难怪宁王殿下一心维护皇后。
一路送了宁王进殿内,眼见着和陛下似有话要单独和宁王说,孟二就退到了殿外,站定没一会儿,有小内侍过来,附耳小声说:
“公公,那位发热了。”
“发热?”孟二微讶,转念一想,昨夜陛下酒后纵情,拉着那人在榻上胡闹了半夜,今儿一早就把人扔去了偏殿关着。
这一番惊慌,又急又怕,又冷又饿,发热也不奇怪。
他不以为意,说,“急什么,一会儿宁王殿下走了,我去问问陛下。”
孟二看的分明,陛下并没把那梁芷当回事,顶多是个玩物。别说病了,就算是死了,陛下也不会在意,说不得,还会松口气呢。
小内侍应是,退到后面等着。
殿内,周瑾状似不经意的从周瑕口中打探了一下摇光的事。
周瑕早有准备,略有些忧心的说摇光似乎是没睡好,略有疲倦,别的只字未提。
周瑾心下一松,笑道,“说来都怪我,早上打搅了她。”
“嫂嫂身体不好,陛下以后还是小心一些,莫要如此了。”若是别的也就罢了,周瑕很少会过问周瑾的事,但事关摇光,他忍不住劝说。
因为当初摇光帮他的事,周瑕一向维护她,周瑾都习惯了,便是这会儿听他这样说,他也没在意,只是应好。
这般说了会儿话,周瑕这才告退离开。
他身领五军营统领之职务,平日里很是繁忙。
出了宫门,周瑕叫来近卫吩咐下去,之后也没回王府,而是径直去了城外五军营。
王府只他自己,没什么意思。
黑色骏马疾驰而去,街上行人尽皆退避。
宁王殿下一头银白长发束在冠帽之中,匆匆扫过并不算显眼,然宁王府不论是护卫还是座下骏马皆不一般,这般纵马而来,百姓们一见就知道是谁。
这些年在宁王手底下抄家灭门的不知凡几,在百姓间堪称凶名赫赫,可止小儿夜啼,敬畏有加。
五军营五位统领得信后第一时间前来迎接,皆是恭恭敬敬,落座之后便相继禀报了各自营中的事情。
当年周瑕年仅十六继承王爵之后便接管了五军营,自是没人肯服他,包括当时的皇帝,其实也并没多少信心,还特意安排了两个副手,他的存在,更多的是个身份象征——
但很快,周瑕就展露出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的手段。
武功高强,手腕强硬毒辣,出手从不留情,短短时日就坐稳了这个位置,连皇帝安排的两个人都成了摆设,几年过去,更是早已从五军营中消失不见。
五军营护卫皇城,拱卫宫城,是大丰最要紧的一只军队。
自古以来,只有皇帝最重要的心腹才能掌控这只军队。当年皇帝一念之差,将周瑕送到这个位置,这些年,未尝没有后悔过。
但,悔之晚矣。
这么多年,周瑕发展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彻底扎根在朝野内外,再无人能轻易动摇他的地位。
即便是龙椅上的皇帝,也不能。
-
眼见着宁王离开,孟二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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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了内侍去送,自己则进殿和皇帝说了梁芷的事。
皇帝现在最不想听到的,就是和梁芷有关的事情,但听孟二说她病了,迟疑片刻,还是让他送了药去。
至于找太医就免了,动静太大,难免会惊动摇光。
到底,是他受用过的女人。
紫宸殿乃天子便殿,平日里同近臣商议朝事,休息小憩都在此处,为了供天子得以舒心,此处楼阁无数,占地极大,尤胜凤仪宫。
地方大了,难免有一二偏僻的屋舍,往日都是用来惩罚犯错的宫女内侍的,梁芷就是被扔在这里。
昨夜的动静不小,守夜的内侍宫女们差不多都知道了,当时还有人想梁芷有了大造化,谁知今晨陛下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将她拉下去关起来,又下了封口令,不许外传。
众人顿时知道,陛下这是无意给她名分,甚至不想被人知道,惋惜不说,更多的是怜悯。
这种小事,孟二是懒得理会的,随意找了个人让去送药,最后是梁芷的好友想法子接过这个差事,送了好药给她。
“阿芷,阿芷。”小心推开门,屋内什么也没有,衣衫凌乱的梁芷就那样趴在青石地面,脸颊通红,她慌忙过去放下药后,小声唤她。
好一会儿,梁芷才迷蒙的睁开眼。
“陆姐姐。”她小声说。
“阿芷,我给你带了药,快吃。”陆云舒了口气,扶着她靠在自己怀中,取了药喂给她。
梁芷虽然没力气,但还是努力吃了下去。
然后又吃了点东西,她总算有了点力气。
“陆姐姐,陛下可有说什么?”她看着陆云问。
陆云摇头。
梁芷不由抿紧唇,面色惨淡。
被陛下宠幸纯属意外,她不敢贪心奢求名分。但陛下如此冷酷无情,径直将她扔到这里,让她不由心中惊慌。
陛下如何对皇后娘娘的,她们这些宫人都看在眼里,堪称温柔宠溺,不免也有人生出痴妄,想着若被那样对待的是自己就好了。
可没想到,没想到……
“陆姐姐,陛下会杀了我吗?”梁芷惶然开口。
陆云慌张的说,“不会的,陛下仁德,只是一时急躁才会如此,他不会杀你的。”
真的吗?
梁芷抱紧自己。
“陆姐姐,我不想死。”她呢喃。
陆云抱住她,尽力安抚。
两人是同乡,进宫以来相互扶持,情同姐妹。眼见着梁芷如此,最着急的就是她了。
“陛下只是没想好怎么做,你看,他只是要将你关起来,没想着杀你,对不对。”陆云安慰梁芷,也安慰自己。
“没事的,没事的。”
梁芷努力勾起一个惨笑,说,“但愿吧。”
君心难测。
她想着,却忍不住咬紧牙根,心中生出不甘来。
凭什么呢,凭什么她要经历这些。
“陆姐姐,求求你,帮我。”她死死抓住陆云的手臂。
陆云下意识去看她的眼。
“昨夜那么多宫女,陛下独独只拉住我,可见他是喜欢我的。今日这样对我,不过是顾念与皇后的旧情,不想惹皇后伤心罢了。”
“但,作为皇后外的唯一一个女人,我对陛下一定是有所不同的。”梁芷思绪飞快。
陆云神情若有所动。
的确,昨夜陛下醉酒,侍候的宫女足有十数人,可陛下独独只拉住了梁芷……
从前,一众姐妹里陛下也总会多看梁芷几眼。
这些别人察觉不到,但对她们这些近身侍候的人来说,却格外明显。
虽算不上喜欢,但梁芷的确是不同的。
“我不会让姐姐涉险,只求您这段时间照拂我一二,给我送些衣裳饭菜来。”
“就像姐姐说的,陛下没有第一时间处死我,那就不会让我死,只是不想事情闹大而已。只要我乖乖的,不做多余的事情,等陛下冷静下来,就会放我出去。”
“陛下到底收用了我,那我对他来说,就绝对不会再是一个宫女,而是他的女人。对自己的女人,男人总是会厚待许多。届时,我一定厚报姐姐。”
3. 第 3 章(修)
梁芷很清楚,对现在的她来说最重要的是就是等,等被陛下放出去。
可她如今得了病,这春日还冷着却没有被褥,也没有吃食,只怕还不等出去,就一命呜呼了。
得圣宠又被陛下冷落,满紫宸殿的人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没人会主动来帮她。
毕竟帮了她没好处,但她若死了,说不定她们就会有机会。
只有陆云,性格善良又没有野心。
是最有可能心软被她说动的人。
梁芷的话说的越来越快,陆云听得晕晕乎乎,但却下意识心动。
厚,厚报…
等等,她猛地回神,按下激动无奈笑道,“阿芷你说的什么话,我们两个人这么多年的感情,什么报答不报答。”
“我肯定要帮你的。”陆云握住梁芷的手笑着说。
梁芷心下微怔,面上笑开,无比感激的说,“谢谢姐姐,如此大恩大德,妹妹永世不忘。”
“姐姐您不是想家,想早日回去吗?到时候我一定想办法帮你。”她轻声说,语气笃定。
“当真!”陆云惊喜道,当下顾不上其它,笑道,“多谢妹妹。”
说了好一会儿话,其实并没用多少时间,外面内侍已经开始催促了。
只是送药,哪儿用得上那么久。
“妹妹放心,我一会儿就想办法给你送些衣裳来。”陆云走之前说,不多时,她想办法给看门的内侍送了银子,顺利将冬日才穿的大厚衣服送给了梁芷。
有这衣服在,她再怎么也不会冻着。
紫宸殿上下,没有事能瞒得过孟二,这边刚有点动静,那边他就知道了。
略笑了笑,他没太在意。
一个小小宫女罢了,再如何挣扎,也不过是个玩意。
倒是皇后娘娘,听说凤仪宫那边请了太医,他得赶紧去向陛下禀报。
皇帝收到消息后,连朝务都无心再看,忙起驾去凤仪宫。
他去时,太医已经离开,摇光正恹恹躺在床上,看见他后倦怠起身。
“别动,快躺下。”周瑾忙说活。
“这是怎么了?”他担忧的问。
平安上前搭话,说了太医的诊断——
这些太医,为了以防万一产生疏忽,都是小病大说。
这次摇光表现很不适,太医自然是郑重以待,一番诊治,先说过年期间摇光劳碌,又道春日气候不定,加之她没休息好,几样加在一起,得出的结论就是,要好生修养一段时日。
没办法,摇光的身体从来京城后就一直没好过,娇柔病弱,要格外小心才行。
平日里即便是不生病,也总会有各种各样的不适,不管是近身伺候的人还是太医们,都已经习惯了。
说到底,她是伤了元气,身体的底子出了问题。
这一点,即便是太医也没办法。
总之一句话,修养心神,好好养着就是。
这种症状往年也是有过的,周瑾心下一松,叮嘱了人好生侍候,又拉着摇光的手仔细叮嘱,本来还要多说,却见她面上生了倦色,忙又停下。
“你好好休息,朕不说话了。”他说。
“无碍的,陛下。”摇光笑着说,只是面色倦怠,总有些勉强。
“话什么时候都能说,你的身体要紧,快睡吧,朕等你睡了再走。”
摇光勾了勾唇角。
温热的触感从被皇帝握住的那只手弥漫,她只觉的心中恶心,让他这样握下去,她根本睡不着。
“陛下在这里,我哪里舍得睡。”她温声哄劝,叹道,“陛下朝务忙,先去吧,这里有宫人们伺候就行。”
周瑾听得心软,更加舍不得走。
可摇光肉眼可见的虚弱,他只好叫来宫女叮嘱几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目送他离开,殿内安静下来,摇光取了帕子,狠狠擦拭过那只被皇帝握过的手,面无表情。
云家世代相传的痴情,她的祖父,伯父,还有父亲们都只有一个妻子,个个夫妻恩爱,只有彼此。是以她才在察觉到那些皇子在打她的主意后,刻意放出不许夫君纳妾的信。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众人退避——
他们想娶摇光,是想得到云家的故旧的支持和好感,但说到底,云家只剩下云摇光一个孤女,即便娶她,也不过是锦上添花,好处不算太大。
若要为此只娶一妻,着实划不来。
唯有当时尚是七皇子的周瑾,百折不挠,甚至发下重誓,便是初时不为所动的摇光,也被打动,这才允嫁。
可人心异变,当初的皇子成了皇帝,便觉得自己立下的誓言亏了。
只要一想周瑾握住她的手昨夜触碰过别的女人,摇光只觉得恶心。
擦拭还不行,她叫喜乐备了水,洗过一遍却依然好不了——
一想到皇帝昨夜用那只手碰触过别的女子,甚至,做出过更亲昵的举动,摇光心里就止不住的翻滚起来。
她攥紧被面,俯身欲呕,但却什么都吐不出来。
“娘娘…”平安和喜乐慌张的上前拍扶。
摇光干呕了一会儿,开始调整呼吸,半阖双眼,不想说话。
两人有些心疼,皱着眉不由烦恼。
她知道自家娘娘介意,可有帝后的名分在,以后这种事少不了,总不能一直这么难受着。
这件事摇光何尝不知,她闭上眼,掌心死死攥住锦被,丝绸略有些凉的,光滑柔顺的触感勉强冲淡了之前温热的触碰,这才总算好了些。
好一会儿,她将手从被子中抽出,她抬眼看着指尖,忽的扯了扯嘴角,生出了一个想法。
“娘娘,孟二总管带人送了好些药材补品来,说是陛下吩咐的。总管说本来要向您请安,只是担心打扰了您休息,所以没来,让奴婢代他向您请罪。”
摇光嗯了一声,闭上眼。
殿中安静下来。
-
五军营中,周瑕站在演武场的高台上,低头看场中将士演武。
这是营中每天都会进行的比斗,五个营轮流选出一支三百人队伍一起演练军法,以免长久不动武,导致军武生疏。
眼下场中骑兵纵马,步兵亦是气势如虹,相互冲杀,短时间内估计分不出胜负。
似这般清醒是正常事,那种一面倒很快就能决出胜负的情况才是少数。
是以台上的六位统领都很平静,只是偶尔点评一句表现尤为出彩的兵士。
五军统领是周瑕这个亲王,其它五位统领亦出身非凡,皆是公候之家,世代勋贵。其中最年轻的右哨军施候罗英麒也已是而立之年,便就显得站在他们身前的周瑕越发年轻。
宁王府世代相传的子嗣身量高大健壮,力气远比其他人要大,偶尔还会出一个天生神力。
而周瑕似乎被他那有胡女血脉的母亲所影响,偏修长削瘦,因着常年面无表情,眸子冷沉,男生女相的绮丽之外,又添了些非人的诡艳。
但在场的人一眼也不敢多看。
无一例外。
战至正酣,有亲卫从台后上来,附耳过去同周瑕低语几句。
“什么?”周瑕拧眉。
“王爷,可是有事?”中军统领周国公宋宏开口问道。
他曾被先帝选为教导诸皇子武艺的老师,也教过周瑕,同他相处的不错,是五人中最能和周瑕说的上话的。
周瑕担忧摇光,心中难安,面上却不动声色,只说无事,而后吩咐了亲卫几句。
五人心中各自思量。
相处这些年,他们很清楚眼前这位宁王是何等冷漠之人,而迄今为止,能让他失态的,唯有宫中那位。
发生什么了?
陛下登基已有四年,宫中还是只有一位皇后,朝中内外不知多少人盯着——
若能送女入宫,诞下皇子且有幸继位,那就是未来三代的富贵。
这种情况下,没人会不动心。
只可惜,皇后虽然母家早已没了人,只是个孤女,却有宁王这个煞星一心维护,这几年不是没有人蠢蠢欲动,但跳的最高的那几个都被宁王给打压下去,如今已经消失在长安之中。
眼下朝中诸人心中依然分明,只要宁王在一日,皇后之位便不会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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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傍晚,各自回家,得知宫中有心,皇后凤体不安,众人才了然,隐约有些失落。
只是生病……
皇后,挡了太多人的道了。
诊不出什么原因。
这是不是说明,嫂嫂是被气到了。另一边,周瑕想。
他冷着脸,看的侍候的人心惊肉跳,伺候的越发小心翼翼。
宁王惯爱用男仆,但权势面前,没人会在意所谓的白发碧眸,也没人会不动心思。前几年没少有人打爬上宁王的床一步登天的主意,但那些人都被宁王命人拖了出去,再也没在王府露过面。
如此几次三番,侍候的人一个个都老实下来,再不敢动什么心思。
就这么捱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周瑕就进了宫。他必须得亲自看看摇光,确定她没事才能放下心。
-
梁芷,出身徐州,商户女。
皇帝登基那一年,十五岁的她采选入宫,因为背景干净,被选入紫宸殿伺候。至今三载。
平日里本分安生,也没和人有什么不该有的来往。
只有一条——
眼看着摇光目光落在其上,周瑕低声开口,“她曾说过,在老家有位邻家兄长,在等她回去成亲。”
“两人感情不错,每个月都有信件往来,至于徐州的事,还在查。”
“或许,可以利用。”
这是昨天周瑕吩咐下去后查到的事情,不多,但也能了解到一个大概。
“或许。”摇光淡淡道,将手中的信纸折好,递还给他。
周瑕接过信纸,边问,“嫂嫂这样说,可是事情有变?”
“得到皇帝看中,便能一步登天,这样的机遇,有几个人会不动摇?”摇光淡淡的说。
“便是你我也未能免俗,何况其他?”
“也是。”周瑕附和。
周瑕本就是随口一说,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把一个小小宫女放在眼中。
他所在意的,只有高坐龙椅上的那一位。
“嫂嫂身体可好些了?”看着仍有些倦怠的摇光,周瑕关切的问。
摇光没有说话,似在出神,周瑕下意识随着她垂下的目光看去。
十指纤纤,肤若凝脂,指尖上浅浅的粉若初荷般娇嫩。
毫无疑问,这是一只极美的手。
今早皇帝又来看过她,又握了她的手,虽然已经洗漱过,并且又过去了好一会儿,但摇光似乎还能感觉到被对方触碰时心中翻滚的恶心。
她将手按在桌案上,但那份冰凉根本无法驱散她心里的难受。
太难受了,她想再洗洗,或者做些别的,不拘是什么,只要能让她忘记掉那种恶心的触感就好——
“嫂嫂?”察觉到摇光不稳的气息,周瑕更担忧了几分,略倾身向她,开口唤道。
被这个声音提醒,摇光抬眼,看向屋中另一人。
干净,无暇,是个不错的人选。
“阿瑜,你过来。”她抬手唤道。
周瑕便就起身,听话的走了过去。
“近些。”
看着站在一步之外的周瑕,摇光又说。
周瑕心中跳起,小心翼翼上前半步。
这个距离太近了些,近到他一抬手,就能触碰到那朝思暮想的容颜。
他不敢看,垂下了眼。
然而不待周瑕胡思乱想,种种思绪都在摇光接下来的动作中戛然而止——
摇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嫂,嫂嫂…”周瑕怔怔的抬眼,看向摇光。
虽然十多岁才开始习武,但周瑕的天赋很好,再加上他足够努力,练就了一身出众的武功,虽然看着修长,不似寻常武人那般高大,但体质其实很好,体温较寻常人要更热一下。
眼下甫一握住,摇光就感觉到热意随着指尖蔓延,转眼间流淌至全身。最重要的是,这份触感是鲜活的,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指尖微微的颤抖。
之前屡次尝试也无法褪去的恶心触感转眼间就被冲淡,她几乎想要叹息了。
舒服多了。
周瑕已经傻了。
4. 第 4 章(修)
摇光垂眸看着周瑕,幽幽道,“阿瑜,这只手今早被你皇兄碰过。”
周瑕心中不由收紧,弥漫起酸涩。
“我心里不舒服,只好劳烦阿瑜帮帮我。可好?”
眼前绮丽诡艳的美人猛地抬眼,眸底发亮,似有火光腾的燃起。
“好。”他几乎脱口而出。
曾几何时,周瑕梦中辗转,也不过如此,如今终于如愿,怎会觉得不够?
“能,帮上嫂嫂就好。”缓了缓,周瑕说。
他的心神已经乱成了一团乱麻,根本理不清。这会儿,全然是在依凭本心说话。
“那就好。”摇光手微动,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只是还是少了些什么。
“阿瑜,握住我的手。”她轻声细语,将手贴在周瑕的掌心。
周瑕下意识听了她的话动作着,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舒展着将那只手握在掌心。
□□燥而温热的触感全数包裹,摇光吐出一口气,连带着好似吐出了心里的郁结。
“好多了,多谢阿瑜。”她轻声说。
没有丝毫防备,无数个日夜朝思暮想的美梦降临的突如其来。
周瑕恍恍惚惚,只是抬着头,呆呆的看着摇光,几乎傻了,哪里还有之前不疾不徐的从容模样。
摇光撑着脸颊,低头看着他,神思迷惘。
周瑕的心思其实隐藏的很好,起码至今为止,从未让人发现过——
除了摇光这个当事人。
那些眼中不经意的温柔,总是落在她身上的眸光,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匆匆赶到的体贴和周到。
一切的一切,都清楚的告诉了摇光某个答案。
只是彼时的摇光想的是将一切交给时间,周瑕总会遇见他喜欢的人,这份心思自然会淡化。
直到现在。
摇光需要一个人帮她排遣心中的郁结,还得是干净的,不然只会让她更恶心。
周瑕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这般握了一会儿,直到摇光发现他掌心有点潮热,才略有些嫌弃的收回手。
自袖中取了帕子出来,她开始擦手。
周瑕盯着她的动作,唇角微抿,有些委屈和忐忑。
嫂嫂这是嫌弃他吗?
嫂嫂是不是后悔了,以后,以后……
“自己擦,你手出汗了。”撇他一眼,摇光把手帕扔给他。
他生就一张男生女相的好样貌,平日里装出一副从容不迫的稳重样子时,尚能称得上一句温润,稍一露出这种小脾气,就格外的鲜活。
只是这样小小的委屈,竟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了。
周瑕面上一热,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的掌心出汗了,他接了帕子擦手,边小心觑着摇光的神情。
“嫂嫂……”他低语,略有些迟疑的,他慢慢的说,看着摇光的眼带着希冀:
“以后我每日都来给您请安,可好?”
摇光垂眸看着他,片刻后,应了个好字。
“我这儿没什么事了,退下吧。”
“是。”
周瑕欲言又止,略抿了抿唇角,起身后退一步,半转过身忽然又顿住,转身看向摇光。
“嫂嫂,我很快活,从未这样快活过。”
摇光正虚虚看着一处,有些出神,闻言下意识看向他。
春日正好的阳光从门外落进来,笼在周瑕身周,银白的发上光华流淌,让他几乎在发光。
再加上那张绮艳的脸,似仙,似妖,非人之美。
她一直都知道周瑕生的好,男生女相加之非人的艳丽,面对外人时尚能靠他的冷漠疏离压下大半,在她面前却是从无掩饰,言笑自若,便是她都被晃过好些次。
可纵使如此,周瑕也鲜少笑的这样灿烂过,乍然一见,便如枝头盛放的花,靡艳至极。仿佛一伸手,便能轻易采撷。
见摇光目光微怔,周瑕嘴角便就又勾了勾,带着些满足,“嫂嫂,我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低语罢,他略垂了垂首,方才转身走了。
屋内只余下摇光自己,她再次垂下目光,出神许久后,慢慢抬起自己的手,凝目看着,徐徐叹了口气。
云摇光,你真是造孽。
她心中对自己说。
那是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当初到她身边时,才十三岁,不通礼仪文墨,浑身透着一股野性的凶狠,活像个刚从山林里抓回来的狼崽子。真的很难想象,竟然能从天下最堂皇富丽的京城,从权势显贵的宁王府中看到这样的存在。
摇光半是怜悯,半是打发时间,寻了法子将他带到身边,找了人一点一点教他,不知花费了多少时间精力,才终于将人养成这幅矜贵高雅,从容不迫的模样。
在摇光的预期中,他会娶一位情投意合的淑女,有家有子,过好余生。
对这个自己一手照顾大的孩子,她总是要更偏爱许多。
当然,想法只是想法,或许他会有别的人生。
但无论如何,都不包括如今这种——
被她拖到这一滩污糟事中,搅了他的余生。
摇光闭目,心中的懊悔丝丝缕缕的升起,越发的浓郁厚重,最后萦绕在她心中,让她的心无法安宁。
她不该一时冲昏了头,做出这种事的。
今日天气极好,摇光心里不舒服,便想着出来吹吹风,于是择了杏花林中的小楼见周瑕。
自二楼窗户向外看去,只见枝头杏花芳菲,入目大片大片的花簇开的热闹极了。
见罢周瑕,摇光心情非但没能转好,反倒又乱了些。
“平安,我好像做错了一件事。”自小楼下去,平安和喜乐迎上来,她低语一句。
“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多对错,”平安虽然不解,但还是第一时间笑着安慰,说,“不过短短几十载,活的高兴就行。”
摇光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知道她这是在安慰她,但是——
“罢了。”她说。
懊悔有,但摇光更多的是后悔不该沾染周瑕,而不是后悔寻了别的男子。
皇帝既然变了心肠,那她又何必再守着他。
有来有往,如此才公平。
至于阿瑜……
阿瑜这些年一直护着她,早就被皇帝看在眼里,又哪里能独善其身。
摇光平静的想。
深深吸了口气,摇光抬手折了枝垂下的杏花,往回走去。
-
“阿瑜?”正说着话,皇帝发现周瑕又表现出那种有些失神的样子,不由扬眉,按下心中不悦道,“这是怎么了,朕瞧着你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
“御前奏对也敢如此,你说,朕要不要罚你?”他玩笑似的说。
周瑕不喜欢皇帝叫他‘阿瑜’,他生来就被生父给了一个瑕字为名,连他这一代排下来的宥字都没入。
周瑕周瑕,他是宁王府的瑕疵。
他其实无所谓,一个名字而已。但嫂嫂将他接到身边后,却为他取了这个小字。
“瑕不掩瑜,甚至有些玉,因为所谓的瑕疵而与众不同,愈加珍贵。”
“你没有小字,那以后,我就叫你阿瑜吧。”时隔许多年,周瑾还记得当时嫂嫂说这句话时含笑的眼。
到如今,能叫他小字的人只有两个,他喜欢嫂嫂这样叫他。但皇帝…他宁愿他叫他宁王,也好过如此污了他的名。
“陛下见责,是臣弟的错。”稳住心神,周瑕利索的认错,心下漠然。
这种玩笑说着责罚的话,这两年皇帝说的越来越多。
帝位的日渐稳固,已经让他跃跃欲试,迫不及待的想要在臣民身上施展帝王的威严了。
这些都没关系,周瑕本就是从泥里爬出来的,他并不在意。
但是皇帝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嫂嫂伤心。
“你呀,”皇帝点他一下,宽容的的揭过刚刚之事,并未计较,自觉十分大度,又问,“遇到什么事了?”
周瑕垂眸,担忧道,“嫂嫂身体不好,我有些担心。”
闻言,皇帝面上也有了些忧心。
“摇光这身体啊,朕也不放心。”他道,一想起今早去见摇光时,她满身的倦怠,就十分担忧。担忧之余,不免又有些心虚忐忑——
他总怀疑摇光是不是知道了他宠幸宫女的事气着了才会如此。
皇帝这般心中揪着,竟有些慌乱不安。
“你同你嫂子关系好,每天去见见,好好哄哄她高兴。”心中一转,皇帝叮嘱。
“自然。”周瑕一口应下。
便是皇帝不说,他也是如此打算的,只是如今有了他这句话,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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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捷些。
话说到这里,皇帝倒是又想起今日早朝上的事情,不由起身踱步,道,“今日早朝,礼部尚书进言,又说起皇嗣一事,朕不免忧心。”
“朕至今已二十有六,膝下空空,皇嗣无继,朝野难免动荡,不安。”
“可你嫂子的身体,”说着,皇帝叹了口气。
“真是让朕不知该如何是好。”
“阿瑜,你可有办法?”
周瑕淡淡道,“皇兄还年轻,身强体壮,作甚担忧皇嗣的事。”
瞧他说的轻描淡写,皇帝心下有些不满。
他提及这件事,本意是想叫周瑕帮着他在摇光那里说说话,好好劝劝她,而不是这般搪塞。
“皇嗣是国之大事,还是要担心的。”皇帝声音微沉。
“陛下说的是。”周瑕应得恭恭敬敬,但始终都未曾说出皇帝想听的话。
皇帝看他一眼,心中不耐的厉害,几乎想要直说,只是当年他亲自立下的誓言梗在嘴边,让他说不出口——
若说了,岂不是显得他背信弃义,是个小人。
这个时候,皇帝就格外怀念那些催促他纳妃好绵延后嗣的朝臣们,若他们在,他们来说,正正好。
思及此,皇帝看着周瑕时,更添恼怒。
之前在他的纵容下,有好些朝臣们都闹腾起来,眼看着他就要被逼不得不应下,谁知周瑕竟在这个关头出了手,打压下了闹腾的最厉害的那几个,一番杀鸡儆猴,骇的剩下的诸人都老实下来。
他的盘算随之落了空。
男子娶妻纳妾,本就是理所应当之事,何况他是天子。
偏摇光拿住当初的誓言,怎么也不肯松口。
每每想起,皇帝心中的恼怒都更多了一分。
一番言语,最终不欢而散。
周瑕告退离去,留下皇帝一抬手掀翻了手边高高堆起的奏折。
“狗东西。”他恼怒。
周瑕有今日,全是因为他,可他呢,丝毫不知感恩,不知为他分忧也就罢了,竟敢如此推搪,含糊了事。
早晚有一天——
孟二悄然上前,小心翼翼的在旁说,“陛下息怒,息怒啊。”
皇帝怒火正炽,听他开口更添烦躁。
“息怒息怒,除了这些你还会说些别的吗?”
孟二缩着头,一时惊慌。
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胆子不大,只想安享富贵,不想冒险。可皇帝身边多的是胆子大,只要能上位能豁出一切的人,有些事他不做,自然有别人做。只他知道的,就已经有好几个蠢蠢欲动的人了。
一想起那几个混账东西,他就恨得牙痒痒,但愤恨之外,更多的是惶恐。
身为皇帝身边的近身内侍,他树敌不少,若是失去了皇帝的宠信,那他的下场……
思及此,再加上昨天听人说的一些话,孟二一狠心,上前道,“陛下,别的老奴不敢说,可若是皇嗣,这不是有个现成的人选吗?”
“哦?”皇帝看向他,心中没多少期待,却也想知道他要说什么。
孟二笑着说,“您还记得那梁芷吗?”
“她已经承宠,若是运气好,说不得龙种已经在肚子里了。”孟二凑近,谄媚低语,说,“皇后娘娘之所以不同意,不就是担心失宠嘛。可若到时候陛下您将皇嗣过继到她膝下,不给那些女人名分,照旧待她,这般一来二去,娘娘自然知道您的心意。”
“届时,皇嗣有了,您还和皇后娘娘好好的,岂不两全其美。”
说白了,其实就一个先斩后奏,打的是云摇光不能拿皇帝怎么样的主意。
可偏偏就说到了皇帝心坎里。
脚下站定,皇帝若有所思,意动十分明显。
关于那宫女的事情,他这两天很是为难了一番,留下吧,他不知该怎么和摇光说,可若是杀了,又有些迟疑。但若按照孟二的说法,岂不正好可以两全其美?
“不错,你总算是说出个像样的话了。”他赞了一句。
“对陛下有用就行。”孟二顿时高兴的笑起来。
他心里清楚,皇帝何尝没有这样想过,只是需要借别人之口说出来。
毕竟,这样违背诺言的事,怎么能是尊贵的皇帝陛下所想所做的呢,自然是被人劝说,无奈之下才会如此。
5. 第 5 章(修)
皇帝想了想,说,“那就,先把那梁芷放出来吧,一直关着也不好,容易引人揣测。”
“是。”孟二应声,心道回头可得让那梁芷好好谢谢他,才不枉费他这一番话。
另一边,周瑕才懒得理会皇帝如何生气,他大半神思都在自己的手上,只分出些许,漠然讥诮的想:
皇嗣,这位陛下可真会做梦。
当初皇帝尚是七皇子,依附于先皇后和太子,鞍前马后,事事听从,一直到后来太子和对手斗的两败俱伤彻底失势,他这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才得以出头。可皇后也不是傻子,岂会不防备他,更何况他还娶了嫂嫂,得以和云家故旧联系上。
是以,早在成婚前,先皇后——
也是被皇帝追封的太后,就已经暗中给他下了绝嗣的药,他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
当年斗的最激烈的时候,自家嫂嫂探得了这个消息,当时的嫂嫂毫不迟疑,一把将这个消息按下,捂得死死的,再无其他人知道——
皇位不会交给一个注定无嗣的人,而彼时的他们已经搅入夺嫡之争,只能进,不能退。
“若让这个消息传开,你皇兄定会大受打击,心气全无。”当时摇光曾说,“可是阿瑜,我们输不起。”
周瑕并不理解为什么那些男人会因为无嗣这种事大受打击,在他的想法中根本没有绵延子嗣的概念,更不觉得那些只会吵闹的孩子有什么好的。
当然,嫂嫂的孩子除外。
待到后来皇帝上位,嫂嫂先是担心皇帝伤心,后来眼见着他被朝臣说动,心中伤心,便也就不愿意说了。
如今……
不过,如此也好。
周瑕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想着,他忍不住摩挲指尖,试图回味之前的触感,但再怎么挽留,依旧渐渐淡化,心中不由失落。待想起摇光当时隐约的悔意,周瑕心中更添沉坠。
嫂嫂想找人排遣,但这个人选大约不是他,而是别人。
不行,他不允许。
只是一想,周瑕心里就酸涩难当,几乎恨不得拔剑杀人。
好在,摇光在宫中,寻常也接触不到外男,于是周瑕心中又庆幸起来。
这般阴晴不定,一时欢喜一时烦恼。
抬眼看一眼天色,周瑕只恨时间过去的太慢,恨不得马上就是明天,又能去见嫂嫂。
可谁知,待第二日入宫,周瑕再次去请安,摇光却未见他——
“殿下,娘娘神思倦怠,不欲见客。”平安含笑,对周瑕较外人更多了些亲昵,只以为摇光不见是不想让人怀疑,话中还多了些安抚,说,“娘娘让奴婢告诉您,这些天都不必来请安了。”
周瑕站在那里,满心的欢喜期待被凛冽的寒风冻住,抬眼看向凤仪宫深处。
昨日一时冲动,嫂嫂果然后悔了。
可那又如何。
他不同意。
眼见着周瑕没说话,平安只道他担心,便就多说了一句,解释说,“太医叮嘱过,娘娘这些天要好好休养,不能太过劳累心神。”
“今日不行,你去通传,我见嫂嫂有事。”周瑕道。
闻言,平安心中一紧。
多年的相识让她第一时间就相信了周瑕的话,不敢耽搁,立即进去通传。
摇光正在侍弄花草,花木土石的触感很好的消磨了皇帝留下的痕迹,只是她心里的痕迹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消散。
厌恶,恶心,还有种种冲动在她心中翻滚,几乎要灼烧尽她的理智。
这是事发后的第三天,皇帝依旧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待她更关切体贴了三分。
他就那样温柔的,用那碰触抚摸过别的女人的手来碰她。
摇光闭了闭眼,攥紧了手中的土,只觉这土都比他干净。
可不管再怎么做,她那波澜起伏的心绪也不能停息半分,她的悲伤,愤怒,不甘,怨恨非但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平息,甚至随着越发汹涌,也让她越发的痛苦。
一旦安静下来,摇光就仿佛劈成了两半。
一半疯狂的宣泄着被背叛的愤怒,一半冷漠的旁观,一遍又一遍的说——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早就知道皇帝动了别的心思,早就知道他不是你想要的一心人,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你该松一口气才是。
这一天终于到了,你也就不用再那样煎熬了。
可她还是痛苦,越来越痛苦。
任心中沸反盈天,摇光面上也不露分毫,她听到平安的脚步声进来,而后禀报,“娘娘,宁王殿下说有事,坚持要见您。”
动作顿了顿,摇光看着自己的手,说,“请他进来。”
摇光知道所谓的有事是周瑕的借口,也知道他见自己为的是什么。
她想,最应该做的是不见,但她太痛苦了,这份痛苦轻而易举就冲散了她之前的想法,让她迫不及待想去做点什么。
她阻止过了,摇光漠然的想,是阿瑜要坚持。
怨不得她。
“娘娘,您还好吗?”眼见着摇光有些倦怠失神,平安忙问,满目担忧。
这就是平安最担心的事情。
她自幼服侍摇光,最清楚她的性格。不管是少时的风风火火,还是后来日渐的安静,但她的脾性从未变过,稳重不迫,有事若是发泄出来还好,如果搁在心里,只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越发的介意痛苦,不得安宁。
这次皇帝的事情发生后,已经好几天了,摇光始终保持着面上的冷静,也不知心里该难受成什么样。
“我没事。”摇光说,听着耳边平安的脚步声离去。
外面,眼见着平安出来,周瑕的目光第一时间看去。
平安心神一动,敏锐的感觉到了对方态度中的那份微妙的不同。
“殿下,娘娘吩咐奴婢请您进去。”她止步见礼。
周瑕心下一松,一路入内,进屋前先打发了人,说,“没有我和皇后娘娘的吩咐,不得靠近,都退下。”
平安一挥手,引了众人退至远处。
周瑕抬步入内,进屋后一眼就看见正坐在锦凳上侍弄一株芍药的摇光。
她低着头,没有看他,这让他心里更多了些不安。
“嫂嫂。”周瑕在摇光三步外的地方站定,低声唤道。
摇光不紧不慢的继续摆弄着花草,头也不抬的说,“什么事?”
“没事。”
“没事就——”回去吧。
周瑕打断,“我只是想见嫂嫂。”他固执的看着她垂眸的侧颜。
“若不这样说,嫂嫂只怕不会见我。”
摇光手下微顿,几乎想要叹气了。
“阿瑜,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不在乎。”周瑕答得毫不犹豫,摇光还要再说,他大步上前,单膝跪在摇光身侧,坚定而执着的握住了她的手,取出帕子,一点一点将她葱白玉指上沾染的泥土擦拭掉。
摇光猝不及防下,手下意识想要抽回,却被周瑕握住,她回神后,抬眼看去,只见到他认真专心的眉眼。
“你真的知道吗?”摇光再次问。
周瑕依然那样坚定执着,“我知道。”
柔软温热的触感取代了泥土的潮湿,源自‘其他’男人的碰触成功驱散了皇帝给与她的恶心反胃,甚至带来了一些隐秘而刺激的快慰——
仿佛在无形中,她报复了背叛她的皇帝。
摇光没再动,任由周瑕将她的手擦干净,而后牢牢包裹在掌心,抬头看向她。
“嫂嫂,我不会放弃的。”他知道摇光的顾虑,但那有什么关系。
“嫂嫂,我昨夜一夜都没睡好。”没给想要开口的摇光机会,周瑕看着她笑,说,“我生怕一闭眼后发现,这只是个美梦。”
“我知道嫂嫂你要说什么,我都不在乎。”
不外乎是外人的臆测,史书上的骂名,可那些都不重要。
“权势,富贵,享乐,都无所谓。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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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无所有是什么样,从不畏惧失去。对我来说,这人世间所值得在意的,唯有嫂嫂而已。”周瑕恨不得将自己的心肝都刨出来给摇光看,好让她相信他的心意,相信他是认真的,相信他绝不会如皇帝那样负心薄情。
“若要有一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
“若不能,这跟让一个濒临渴死的人看到水却喝不到有什么区别。”
“嫂嫂,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求你。”
周瑕哀求。
除却一开始想要开口外,摇光保持着安静听他说完。
末了,她叹了口气,而后看着他说,“我给过你机会了。”
若他今天没来看她。
若他没有执意要来。
若他听了她的话离开。
三次机会。
“我知道。”周瑕低下头,捧着她的手碰了碰自己的眉心,虔诚而真挚。
“矢志不渝,此生不悔。”
摇光并不在意所谓的誓言,这种东西,相信一次就够了,两次就太傻了。
她将手从周瑕的掌心挣脱,缓缓抚摸着他的脸,最后勾起他的下颌,眼瞧着掌下的脸颊红晕弥漫,如美玉生晕,在她的指下舒展脖颈,抬起头。
“嫂嫂……”周瑕心跳快的厉害。
他几乎以为垂眸看着他的摇光会给他一个梦寐以求的吻,但并没有。
眼瞧着摇光收回手,周瑕心中不由失落。
“起来吧。”摇光移开眼,吸了口气平复自己变快的心跳。
无关其他。
实在是这小子生的太过犯规了些。
一个男人,生的比女子还美。
选了他,她倒也不算吃亏。
或许还赚了。
摇光漫无目的的想,说,“昨夜皇帝将那宫女放出来了。”
周瑕晓得,摇光这样说是表示要说正事,不提其它,他隐约有些遗憾,却还是乖乖将口中未尽的话咽了回去,说道,“孟二还是有点用的。”
这句话点明他是从孟二那想的办法。
摇光了然。
孟二的性子她是知道的,谨慎有余,魄力不足,这种时候,就得有人逼上一逼,才能下定决心。
“后宫的事情好说,要注意的是前朝。”摇光知道有多少人惦记着后宫和皇嗣的位子,为了达成目的,那些人一定会想尽办法。
周瑕应声说,“嫂嫂放心,我会注意的。”
“你也要小心。”摇光转而道,“皇帝开始按捺不住了。”
“我知道。”周瑕说。
两人合作多年,一开口就知道对方的想法。
就事情要注意的地方商量了一番后,眼看着时间过去不少,周瑕起身告退。
“嫂嫂,我明日再来。”临走前,他按捺不住,对摇光说。
似是请求,又像是约定。
摇光嗯了一声,转头看着他,花房满屋的芳菲之中,一身紫色亲王服上绣着团龙纹,玉带束腰,虽还未到及冠之年,但早在他入朝之时,摇光便已经提前为他加礼束冠,冠帽上无多少装饰,只嵌着一块莹润的白玉,雍容却也不失素雅。
“明日穿白色吧。”她说。
周瑕生的白,肤色莹润如玉,白发碧眸,穿白衣最是好看。
只是他嫌白色娇贵,素日里不爱穿。
“好。”周瑕立即答应,待回去后,就让人找出了自己的白衣,因为他不喜白色的原因,并无多少,但好在绣房制衣时未免遗漏,倒也制出了不少。
于是,第二日的周瑕便就穿了白色锦衣入宫。
上朝之时,满殿侧目,便是皇帝也不由多看一眼。
他惯来知道这个弟弟生的好,只是男生女相,太过妖了些,再加上平日总穿朱紫一类的艳色,便就越发的迫人。
只是没想到,今日穿上白色,竟多了些出尘飘逸之感,不像妖,反倒像仙神。
“怎么今天想起来穿白衣了?”皇帝忍不住问。
6. 第 6 章(修)
周瑕含笑,说,“随便选了件,便就穿上了。”
皇帝不怎么相信,常年不做某件事的人若是忽然做了,定时有其它缘由。
只是见周瑕不准备说,他就也没问。
左右只是件衣裳。
朝会过后,皇帝往往要和六部尚书一起,商议一些大事,这个会议周瑕大多也是要参加的。
入了紫宸殿,殿内侍候的宫女内侍们便就一一忙活起来。
周瑾目光一扫就看见了梁芷,能被选到御前伺候的自然都是美人,或是明艳,或是清丽,梁芷出身水乡,娇柔清艳,是其中最出挑的几人之一,便是穿着宫女们统一的碧色衣裙,也让人眼前一亮。
但也只是一眼,他就收回了目光,余光划过周瑕,担心被他看出了端倪。
好在,周瑕垂眸落座,并未发现。
想嫂嫂了。
也不知她在做什么。
看到他穿着白衣,又会是什么反应?会欢喜吗?
议事罢,几位尚书离开,一众殿中伺候的宫女上前收拾茶杯等。
梁芷低着头,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疏忽,生怕招了宁王的眼,宁王素来维护皇后,若知道她和陛下的事情,难保会做出什么。
她并不觉得皇帝会保护她,毕竟,宫中像她这样的宫女多的是,没了她,还会有别人。
直到收拾完,随众退出去后,梁芷这才心下一松。
周瑕不欲再次多待,眼见着几部尚书退了,便道要去看望嫂嫂。
“朕同你一起去。”说起这件事,皇帝也起了念。
这段时间摇光身体不适,他多是歇在紫宸殿,只早晚去看望摇光,每次去也没能多待,都被摇光担心过了病气给他等由头早早催了他离开。
越是如此,皇帝就越是惦记摇光,分明早膳就是早紫宸殿用的,可只一个早朝的时间,现在竟又有些想念摇光了。
闻言,周瑕嘴角微不可查的往下压了一下。
认识心中再如何不耐,他也不能阻挡皇帝前去探望摇光。
帝后名分再次,皇帝前去探望是名正言顺,他这个只能偷偷摸摸的,哪有那个资格。
想着,周瑕心中越发的酸涩。
他自知自己贪心,往常只可远观的时候,他想着能靠近嫂嫂就已经极好了,待到现在得以更进一步,却又贪念更胜,想要更多。
连……皇帝也觉得碍眼了。
凤仪宫。
皇帝要来的消息先一步传来,摇光到殿门去迎接,遥遥瞧见两道身影靠近,一朱红,一玉白锦衣。
本朝以红为贵,天子朝服常衣多是红色,上绣团龙,其所代表的权势和地位往往一眼夺目,尊贵无匹。
但今日,却在那玉白之侧变得暗淡。
“陛下。”只一眼,摇光不动声色的收回眼,上前对皇帝见礼。
“不是说了让你好好歇着。”皇帝一看她就满目联系,忙上前几步扶住她。
摇光垂眸,掩住眼中的不耐冷意,竭力控制自己不要收回手,轻声说,“太医不是说了,我没什么大碍,只要好好休养就行。”
皇帝还是不放心,又叮嘱好几句。
摇光满心漠然,从前种种不必说,如今再听他的满口缱绻情意,只觉讥嘲。
只是听着都觉得作呕。
略笑了笑,摇光看向周瑕,眼见着他缓缓而来,一身玉白锦衣,广袖飘动如云,哪里还有之前的诡艳,满是缥缈出尘的仙气。
“我家阿瑜莫非是仙人临世?”她不由赞叹。
“嫂嫂过誉了。”
周瑕被夸得红了脸,被摇光这一句话哄得昏头转向,不知所以。
没人会不喜欢美人,摇光瞧见他这个样子就欢喜,只是这会儿不是时候,她只得收回眼,与皇帝携手入了殿内,闲谈起来。
这般好一会儿,摇光看了眼天色,道皇帝还要看折子,便用满口关心体贴,为他着想的语气将人送走了。
皇帝满心不舍,但摇光说的也是正理,只好离开,只周瑕借口还有事,留下了。
两人一起将皇帝送到了门外,周瑕落后摇光半步,目送皇帝离去。
皇帝走出几步,心里惦念着摇光,回头看了眼,入目便是两人仿佛并肩而立的身影,脚下不由的一顿,心中升起些莫名的滋味。
他分不清,辨不明,只觉得有些不舒服,可再一想,周瑕从小就亲近摇光,也没什么,最后只得归咎于自己想多了。
于是这个念头就这样被压了下去。
眼见着皇帝离开,摇光让平安和喜乐带人退下。
殿内只剩下两人,她闭目吸了口气,伸手向周瑾。
“阿瑜,帮我。”她语气倦怠。
周瑕先用湿帕子给擦拭一遍,而后大手严严实实的将她的手包裹其中,直至烘干,末了垂首在指尖落下了一个吻。
指尖微的颤了一下,摇光垂眸看向温顺弯下腰背的人,抬手勾起他的下颌,手指舒展,抚摸过他的脸。
他眼中的依恋爱意如此分明,可她心中却在想:
人心易变,往往得到过,拥有过一段时日后,爱意就会消散,随之产生厌倦。
皇帝就是如此,当初他求娶时的满心喜爱是真的,可现在早已忘了当初的种种甜蜜。
那周瑕呢?
他的这份爱意,又能维持多久?
但那又如何。
现在是真的就够了。
“嫂嫂。”周瑕的声音有些颤,被摸的身体发热,脸颊滚烫,看着她的眼不由浮现了些许渴望。
摇光略笑了笑,随之收回手,眼见着看周瑕眼中失望起来,移开了目光。
这小子也不知道一天天在想什么,这才几天,越发的贪心了。
现在就是这样,等开荤了还了得——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跑偏了,摇光轻咳了一声,说起了正经事。
周瑕默默看了她一眼,强按下躁动的身体,认真附和着摇光的话说了起来。
他总是都听摇光的,不论是什么。
时间倏忽过去,感觉只是一眨眼就进了三月,满园桃花竞相开放,热闹无比。
摇光的病也断断续续的修养了半个月。
又是一夜,周瑕从五军营回王府,用罢晚膳,又处理了一些事物,就上床休息了。
他不爱享乐,不赴宴,也不在意锦衣玉食,整日除了忙于公务和私事外,生活堪称枯燥。而这样的生活,从他开府到现在一直如此,从未变过。
曾经还有人试图给他送女人,周瑕直接忽视,几次之后,就没人再触霉头了。
躺在床上没多久,周瑕怀揣着期望入睡。
他从未如此期待明天的到来,那样就可以见到嫂嫂了。
“王爷,宫中急信。”
周瑕刚睡着没多久,外面亲卫便轻轻扣响了房门,低语道。
他瞬间睁开双眼,满目清醒。
“进来禀报。”他说,起身利落的穿上衣服。
亲卫推开门,只见屏风之后人影晃动,他低下头不敢多看,说了刚刚加急送出来的消息——
皇后在紫宸殿同皇帝大吵了一架,而后负气返回凤仪宫。
周瑕眼中一沉,立即吩咐,准备进宫。
时间倒回一个时辰前。
摇光起身,命人给她穿戴好,起身往紫宸殿去。
平安先动身,拖住了孟二,等他回神,就见摇光已经站在了紫宸殿门外,正静静的听着。
门外侍候的宫人一个个都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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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别说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娘娘……”孟二匆匆走过去扑通一下就跪下了,行止之间慌慌张张,连声音都不由上扬。
他很想借这个声音提醒殿内正寻欢作乐的皇帝,但很可惜,殿内的情事已经进行到最激烈的时候,女子的吟哦急促拔高,显而易见的,皇帝根本听不到殿外这微不可查的动静。
又或者说,接连半个月的放纵让他彻底放松,已经遗忘了刚开始的小心和忐忑。
“闭嘴。”孟二还想再说,就听摇光抛下一句话,他抽了口气,像被掐住脖子一般,颤颤巍巍的跪在那里,再不敢开口了。
犹记当年,陛下登基,皇后入住后宫,以雷霆之势扫清了前朝留下的乱局。之后几年,更是软硬兼施,将后宫牢牢握在手中。
最近几年进来的宫人不知道,但他们这些老人却还记得当初满宫的哀嚎和血腥气。
头一年,宫正司的牢房几乎都住不下。
便是当初的陛下都震惊,没想到宫中竟然掺有这么多别有用心的人。
陛下对皇后的宠爱只会让人艳羡小心,足够让宫中这些人敬畏的,只有皇后本身的手段。
谁能想到,外表温柔甚至有些病弱的皇后,竟有这样一面。
便是皇帝也没想到。
虽然没说,但作为皇帝贴身近侍的孟二隐有察觉,在当时发现皇后有这一面时,陛下……隐约是有些戒备的。
也是从那个时候起,皇帝的目光开始落向别的宫女身上。
今夜月光极好,照的紫宸殿外一片月白,直到殿门前,才被暖黄的灯火覆盖。
摇光就那样静静的听着殿内的动静,随着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眼看着里面要到最关键的时刻,她一伸手用力推开了殿门。
吱呀声来的急促而尖利,伴随着春日夜晚尚有些冷的风呼啸而入,惊得正作乐的两人下意识停下,转头看去。
“摇光!”
眸光尚未凝定看清,皇帝就从那熟悉的身影中看出了来人的身份,顿时起身,边扯住衣服往身上套,边惊慌的唤道。
梁芷红润的脸颊霎时惨白,蜷缩着扯住衣服将将拢住自己,顾不得太多,手忙脚乱的穿上。
摇光就那样站在门口冷冷的看着。
白花花的身体交织,丑陋油腻如同缠在一起的过夜生肉,让她恶心的几乎要吐出来。
她甚至都不想进去。
太脏了。
“陛下,你违背了你的诺言。”摇光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在这安静的连众人呼吸都听不到的夜色中,却分外清晰,平静而漠然。
“你负了我。”
“金口玉言,原是不过如此。”
话罢,她转身离去。
“摇光,摇光!”周瑾下意识追出两步,但衣衫不整,只得停下。
他慌张的看着女子纤弱的背影,心神大乱,几乎已经六神无主。
摇光惯来冷静,几乎从未有过情绪剧烈起伏的失态时候,甚至连生气,她都是冷静而理智的。
但这并不意味着情况会更好。
初成婚时,两人也曾争执过,彼时的摇光越是冷静,就代表着她越是生气,若是争执吵闹上几句,反倒说明还好。几次下来,周瑾已经养成了习惯,一看她冷漠的样子,就心慌。
完了,完了,摇光这样生气,只怕是不会原谅他了。
该怎么办?
“狗奴才,还不快去跟着娘娘。”皇帝常服繁杂,平日里宫人们伺候着穿尚要不少时间,更何况现在只有他自己,他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被人伺候的,哪里自己穿过衣裳,这会儿手下手忙脚乱生疏的忙着,边对外面惶惶不安的宫人们怒斥一声。
忙活中他的目光扫过梁芷,眼底一冷。
7. 第 7 章(修)
孟二一挥手,立即安排了人跟上去,边快步进屋,眼神避开了梁芷,轻巧的伺候皇帝穿衣,小声说了刚才的事情——
非他失职,而是皇后娘娘来的突然,他也没办法啊。
“一群废物。”周瑾心中恼恨侍候的人不中用,但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先压了下去。
待到终于草草穿好了衣服,周瑾带着人就往凤仪宫赶去,只余下紫宸殿一片狼藉。
被遗忘的梁芷跪在其间,满脸苍白的看着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帝失了仪态,追逐皇后离去,攥着衣服的手紧的发白。
皇后发现了,皇帝会怎么处理她?
死亡的阴影如影随形,梁芷惊惧的几乎忘了呼吸。
她不想死。
夜色里,摇光脚下飞快。
她有些痛快,终于说出了这段时间强忍着的话,却又忍不住越发的怨恨愤怒,忍不住的一遍遍回忆刚刚看到的身体交缠的一幕幕,越是回忆越是恶心,却怎么也止不住。
后面紫宸殿跟来的人不敢说话,静悄悄的跟在后面,直到最后被拦在寝殿门外。
谁也没让进去,摇光自己关了殿门,嘭的落了门闩。
连带着一路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赶到的周瑾也被关在了门外。
“摇光,摇光,你开开门。”他急切的唤。
门外侍候的一众宫女们低着头瑟瑟不安。
皇帝越发的着急,上前拍着殿门,正要说些服软的话,忽然想起,先挥退了门外等着的宫人们,“都退下。”
众人如逢大赦,立即起身脚下匆匆退至远处。
孟二亦是如此,一直退到只能遥遥看到寝殿大门的地方,目之所及,只见陛下正拍着门说些什么。而门内一片昏暗,只烛火三两盏,没有丝毫动静。
“平安姐姐,你可是害苦了我。”孟二看着一同过来的平安和喜乐,苦笑着叹气。
平安和喜乐是先云家老将军为自家女眷训练出来的女兵,经过当年蛮夷扣关,云家死的只剩摇光一个孤女,这些女兵也所剩无几,大多都被她带进了京,因为两人细心冷静,所以被摇光选中跟进了宫。
这么多年相处,孟二和两人已经很熟悉了。
平安脸色也不太好,反过去问怪,说,“孟总管这可就是恶人先告状了,陛下宠幸宫女这样的大事,竟也不知道同我们通通气。”
孟二忙解释说,“这样大的事,我怎么敢瞒皇后娘娘,只是陛下担心娘娘,不让我们说。”
听着这话,平安和喜乐几乎都想要冷笑了,好不容易才忍住。
“紫宸殿那么大,人多嘴杂,这种消息,岂是不让说就传不出来的。”越说平安的脸色越难看,说,“近几天,凤仪宫收到不少风言风语,娘娘信任陛下,始终不信。直到今天晚上再次听到的消息,险些晕过去,几乎失了态,这才去了紫宸殿。”
“娘娘修养了半个月,好不容易好些了,这么一来……”平安不敢说怪罪皇帝的话,只好提起摇光的身体。
说什么担心娘娘,若真的担心爱重,岂会做出宠幸宫人这种让娘娘伤心的事。如今竟还能说出这样的话,真真是不要面皮。
孟二立即满脸担忧起来。
“摇光,摇光,你快开开门,让朕看看你。”周瑾很是担心,深知越想越不安,摇光身体不好,会不会是气晕了?
“摇光你还好吗?你不高兴来跟朕说,别气着自己,快开门。”
“摇光,”周瑾口中絮絮不断,半晌也不见摇光说话,一咬牙道,“摇光你是不是不舒服?朕这就找人把门撞开。”
“不。”空荡荡的寝殿之中,摇光坐在上坐,一抬眼就是寝殿大门,听到皇帝如此说,她才开口。
“摇光!”周瑾心下一松,愿意开口就好。
“摇光,是朕不好,朕,朕喝醉了,一时忘性才会如此。”周瑾立即解释,将原因全数推到了酒上——
他也是真的这么想的。
那夜若不是酒醉,他绝不会忘性纵情。
摇光只是冷笑一声。
“陛下,你同那宫女的事,已经半个月了吧?”她道。
莫说她根本不认什么酒后忘情的说法,再退一步,总不能这一连半个月,皇帝天天都醉酒吧。
脆弱如纸般的借口被戳破,皇帝不由有些羞恼,忍不住想摇光太过咄咄逼人了些,不如其她女子柔顺。
这个想法一闪而逝,多年的情意在,他仍是满心忐忑不安,关切担忧。
“是,是我不好。”周瑾吞吞吐吐的说,“一个宫女,只是个玩意罢了,摇光,你若不喜欢,我处置了她便是,你别生气了。”
他说的轻松自若,显然并不在意,还带着些讨摇光欢喜的语气。
重要的从来不是宫女,而是皇帝违背了自己的诺言,宫女有什么要紧,没了她,还有别的,这天下,什么时候缺过女人?
摇光心中讥诮冷嘲的反驳着,几乎想要说——
玩意,那她也找一个这样的玩意,皇帝可以接受吗?
毕竟有来有往,如此才公平。
不是吗?
但摇光也知道,按照世俗的眼光,自己的想法堪称惊世骇俗,有悖常理。
天下男子三妻四妾,是常事。女子谨守闺训,以夫为天,是正道。男子受用美人,那是为了绵延子嗣,是正理,可若女子接触夫君之外的男人,那叫红杏出墙,是罪过。
可她不认。
不管多少人这样同她说,世道本应如此,摇光就是不认。
她不认。
更何况,皇帝答应了她的。
他自己立下的誓言,请天地见证,如今违背誓言,不管他有多少言语,都是他的错。
“没了这个,还会有下一个。”摇光幽幽的说,声音在殿中回荡,她不合时宜的想,现在的自己,真像一个幽怨的女鬼。
“玩意……”摇光冷笑。
“陛下,你还记得当初求娶我时,我说过的话吗?”她道。
门外,周瑾想了无数的话准备用来安抚哄劝摇光,可在听到这一句话后,却不由的沉默下来。
他当然记得。
摇光徐徐道,“我虽然渴盼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也不会强求,当初你求婚时,我问过你三次。”
“第一次,我问你,你会不会后悔,陛下,你还记得你怎么回答的吗?”
周瑾张口欲言,却说不出口。
摇光毫不意外,眼中嘲讽,说,“你说你绝不会。”
“第二次我问你,你会不会觉得我嫉妒。”
“你依然说不会。”
他还哄她开心,说,女子嫉妒,是因为在乎夫君,他只会更开心,周瑾在心中默默的想,不由就浮现了细密的悔意和惶恐来。
“第三次……”摇光没再继续说下去。
第三次,摇光问彼时尚是七皇子的周瑾,若你做不到怎么办。
周瑾指天立誓,道若违此誓,人神共弃。
至此,摇光方才开口允嫁。
“陛下,是我太苛刻了吗?”说道这里,她始终冷静漠然的语气才终于出现了波动,带着痛苦和泣意。
“是你答应我的。”她说,却又像在诘问。
一番往事,勾起了周瑾的回忆,当初种种欢喜甜蜜尚历历在目,可现在却……
他忍不住心虚,愧疚。
再怎么用自己已经是皇帝这个想法来安慰自己,周瑾依然清楚的知道,是他违背了誓言,是他不对。
若摇光咄咄逼人也还罢了,可现在她如此的悲伤难过,教他酸涩又心痛。
是他负了摇光。
是他的错。
“摇光,是我不好。”今晚直到现在,周瑾说了许多话,但总是在推脱辩解,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的无辜,直到现在,他的语气才终于有了厚厚的歉意和愧疚。
“摇光,是朕的错,朕辜负了你。你骂朕吧,不行,你打朕几下出出气。总之你别自己生气,你身体不好,不能生气,偏你又爱生闷气,这样不好。”
他说的认真又恳切,显然是真心的。
摇光闭了闭眼,有泪水滑落。
纵使贵为帝王,皇帝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男人,他不是什么品德端正的君子,却也没坏的彻底。
他会受不了诱惑违背誓言,却也会在违背誓言之后心虚不安,懊悔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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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光要做的,就是勾起他的愧疚。
如今皇帝的权势之心越发的重,不喜人违拗,更不爱被落了面皮,若执意争执出个对错,只会让他恼羞成怒,越发恣意。
那是她不想看到的。
还不到时候,她要做的是在拒绝皇帝碰触的同时稳住皇帝。
皇帝话音落下,殿中再次沉默下来,他等的有些心焦不安,又唤了声,“摇光?”
殿内,摇光轻声道,“陛下,我不怪你。”
她面无表情,眼睛冷的像冰。
可声音中却带着泣音,似无限委屈和哀怨,说,“你是皇帝,哪有守着一个皇后过日子的道理,再加上朝中百官催促,我知道你为难。”
可不就是这个道理,周瑾只觉摇光这句话正正好的搔在了他心头,分外舒适。
“可我难受。”摇光又道。
“我心里难受,陛下。”
听了摇光体贴自己的话,再听她如此苦痛,周瑾心中的怜惜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了。
“摇光,我,我心里只有你,那宫女就是个玩意,我这就处置了她。”他说的毫不迟疑。
殿内,摇光眼中讥诮更盛。
皇帝寡情如斯,真是,让她毫不意外。
“陛下,我舍不得你为难,可我心里过不去。”摇光幽幽叹道,说,“陛下,让我静静吧,让我好好想想。”
“也不必为难那宫女,终究是条无辜性命,有个人照顾你也好。”
摇光如此体贴,自己经受着苦痛,周瑾越发心疼,连着朝思暮想的念想终于完成的高兴都来不及细细品味,赶忙在殿外安慰,可不管他怎么说,摇光都不想见他,只说要一个人安安静静的待着。
可他怎么舍得,便就不住的寻她说话,想让她开了门。
宁王请见,已经入宫的消息就是这个时候递来的。
他久扣殿门不开,得知周瑕要来后,心中一喜,忙让人去请。
周瑕是摇光一手教养长大的,最是体贴,总有法子能哄摇光高兴,这会儿来了正好。
不过,他这会儿来见,定是收到了消息。
莫非是摇光递出的消息?
这个念头多多少少让周瑾有些不高兴,但也只是一闪而过,暂且顾不上那些。
当初皇帝登基,作为他忠实拥簇的宁王便就有了不论何时何地都可直入皇城之权。
是以,他顺利的进了宫,前面内侍已经加紧去通传了皇帝。待走到御花园时,前面通传的内侍已经到了,让他去凤仪宫。
周瑕脚下飞快,一路行色匆匆,只恨这宫城太大,不能让他立时赶到。
如此好一会儿,才终于到了。
孟二和平安以及喜乐几个贴身近侍站在寝殿门远处,见了他立即行礼。
周瑕脚下不停,直接走过,到了殿门外,行礼见过皇帝。
“陛下。”他拱手见礼。
周瑾看他一眼,说,“阿瑜,快,快哄哄你嫂嫂,她跟我生气,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寝殿好一会儿了。”
“嫂嫂,你还好吗?”周瑕立即去扣了扣殿门。
殿内,摇光一直垂着眼出神,只觉外面皇帝的声音吵闹,□□交缠的一幕不停的在她眼前出现,让她心中作呕。
直到听到周瑕的声音,才抬了眼看去。
“阿瑜,你怎么来了。”摇光喟叹道。
周瑕说,“紫宸殿的动静不小,不止我,只怕其他府也都收到消息了。”
是紫宸殿传出去的?皇帝眉微皱,心下不喜,孟二是怎么做的事?
难怪摇光会收到消息,真是废物。
“是这样啊。”摇光的声音很轻,满是倦怠。
“嫂嫂,生闷气对身体不好,会难受的。”周瑕劝说。
“正是。”周瑾立即附和。
摇光闭了闭眼,听到皇帝的声音她就心中烦躁。
“阿瑜,你进来。”她起身开门。
“陛下,夜深露重,你回去休息吧。”她又道。
“没事,没事,我就在这儿等你。”周瑾一听就知道摇光这是不想见他,忙拉住周瑕压低了声音说,“你进去好好劝劝你嫂嫂,帮朕说说情。”
8. 第 8 章(修)
周瑕随口应了一声,推开殿门进去,摇光随之将殿门关上,避开目光,始终没看外面目光殷殷的皇帝。
“嫂嫂。”看着摇光面无表情的脸,周瑕担忧的说。
摇光没说话,而是抬步,缓步回了上座锦榻,裙摆如水般垂落,朝他招手。
周瑕心跳的飞快,靠近过去。
“就是这里,我当时推开门,就看到皇帝和那人纠缠在一起。”
紫宸殿和凤仪宫寝殿规格相似,都是上座正对大门。不同的是,紫宸殿一眼就能看到上面处理折子的桌案,而风仪宫绕过隔着的屏风,才能看到上坐的锦榻。
摇光说着,仿佛失去了浑身的力气,软倒伏在了榻上,捂着胸口作呕,泪水滚落。
“嫂嫂。”周瑕心中一痛,单膝跪在榻边,小心的扶着她。
摇光闭目,哀泣道,“阿瑜,我要他死。”
只有死,方才能抹灭她的痛苦。才能让她的痛苦真正终结,让她彻底摆脱掉这一切的一切。
周瑕说:“好。”
他应得轻描淡写,毫不迟疑,仿佛摇光所说的不是弑君的妄悖之言,而是再随意寻常不过的话。
“嫂嫂,别哭。”
比起这个,他更担心摇光,说话间取了帕子,轻轻擦拭掉摇光面上的泪。
“阿瑜,我好难受。”摇光抬手握住了周瑕的手。
对上她的目光,周瑕下颌微绷,喉间滚动了一下。
“嫂嫂……”他担心会错了摇光的意思。
摇光抬手,轻轻抚摸他的脸。
“过来。”她说。
“应该,不用我教你吧。”她漠然的脸上轻轻的,轻轻的勾起了一个笑。
周瑕听得了自己心中沉沉的,嘭的一声的心跳。
他俯身上前,几乎是颤抖的去吻摇光的唇。
摇光按住他的后颈,别过脸送上自己的侧颈,那个吻便这样落了上去。
对,就这样。
吻我,取悦我。
周瑕跪在她身侧,举止间小心翼翼,吻似乎都带着轻颤。
他虔诚如信徒般侍奉着自己的神明。
烛火摇晃,隔着屏风是寝殿的大门。
有人影来回,那是皇帝。
名为报复的快感霎时将她心中充盈。
门外,周瑾来回踱步,忽然想起,朝远处的孟二招了招手。
孟二忙过去,弯着腰分外小心翼翼,就听皇帝让他查皇后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他心里立即闪过许多人的名字,在他看,最有可能的就是梁芷外的其她宫女,心怀嫉恨,将消息捅到了皇后处。只是紫宸殿极大,伺候的宫人约有数百,宫女就有百余。虽说近身伺候的没那么多,可这人来人往,关系难免冗杂繁复,谁知道是从谁那儿走漏的消息。
这事儿可不好办,但孟二什么也没说,甚至应得格外干脆。
当主子的可不会理会奴才们有多少苦楚,做不到只会觉得你没用,直接换下一个。
挥退了孟二,又过了好一会儿,周瑾一直竖着耳朵听殿内的动静,但一直安安静静,也不知是不是去了里面说话。
周瑕那小子也算机灵,应当能哄好摇光才是。
也不知两人都说了什么?
这般转来转去,好一会儿了,周瑾几乎都有些不耐烦,才总算听到脚步声,周瑕打开了门出来,又反手关上。
他探着脑袋去看里面,却也没瞧见摇光的身影,这才看向周瑕。
烛火通明,但比起白日终究是有些昏暗。
皇帝隐约瞧见周瑕的神色似有些飞扬的意味,但只是一瞬,周瑕微微皱眉,一脸为难,说,“陛下,你,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以为自己看错了,周瑾没有多想,有些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带过,说,“你嫂嫂现在怎么样?”
稍稍动了动,周瑕微微垂首,免得自己有些热的唇被灯火照到。
会不会很红?他有些漫不经心的想。
有些担忧,又有些雀跃。
“就那样,怏怏的,不想说话,没什么精神。”他语气维持着担忧的说,“比起生气,更像是心死若灰。”
说着周瑕看着皇帝,隐约有些不满的说,“陛下,你执意如此也就算了,怎么也没个成算,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让嫂嫂发现了,她岂会不心神震动,这大喜大悲之间,最是伤神。唉……”
“朕也没想到。”皇帝一开始还有些忐忑,可将近半个月下来,摇光都没有动静,近几日他几乎有些得意忘形了,谁知摇光突然就发现了。
他现在都不知道摇光到底是怎么知道的这个消息。
“嫂嫂现在没什么精神,只想静静,连话也不怎么想说。”周瑕直接道,“我好一番安慰,才让嫂嫂有了些精神,只是嫂嫂说了,暂时不想见您。”
周瑾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又是烦恼。
“嫂嫂说了,您也别在这儿等着了,明天还上朝呢,特意叮嘱了我请您回去歇着。”
“我不回去。”周瑾立即拒绝。
“陛下您明日还要上朝。”周瑕劝他,说,“这会儿已经子时,您再不好好歇着,白日里肯定没精神。若让朝臣们知道了,只怕要怪罪嫂嫂。”
“不管他们。”周瑾一挥袖。
周瑕按下心中不耐,继续说,“陛下你在这儿等着,嫂嫂说不得会越想越气。何苦来哉。不如给嫂嫂留下些时间,让她好好平复心绪,岂不正好。”
周瑾这才有些迟疑,叹息道,“好吧。”
“摇光,朕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朕明日再来看你。”他又对殿内说。
殿内,摇光随意披着衣裳,倚在那里闭目养神,只当没听到皇帝的话。
“我走了。”皇帝又道,见殿中还是没动静,这才离开。
平安和喜乐率着一众凤仪宫宫女行礼目送皇帝离开,之后安顿好一众宫人,让她们不许乱说,这才推开殿门进去。
隔着屏风,影影绰绰可见锦榻上的人影,待到绕过去,两人俱是一惊。
娘娘的衣裳……
“娘娘!”喜乐的声音都抖了。
摇光嗯了一声,说,“备水,我要沐浴。”
喜乐尚有些怔,平安已经稳住了,立即开了殿门让人准备,而后折回来就见喜乐没了之前的怔忪,小脸发亮。
她微讶,又觉得果然如此,两人之中,喜乐的胆子一直更大,在关键时候也更有决断。
“娘娘,您,您和宁王……”喜乐按捺不住问道,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期期艾艾。
摇光抬眼,瞧见她发亮的眼,暗藏着激动。
不由的,她笑了。
“总要找些事,让自己开心开心。”摇光手指点在自己唇上,不由回想起当时落在自己身上的,一个又一个的吻。
还有周瑕那青涩但又灼热的反应。
的确……很让人喜欢。
摇光刻意控制住自己不再去回想当时在紫宸殿看到的那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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幕,而周瑕留下的痕迹也很好的引开并且放松了她的思维,让她短暂的从那种痛苦和愤怒中挣脱出来——
“梳洗吧。”她说。
这一夜,总算要过去了。
另一边,周瑕虽皇帝返回紫宸殿,刚一进殿,就见满地狼藉中,一个宫女正跪在其间,惶恐的看向皇帝。
他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这个人是谁,漠然的收回了视线。
这世间的一切生灵,草木,猛兽,人类,甚至连男女都不需要分,周瑕都不感兴趣。
他所在意的,只有嫂嫂而已。
嫂嫂是不同的。
这半夜的手忙脚乱,皇帝早就把梁芷忘在了脑后,见了她先是惊,甚至忍不住下意识看了眼周瑕,隐约有些羞恼难堪,眼见着他没反应才平静下来,而后又是恼怒,正要斥责,就对上梁芷那双怯怯不安,又有些依赖的眼,心下一顿。
罢了,今天这事到底和梁芷没关系。
梁芷的心早在听到脚步声就揪紧了,她很清楚,自己的生死是在皇帝一句话中,便就先示弱,眼见着皇帝没有立即发作,心下微的一松,清楚的知道,看来自己应该不会随意的死掉了。
她流了泪,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不安和柔弱,轻声唤,“陛下……”
“你在这儿干什么,还不快滚下去。”种种心思只是转瞬,她刚一开口,皇帝就已经反应过来,挥袖斥道。
“是。”梁芷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叩首领了命后便就踉跄着起身,往外退去。
从皇帝走之后她就一直跪在这里,腿早就麻了,只是这会儿事关生死,她不敢有丝毫放松,甚至还强撑着加快了脚步,直到到了殿外,才真正的松了口气。
孟二等在殿门外,刚才种种是一直看见了的。
关于梁芷如何处理的事情他也不清楚,眼下看她囫囵出来,眼睛撇着一扫,说,“你倒是运气好。”
“总管。”梁芷惊魂未散,苍白着脸恭恭敬敬的唤了句,说,“全赖陛下仁善,奴婢感激不尽。”
这种奉承话孟二听得多了,相比起来梁芷这根本不算什么,他连在意都不曾,说,“既然你出来了,那就好好想想平日里都有哪些不对付的人。”
梁芷听了,心中一动,立即意识到孟二想问知道的是什么。
但片刻之后,她苦涩的笑了笑,说,“总管您这可就为难我了,自从蒙陛下恩宠,我身边一个个姐妹们都亲热起来。这不对付的人,还真没有。”
这话是真的,但谁有敌意,梁芷自然能感受出来。
可无凭无据,说着话只会让她得罪人。左右这是孟二的事情,他总能查出来。
孟二哼笑一声,也不说信或不信,看她不想说就挥挥手让她走了。
陆云一直躲在暗处,眼下见梁芷能出来,大松一口气,眼见着她走到人少处就身子一软,忙过去扶住,边口中庆幸说,“还好没事,多亏了陛下宽仁,这次实在太危险了。”
谁也没想到皇后娘娘竟然忽然就来了,当时看陛下紧张的样子,不少人都觉得他会处死梁芷好哄皇后娘娘开心。
一众人议论着,几乎以为梁芷要死定了,谁知她竟然活着自己从紫宸殿中走了出来。
死里逃生,梁芷只觉浑身发软,但头脑却是空前的清醒,闻言笑了一下,有些僵硬,有些迷惘,亦有些庆幸。
“哪里是陛下宽仁……”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她说的很轻,轻到陆云都没听清楚,下意识追问了一句什么。
9. 第 9 章(修)
梁芷却没再说,有些话,就算关系再亲密也是不能说出口的。
有些事陆云没想到,但梁芷想的很清楚。
她清楚的知道对皇帝来说,自己只是个玩意,若是要杀自己,或许他会有一点不舍,但连半分犹豫都不会有。甚至,当时在被皇后娘娘看到之后,她清晰的感觉到了皇帝的杀意。
当时皇帝是真的想杀死她的。
当时梁芷就想,若之后皇后娘娘在同陛下争执的时候,说过一句不喜她的话,她都绝对活不下来。皇帝会毫不迟疑的杀了她。
可如今她却活下来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皇后娘娘没有怪罪她。
那位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像晨曦朝阳一样的皇后娘娘,竟然不怪她吗?
亦或者是不在意?
梁芷很希望是后者,这能让她心里好受些。
可她又莫名的觉得,应该是前者。
这几年,朝臣们催皇帝纳妃,紫宸殿中貌美的宫女无数,皇后频繁往来,却从没有苛责迁怒过她们。
不管那些宫中的老人们如何诉说皇后娘娘的厉害之处,梁芷却总觉得,皇后娘娘其实是个好人,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殿内,周瑕也没什么话要和皇帝说,虽然竭力冷静,但他三魂七魄仍有大半被之前的种种所牵绊,堪称魂牵梦萦,想入非非,魂不守舍,简而言之就是魂飞了。
总之,他现在没心情听皇帝如何用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来掩饰自己的背信弃义。
皇帝这会儿也余惊未散,拉着周瑕也只是想说一说摇光的事,好安慰自己定定自己的心。
因此,倒也没发现周瑕的不对劲。
草草应付了皇帝,周瑕找了借口留在宫中夜宿,皇帝没在意,随口就同意了。
周瑕离开后,皇帝依然没能冷静下来,他来回踱步,忐忑之余,又想起消息泄露的事,有心想找出那个胆敢将消息泄露给摇光的狗东西处理掉,但时间太晚,困意上涌,他便将孟二叫来骂了一顿,让他早点把人找出来,便就自己去睡了。
余下孟二自己,叫来自己的心腹,想着早日找出人,好到陛下那儿交代。
可不管怎么说,这一夜的兵荒马乱,总算结束了。
但所有人都知道,关于这次的风波,其实才刚刚开始。
登基之后,为表亲近,皇帝在宫中给周瑕留下了一处居所,摇光亲自选定,就在紫宸殿后的一处宫殿,名为长庆殿。
夜深人静,周瑕躺在榻上迟迟不能入眠。
他不由的想起之前种种,越是回忆,越是心声如擂,越是激动难耐无法入睡。
如此辗转许久,才在明日还有正事要做的情况下终于艰难的生出了些睡意——
“阿瑜,去为我寻一个名医。善于调养身体,使女子更易孕产的……名医。”临走前,嫂嫂叫住他,在他耳边轻声说。
周瑕乱七八糟的心跳渐渐沉稳下来。
为她。
为嫂嫂。
凡是有关摇光的事情,他总是忍不住百般辗转,反复琢磨。
皇帝此生不能使女子有孕这是他们彼此心知肚明的事情。
嫂嫂要这个所谓名医做什么?
如麻的思绪中,周瑕渐渐入睡。
-
紫宸殿的消息是瞒不住人的,尤其是在摇光有意放松了对宫中消息的控制好,这不,夜里发生的事情,第二天一早,勋贵重臣们,差不多都知道了。
早上上朝时,互相对视一眼,俱是意味深长。
只是看一眼站在众臣前面的宁王,谁也没说什么。
皇帝宠信宫女,对一众心心念念要送女入宫的朝臣们来说,是一个无比清晰的信号,这意味这大家一直期待的机会,到了。
但事不能急,免得被宁王那个疯狗盯上。
慢慢来,毕竟,他们都是看陛下的意思。
如此,一个早朝安安生生的度过。
下朝后,皇帝照旧留下了六部尚书和周瑕以及另外几个心腹往紫宸殿去议事。周瑕漫不经心的听着——
一副对朝政不感兴趣,只是敷衍了事的样子,即便是在皇帝开口询问他的意思后,他大多数时间也只是附和皇帝。
这种表现让皇帝很放心,虽然不喜,但仍旧觉得周瑕忠心,可堪一用。
而事实上,周瑕的确对朝务不感兴趣,他之所以留下,是为了掌控住皇帝和几部尚书的动向。
免得……某些事超出了意外。
小朝会罢,周瑕向皇帝请辞,表示要去见摇光。
皇帝忙开口想要一起去,被他劝下。
“嫂嫂现在余怒未消,看见陛下你,难免又想起不高兴的事情,这会儿,正该少见面才是。比起过去,陛下你不如想想有什么法子能让嫂嫂欢喜开怀。”
周瑕自然不愿意再让皇帝去恶心嫂嫂,遂不动声色的说,“我再想办法在嫂嫂那儿为您说说好话,慢慢的,嫂嫂肯定就没那么生气了。”
皇帝一听,想起昨夜种种,深觉周瑕说的话有道理,便就按下担忧不舍,隐约又有些松了口气,同意了。
他知道是自己的错,但一想到要面对摇光的失望幽怨,他就不由的心虚,下意识就想要逃避。
不见,也好。
待过些日子吧,届时周瑕哄好了摇光,她心绪平稳了,平静下来,就好了,皇帝如是想。
相较往日,今天的凤仪宫要安静许多,往来的宫人眼瞧着越发的小心翼翼。
喜乐出来引路,目光忍不住的往周瑕身上飘。
周瑕敏锐的察觉到,心下一个辗转,就生出了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眸中不由一颤。
嫂嫂,没有瞒平安和喜乐吗?
这个念头甫一升起,他眼底不由的就浮现了喜色。
刚要开心,周瑕就听喜乐说,“刚刚裕太妃同九公主来找娘娘,这会儿正在花厅说话呢,娘娘说了,让王爷先稍等片刻。”
“是为了九公主选婿的事?”周瑕有些不高兴,淡淡道。
他想见嫂嫂。
“正是。”
先帝膝下子嗣兴旺,皇子皇女加起来足有三十多个,这会儿大多都已经成家嫁人,但排行靠后的却还要靠摇光这个皇后嫂嫂操持。
九公主去岁及笄,裕太妃就开始挑选驸马的人选,但由于裕太妃出身不高,对宫外的事情又不太知晓,便就造成了有心迎娶公主的她瞧不上,她看得上的没这个意向的窘境。
这会儿忙忙活活一年也未能定下,最后只好求到了摇光这里。
花厅内,看着裕太妃满脸殷切,一腔慈母之心,摇光多少有些动容,而后笑道,“太妃之意,我知晓了,只是不知您想给九妹妹,寻一个什么样的夫婿?”
裕太妃面上顿时一喜,笑着道,“无须如何出挑,只求家庭和睦,性情宽厚就行。这孩子性子老实,应付不来那些复杂的事情。”
“好,我会让阿瑜帮着留意一二的。”
“若有宁王相助,自然再好不过。多谢皇后费心。”闻言,裕太妃稍的迟疑之后,就欢喜起来,堪称喜笑颜开。
宁王凶名太盛,但如今大权在握,知道的青年才俊也更多,若他愿意费心,那自然再好不过。
摇光笑笑,说,“小事罢了,太妃不比如此。”
周家皇族多出美人,九公主生的自然不会差,容貌随了裕太妃的秀丽温婉,大约因为母妃不受宠的缘故,性子略有些软糯,总之垂着头,安安静静的。
这会儿听了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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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的话,面上已经飞上了红晕,被裕太妃轻轻拍了一下后,慢慢抬头,轻声说,“多谢皇嫂。”
摇光对她笑了笑,对于乖巧的孩子,她总是要更喜爱上一分。
“这样好的时节,也该多做身新衣裳,回头我就叫尚服局的人去,给妹妹们都添置几身。”
女孩子都是喜欢衣裳首饰的,闻言九公主的面容也多了些生动的喜色,又谢了一遍。
先帝不是个长情的人,后宫嫔妃众多,喜爱的时候多宠一宠,珍宝华服随意赐予,不爱了就抛在脑后再想不起来。
但不论如何,到底是自己的女人,逢年过节,先帝都有赐予,是以一众嫔妃们倒也衣食无忧。
可如今,一朝改天换地,周瑾自然不会对父皇的女人们多加照顾,年节时气的,按照规矩给点东西,平日里都是拿俸禄过日子。再想像当初那样锦衣华服,随意享用,自然就不可能了。
或许那些位份高,当初受宠的能凭着手里的东西过得还好,但那终究是少数。
似裕太妃这种,被先帝抛在脑后,等待周瑾登基,才加恩晋为太妃的自然不在其中,一年四季的衣裳都是尚服局按例做的,虽不难看,但也好看不到哪儿去,中规中矩罢了。
之后又闲话几句,裕太妃略有迟疑,说起一件事。
“本没想着打搅皇后娘娘,还是今天早上宜太妃提醒,我这才想起来。当时宜太妃还说,宫中适龄的公主不少,若能举办一场宴会,那就再好不过了。”
“只是,我想着聚宴到底费心费力,不敢劳烦。只勉强厚颜来求皇后援手。”
相较裕太妃这个被周瑾加封的太妃,宜太妃在先帝时是有正经的妃位的,只是周瑾登基,为了表示仁达孝道,凡是有子女的俱都加封一品,可妃之上加无可加,所以都只是加了俸禄。
至于真正的原因,自然是皇帝深深厌恶先帝身边那些位份高的妃嫔,当初没少给他使绊子,所以用这些小事来恶心人。
不得不说,他成功了。
裕太妃一向是关起门老老实实过日子,是以根本不知道昨夜的事情——
虽然当时的确动静不小,但也不是谁都能打听到的。
不过再不知道,她也知道素来和自己交情淡淡的宜太妃不会忽然就关心起自己,这其中必有缘由。
是以,这会儿和皇后说完,只是稍加迟疑,立即反手就将人卖了。
摇光眉梢微动,略笑了笑。
说实话,她并不在意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而怎么处置,早在听裕太妃开口后,她就想好了。
“原来如此。”她轻声说。
裕太妃一看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其中果然有事,心下多少有些不安,也没有多留,这就起身告辞,而后便带着九公主离开了。
宁王来的时候有宫人进来禀报过,虽然没听清,但她也知道是有人来找皇后,便也就没多耽搁。
待出了门,两人就瞧见正站在院中桃花树下,仰首赏花的周瑕。
银发雪衣,出尘绝世,如花中仙。
“是宁王啊,你来看望皇后?”对于这位如今大权在握的王爷,裕太妃不敢大意,含笑温和的说。
小时候不提,近几年来周瑕凶名赫赫,再加上小时候没少忽视这位兄长被人欺负,这会儿见了周瑕,九公主就不由的害怕,悄悄往裕太妃身后躲了躲。
在对摇光之外的人时,周瑕大多数都维持着面无表情,冷淡漠然且疏离,自然而然给人一种傲慢之感,让人轻易不敢接近。
“正是。”周瑕转身间随意撇了一眼,应声时抬步就往屋里走,可一抬眼,却见摇光正在门口,便就止住了脚步,原本漠然的神情霎时就生出了暖意。
“嫂嫂。”他不由笑道。
10. 第 10 章
九公主忍不住睁大眼,裕太妃也不由多看一眼。
虽然两人都不是第一回看到宁王这般变脸,但每看一回,都忍不住侧目。
眼见着周瑕显然不准备搭理两人,裕太妃也不想讨嫌,又朝摇光微微颔首,而后就带着九公主离开了。
摇光收回目光,朝平安抬了抬手,举步往桃花树下走去。
凤仪宫中有好几处花林,杏花,桃花,海棠,眼下已经三月,桃花开得正盛,摇光便想着多来看看,所以选了此处。
平安抬手,让一众宫女退下,她则和喜乐一起守在外面,保持着既不会打扰到两人,有能注意到外面动静的距离。
“有些人太心急了。”摇光驻足的桃花树下,随口道。
周瑕接道,“嫂嫂是说裕太妃?”
摇光嗯了一声,“有人从她这旁敲侧击,想要以为公主选婿为由,在宫中举宴。裕太妃老实安分,却也不傻,只托了我为九公主选个合适的人选,便就全盘托出。说是,宜太妃。”
“嫂嫂觉得不是她?”周瑕闻弦歌而知雅意。
宜太妃家世不显,膝下只一女,排行十二。她没什么脑子,能封妃全凭着那张花容月貌的脸被先帝宠爱,手底下没什么得用的人手,朝中更无势力,这会儿第一个冒头,只怕也是被人利用。
摇光唔了一声,表示她就是这样想的。
“看来有人不安分。”
“一转眼也有几年了,再清理一遍吧。”摇光轻描淡写的说。
周瑕垂眸,应是。
没再提这些小事,周瑕小心上前拉住摇光的手,见她没有反对,心下顿时欣喜又安然,乖巧安静的站在那儿陪她赏花。
摇光伸手一点枝头开的正盛的那枝桃花,问,“阿瑜,你看,那枝花好看吗?”
“好看。”周瑕从来都不会反驳摇光,虽然他从来懒得欣赏花木这种娇弱且脆弱的东西,但摇光说好看,他就认认真真的想出了好几处赞扬的地方。
连带着,也将刚才的问题压下,既然嫂嫂不想说,那他就不问。
“帮我摘下来吧。”摇光说。
“好。”周瑕脚下一点便就轻而易举的上了树,踩着枝干,准确的寻到摇光要的那枝花折下。
树下,摇光后退几步,赞赏的看着眼前的一幕。
花妖乎?不,更像花仙。
“嫂嫂。”如枝头落花般,周瑕的身影飘然站定,笑着将花枝递给摇光。
摇光伸手去接,指尖似无意般划过周瑕的指尖,而后抬头看着他招了招手,说,“过来。”
周瑕心跳微快,抬步靠近。
摇光伸手,从他的冠帽和肩头取下粉色的花瓣。
平安和喜乐在落后几步外的地方看着这一幕,宁王俊美出尘,摇光端丽明艳,实在是赏心悦目。
尤其是经历过昨夜的事情,两人不由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周瑕垂眸,乖巧安静的由着摇光的指尖在他身上划过,只觉每一处都仿佛有火苗点燃般,灼的他骨髓都滚烫起来。
“花落在身上了。”将花瓣一一摘下,摇光摊开掌心给周瑕看。
周瑕心中怦然,“谢谢嫂嫂。”
摇光笑着低头吹落了掌心的花瓣,看着它们缓缓飘落在地上。
“阿瑜,你怕吗?”她抬起头,忽然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看着眼前人。
他才十九,正该是轻狂的年岁,却全然一副冷酷幽深的心肠,唯有在她面前,才展露出些许亲昵柔软来。
有时摇光想让他更有这个年岁的少年意气,快快活活的,有时又觉得,他这样也好。
生在这样的家世,如今又是这样的地位,心思深些,总比死的不明不白来的好。
昨夜之后,摇光乱七八糟的想了许多,最深刻的那个念头就是,他与她有了这样的关系,若是一着不慎,她输了,他的下场……
他尚年少,只有满心的欢喜期盼,全然想不到——
或许想到了,但他还意识不到,那真正意味着什么。
她更年长,也想的更清楚,却也正是她,昏了头将他拖进这个泥潭之中。
“我不怕。”周瑕一如既往的说的坚定,有着一往无前的勇气。
每每这个时候,他总是想努力让嫂嫂看清他的真心。
然后周瑕失望的发现,摇光依旧笑的轻柔,她显然认真听了,但并没有真的当真。
甚至,还有些无奈和担忧。
他似乎达到了反效果。
“阿瑜,你该怕的。”摇光看着周瑕的眼,说,“畏惧从不是坏事,那会让人更加小心,更加谨慎,也更加清楚,不能输。”
“进而,拼尽全力。”
“你记住,既然我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路,那就只能成功,不能失败,若败,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周瑕肉眼可见的神情一震。
他不怕死,但他怕摇光会死。
摇光成功的用这句话在他心中烙下了恐惧的痕迹,周瑕眉目凝重,说,“我知道了,嫂嫂。”
摇光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说,“乖。”
周瑕或许的确与常人不同,但不是外表,而是内里某些更深的东西——
从将他带到身边起,这么多年,摇光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敬畏,不论是对失去,对生死,亦或者是对皇权,他都是淡漠的。
当年情势最严峻的时候,这小子甚至想过弄死所有皇子,强逼先帝让位。
冷漠对应的,是毫无节制的疯狂。
摇光并不赞成这一点。
但无奈周瑕似乎天生就没有这种情绪,任她想尽办法,也不能让他长出来,只好时时提醒,再三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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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开始,西苑诸位太妃太嫔等处,以及别处许多宫人一个个接连被以各种错处叫走,按照罪名的轻重责罚,又以治下不严的过世重重问罪了各处宫殿的掌事姑姑或者嬷嬷们,狠狠的下了一批诸位主子的颜面。
她的手腕委婉,但又足够强硬,霸道的表示,我不管是你们谁做的,既然不老实,那我就让你们老实下来。
那些被抓走的宫人,全都是各宫用来和外界联络的人,消息就是这么送出去的。
当初周瑾刚登记的时候,摇光清理过一批,但这种人就像旷野里的杂草,只要有利可循,随时随地就能长出一批来。
她之前是懒得计较,毕竟宫中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消息,但现在不同了,这些人,也该清理了。
不然,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会坏了她的事。
先帝留下的诸位太妃嫔们如何恼怒自不必说,反正也不敢问到摇光面上,毕竟是她们理亏。
摇光借着这个由头,将宫中清理了一遍,心里也舒服多了。
紫宸殿处,皇帝知道了消息,惊讶过后,略有些出神,而后将种种情绪掩下,带着些许希冀的对孟二说,“摇光发了这么大一顿脾气,应该没那么生气了吧?”
孟二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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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连附和,只当没看到皇帝刚刚神色中的复杂。
这世间知道陛下如何忌惮皇后的,怕是只有他了吧。
很显然,他们这位陛下,并不想要一个太厉害的皇后。
与此同时,周瑕的人手暗中从禁军之中揪出了一批人,或是出意外,或是犯错被处置。
禁军宿卫宫城,宫内外若想勾连,免不了要过这一关。
如今既然摇光要动手清理,那他自然配合。
时隔许久两人再次联手,让众人再次想起了当初皇帝登基前的那些腥风血雨。刚刚因为皇帝接纳女色而躁动起来的心,再次老实下来。
宫中上下皆因皇后的雷霆手段噤若寒蝉,一个个再三小心。
但在这件事之外,凤仪宫却始终平静,唯一不同寻常的是皇后坚持不肯见皇帝。
皇帝倒是表现得分外殷切,每日早晚都会让人前去问候皇后,私库中的珍宝更是流水一样送往凤仪宫,处处都表现着他的小心讨好。
一些不知事的小宫女见了不由眼热,羡慕于皇帝对皇后的深情,甚至不理解皇后为何生气,不过是嫔妃而已,她是中共之主,母仪天下的皇后,谁人能比,竟为了这点小事生气。
难免……有些小气嫉妒。
所谓流言,总是随风而动,摇光自然听说,她懒得理会这里面会不会有谁的手笔,转手放出皇帝当初的誓言。
什么嫉妒,哪儿有皇帝违背自己金口玉言的许诺来的稀罕。
很快,就没人敢再说这个了。
凤仪宫中,摇光只是冷笑。
紫宸殿中,皇帝似乎丝毫没察觉到外面的种种,每日烦恼的叹息,连梁芷都抛在了身后。
梁芷丝毫不敢冒头,老老实实的待着,连皇帝面前都很少去了。
如此一转眼,就过去了十来日。
周瑕天天在紫宸殿和凤仪宫往返,这一天陪着摇光坐了会儿,说了些宫外的事,眼看着要到自己该离开的时候,正心怀不舍磨磨蹭蹭的想要开口,就听摇光开了口:
“时间差不多了,再拖下去不合适,回去皇帝再问,知道怎么说吗?”她含笑看着周瑕。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接连半个月的时间,只有他和摇光相处,皇帝不再出现在摇光身边,就一同被他潜意识强行忽略掉,仿佛如此,那个人就能真的不存在一样。
他就像个鸠占鹊巢的小偷,小心翼翼又理直气壮的霸占着得来不易的幸福,仿佛这样就能成为真的。
可假的就是假的。
周瑕的肌肤如玉般莹润,也没有常人会有的红润血色,这也是他看着诡艳绮丽不像正常人的原因之一。
可这会儿,恍惚间他竟好似更白了些,几乎要透明了一样。
然后他就被摇光弹了一下额头。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摇光无奈的说,发现这个家伙随着两人关系的亲近,越来越爱娇,明明在外面凶名赫赫能止小儿夜啼,可在她这儿却总表现的格外脆弱,一个不小心就要失落给她看。
都是惯的。
摇光心想,就不该理他,冷一会儿也就过去了,可又想,哄就哄吧,反正也费不了多大功夫。
毕竟他好哄的很。
“还不到跟皇帝闹掰的时候,还是要安抚一二的。”她解释一句。
周瑕黯淡的神情一亮。
“嫂嫂。”他唤,下意识想祈求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要什么,就那样看着摇光。
摇光朝他勾了勾手。
11.第 11 章
喉间滚动,周瑕起身凑了过去。
外面白日正好,将近月末,桃花盛放到极致,开始纷纷飘落,荼蘼将至。
迎面而来的桃花香气将摇光包裹,恍惚中仿佛要浸透她的五脏六腑,深入骨髓之中萦绕纠缠不放,至死方休般。
摇光一时分辨不清,这香气到底是从暖风从外面的桃花林中吹进来的,还是从周瑕身上带来的。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周瑕开始常年用桃花香。
桃花的香气较浅,很清淡,更多的是草木独有的微苦,搀着一点点的清甜,若是不注意,说不定会直接忽略掉。
从前摇光只是偶尔在靠近的时候会嗅到些许,直到如今两人关系越发亲近,那香气就也越发的明显起来,让人想忽视都不能。
尤其是情动之时,骨血燥热,就也熏得那香越发浓郁了。
触手是温热细腻的肌肤,他白的像玉,却没有玉的冰凉,热腾腾的,只是靠近,就能冲淡那些让她恶心反胃的记忆。
她的手肆意在掌下的肌肤上游走,尤其是脖颈处。
每每看着周瑕将他脆弱的致命所在全然信任的放在自己掌下,明明是凶猛的狼兽,却温顺乖巧如同家犬,连丝毫挣扎都没有,就会让摇光的心被种种复杂的情绪涨满。
愉悦,傲慢,得意。
那是人类劣根性中因驯服而生的快感。
但周瑕不只是猛兽,摇光也不是什么驯兽人。
手指后移按住他的后颈,她过去亲了亲他的唇。
“好了。”她说。
这是继上次紫宸殿事发那夜后,摇光和周瑕的第二次亲近,皮毛被打湿的家伙需要安抚,但这次的他却格外贪婪,在本该结束的时间里却一直纠缠着,迟迟不肯退去。
摇光不得不捏住他的后颈,将人拉开。
一瞬间的冲动让周瑕想不去理会摇光的催促——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十几岁的时候了,摇光可以轻而易举的控制住他,像狗崽子一样将他拎起来。
他的武艺在出色的天赋下已经早就超过了摇光,加之继承了宁腕骨一脉的天生神力,只要他不愿意,摇光根本拿他没办法。
但也只是一瞬间。
周瑕乖乖的随着摇光的力道后退,面上温润含笑表情下意识带上了些讨好卖乖。
就像他刚到摇光身边不久的时候。
摇光看去,不由一笑,竟有些怀念。
当初她刚把周瑕接到身边的时候,彼时的小崽子在度过一开始的防备,确定她的无害和亲近后,就自然而然的开始黏着她,十多年的无人照管让他有着一种近乎野性的直觉,是以,在确定摇光对他的善意后,他的胆子就大了起来,开始讨好卖乖,撒娇痴缠。
直到后来他读了书,学了道理,渐渐变得懂事,礼仪周全,全然变成一个矜贵端方的模样。
一转眼,就是这么多年了。
可越是如此,摇光越是清楚他的蠢蠢欲动,遂捏了捏他的后颈,说:
“乖。”
“要听话。”若说刚才是夸赞,那这一句就是警告了。
知道摇光发现了自己的小心思,周瑕不免有些心虚不安,就又笑了一笑,把摇光也看笑了,随手捏了捏他的脸。
然后,就毫不留情的把人推开了。
这一下自然不能把身手极好的周瑕如何,但他因着心虚,心中一动就随之往后倒去,半撑着手臂躺在榻上。
摇光看他装样,余光斜着撇去一眼,周瑕只觉这一眼就像像勾子一样牵动了自己的心神,但摇光已经没再理会他,自顾自起身打理起她乱了的衣裳。
收拾好后,又闲散的商量了一下正事,周瑕这才离开。
不管是进宫还是出宫,都要去紫宸殿一趟,这次也不例外,但他并没有立即就和皇帝说,而是等到第二天进宫,要去凤仪宫时,才有些迟疑的道:
“这两日嫂嫂的态度看着和缓了许多,似是没那么生气。”
闻言,皇帝精神一震,欣喜的说,“当真?”
周瑕作势略有迟疑,说,“我看着应当是,不如皇兄去试试?”
皇帝起身踱步,思虑重重。
有些事若当时一鼓作气解决了还好,一旦拖延,人的勇气似乎也就随着时间渐渐消散了。
他有点担心会看到摇光冷漠和哀伤的眼。
更担心会从那双眼中看到怨恨。
如此几番纠结,皇帝叹了口气,才道,“也好,这就去。”
“去试试,你跟我一起。”
这样摇光万一还在生气,也有个人能劝慰安抚。
“是。”
周瑕垂眸,总是神情冷淡的面上,嘴角若有似无的勾起一抹浅笑。
于是,两人就一起动身,往凤仪宫去。
一切都像戏台上早就排好的戏剧一般——
每个人怀揣着不同的心思,但面上却都按照戏曲的安排给出该有的反应。
摇光的冷淡,皇帝的殷切,还有在旁旁观的周瑕。
冷淡没有赶走殷切的皇帝,但摇光却也没愤怒亦或是幽怨的责怪,皇帝为此深感庆幸的松了口气,在凤仪宫盘桓许久,直到摇光表示要休息了,他才起身离开。
周瑕随之离去,但等到了外面,忽然想起他帮九公主挑中的几个人选忘了给摇光,就又折了回去。
皇帝面上不说什么,似乎信了这个理由,但周瑕做事向来妥帖,所谓忘了在他看来更像是借口心里却不由生出些犹疑来,怀疑两人是不是背着他在商量什么事。
但再一想,左不过就是女人的事情,想来摇光即使默认了,心里还是有些疙瘩,之后他慢慢安抚就是。
至于女人,也无所谓,若是能让摇光开心点,都随她处置就是。
如此一想,皇帝就将这件事搁下了。
殿内,见周瑕折回来摇光也不奇怪,撇了他一眼,低头继续看手中内折。
自前朝起,宫中便设置了女官之制,仿前朝六部尚书设立六局,分别为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尚食局、尚寝局、尚功局。
六局之下,又分二十四司,分管宫中各项事务。
除六局二十四司外,还有一宫正司,掌宫内监察法令等事宜,举凡宫中之事,皆在其职司之内。虽然是一司,地位却不比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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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六尚的女官低。
而在今朝,自摇光入主后宫,主掌后位之后,女官的地位越发显赫。
所谓内折,就是六尚一司递上来的折子。
这一封更为不同,乃宫正司宫正冯鸢递上来的。
自前段时间她开始大张旗鼓处置西苑诸位先帝妃嫔身边的人后,宫正司就开始忙碌起来,虽然那些大鱼都被抓出来了,但还有些小虾米混在人群之中。
当然这些小事都不需要摇光操心,冯鸢这封折子里主要说的是她从那些被抓住的人口中撬出来的隐秘。
作为宫中人人皆知的皇后座下第一走狗,冯鸢自然是第一时间将这些消息递给了摇光。
摇光看了眼,来来回回也就是那些事,没什么稀罕的,不过用来打发时间倒是不错。
周瑕随手将袖中的名单放在摇光一侧,大致说了一句。
摇光唔了一声,合起折子放下,拿起看了眼,便不甚在意的又放下,抬手向周瑕。周瑕自然而然的微微俯身,扶起她的手。
不知不觉,他已经长得很高了,曾经只能仰望的摇光现在还不到他的肩膀高。
“快一个月了。”摇光没头没尾的开口,但周瑕还是第一时间就领悟了她的意思,说,“皇兄大概要失望了。”
一个月的时间,虽说诊脉查出是否有孕有些勉强,但还是能发现端倪的。
皇帝应该早就盼着了吧,只是,他注定要失望了。
“大夫找到了吗?”摇光转而又问。
“找到了,两日后就能进京。”周瑕立即应声,妥帖道,“都已经安排周到,不会有问题。”
摇光唔了一声,眸光慢悠悠落在了周瑕身上,周瑕下意识觉得她有话要说,但最后直到他离开的时候,也没等到这句话。
他想知道,但在心中惶恐的驱使下,到底没能开口。
嫂嫂若要生子,必定要选人。
周瑕很希望那个人是他。
但事实上,他异样的发色和瞳色很有可能会影响到后代子嗣。毫无疑问,他并不是合适的人选。
最安全的做法,是找别人,可一想到会有这个可能,周瑕就想要杀人。
周瑕深知嫂嫂找他并不是源自男女之间的喜爱,而是合适二字。
若他不再合适,她自然会去找更合适的人选。
他不敢问摇光,担心得到肯定的答案,更担心连现在好不容易偷来的亲近都没有了。
自凤仪宫离开,周瑕抬手,自鬓角,到眼睛,他面无表情,空前的怨恨起自己这生来与人不同的发色和瞳孔。
这个念头他少时有过,逐渐被现实打磨的认命,甚至咬牙不驯的想,就算不一样又如何。待到后来成了宁王,权势在身人人敬畏,再没有人敢就这件事开口,他又觉幼时的念头可笑起来。
旁人欺他,不过是因为他弱,瞳色和发色只是个借口。
直到现在。
“王爷。”身边跟着的宫人心惊胆战的唤道,几乎怀疑宁王会伸手扣下他自己的眼,但好在片刻之后,他到底慢慢放下了手,这才松了口气。
周瑕放下手,不发一语,抬步离去。
12.第 12 章
皇帝最近烦心于摇光的事情,眼下见她态度有所和缓,不免心情舒缓。
除了这十多天的担忧外,摇光态度的松动也意味着对他接纳美色的放任,这让他如何不快慰,恨不得立时作乐才好。
是夜,他小酌几杯,顺手便想拉了梁芷来作乐。
梁芷的脸颊发白,小心翼翼表示自己来了月事,皇帝顿觉扫兴。
再找一个宫女容易,只是他心心念念着子嗣的事,早先还想着孩子说不定已经在梁芷肚子里,他也有理由同摇光辩解。
眼下这么一来,不止表示他的念想落空了,顺带还戳破了他自欺欺人的想法。
“退下吧。”皇帝一挥手,目光在余下的宫女中徘徊,而后招了一个顺眼的过来。
梁芷只好苍白着脸退下。
孟二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念叨,“你呀你,太不争气了。”
梁芷心中惴惴,回了个苦涩的笑,说,“总管见谅,我也没想到。”
“你是陛下第一个收用的宫女,这天大的机缘,可不是别人能比的。梁芷,你要抓住啊。”
“眼下皇后娘娘那松了口,以后陛下身边的美人,只会多,不会少,你若是不争气,以后陛下身边说不定就没你这个人了。”孟二一番话说得颇有些阴阳怪气,但的的确确是在提点梁芷。
毕竟当初劝说皇帝的话是他说的,他自然也希望梁芷能争点气,这样他面上也好看些。
“多谢总管提点。”梁芷笑的勉强,这些道理她岂会不知。
寻常宫人入宫五年后即可出宫,她十五选进来,迄今为止四年,眼看着再有一年就能出宫,却遇到了这种事。
被皇帝幸过,就算无名无分,也不会再被放出宫去了。
若不得帝王宠爱,被抛之脑后,等待她的,只会是孤寂老死宫中这个结局。
能好好活着,谁会想落得这个下场。梁芷早就认命,也想明白了,她最好的结局是诞下皇嗣,等皇后娘娘松口,得一个位份——
这是必然的事情,任陛下再如何说不会给名分,可若真的诞下子嗣,朝臣们一定会上书奏请。
总不能让皇嗣生母无名无分。
可想法只是想法,现实就是,前半个月梁芷和皇帝几乎夜夜亲近,她仍旧未能怀上身孕。
如今又因为月事,使得皇帝宠幸了别的宫女,她的运气似乎总是差了点。
孟二只是顺口说两句,毕竟似梁芷这样的宫女,没了这个,还有下个,宫中多得是,说两句都已经算他大发善心了,一转身就走了,没再搭理梁芷。
梁芷便也就默默的退下。
偌大的紫宸殿,一夕间平静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被点燃了野心,开始明争暗斗,试图成为下一个被皇帝选中的宫女。
没人再记得之前帝后争执时心中的忐忑不安。
但凡宫中的消息,从来都瞒不过凤仪宫。
院墙重重,巍峨华丽的深宫之中,门窗紧闭,帐幔已经落下。
平安一步步入内,在床帐外压低声音,小声禀报了紫宸殿中发生的事情。
“知道了。”
帐内,摇光眼也不睁,淡淡道。
平安心中担忧,见她声音平和,才心下一松,小心问候过见她无事,又悄然退下。
夏初时间,天越发的长,不过卯时,天就已经慢慢亮了。
摇光这些年调养身体,起居都养成了习惯,不论春夏秋冬都是卯时正起身,先洗漱,而后在殿内打一套养神的掌法,然后再洗漱梳妆,今天也不例外。
收拾的差不多时,皇帝来了。原本安安静静的凤仪宫顿时热闹起来。
近来摇光表现的多多少少有些冷淡,但皇帝倒是越发热络,每天早中晚都会来看她,还要留下用过膳后才走。
“怎么想起打开你的百宝箱了?”
摇光自门口接了人,皇帝本想挽住她的手,被她一转身似不经意般错过,心下不免有些失落,待落座后,就见榻上有个眼熟的箱子,不由笑道。
箱子不大,大约臂长,是云摇光小时候她娘为她准备的,里面专门放一些她稀罕喜爱的东西,曾经被她的兄姐们戏称百宝箱。但每逢佳节,她们都会用心的用上各种精巧的玩意给她,一年又一年,她的百宝箱满了又取出去,只放最最喜欢的东西——
或是珍贵的,或是精巧的,总之要得了摇光的欢心才好。
可等到后来云家家破人亡,只剩下她自己,她便将曾经兄姐们送的东西都好生收了起来,连同曾经的回忆都一起,好好珍藏了起来。
这百宝箱中,只剩下她自己的东西,偶尔取出来,怀念一二。
后来被她从边关带到京中,当初两人新婚情浓之时,也曾依偎在一起,一件一件细数里面各个小玩意的来历和曾经历过的故事。只是随着后来争夺皇位等事情发生,一转眼许多年的时间,周瑾都未曾再看见这个箱子了,如今乍然看见,心中顿生许多感慨。
“昨夜忽然想起,今天便就翻出来看看。”摇光浅笑,指尖拂过箱中的一件件东西。
皇帝过来看了眼,捡起回忆同摇光说了一会儿,涉及回忆,摇光不觉温和许多。
这是自梁芷事后,两人难得的和谐时光,周瑾心中不由欢喜,最后是笑着走的。
摇光目送他离去,转身回去。
她惯爱独处,除非有事,并不喜欢身边有人伺候,这会儿也是。宫人们都候在殿外,只平安和喜乐候在她左右。
将箱子中被打乱的东西一一收拾整齐,摇光最后从里面拿起一个布葫芦,用的上好的布料,织着宝相花的纹路。
这是她幼时,姐姐送给她的礼物。
垂眸看了一会儿,摇光轻巧的打开了葫芦,从芯里取出一个卷成小细条的纸条。
将纸条放好,她取了针线来将葫芦缝好,又不急不缓的收进箱中,把百宝箱收好,这才打开纸条。
这是两道药方子。
若分开,任何一道都无碍,但若一起用,那就是奇毒。
垂眸看了一会儿,摇光怔怔的有些出神,又将纸条收好,待周瑕来给她请安,摇光便将这个方子给了他。
“悄悄的,别让人知道。”她轻声叮嘱。
周瑕看了眼。
“好,嫂嫂放心。”他问也不问一句,摇光让他做,他便去做。
又两日,周瑕带了那名医入宫。
宁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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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更何况这次宁王寻名医,并未隐匿踪迹,有心的人都知道了。
有人试图添乱,有人冷眼旁观——
若靠一个名医皇后就能有孕,那太医院内名医无数,她这些年早该怀孕了。
众人皆知,早年边关那一战中,皇后虽然险死还生,得以存活,却身受重伤,伤了根本。虽未明艳,但大家都觉得,她想来是在那时受了伤,再不能有孕。
这也是这几年朝中众臣敢顶着宁王的威势跃跃欲试的缘故。
皇后不能有孕,那早晚都会退步,这不是她想不想的缘故,而是为了皇家传承,必须要做的事。
如今请了名医进京,可见皇后也是有些急了。
宫中皇帝自然也早早知晓,心下不免动容怜惜,一扫之前摇光对他冷漠时生出的疑虑,心想她还是在意他的。
要不然,怎么会要周瑕寻名医。
如此一想,他心中隐约的忐忑和不安竟定下了一半,眼见着周瑕携名医进宫,只是问过几句,就起身要同他们一起去凤仪宫,看望摇光。
周瑕应声垂眸,略压了压嘴角。
在皇帝面前,周瑕虽然表现的没那么冷漠,但也只是稍微温和了些,似乎只是如此就足够表现出他对皇帝的尊敬。
是不是姑且不知道,但不管是皇帝,还是身边侍候的人这么多年都已经习惯了。
名唤廖方的名医起身,小心翼翼的跟在宁王身后,心中不由惶恐。
这位善调养,能使女子更易孕产的名医年岁并不算大,约莫三四十,在江南一地名气极盛,若非如此也不会被宁王派遣的人选中。
虽然早就被宁王的人告知,此番是为了助皇后调养身体,但等真的进了这巍峨皇城,甚至面见了皇帝,廖方还是不由紧张。
心知这样不行,他竭力使自己放松。
凤仪宫中,帝后落座。
周瑾温声问候了摇光几句,表现的比以前还要亲昵温柔,摇光言笑自若,但总透着些若有似无的冷淡——
周瑾并不介意,甚至还有些新奇和欢喜怜爱。
新奇于摇光鲜少用这种态度面对他,欢喜于她在皇权,他的皇权面前让了步,进而越发怜爱。
居高临下的怜爱。
种种复杂的情绪在周瑾心中拧成一团,让他不知不觉没了懊悔,甚至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这么多年了,摇光看似温和,但内中强硬,刚成婚的时候,这是情趣,但随着他登基称帝,偶尔却还要被她的意见左右,这不免让他心中生出些不喜烦恼。
直到如今。
他看到摇光也匍匐在皇权之下。
这种快感,甚至让周忍不住想起当初登基时的心情。
心中种种想法一闪而逝,周瑾面上含笑,看着那周瑕从江南寻到的名医上前,小心翼翼的为摇光诊脉。
片刻之后,他报出摇光身体的大致情况,和宫中太医所说相差无几,这不免让他有些失望。
周瑾还是想要一个他与摇光两人的孩子的。
摇光背后没有家族,即便诞下中宫嫡子也无影响,加上她如今已经认输,他心中没了顾忌,也可以放心宠爱这个孩子。
13.第 13 章
廖方心中也纳罕,这皇后瞧着的身体瞧着,虽然伤了底子,略有些虚弱,但不影响有孕,怎么会成婚多年不曾有孕……
想着他目光微动,余光扫过皇帝。
他擅妇人小儿疾病,这些年看诊无数,很清楚一件事,若夫妻无子,妻子没问题的话,那多半有问题的是丈夫。
只是世间之人普遍将问题归咎于女子身上,加之男子将此疾视作丑闻,不许外传,导致鲜有人提起。
莫非……
但廖方也只是想想,这一点他都能想到,何况宫中那么多太医,既然如今都安然无事,不管是真的没有还是不曾外传,他都不会傻到说出来。
他来是为了为皇后调养身体的。
这般想着,廖方继续说出自己的诊断,笑道,“娘娘身体无碍,只需慢慢调养,子嗣是早晚的事。我行医多年,倒也见过不少这种例子,不少夫妻身体康健,却迟迟不能有孕,只是少了些缘分罢了。”
来之前有人叮嘱过他,皇后的身体无碍,找他是为了求个心安,他还想过会不会有什么阴谋,如今一验果然如此,遂也敢放心大胆的说了。
这话太医也说过,只是皇帝之前总疑心太医不敢说实话,就算是现在廖方的话他也不怎么信。
他心中有些失望,面上不显,留廖方在宫中为摇光调养身体。
调养是个费时费心的事情,动辄要半年之久,且期间不能行房事。
皇帝已经许久未能同摇光亲近,心里难免想念,但闻言也只能克制——
或许他心中也清楚,摇光仍有芥蒂,并不想同他亲近。
这个念头多少让他有些不悦,忐忑。但又有什么关系,她是他的皇后,又想要孩子,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他高坐御座,成竹在胸,稳操胜券的想。
他这会儿女色上没了顾忌,摇光又不约束,紫宸殿近身伺候他的那几个宫女他几乎全都收用了,如此夜夜笙歌,倒也不执著于摇光。
紫宸殿中歌舞升平,一派和乐。
又是一日晨起,皇帝起床之后,殿中宫人开始忙碌起来。
龙榻收拾整齐,换上被洗好熏好的枕被。帝王御用的东西自然都绣着团龙纹,横眉冷目,威势凛凛,在殿中袅袅的龙涎香雾气中,隐约有些扭曲的瞪视着宫人们。
晨起过后,皇帝又去见摇光,喝下一盏茶,聊了一会儿,离开去上朝。
待他走后,平安亲自收拾了他用的茶盏。
如此日复一日。
这么一晃眼,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夏天了。
时间一进五月,就一天比一天更热。
皇帝受不住热,移驾至东苑的蓬莱殿。蓬莱殿三面环水,便是夏天的热气也好似被这水尽数扑灭,是上好的避暑所在。
其景致绝佳,每逢早晚,水雾蒸腾,如在仙境。
皇帝动身,摇光这个皇后总不能自己留在宫中,也跟着移驾过去。
好在蓬莱殿建时就是朝着别宫所建,大大小小的宫殿群加起来差不多有半个皇城大小,比紫宸殿和凤仪宫加起来还大。
除了每天要见到皇帝比较糟心外,这里的景致倒是不错,摇光甚是喜欢。
与此同时,经过一个月的时间,眼看着皇帝宠幸宫女,皇后无动于衷,朝臣们几次试探之后,终于坐不住了。
他们迫切的想要送女入宫,挣得满门荣宠,但也不能表现的太迫切,遂想了个由头——
“摇光,今日早朝,有朝臣上奏,说是下月朕生辰,请求大办,朕已经同意,接下来要劳累你了。”早朝过后,皇帝直接来寻了摇光,言笑晏晏,堪称意气风发。
如今朝政皆在他掌握之中,原本还总会约束劝慰他的摇光越发顺从,连带宁王也事事依从,周瑾只觉处处顺利,这般随心随遇的日子过着,格外快慰。
摇光微笑,说,“如今国泰民安,都是陛下治下有功,合该如此。举宴而已,是臣妾该做的,何谈劳累。”
皇帝虽说的顺和,其实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
摇光冰雪聪明,自然明白朝臣们这个请求为的是什么,他隐约有些担忧,谁知一开口摇光就同意了,心中不免一喜。
“宴会繁杂,事情又多,若非朝臣上奏,我可舍不得你劳累。”心绪一开,皇帝忍不住拉着摇光的手,温声哄慰。
摇光垂眸浅笑,道,“陛下又哄我。”
说着,她轻轻抽出手,递了茶给他。
“夏日暑热,蓬莱殿清凉虽好,却也不可过分贪凉,陛下,饮些热茶吧。”
皇帝接过茶盏,浅啜一口,不凉不烫,温度正好,只觉摇光贴心,越发熨帖。
“陛下身边伺候的人也要注意,寒凉的东西要小心着用。”摇光又说。
“我知道了,回头就吩咐下去。”听了摇光的关怀,皇帝心中越发的快慰,神情言语全都越发的柔和。
摇光面上噙着笑,平静中却又好似带着些落寞低落,口中一转,道,“九妹妹的婚事已经定下,我倒也惦记其他弟弟妹妹,不少人都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陛下寿宴,百官齐聚,想来会有不少出色的郎君和姑娘们在,不如趁这个机会为弟弟妹妹们也定下婚事?”
周瑾想了想,若非摇光提醒,他早就将那些弟妹们抛在了脑后——
当初的对手或是死了,或是悄无声息的活在自己的王府,不敢冒头招他的眼,呆在皇宫的都是还未成年,没来得及出宫开府的,一个个都老老实实的随太妃们呆在西苑,无甚需要在意的。
“摇光说的是,便按你说的做。”周瑾并不在意。
到时候随便指个人就是,他想着,摇光心中多少应当还是有些不痛快的,所以才会寻了这么个由头。
摇光略笑了笑,她本就是趁机说说,若答应的太痛快了,皇帝不免多想。
左右,皇帝的生辰在七月,迄今为止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
两个月,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情了。
说罢这件事,摇光又和皇帝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而后便打发了他。
待到皇帝离开,她便起身离开,先用早就准备好的水洗了手,力气略有些大,弄得手上的肌肤都泛了红,面上神情却始终淡淡,无喜无怒,面无表情。
周瑕侍在一旁,见状没按捺住轻轻握住了摇光的手,取了帕子为她擦拭。
“嫂嫂,莫气。”他关切的看着她。
平安和喜乐带着人退到外面的殿中,偏殿只两人在。
摇光目光扫过,转身靠近周瑕的怀中,伸手拂上他的脖颈,自领口划入。
指下的肌肤顺滑温热,如上好的暖玉,轻而易举的就驱散了她的烦躁。
摇光忍不住喟叹一声。
“我不气,只是烦。”早在做下决定的时候,摇光就斩断了所有感情,如今,只剩下不得不虚与委蛇的烦躁。
周瑕的面颊早在摇光的手落进衣内后就已经染满红晕,眼中亦不由浮现了水色,带着些许渴求。
但听了摇光的话,他还是挣扎出了一片冷静漠然出来,道:
“眼下这样太慢了些,不如我——”
直接杀了皇帝,刺杀也好,下毒也好,总好过留着人整日这样让嫂嫂心里不痛快。
“嘘,” 摇光抬头,轻轻摇头。
“他的性命无甚要紧。”摇光噙着笑,声音淡淡,但却莫名透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但不能影响到你我。”
“阿瑜,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光要度过,而且要快活的过,莫要让无关紧要的人破坏。”
闻言,周瑕眼中盘桓的杀意才慢慢散去,又化作满目的柔和和希冀来。
几十年的时光,他和嫂嫂。
“我听嫂嫂的。”他乖顺的说。
“乖。”摇光微笑,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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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被他握着的手捏着他的下颌,周瑕配合的弯了肩背,垂下头,接住了摇光的那个吻。
只是浅浅的一个,摇光手指下滑在他的喉结处,看他忍不住的吞咽滚动,下颌绷紧,不由微微笑起。
在周瑕处,她才知,自己原也是有些恶劣的。
不然,怎么会这么喜欢欺负他。
“嫂嫂。”周瑕难耐的唤,却始终不曾抵抗,只是用含着水意的眼看着摇光,无声的祈求她的垂怜。
摇光略笑了笑,没再坏心眼的逗弄他,收回了手。
可周瑕非但没能松口气,反倒越发不满足起来。
他想要更多。
更多。
“两个月的时间,皇帝开始有些着急了。”摇光轻轻为周瑕整理着衣襟,轻声道。
“该准备下一步了。”
周瑕始终听她的话,从未多问。
有些朝臣们在他背后说的话,周瑕十分赞成。他的确是嫂嫂座下走狗,而走狗是不需要知道太多的,只要忠实执行主人的命令就行。
从前如此,往后亦是。
“嫂嫂准备怎么做?”
低头看着摇光的动作,周瑕在变快的心跳中道。
摇光神情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淡下来。
“皇帝膝下无子,若能诞下第一个孩子,自有无限尊荣富贵。”
这是在她旁观皇帝接近女色就定好的计划。
不算高深,也不算阴险,如行云流水般自然,但她知道,一定会如她所想那般。
“可陛下不能使人有孕。”
周瑕隐约猜到了摇光的意思,开口试图问的更明白。
“就看那些宫女里面,有几个聪明人了。”摇光轻声细语,说,“阿瑜,让你的人帮她们一把。”
“假孕也好,借种……也好。”
“话不用说的太明白,旁敲侧击,总有人会按捺不住的。”
就算周瑕不问,摇光也是会说的,不然她担心这小子会把事情做得直接——
比如直接找人使那些宫女有孕。
摇光相信这种事周瑕做得出来。
他从来都是如此,缺少对皇权的敬畏,缺少对人的同情,缺少对未知的忧虑。
摇光有时觉得像他这样肆意妄为很好,没了那些顾忌,人也能活的更快乐。
但也只是想想。
她的肆意,早在云家破灭的时候,就随之消逝了。
慢慢来,左右,事情总会发生到她想要的那一步的。
“是。”周瑕应下。
蓬莱殿。
不知什么时候起,皇帝所在似乎成了传闻中的后宫,一众宫女围绕着他想方设法的争宠,她们面上似乎一如往昔般言笑晏晏,亲切友好,但背地里却频频下手,一而再的恨不得推占据了皇帝视线的人去死。
梁芷为此感到恐惧。
她开始深深的怀念曾经帝后恩爱,陛下满心满眼只有皇后娘娘的时候。
可皇后娘娘如今,想必已经对陛下彻底失望,再也不愿意理会他了吧?
作为陛下身边最早承宠的女人,她承宠后已经两月有余,可随着这个月月信再次如约而至,梁芷能感受到陛下的失望和别的姐妹们松了口气之余,那暗藏的嘲笑和更深处的不安。
她们承宠也一个多月了,但同样未成有孕……
大家都知道,陛下膝下无子,若能诞下第一个皇子,那等待她们的会是何等的荣华富贵,说不得,还会被封妃,成为娘娘的。
再者,帝后已经定下今年陛下万寿大办,过后说不定会进不少大家闺秀,一种宫人们心中更加不安。
陛下寿诞在八月。
现在是五月,她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
在这种暗藏的紧绷下,有人渐渐生出了别的念头。
六月,宫女楚芸有孕。
周瑾大喜。
14.第 14 章
在叫来太医诊脉,确定有孕为真后,周瑾欢喜的当即就笑了起来——
这些年摇光一直未曾有孕,但太医诊脉却说她身体虽虚弱,但并不会影响生育后,周瑾不是没怀疑过自己。
但他也只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在心中想想。
莫非是他不能使女子有孕?
但在人前,周瑾从不会表露出分毫,他不愿意承认,更不允许有人有这个猜疑,一想到会有那一天,他就想杀人。
好在,楚芸有孕了。
种种猜疑尽数破碎,周瑾空前的欢喜,大手一挥赏赐过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起身 ,要去摇光所住的方壶殿。
他满心的欢喜愉悦,想要告诉摇光,他有后了。
他没问题。
但行至一半,周瑾就慢慢冷静下来,理智的回归让他开始思考这件事的前后利弊。
宫人有孕,于他而言的确是大喜,但对摇光可就未必了。
他的摇光看似温柔沉静,实则冷酷强硬,野心勃勃。
这些年她稳坐中宫之位还不够,几次通过周瑕插手朝政之事,她又开始调养身体,这样的她,真的愿意皇长子从别的女人腹中诞下吗?
不能。
周瑾想。
但今日这样大的动静,只怕瞒不过摇光。
御辇上,周瑾轻敲扶手,开始考虑该如何安抚摇光。
方壶殿。
当初建此行宫时,以蓬莱殿为主,附以方壶,瀛洲二殿。
方壶一半架在水面上,每日早晚,都能看到水面上随风拂动的雾气,如仙境般,摇光很喜欢这个景致,就选择了这里。
皇帝没猜错,摇光已经知道了楚芸有孕的消息。
甚至比他更早。
在几天前,她就得了信,楚芸停了换洗,她还知道,楚芸所谓的有孕,是通过秘药伪装出来的脉象。
至于那秘药是谁给的——
这是个秘密。
她还知道,皇帝正在考虑怎么糊弄她。
“娘娘,蓬莱殿那边传信,陛下往这边过来了。”
中午,正是一天最热的时候,摇光身体不好,要少用冰,是以躺在临水的轩中乘凉,宫女小心进来轻声禀报。
“去准备吧。”
摇光应了一声,想,皇帝比她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当了四年的皇帝,非但没有让周瑾更加谨慎沉稳,反倒浮躁起来。
随着靠近方壶殿,周瑾的心越发的静,那点初时若有似无的忐忑也越发的明显,越发的让他难以胡思。
摇光会不会很生气,会不会很伤心?会不会,彻底对他失望?
她会恨他吗?
周瑾不确定,他一时想,自己已经是皇帝了,纳美生子都是理所应当,摇光不会不敢也不应该恨他。
一时又想,到底,是他对不起她。
心中如此辗转,竟让周瑾有些煎熬了。
终于,方壶殿到了。
周瑾率人往内行去,走到一半,就瞧见穿着一身碧色罗裙的摇光迎来。
夏日的衣裳轻薄,裙角随着她轻缓的莲步浮动,飘帛随风轻动,若烟云般将她笼罩其间,她本就生的美貌,清丽而秀美,在这如仙境般的方壶殿,如同仙子一般飘然而来。
他心中霎时怦然。
不管过去多久,不管何时看到摇光,周瑾都不由的为她心动。
哪怕明知她安静无害的面容下是暗藏的冷漠无情,展露出的病弱只是表象,实则手腕强硬凌厉,他还是不可遏制的喜爱她——
若她能柔弱些,无害些,就好了。
在这一刹,周瑾克制不住的想。
“陛下。”摇光笑着唤。
周瑾回神,手已经自觉的伸出扶起了摇光,面上含了笑,说,“不是说了不用出来迎我,外面热,你受不住。朕自己进去就是。”
“应该的,再说,陛下要来,我自然要迎。”摇光笑吟吟,声音轻柔。
周瑾心下一滞,原本在心中几经盘算,才终于想好的话竟有些说不出口。
他勉强维持住了面上的不动声色,移开笑看摇光时无奈的眼,对平安和喜乐等一众宫人说,“下次拦着点你们娘娘。”
平安喜乐立即领命,只是看着摇光的眼还是有些迟疑。
摇光自然而然的收回手,无奈嗔道,“陛下…”
“听朕的,万一你身体不适,朕可是要心疼的。”周瑾轻声。
说话间,两人往殿内走去。
周瑾心中惦记着事,再加上这段时间摇光不动声色的疏离,倒也习惯了,竟也没注意到她的动作。
一路入殿内落座,之前摇光一直歇在水轩,这座殿还是知道皇帝要来才匆匆收拾出来的,冰鉴也是刚挪进来,不长的时间,殿内多少还是有些热。
这个温度对摇光来说差不多,但周瑾多少有些热,只这么会儿的时间,鬓角就有些潮了。在加上他心里放着事,隐约间有些坐立不安,却要强行按捺着不能表现出来,只眉眼间透着些微的焦躁——
满殿的人,大概只有摇光和孟二能看出来。
平安喜乐或许能察觉出一点。
摇光不动声色,看宫女上茶后退下,才笑问,“这么热的天,陛下怎么赶过来了?”
周瑾喉间吞咽了一下,端起茶盏稍作掩饰,而后才看着摇光,将小心和警惕深藏至不露分毫,迟疑的,缓慢的,甚至有些担忧不安的道,“今晨,蓬莱殿有个宫女查出有孕。”
摇光神情微动——
“摇光你放心,不过是个宫女罢了,等生下孩子,我就把她打发了,绝不会让她来打扰你。”
“到时候,那孩子就养在你膝下,你的后位也能更稳。”
不待摇光表现出喜怒,周瑾便匆匆道,小心翼翼,殷殷哄劝,仿佛生怕她生气一般。
“有孕了啊。”摇光似有怅惘,目光轻飘飘落在周瑾身上,而后勾起一个勉强的笑,“这是好事,恭喜陛下。”
周瑾满心的防备霎时消去大半,被填充上酸软。
“摇光,是朕不好,但是你放心,朕绝不会让任何人影响到你的尊荣,朕说到做到。”他的声音褪去了那些微的紧绷,越发的温柔起来。
就好像,回到了她们成婚不久的时候。
但摇光已经不在意了。
“陛下说的哪里的话。”虽勉强,但她依然慢慢微笑起来,“陛下有子,是大喜事,理应庆贺。”
“您也不要为了哄我,说这些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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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子之母,哪里能说什么打发,若如此,孩子长大了,不得怨恨你。”短短两句话的时间,摇光已经冷静下来。
“陛下也不要担心我,既然我已经同意,自然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摇光徐徐道来,“您看这样如何,若能第一个诞下皇子,许妃位,如何?”
眼前的皇后是如此通情达理,言语亲和,处事妥帖,周瑾心下一松,但莫名的,又觉得差了些什么。
是什么呢?
离开方壶殿的路上,他有些茫然的想。
这份茫然如水面的涟漪,漾开片刻后,就渐渐平静下来,再无痕迹。
想起那尚在腹中的孩子,周瑾又欢喜起来,回到蓬莱殿后,就说了这件事,楚芸立时喜不自胜,但紧跟着的,就是警惕——
她隐晦的看过殿中其她被皇帝收用的宫女,再无曾经的情意,只余下种种算计和防备。
这偌大的蓬莱殿,除了陛下,只怕没人会乐于见到她腹中的孩子降世。
妃位。
那可是妃位,一想起来,楚芸就心中灼热,而后弥漫出大片大片惶恐惊惧来。
可她这个孩子,是假的啊。
楚芸提心吊胆,根本不敢想象若被人发现这件事,她会落得什么下场。
暗自咬牙,她下定决心。
第二日,周瑕来给摇光请安。
今儿个是阴天,眼瞧着一场雨只等憋不住的时候掉落,但很可惜,夏天燥热的天气并没有因为风雨欲来而散去,沉甸甸的闷热让人有些喘不过气。
摇光讨厌这种天气。
她深深呼吸,试图驱散心里的沉闷,但并不起效。
周瑕见状,宽慰道,“嫂嫂,不如乘船去湖上转转,散散心。眼瞧着这雨要不了多久就会下,届时泛舟湖上,一边赏雨,岂不快哉。”
“也好。”摇光支手撑着额头,一手由周瑕握着,轻轻为她按揉。
平安很快就安排下去,摇光同周瑕一起上了画舫,离岸往湖中去。
将岸边的大片荷花抛在身后,偌大的三仙湖一时看不到边,暗压压的仿佛和天连在了一起,天上乌云翻滚,惊雷乍起。
起风了,大雨将至。
呼啸的风总算让这份沉闷散去了不少,摇光推开窗户,打断了窗扇摇动的声音,铺面的风仿佛裹着水汽,让呼吸都沉重了不少。
“假的终归是假的,楚芸只要不傻,一定会想方设法找一个合适的人。”她轻声开口。
周瑕应声,“嫂嫂想怎么做?”
“这样好的机会,自然不能浪费。最近朝上跳的最凶的那几个,唔,就户部尚书吧。”摇光转头,对周瑕一笑,在软榻上落座。
周瑕立即就领悟了她的意思,微的一笑。
“嫂嫂交给我就是。”
户部尚书位高权重,是皇帝心中第一等的心腹,家中多出美人,最近名声可不小。
周瑕一时间不能确定,嫂嫂选中他家,是为着那几个女人,还是为了别的——
事关皇帝,摇光的心思总会更复杂些,没了那些全然冷静且精准的谋算。
“咱们的人里,暂时没人能安排到这个位置,嫂嫂心中可有人选?”明知不该揣测,但周瑕还是没能忍住,低声问出了口。
15.第 15 章
摇光抬头看向他。
周瑕眸子微垂,略有些忐忑,又有些懊悔。
他清楚,自己的心思瞒不过嫂嫂。
但摇光只是静静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就笑了。
她没有提周瑕会主动开口——
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周瑕惯来都是听她的吩咐,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来不问。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他会问,是好事。
摇光总归还是希望这个自己一手教养大的孩子,不……
已经是男人了。
总归还是希望他能好好的,像个正常人的。
“我们的人。”摇光收回眼,这句话从她舌尖滚动出来,略有些微妙。
“皇帝高居宝座,掌握皇权,朝中一切都依附在皇权之侧,便是你我也不例外。哪有那么多你我的人。你信不信,有朝一日皇帝若朝我们下手,没几个人会不顾一切的出手。”
“我信。”周瑕很认真,“嫂嫂说的我都信。”
摇光失笑。
“不必考虑那么多,只要手中攥着些东西,关键时刻能支使动就行。”她一字一句同周瑕说,一如既往的带着些教导的意味,“那些人依附的,是皇权,但,在乎皇位上坐的是谁的,不多。”
“我们所要关注的,就是这份‘不多’。”
这不多的人,或是因为利益,或是因为仇怨,身家性命都挂在皇帝身上,一旦皇帝出现意外,他们就会一无所有。
户部尚书就是其中之一。
先帝时,户部尚书只是一个四品官,在京中毫不起眼,直到他投奔了皇帝,才一跃到了正一品尚书之位。
可以说,他一切荣辱尊贵,都因皇帝而起。
就是不知,这还没诞生的皇子,能否撼动户部尚书的地位。
但摇光想,周瑾应该不会让她失望的。
毕竟,他已经是皇帝了,天下都握在他的手中,又哪里会在意一个尚书呢。
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就像她这个曾立下誓言的皇后。
滴答声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等发现的时候,雨声已经开始淅沥沥的不绝于耳了。
商量完正事,摇光起身推开另几扇窗赏雨,周瑕在旁帮忙。
丝丝雨线接连天地,入目的一切都笼上了朦胧的水汽。
闷热被浇散,有风吹来,总算叫这闷热的夏多了些凉爽。
摇光瞧着喜欢,一时也不急着回去。
周瑕巴不得能多和她相处,也没说什么,画舫就这样在雨雾朦胧的三仙湖上慢慢游动,漾起一圈又一圈涟漪,冲散了雨水落在湖面的痕迹。
一场及时雨冲散了夏日的炎热,让凡间的芸芸众生都松了口气。
最妙的是,雨未停,就这样淅淅沥沥的下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是好几日。
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摇光坐镇方壶殿,主持宫中内外事宜,大多繁琐,却也顺当。
倒是蓬莱殿的日子,格外热闹。
楚芸有孕,简直就像热油锅里倒下去的那瓢水,闹得整个蓬莱殿噼里啪啦的热闹起来。
暗里如何不消说,明里楚芸倒是成了无比金贵的宝贝了。
只是摇光很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了这个宝贝,想来她面前晃悠的胆子。
周瑾吗?
雨停两天后,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日头越发的毒辣,只早晚能见一点清凉,其它时候,又热又晒,闹得人都不敢出屋。
趁着早上凉快,也是这段时间养成的习惯,周瑾早上起来后,第一件事是来方壶殿同摇光一起用早膳。
按照往常习惯,用罢早膳后,周瑾就会回蓬莱殿,面见群臣开早朝——
搬来蓬莱殿避暑后,早朝就放在了这里。
只是今天用完膳后,周瑾却端起茶杯,看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摇光不动声色,他不开口,她也不急,笑盈盈陪着,只等时间到了他自行离去。
周瑾没等到摇光的体贴,多少有些恼,但又有点喜。
这段时间摇光待他总是冷淡,好像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在意了。这点小脾气,反倒能让他回忆起从前,得一些心安。
如此想着,他微的一笑,略有些迟疑的说,“楚芸说想来跟你请安。”
摇光眼波一动。
说不上生气,她更多的,是觉得可笑。
请安?
“不妥。”摇光拒绝的干脆,直言道,“陛下,楚芸有孕,可谓是万众瞩目,不知多少人盯着她肚子里的孩子。我并不在意,毕竟不管是谁,也影响不了我。可陛下你想过,朝上那些人吗?”
周瑾心中一跳,随之细想起来。
“朝臣们送女入后宫,一为讨陛下欢心,二来,亦是指望着家中女孩儿能诞下皇嗣,有望储君。”
“这种情况下,他们会乐于见到这个孩子诞下吗?”
“陛下,我是中宫皇后,不管您将来有多少子嗣,我的孩子都是嫡子,不惧那些。可其他人呢?”
摇光一连抛出几个问题,面上沉静道,“陛下,臣妾不能见她,万一被什么人暗中下手,害了她的孩子,推到臣妾身上,臣妾可说不清。”
周瑾心中不自觉的认同了摇光的话。
至于摇光会对楚芸下手,他从始至终都没有过这个想法,否则也不会开这个口。
周瑾比任何人都知道,摇光心中的傲骨。
她不屑对那些女子下手。
“摇光说的是,这件事倒是朕疏忽了。”周瑾敛了笑,郑重道。
这段时间他因为那个孩子十分开怀,满心想着自己有后,更不要说这个孩子的到来还破了他心中对自己的怀疑不自信。
如此一来二去,他竟忘了关注外间种种。
蓬莱殿,楚芸自有孕后就被安置到殿后一处空殿阁,周瑾吩咐了人精心伺候,里面一应物事都是上佳,更不要说夏日必不可少的冰,因为她怕热,给的很足,在殿门口就能感觉到那种清凉。
自有孕后,虽然没有位份,但楚芸已经不用伺候人,孟二拨了一批宫女太监精心伺候着。
宫人们小心翼翼打着扇,将凉气拨往正在用早膳上的楚芸处,见她眉心舒展,小心下才一松。
从前如何不必再说,自有了这个矜贵的肚子后,楚芸就一日比一日难伺候。一开始还有人摆不正身份多少有些疏忽,被她察觉出来挑了刺狠狠责罚了一番,如此几次之后,大家都谨慎起来,不敢有丝毫大意。
楚芸有一下没一下的用着膳,多少有些心不在焉,尤在惦记之前同陛下撒娇提起的事。
皇后……
会不会见她?见了她,会不会生气责罚。
向着,楚芸伸手捂住小腹。
这个莫须有的孩子不可能一直瞒天过海,她这段时间一直想着,该怎么做才能用这个肚子给自己带来最大的好处,一来二去,不知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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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的,就把主意打到了摇光身上。
若这个孩子因皇后落胎……她不指望因此就能动摇皇后的地位,但多少能让帝后之间生出嫌隙,借机,说不得能让陛下怜惜。
想起俊美温润的陛下,楚芸明艳的芙蓉面上不由飞上了红晕。
陛下待她那样好,事事依从,处处周到妥帖,想必,想必也是在意她的吧。
楚芸自进宫后就一直在紫宸殿伺候,几年的时间里,她目睹陛下待皇后是何等的圣宠喜爱,心中一直存着艳羡,更不由的生出了妄念。
之前见陛下宠爱梁芷,更是嫉妒,好在,陛下心中也是有她的,很快就宠幸了她。
陛下,陛下。
楚芸轻轻咬唇,眼波晃动,情意绵绵。
用过早膳后,楚芸就一直等待着陛下回来,但左等右等,刚听到陛下回来的消息就已经到早朝时间了,她就只好按下急切,继续等。
可早朝过后,陛下还要和几位尚书商量朝事,商量完,还要批折子。
楚芸等啊等,等的心焦,总算等到几位尚书离开了,就带了人去议事的尚书房外求见。
孟二看见楚芸就有些不耐。
刚得宠时,楚芸也算乖巧听话,但有孕后就骄矜挑剔起来,连着在他面前都少了恭敬,多了些颐气指使。
他心中冷笑一声,面上不显,含笑劝说,“姑娘且先稍等等,陛下正同宁王殿下说话呢。”
听说宁王二字,楚芸心中顿时警醒,不敢有丝毫大意。
宫中谁不知道,宁王见不得皇后受半分委屈,前朝大臣们若有不恭不敬之处他都饶不过,更不要说她们这些卑微的宫人。
可这一等着,就苦了她了。
楚芸苦夏是真的,尤其是这段时间养尊处优,更让她经受不住,只这一会儿就有些难受,忙让孟二给她安排了左近的殿阁进去休息。
外面的种种影响不到殿内,等几位尚书走后,不等周瑕开口告辞,周瑾就笑着提起了一件事,“阿瑜,你可还记得十皇妹?”
“臣未曾注意。”
“我前儿个倒是见了眼,淑太妃家世代出美人,十皇妹更是其中翘楚,颜如舜华,实在是个美人。”周瑾很是夸赞了一番。
周瑕在他开口时就已经知道了他的目的,只是冷淡的敷衍着。
如此几次三番开口,见周瑕不接话茬,周瑾索性直言道,“前几日淑太妃找到朕,说想给十皇妹寻一个如意郎君,竟是瞧中你了,你觉得如何?”
“陛下,臣无意娶妻。”
周瑾语重心长的劝说周瑕,“男子成家立业,绵延子嗣,哪里能不成亲,十妹容貌出众,贤淑温柔。如今淑太妃有意,是再好不过的姻缘。你不如再好好考虑考虑?”
周瑕还是不愿,拒绝的干脆。
周瑾几次开口都未能促成此事,最后只得无奈道,“眼看着你都要及冠了,寻常人家孩子都有了,你府里还孤零零的一人。你到底是为什么不肯娶妻?”
周瑕心中早在周瑾开口时就有些不耐。
这些年给他说亲的人很多,朝臣们或许是眷恋他的权势,但皇帝会上心,只有一个原因——
他想凭借一个女子分化自己和嫂嫂的关系。
可到底是什么给了皇帝这个信心,让他觉得自己会因为一个陌生人放弃嫂嫂?
除嫂嫂外,任何人,对周瑕来说只有两个区别。
暂时不杀,随时可杀罢了。
16.第 16 章
眼见着周瑾不依不饶还要再说,周瑕皱了皱眉,语气有些僵,说,“陛下可还记得先帝膝下三皇子。”
闻言,周瑾口中一顿,想起那位曾经让他不得不俯首的三哥。
“除陛下外,当时几位皇子同我那几位兄长关系都不错。”周瑕话说的平静,但周瑾抬眼看着他冷淡下来的脸色——
周瑕对待人,大致分三个态度。
摇光面前乖巧温柔,皇帝面前从容淡定,外人面前冷漠无情。
皇帝闲暇时想过,周瑕对他的好脸色,也不知是看在摇光的面上,还是看在他是皇帝的缘故。
但这会儿,他一向的好脸色竟也没了,有些冷硬。
他顺着周瑕的话想起当初的事,心中多少有了些心虚愧疚。
但也只是一瞬,紧跟着的,就是恼怒。
他可是皇帝,周瑕如此说,是在怪罪他吗?
种种心思在心中一闪,他面上保持了好言好语,劝慰道,“都过去了。”
“陛下宽仁大度,臣拜伏。”周瑕抬手一礼,冷淡道,“但臣这里,过不去。”
“臣还记得当初三皇子和臣那几位兄长是如何欺辱臣的,臣不是大度的人,最爱迁怒。”
“不论哪位公主,臣都不想见。”
这话说的决绝,周瑾被堵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几乎想问,他也是皇室中人,怎么,周瑕也迁怒他吗?
“陛下。”有些事,周瑕只是懒得费心思,不是蠢钝,说罢后,便放缓了语气,说,“臣永远记得那年春,嫂嫂和您对臣的恩情。”
“再生之恩,臣肝脑涂地也难保万一,纵使您让臣去死,臣也不会眨一下眼睛。只是同皇室结亲这种事,便罢了。”
“臣这样的样貌,不想再耽搁子嗣,也从未想过娶妻成婚。”周瑕说的认真,“带以后有缘,抱养一个孩子在膝下就是。”
他回忆着嫂嫂的语气,语气中自然而然的带上了落寞叹息。
“求陛下成全。”
“不娶妻,这哪成。”周瑾心中一动。
若周瑕不娶妻,他自然乐见其成。但话不能这么说,任心中如何想,他还是表现的很不赞成。
周瑕面色淡淡,但很坚持,如此几番言语下来,皇帝就也收了意思,没再说下去,末了叹息一声,“可惜了,朕还想着能与你亲上加亲一番,听你叫一声姐夫呢。”
“嫂嫂和陛下于我而言便如亲生兄嫂无疑,哪里有亲上加亲一说。”周瑕不动声色。
皇帝一想也是,这些年周瑕对他的支持是做不了假的,只是他总惦记着,周瑕更支持摇光这件事。
皇后势大,多因他的支持,用帝王多疑的的心思来想,总归有些不喜。
只是以周瑕如今的身份地位,他若不想结亲,谁也不能勉强,任皇帝心中如何做想,他既然不愿,他就也不提,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周瑕告退,去方壶殿见摇光。
偏殿楚芸第一时间收到消息,得知宁王离开,不消问她也知道对方是去见皇后了。
一个异姓王,外男,和皇后这样亲近……
这个念头自然而然的浮现,楚芸一愣,跟被响雷惊到一样,心猛地跳了起来。
下意识咽了口口水,楚芸没来得及多想,起身去见皇帝。
周瑾最近尤其宠她,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楚芸越发爱娇,看着他的眼满是依赖欢喜。
等听到皇帝说皇后不准备见她,心中丝毫不奇怪,甚至有些轻松,但面上还是有些失落,道,“陛下,娘娘可是不喜欢我?”
周瑾摇头,说,“摇光大度,不会在意的。”
没想到皇帝会这样说,这里面对皇后的信任让楚芸心中一堵,不等她继续说,就听皇帝说了摇光的话,眼波不由一动。
朝臣?
这倒是她没想过的。
陛下八月的寿诞在即,过后说不得会有多少贵女入宫。楚芸近来被皇帝的宠爱冲昏了头,差点忘了这一点。
一想到那些精通琴棋书画,诗书礼仪的大家闺秀们,她心中顿时生出了巨大的危机感。
皇后再如何,只要宁王在,就影响不到她的身份,相比之下,这些可能会入宫的各家千金们,才是她的心腹大患。
不安之余,楚芸心中几经辗转,生出许多心思来。
对着撒娇的楚芸安抚了一番,又给了赏赐,皇帝就让她退下去休息。
他该看折子了。
殿中侍候的宫女们在旁侍候,精心的送上茶水,搅乱了他的心思,不免又是一番纵情。
孟二侍候在外,等殿内结束了,命人去收拾,他俯视在皇帝身侧,看着皇帝的脸色,心中隐约有些忧心。
也不知是不是他想多了,总觉得陛下最近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没之前那么康健了。
大概是宠幸多了些。
孟二心中斟酌着,还是放弃了劝说的想法。
陛下如今正在兴头上,他说这个话太过扫兴,怕是会引得陛下不悦。
无病无灾的,应该也没事,回头好好补养补养就好。
穿戴好之后,周瑾深吸了口气。
最近总觉得身子有些沉,大概是整天上朝批折子,没怎么活动的缘故,待回头没这么热了,去猎场散散心,疏松疏松筋骨。
-
大概是刚刚提起了过往的缘故,周瑕难得的分神,想起了从前。
他的生母是宁王府一个歌姬,生的貌美动人,高鼻深目,虽黑发黑眸,但颇具异域风情,被先宁王看中收入房中,得一时圣宠,甚至,很快就有了孩子。
可一切的一切,都在他出生后变了。
她生下了一个生来白发碧眸的孩子。
消息外传之后,很快就引起了议论纷纷,有些无知的人称他为妖孽,宁王心生不喜,纵使他娘亲辩解长辈是异域之人,碧眸可能是传自先辈,依旧失去了宠爱。
偌大的王府,美人无数,失去宠爱,甚至被府邸的主人厌恶之后,母子两人的日子过得连仆妇都不如。
他的母亲得宠时几乎被宁王专宠,不知遭了多少嫉恨,等到失宠,随之而来的就是没完没了的报复。
失去了宠爱的美人就如同凋零的花一般,勉强支撑到他六岁,就彻底凋谢,在一个早晨后再也没睁开眼。
不过她在或不在,对周瑕来说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甚至更轻松了些。
再也不用听她哀怨凄婉的哭泣,不用听她的抱怨和不敢…甚至责备。
责备他为什么生的这幅样子。责备他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孩子一样,讨宁王喜爱。怨怪着因为他,她的一切都毁了。
最好的是,他不用再听她所说的,如何讨那些日日欺凌他的所谓兄长的欢心。
虽然他从来没照做过,但他讨厌听到那些话语。彼时的周瑕日日都在想着,如何等到合适的时机,将那些欺负他的人都杀光。
讨好?他只想要他们死。
他的不逊自然而然的给他带来了更多的欺凌,周瑕也学会了躲避,繁华富贵的宁王府,对年少的他来说就是一个遍布危机的深山密林,他要步步小心,才能活到长大。
但再怎么小心,也会被逮到。
他的几位兄长带着仆役拦住了他,他绞尽脑汁逃走躲了起来,才总算避开了那些豺狗。
摇光就是这个时候出现在他面前的。
周瑕和摇光相识的时间,比所有人知道的都早。
彼时十三岁的摇光刚刚因为家破人亡,被帝后接进京照顾,尚不能伪装出京都贵人们所谓的雅致风度,整日勉强伪装,满心不耐。
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八岁的周瑕,见他被欺凌,很有些不平,就暗中教了他一些对付人的法子,好让他自保。
宁王奢靡,好享乐,府上频繁聚宴,每每摇光赴宴,都会寻机见一见周瑕,教导他一二。
如此几次三番,两人渐渐熟悉,见摇光,成了那时的周瑕最期待的事情。
之后,摇光十六岁许嫁七皇子,十七岁成婚,搅入皇室争斗。借机将他从王府接走,养在身边教导。
一年又一年,随着争位越发激烈,周瑕开始在暗中一一剪除那些兄长们,最后要了他那个沉迷女色的父王性命,成为宁王,助周瑕踏上皇位。
彼时的他只想让嫂嫂幸福,恣意快活,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但不知什么时候,这份心思变了。
周瑕生出了贪念。
可即使如此,他也没想过做什么,只觉得能一直看着摇光就好。直到今年——
脚下微顿,方壶殿到了,周瑕收回思绪,冷漠的面上自然而然的含了笑。
所以说,真要多谢皇帝。
有朝一日,他会让他死的痛快点的。
方壶殿,周瑕做不动声色的随意状,同摇光说起刚才的事情。
“他太急了。”
摇光点评了一句。
周瑕轻轻为她揉着肩,见她如此平静,不由有些失望。
他不是想让嫂嫂生气还是什么,只是,只是总归不要这样平静,平静的……好似并不在意这件事一样。
“嫂嫂,”他转身绕到摇光身前,跪地握着她的手,仰首看她。
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说,就那样眼巴巴的看着她。
摇光垂眸,噙着笑,盈盈回看。
这般对视一会儿,周瑕不由红了耳根,垂了垂眸,又坚定的回看,说,“嫂嫂,我不娶妻。”
“除了嫂嫂,我谁也不娶。”
摇光不由的就笑了。
“原来我家阿瑜,想娶嫂嫂。”
大抵是觉得这句有些绕的话说来可乐,摇光笑了起来。周瑕却很认真,说,“我只想娶嫂嫂。”
“嫂嫂,我总在想,要是我能早生几年就好了。”
早生几年,他一定想方设法娶嫂嫂为妻,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她嫁给别人,待知道自己心意后,悔之已晚。
摇光的笑意顿住,看着他俊秀如玉般的面容,有些出神。
“我也没说让你娶妻啊。”只是片刻,她回神后抽出手捏了捏周瑕的脸。
“从前也还罢了。”摇光声音很轻,带着回忆,有些羞惭,有些无奈,但话说的很认真,“我可没有把自己的人推给别人的想法。”
“阿瑜,我没那么大度。”
“若你背叛我,我会杀了你的,阿瑜。”这两年,摇光已经隐约明白她和皇帝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也知道皇帝对她的忌惮,但面对周瑕,她仍旧毫无遮掩的表现出自己的冷漠狠辣。
她不屑为了所谓的感情伪装自己,那样得来的感情,也不会是她想要的真情。
周瑕听了,却笑了。
“若有那一日,阿瑜任凭嫂嫂处置。”
“但,”他开怀至极的笑着,话语中笃定非常,“不会有那一天的。”
若真有那一天,周瑕冷漠的想,他会杀了自己。
“傻。”笑的太过灿烂,就显得有些傻乎乎的,摇光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额心,对上他那双含笑的眸,伸手捏住他的下颌,垂首落下一个吻。
周瑕乖乖的跪着,挺直了腰背,紧紧扣在榻边的指节泛起难耐的白。
良久,待分开,他面上布满粉晕,乱了呼吸,深碧色的眸泛着水光,如同沁在水中的宝石。
是摇光最喜爱的情动模样。
她的指尖没入了他的衣襟,轻轻一挑。
-
七月中元节。
帝后往太庙祭祖,晴了段时日的天应景的下起了雨,约莫是太庙太阴冷的缘故,皇帝呆了一段时日,回去后就得了病了。
这似乎还是摇光今年第一次来到蓬莱殿,她坐在榻边,关切的看太医为皇帝诊脉。
太医细细斟酌,最后得出陛下风寒的结论,忙去开了药。
摇光松了口气,含笑道,“是妾身疏忽,忘了太庙阴寒,该叮嘱陛下多穿衣服才是。陛下,可还好?”
周瑾含笑拉了她的手,说,“莫要这么说,朕没事,是朕疏忽才是。要怪也该怪孟二,如此大意。”
孟二忙躬身请罪。
摇光微微一笑,道,“那孟二以后侍候可得仔细些。”
“是,是。”孟二连连应声。
说话间太医已经呈上了丸药,摇光端了茶盏,亲自喂皇帝服下,边道,“药可煎下了?”
丸药救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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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煎下了,奴才叫了人盯着,皇后娘娘放心。”摇光素来心细,孟二时候这么多年也习惯了,早就安排妥当。
“那就好。”摇光说,放下茶盏,又取了蜜饯来,呈给皇帝,说,“陛下快用一个。”
药味苦涩,纵使制成丸药也没能好多少,周瑾最不爱这个味道,每次生病最烦心的就是吃药,都要配上蜜饯才行。
他取了一枚吃下,目光却都凝在摇光身上。
自他宠幸宫女的事发后,到如今七月,好几个月的时间,摇光待他一直生疏冷淡,今天这样的关怀温柔,竟让他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他不由的欢喜快活起来。
“别忙了,摇光,你也歇歇,陪我一会儿吧。”周瑾想借这个机会,好好和摇光聊聊天,但等到开口,竟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刚成婚时他们有说不尽的话,你问问我,我问问你,对对方的一切都感到好奇,后来为了夺位,两人互相扶持,朝堂,人心,算计,话还是说不尽。
刚登基时,他也总爱和摇光说朝堂上的烦心事。
可后宫不可干政,随着他地位渐稳,在一些老臣们的叮嘱下,渐渐就不与摇光说了。
然后,周瑾似乎就没什么话好和摇光说了。
他们原本不必走到这一步的,他有些分神的想,就算摇光接触朝政,也不会害他的。可心中每每浮现这个想法的时候,他就不由想起当初夺位时,死在摇光算计下的那些人,就不寒而栗。
如此来回拉扯,一步一步就走到了今天。
他希望摇光体谅他的难处,希望摇光乖巧些,温顺些,希望她待他一如从前。
慢慢来,他愿意给她时间。
她是他的皇后,在这皇宫之中相互扶持,她们注定要一辈子在一起。
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
现在这样就挺好的。
周瑾看着摇光,忽视掉心中那点不安。
摇光含着浅浅的笑,坐在这里陪皇帝说起了话。
她有的是耐心。
两人低声轻语,气氛一时间堪称和睦。
正说话间,外面传来些许喧闹,有宫人进来,小心翼翼的看了孟二一眼,孟二精神一震,不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时间有些急,偏又不能问,心中不由生出些不安来。
“陛下,娘娘,殿外……楚姑娘求见。”小内侍迟疑了一下,选择了姑娘这个称呼。
虽然楚芸怀有身孕,加上陛下宠爱,但到底没有位份。
“她来干什么,让她滚回去。”周瑾正想趁这个机会好好和摇光说说话,眼见着摇光面上的笑因着这句话变淡,心中顿时生出恼怒来,随之呵斥一句。
到底是个宫女,蠢钝狭隘,没有丝毫眼界,他心中顿时生出了些厌弃。
殿中侍候的宫女们都垂着头,闻言神情微动。
眼见着孟二要动身,摇光开了口,温声道,“且慢。”
“陛下,她想见你,不过是担心你,何须这般严厉。再说,她腹中有孩子,这可是你膝下的第一个孩子,不能大意。”
“就让她进来吧。”
随着摇光的话,周瑾渐渐平静下来。
近来他对楚芸一直宠爱有加,殿中都是禀报一声就能进的,自不会为了这点事情生气,他只是担心摇光会不高兴,所以才如此恼怒罢了。眼下摇光安然,这点恼怒自然也就散了。
“不过是个宫女,没规没矩。”周瑾略有些不耐的说,对上摇光的眼后却不由的有了笑,“也就是你心善,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对敌如何不必说,但寻常日子里,对这些下人,尤其是女子,摇光总是会多几分怜惜,道她们不易。不过是群下人罢了,他不太在意,但因为是摇光,倒也觉出可爱来。
“这般胡闹,合该重罚。”皇帝说,语气熨帖温和,说,“看在你的面子上。孟二,让她回去,没事别乱跑。”
孟二忙应声,亲自出去应付楚芸。
“孟总管,陛下如何?可还好?”楚芸收到消息后就过来了,见孟二出来,立即上前关切的道,说话间就自然的准备往内走去。
孟二伸手拦住她,神情略有些无奈,带着些说教的意味道,“楚姑娘,陛下吩咐了,让您先回去,没事不要乱跑。”
“什么?”楚芸不可置信的说,下意识就想反驳,理智险险的拦住了她。
孟二在陛下身边近身伺候,身为内侍大总管,是一等一的心腹,绝不会乱说。
可为什么,难道是皇后从中作梗?
“多谢总管,我这就回去。”楚芸有些失魂落魄的行礼,而后离开,心里忍不住一遍一遍的琢磨,对摇光生出了些怨恨来。
明明已经是皇后,拥有天底下最尊贵的一切,却还要来为难她,她只是想见见陛下,关切一二罢了,只是这也不愿意成全!
怀揣着这个念头,纵使后来听殿内侍候的宫女说是陛下的意思,皇后还劝了几句,她也没改了心中想法,甚至更恼恨了几分,只觉皇后假惺惺,若非是她,陛下怎么会对她生气。
皇后,皇后——
死命揪着帕子,扯坏了上面精美的刺绣,这是江南来的贡品,整座宫城,只皇后配用。寻常宫人别说用,只是看一眼都算开了眼,她这一方还是之前陛下赏的,却也只给了她几块,而且还是皇后挑剩下的,才给了她。
越是被陛下宠爱,楚芸就越是嫉恨皇后。
她知道,皇后是不同的。
角落,梁芷看着她的神情,微微皱了皱眉。
她悄然离开回了自己的住处,眉间染上了愁绪。到陛下身边已经四个多月,她依旧未能有孕,不止是她,还有别的姐妹也是,只一个楚芸是例外。
她能感觉到,随着最近楚芸的盛宠,不少人心思都焦灼浮躁起来——
一为艳羡,二为楚芸得宠之后,开始明里暗里打压她们,难免气闷担忧。
若如此下去,以后该如何是好?
梁芷不是例外,在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中,同样承宠的其她宫女们心中都浮现了这个念头。
终于,在那些流淌在暗中的,不动声色的煽动中,有人动了其它心思。
第19章【VIP】
第19章 “嫂嫂哄哄我,疼疼我。”
凤仪宫中,摇光静坐,等待着皇帝的反应。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紫宸殿再传喜讯,又一个宫女有孕了。
摇光霎时笑了。
因为这个喜讯,皇帝阴沉了好些时日的心情总算好了些,同时也坚定了他某个决定。
这段时间随着暗卫们的深查,那些他往日信重的朝臣们的心思一一摊开了展现在他的面前,分外让周瑾心惊。
他们试图插手宫中的事,试图左右皇嗣的事,试图左右他的想法。
如此种种,在时隔几年后,再次让皇帝感觉到了那些朝不保夕,惴惴不安的从前。
这个时候,周瑾第一个想起的,还是摇光。
同样也是这些朝臣们告诉他,皇后野心日重,让他小心。
他一次又一次在夜里问自己,他听信那些朝臣们的挑唆,试图压制摇光,甚至违背了他们之间的诺言,是不是错了。
周瑾不敢想。
这个喜讯来的突然,却又时机正正好,让皇帝松了口气,得以从那些纷杂的思绪中抽身出来,展露了笑颜,命人赏。
先叫来孟二好好保护好那个宫女,又吩咐了暗卫加紧防备。周瑾没再像上次那样高兴,只是让人去跟摇光说了一声,跟着就按照之前定下的想法安排下去。
皇帝要让那些胆敢对后宫伸手的人知道代价。
一番忙碌,去凤仪宫报信的人恰好回来,周瑾心中一动,问,“皇后心情如何?”
宫人仔细思索了一下,徐徐道来。
除却刚开始略微的惊讶外,皇后一如从前般从容自若,道知道了,就让他退下了。
周瑾听罢,心中多少有些苦涩。
也是,之前都有过一次了,摇光想来早已经接受,又哪里会有其她反应。
早知如此……
随着暗卫们追查下去,户部尚书周启年早有所觉,心惊之余,试图挣扎,甚至想过去皇帝面前认罪求情,但还没等到他下定决心,皇帝的处置就已经落下——
他为官多年,一步一步汲汲营营走到这一步,自然不会真的清清白白。
这也意味着,只要想,自然能抓到他身上的小辫子。
周瑾自然不能以谋害皇嗣的罪名处置周启年,若传出去,岂不是要让外人怀疑皇家无能,一个朝臣都能谋害皇嗣。
所以自然是其它的罪过。
御史参奏,户部尚书周启年贪赃枉法,收受贿赂,卖官鬻爵。
帝命严查。
朝中顿时掀起轩然大波。
一为竟然有人剑指二品大员,二为皇帝竟然允了。
朝中上下谁人不知,户部尚书是当今心腹,是从夺位之前就有的情分,按照常理来说,发生这样的是,陛下多少应该会回护一二,但他却毫不留情。
是陛下处事清明?
不止如此,众人思索之下,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前段时间宫中传出的消息。
莫非……
可不管如何,周启年的亲朋也在尽力周全,如此两厢拉扯,足足一个月后,才总算定下他的罪责,抄家没官,贬回祖籍。
这还是因为周家亲朋这段时间奔走后的结果。
但能留下命来,终归是件好事。
如此忙忙碌碌许久,时间已经到了十月末,眼看着就要到冬月了。
这件事,总算落下帷幕,画上了句号。
但这会儿宫中完全顾不上前户部尚书的事情。
无他,皇帝病了。
秋冬交际,天气反复,皇帝一个不慎得了风寒,如今正仔细养着。
皇帝身体不适,摇光这个皇后自然要前去探望。
她接过孟二呈上的药,用玉勺一口一口的喂给皇帝,末了将空了的碗递给孟二,取了帕子轻轻为他擦拭,轻声低语,“陛下还是要多多保重身体才是。这已经是你今年第二次风寒了吧?”
她说话时轻声细语,带着关切,没有丝毫责备说教之意,但皇帝还是不可抑制的有些不好意思和羞愧。
太医说了,他是因为纵情太过,才导致的身体虚弱……
一时不能确定摇光这样说是不是在点他,周瑾轻咳了一声,声音略有些哑,道,“我知道。摇光不必担忧,只是小小的风寒而已,过些时日就好了。”
“那陛下可要好好吃药。”摇光温声道,只是看着他的目光有些无奈。
这般仔细照顾了一番病人,待皇帝用完药犯困入睡后,摇光起身离开。
“陛下身体不适,你们这些照顾的,要多尽些心。”她叮嘱。
孟二连连应是。
“是药三分毒,吃多了也不好,你记得吩咐御膳房,让细心准备些药膳来,好好为陛下补养身体。”
“是,奴才知道了。”
这般细心叮嘱着,摇光抬步已经到了殿外。
一众宫女内侍都在殿外候着,见皇后出来,立即屈膝见礼。
梁芷在人群之中看着皇后坐上步辇离开,又随着众人四散,各自开始忙碌,待到安静无人时,才满怀庆幸,徐徐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她没有生出过妄想,也未曾有孕。
一个多月前还嚣张跋扈的楚芸现在已经安静下来,再无曾经的气焰,皇帝曾经的百般宠爱也昙花一现般,随着那个没了的孩子一同消失了。
如今的她依然留在紫宸殿伺候,但皇帝不想见到她,如今竟连进紫宸殿都不能了。
曾经还心心念念想着诞下陛下第一个孩子,就能一步登天封妃,成为主子的人就这样悄无声息的淹没在着繁华的宫城中,倒是她这个被人几经嘲笑没用的还安安生生的活着。如此反转,倒让一群之前被陛下许诺迷了心的宫女们都安静沉默下来。
这皇宫之中,满目的富贵荣华,又哪里是那么好拿的呢。
陛下薄情如斯,她们的性命轻飘飘宛若蝼蚁。
但总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眼瞧着最近怀孕的周瑶被陛下百般呵护,又有人没忍住,动了别的心思。
周瑶……
梁芷想起对方,神情忍不住顿了顿。
都是一起近身伺候陛下的宫女,相处几年,互相都颇为了解,比如楚芸的轻狂张扬,还有周瑶的心细胆大——
可就是因为如此,梁芷不由的觉得有些不对劲起来。
周瑶不是胆子小的人,她聪明,有眼见,按照她的性格,本该趁有孕多为自己谋好处,而不是现在这样安静的样子。
是担心腹中的孩子吗?
眼瞧着时间一晃已经进了十月,现实皇帝寿诞,然后是楚芸小产,再皇帝生病,前前后后的事情折腾的时间都变快了。
踩在秋末的尾巴上,红枫银杏,正是最漂亮的时节。
凤仪宫中栽着一大棵红枫,这会儿满树红叶,正是好景致。
树下摆了软榻,摇光倚在上面捏着一片枫叶,漫不经心的出神。
一阵风起,枫叶飘落,她抬眼,不觉露出一个笑。
周瑕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觉驻足欣赏,看的目不转睛。
“嫂嫂。”这般看了好几眼,周瑕才抬步靠近,垂首见礼,在她的目光中颇有些手足无措,连着抬起的手都似乎有些僵硬。
摇光从他靠近时就看了过去,随意挥了挥手让他坐。
“看过陛下了?”她问。
周瑕嗯了一声,这几日皇帝病重,暂停了早朝,都是六部尚书和几人去紫宸殿议事。
他看过皇帝,一如既往的来了凤仪宫。
“陛下这次的病势不轻。”周瑕说。
摇光略勾了勾唇,说,“是啊,陛下,太不爱惜身体了。”
两人对视一眼,似乎只是寻常,但又似乎意味深长。
“周启年在今早,已经离京了。”
“哦,这么痛快?看来他是发现了什么。”
摇光若有所思,能走到尚书一职的,无一不是老狐狸,周启年辛辛苦苦爬到如今这个位置,怎么说也会垂死挣扎一番,于情于理都不该如此轻而易举的放弃。
毕竟……周家还有好些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在她的预期中,他应该会想办法把这些女孩儿嫁出去,好给周家积攒江山再起的能量,而不是,就这样离开京城。
周瑕也是这样想的,问,“嫂嫂,要不要斩草除根,”
他说的平静,其中杀意却是无限。
摇光摇了摇头。
“有问题?”周瑕立即意识到什么,开口问道。
嫂嫂可不是心慈手软的人。
“说不定,周启年就是想要我们去追杀他呢。他是皇帝的心腹,终究是有信任在的。有人告诉我,周启年秘密递给皇帝一封密信。所以,不能轻举妄动。”
周瑕立即会意,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两人太过有默契,默契到摇光一开口,周瑕就已经理解了她的意思。
不能轻举妄动,意味着该动还是要动,但是不能被发现。
这样一句话对方就能懂,并且给与全部信任照做,完全无需废话的感觉让摇光觉得很好,不由一笑——
但她不期然的又想:
周瑾未登基前,其实也与她有着这样的默契,只是后来他大权在握,便就嫌她管的太多,太啰嗦了。
也不知周瑕会不会这样?
但那都不重要,摇光从不过分忧虑,自怨自艾。
她永远活在当下,并且有着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容面对一切的勇气和决心。
总不能因为会死,所以就什么都不做的等待死亡吧。
“周启年这些年得罪了不少人。”目光之中,周瑕已经长成一个身量高大修长,稳重有魄力的男人了,但摇光还是忍不住多叮嘱几句,总有些不放心,说,“总有人不想他再爬起来。”
“嫂嫂放心,我知道。”
摇光无奈的想,她哪里能放心,总觉得一个不小心,这小子就能捅破天。
可她们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是为了过好日子的,而不是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搭上自己。
抬手轻招,周瑕胸口一紧,早有些迫不及待,却又要强忍住别表现的太过急切,起身靠近她,单膝跪在榻前。
侧了侧脸,他将自己的脸颊送到摇光的手心。
他一系列的动作自然而然,流畅的摇光还什么都没做,就已经触碰到他细腻的肌肤,不由失笑。
“脸皮怎么还这样薄。”眼见着红晕迅速自脸颊弥漫至耳根以及脖颈,她笑着说。
说来两人已经亲昵过许多次了,虽然一直没有进行到最后一步,但怎么说也已经对彼此熟悉了,不该再如此轻易的害羞,但周瑕却依旧如当初第一次那样。
周瑕抬手按住摇光的手,轻颤的指尖大胆的自她袖口往内探去,抬眼用噙着水的眼眸看向摇光,说,“我控制不住。”
他声音很轻,好似有些委屈。
摇光轻轻挪动了指尖,轻抚向他泛着红的眼尾。
“过来。”她低声。
侍候的宫人都在远处,平安和喜乐带着人在周围防备。
光天化日之下,周瑕起身,吻上摇光的唇。
到最后,两人的衣裳都乱了。
懒洋洋的由着周瑕为她打理衣裳,摇光斥了一句,“再乱来,就没有下次了。”
周瑕耳根越发的热,因着她的话有些慌张,但又有些委屈,说,“是。”
摇光觑着他的神情,忍不住又笑了笑。
其实她心里也知道,寻常男子开荤之时,最是忍不住。似周瑕这般坚持这么久,已经算难得了。她曾经想过他会不会忍不住去找女人,但这小子一次又一次硬生生的忍着,到头来身边伺候的还是那些护卫或者小厮。
如此一想,摇光竟也觉得他有些可怜了。
捻起一片红枫,塞进他的衣襟,她捏了捏周瑕的脸,说,“你最乖了。”
只这一句话,周瑕原本的那点委屈就都没了,甚至有些小小的雀跃。
他又嗯了一声,乖得不行,摇光忍不住又亲了亲他。
“快了。”她说。
她不想以别人妻子的身份去和阿瑜做那种事——
她的阿瑜值得更好的。
所以,再等等。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周瑕还是第一时间意识到她在说什么。
“嫂嫂,我不在乎。”他认真的说。
“可我在乎。”摇光浅笑,“乖。”
“好。”周瑕总是最听摇光的话。
皇帝接连风寒,想必身体在那药的作用下已经快掏空了。
虽然周瑕几次三番的想去直接弄死皇帝,但嫂嫂决定这样,就听她的。
而后两人分开,摇光懒洋洋的吹着下午时分暖和的风,听平安过来禀报刚刚皇帝又差使孟二送来了什么东西。
天佑大丰,这些年风调雨顺,加上先帝施政也算清明,给皇帝留了一个好局面,而且后宫只有摇光,年年四方送来贡品,让他的私库十分丰裕。
不过这些贡品倒也没什么稀奇的,毕竟每次都会送到摇光这里让她先挑,这会儿能让皇帝献宝,送来讨她欢心的,都是皇帝私库中的珍藏。
自皇帝寿诞后,眼瞧着他对摇光越发的亲昵黏人了些,加上进来生病,摇光关切一二,便就越发的讨好。
伺候久了的人恍惚中觉着,竟好似回到了当初两人刚刚成婚时一般。
那时的两人新婚燕尔,自是百般恩爱。后来随着时间推移,索然两人恩爱依旧,但总归是差了些什么。
摇光多少仍旧有些疏淡,但终归是没拒绝皇帝,温声软语安抚,周瑾倒也觉得满足了。
这会儿礼物天天的一茬接一茬的送,仿佛试图通过这些东西能让两人的关系回到从前似的。可她早已经不在乎的。
“收着吧。”摇光说。
对她来说,能吃饱穿暖就很好了,什么山珍海味,奇珍异宝,有固然好,没有也没关系。
平安应声说是,又道,“陛下还说,想请娘娘去紫宸殿,一起用午膳。”
摇光忍不住拧了拧眉,生出些烦躁来。
“去准备吧。”默了默,她说。
平安垂首,再次应是。
再不耐烦,应付应付也就过去了。
摇光神色淡淡,看着因为生病,面色苍白,神态虚弱的周瑾,心想,没必要和一个将死之人计较。
时间一进十月,就给人一种这一年快过完的感觉,好像一抬眼,就要过年了。
不过在过年之前,还有一件事。
冬月廿一,是摇光的生辰。
皇帝的病断断续续拖了将近一个月还没好全,虽然风寒已经痊愈,但整日气虚,极其容易劳累,太医诊断也说不出什么,来来回回只说是伤了元气,要好好补养,最好不要太近女色。
因着这个缘故,他这段时间同那样宫女们也疏远了,也没再提召美人进宫的事情,就好像之前那场暗藏着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意味的寿宴上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他这一闲下来,摇光就要忙碌了。
不提每天送的礼物和用膳,他得了空就要找摇光一起待着,搅得她烦不胜烦,只每天和周瑕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能松快点。
除此之外,皇帝还一心惦记着摇光的生辰,再三叮嘱了孟二让他好好操办,还要举宴,邀百官同乐,一如八月里他的生辰。
摇光听闻之后拒绝,道宴会太过吵闹,她们一家人聚一聚就好。
周瑾本有些不肯,这大半年来发生了许多事,他想借这个宴会好好哄摇光高兴,但在她的再三劝说下,最后还是同意了。
只是一家人聚一聚也挺好的,周瑾想着。
就这么一转眼,到了冬月廿一。
先帝子嗣众多,不提西苑还未成婚的那些,出宫开府的也有不少,既是家宴,自然都来了。
这次的宴会虽说没有之前皇帝寿宴那样热闹,但如此一大家子,倒也清静不下来。
宫宴依旧在万福殿,不过主角换成了摇光。
受了大家的祝贺和礼物外,之后便是一番宴饮。
周瑾温声软语,殷勤小意,端出了两人刚刚成婚时的做派来,摇光便也配合的给出笑颜来。
帝后和睦,众人自然不会扫兴,如此一番晚宴,气氛倒也极其不错。
宴罢,夜已深。
众人褪去,周瑕醉酒,摇光索性命人将他安顿到宫中给他留的殿中,皇帝一直守在她身边,见她几句话利落的将众人都安顿好,笑意越发柔和。
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摇光,之前大夫说你要调养半年,已经够了吧。”周瑾拉着摇光的手,眸光涌动,柔声问。
其中意味,不难分辨。
半年多的时间,摇光一直控制着和皇帝的接触,在加上有周瑕排解,已经许久没再感觉到当初那种几欲作呕的恶心之感。
但她现在发现,那种感觉只是淡化,并没有消失。
心口的翻滚让摇光含笑的面容上,神色疏忽间淡了下去,但只是一瞬间,她抬眼后笑着说,“好。”
周瑾心中一喜,只当刚才看到的是眼花后的错觉。
时隔几个月,皇帝再次留宿凤仪宫。
门窗关好,一重重帐幔放下,侍候的宫人们全都退了出去。
摇光坐在妆台前用玉梳慢慢梳理着头发,从铜镜中看着皇帝缓缓靠近,下一刹,他软软倒下。
她用指尖轻轻扣了一下妆台。
角落里,暗卫闪现,轻手轻脚将皇帝放在床榻上,袅袅的香烟中,他自顾自的忙碌着。
摇光眉微蹙,只觉自己的床榻脏了。
但这都是必须要做的事情,只好稍作忍耐。
这般忙碌了小半个时辰,摇光换了香,使皇帝醒来。
周瑾迷离间拉住摇光的手,只觉浑身舒爽,轻飘飘如登仙境。
“摇光。”熟悉的感觉让他心生愉悦,周瑾忍不住想将摇光拉进怀中,被她巧妙的避开。
“陛下,梳洗吧。”摇光笑道,随手拢了拢有些散的衣襟。
“好。”周瑾这会儿全身懒洋洋的,眼见着摇光叫来了人,便也就跟着起身去了侧室,洗漱后上榻,拉着摇光的手又说了一会儿话,便就睡着了。
他现在身体是真的有些不好,很容易疲惫倦怠,因此也没觉得不对,第二天醒来,只满心高兴,觉得经过这一夜,和摇光原本渐行渐远的距离又拉近了些。
早晨一起用过膳,周瑾前去上早朝,摇光懒得呆在殿内,总觉得这里都残存着皇帝留下的痕迹,让她心里不舒服,于是挪步去了书房。
时间一进冬月,就一天比一天冷,殿内早早就烧起了地龙,满屋的热气蒸腾,外面寒冷的风丝毫吹不进来。
早朝罢,周瑕向皇帝告别表示要去给摇光请安,被皇帝叫住。
“你帮我给你嫂嫂带句话,昨晚扰了她,让她好好歇着,别劳神。”念及早上起来是摇光略微的倦怠,他只觉整个人都要被化作绕指柔,声音也越发的柔和,似含着万千情意,“我中午再去寻她一起用膳。”
袖中的手倏地攥紧,半边身子都随之紧绷起来,这一刻,周瑕心中杀意空前的强盛——
当初弑父杀兄的时候,他都未曾如此。
那些人都不重要,又是周瑕甚至会想,或许他该感激他们,若不是他们,他也不会遇到嫂嫂,遇到世界上最最好的摇光。
但也只是刹那,周瑕抬眼间,便已经平静下来。
就像他父兄们那样,对一个早晚要死的人,不用太在意。不过,为着这一刻的不痛快,他会让皇帝死的更痛苦。
“是。”他说。
皇帝眉微动,察觉出些不对劲来。
周瑕固然话不多,但也不会简短到只有一个字,念及自早朝起,他似乎就有些分外沉默安静的样子,便就吩咐可孟二,“宁王瞧着有些不适,应当是昨夜醉酒的缘故,你去我私库里找些补药,一会儿让他带回去。”
皇帝这会儿心情好,人也大度起来,只想着多撒点东西出去,好让众人体会他现在的愉悦。
另一边,周瑕已经到了凤仪宫,虽然不甘不愿,但他还是如实说了皇帝的话,免得出现纰漏让摇光为难。
只是…表情多少有些不甘不愿,不高不兴就是了。
摇光失笑,嗅着在地龙的烘烤下,周瑕身上暖暖的桃花香,朝他招了招手,待周瑕走到摇光身边,那点不高兴也已经尽数散去了。
“和他计较什么。”周瑕听摇光温声软语,如此哄他。
这种语气他听过许多次,而那些被提起的所谓‘他’,如今都已经成了死人,埋骨黄土中,世间再无几人能记得,或者说,不敢记得。
“我知道不该,只是忍不住。”在摇光面前,周瑕素来是有什么说什么,他坐在榻边,低头看着摇光,乖巧而依赖,全然没有在别人面前时的冷淡疏离。
“嫂嫂哄哄我,疼疼我。”他说。
这撒娇一事,不拘男女,只要有一副好皮相,用来自能事半功倍,更何况,周瑕的皮相又岂止是一个‘好’字能形容的。
他是仙,是神,也是妖,惑人心神,让人迷乱。
摇光也不由为他展现的情态而恍惚片刻,心跳都克制不住的有些加快。
吸了口气回神,她用有些酥软的指尖点了点他的眉心,软了声音嗔道,“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
“不需要学。”周瑕老老实实的说,“看见嫂嫂我就想这么做了。”
摇光忍不住的笑,只觉这小子越来越难搞了。
“这么大的人了,还撒娇。”
“嫂嫂不喜欢?”周瑕分明瞧着她很喜欢,所以大着胆子问。
“喜欢。”
没人会不喜欢鲜嫩的少年,尤其是随着自身的年纪越发年长的时候。
可喜欢分很多种,有欣赏,有占有,曾经的摇光是前者,现在……
捏着他的下颌靠近,亲昵交缠了片刻,摇光如他所愿很是用心的哄了哄,疼了疼,而后才道,“莫要乱拈酸,我还要应付他一些时日,你乖乖的。”
“我知道。”周瑕红着脸,顿了顿,低声道。
“那嫂嫂再多哄哄我。”他抓住摇光的手,目光透着贪心。
摇光失笑,果然就又再多哄哄他了。
这般黏黏糊*糊的歪缠了一会儿,周瑕细致的为摇光打理好仪容,才问,“近日陛下身体不适,朝中有人煽动,又提起了选妃的事。”
“这是担心皇帝一不小心死了,没留下子嗣吗?”摇光玩味一句。
“阿瑜,到要紧时候了。”寥寥一句带过,摇光面上笑意微敛,认真郑重起来。
两人都对彼此有着绝对的信任,所以这半年来,只要是摇光的吩咐,周瑕都照做,而如今到了最后的关键时刻,到底要做什么,该如何做,摇光自然要跟他透个底。
“那毒会一点一点侵蚀掉身体的元气,等到外症表现出来,就说明会毒已经入了骨髓,要不了多久了。”
“皇帝如今病气缠身迟迟不见好,想必坚持不了多久。”
“再过一月,我会查出有孕,可在那之前,皇帝必须解决。”
周瑕安静的听着,神情丝毫未变,一双碧眸微闪,竟透着些急不可耐般的跃跃欲试。
“嫂嫂预备如何做?”他问。
摇光微微笑了笑,伸手在他脸上摩挲,说,“自然是让皇帝知道真相。”
“我与皇帝多年感情,也不忍他做个糊涂鬼。”说话间,摇光靠近他的耳边,缱绻爱语般呢喃,“届时,急怒攻心导致毒发,他便只能躺在床上,做个能听能意识到但什么都不能说不能看也不能动的活死人了。”
这就是摇光精挑细选为他准备的毒。
周瑕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任世间百般色相,在他眼中也只是红颜枯骨,唯有嫂嫂,在他面前展露出自己真实一面的嫂嫂,让他神魂颠到,忘乎所以。
“我会准备好的,宫内宫外,不会出现丝毫乱子。”
“嫂嫂,放心。”他一字一句,笃定万分。
摇光奖励似的在他耳垂上落下一个啄吻。
“记得小心。”她叮嘱。
周瑕拥有的一切从来都毫不掩饰的展露在她面前,甚至可以说,宁王府有什么势力,他有什么动作,或许摇光比他本人还清楚。
早在之前皇帝露出要纳妃的意愿时,他就已经着手往禁军里面安排人了。
禁军,再加上城外的五军营,便有了七成的把握,剩下的三成,是为了防备意外。
这样一想,难怪皇帝忌惮她——
摇光想着忽然忍不住笑了笑-
楚芸很沉默,她很少说话,大多数时间都在呆在一个安静的角落,看着别人。
她自己不知道那双眼中有着什么,但被她看的人却先一步受不了那双眼中的怨恨,嫉妒,不甘,渴求了。
大家都说,楚芸疯了。
但楚芸知道她没有。
她只是恨,恨皇帝无情,恨自己为什么没能真的生下一个孩子,恨自己为什么会落得这个下场。但终归是不甘心的,尤其是在知道周瑶竟然有孕后,她忍不住的嫉妒。
但夜深人静的时候,楚芸却想起了一件事。
她没记错的话,周瑶是有情郎的,是在紫宸殿时候的禁卫。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她也是偶然发现的,如今想起,心中不由开始疯狂的跳动,在床上翻来覆去,不住的回味着那个有些吓人的念头。
帝后成婚七年无子,而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那个孩子是假的,只是用了秘药罢了。
那周瑶呢?她就真的这么好运吗?
会不会…会不会…
也不知道是嫉妒更多,还是不甘更多,楚芸开始想方设法的在暗中关注周瑶,一天又一天,果然,在某个夜晚,她看到一个黑影翻窗进入了她的寝室。
没人知道她当时有多激动,她甚至要捂住口鼻,才遏制住自己尖叫的冲动。
夜里很暗,那个身影也只是一闪而过,可即使如此她也能清晰的分辨出,那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
楚芸短暂的犹豫要不要叫出来将这件事闹大,但很快就冷静下来。
她在皇帝身边伺候的时日不短,对他也算了解,皇帝虽然很好说话,但爱面子。若非如此,也不会因为皇后几次反驳他的话而生出嫌隙。
要她说,皇后就是太傻,那可是皇帝,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何必多说呢,如今倒好,惹得皇帝不高兴。
有人说皇后是个贤后,楚芸不懂贤后有什么,有皇帝的宠爱重要吗?
话说回来,她现在闹出来,固然能让周瑶落得该有的下场,但皇帝也肯定会恼恨她把这件丑事闹大,还是要悄悄来。
如此几经琢磨,楚芸心中总算定了计。
接连好几天,皇帝都留宿凤仪宫,后来还是摇光见他气色虚弱迟迟不见好,才拒绝,又请了太医来为他诊断,依旧是伤了元气要好好休养那一套说辞。
她便拒绝了皇帝的留宿,一天三顿盯着膳房准备补血养气的药膳送去给皇帝。
如此一来二去,周瑾心中越发熨帖,生不出丝毫的不高兴。
年节渐渐靠近,摇光开始准备过年的种种示意。
虽然宫中就她们两个主子,但年宴是要邀请皇室宗亲们一起来的,阖家团圆,一起热闹热闹,也是个要紧日子,不能大意。
虽然……今年的这个年宴注定过不好。
但该做的样子还是要做的。
前朝年底是最忙的时候,不过今年因为皇帝身体不适,所以大多由六部尚书等重臣处理,但他也不能什么都不管,这般忙忙碌碌的,谁也闲不下来。
大概是摇光命人准备的药膳起了作用,他的气色瞧着倒是好多了,没之前那样苍白,瞧着面色红润了些。倒是让不少人松了口气。
楚芸揣了一肚子的话,迫不及待想要说给皇帝听,但因为忙碌的缘故,迟迟找不到机会。
眼瞧着都腊月二十多了,她到底按捺不住,寻了个机会,拦住了出门散心的皇帝。
前几天,总算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宫人们将御阶轻扫的很干净,只眼角和墙头能看到余下的雪意,倒是天气,只感觉倏地一下就冷了许多。
楚芸一直注意着皇帝的动向,眼见着他过来了,猛地出去跪在他面前,说,“陛下,奴婢有事情禀报。”
天气虽冷,但今儿个是个难得的好天,天高云淡,太阳明晃晃的照着,让人生出些暖意来。
御花园中的腊梅开了,幽香阵阵,皇帝忙了半日,便想着出来转转,若有力气,顺便去凤仪宫一趟,看看摇光。
他现在气色好了,但总觉得还是没力气,可听着身边人的话,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只是越发的懒得动弹。
眼瞧着一个女人猛地跪在面前,皇帝惊了一下,待瞩目,才认出是楚芸,不由的,他的眉皱了起来。
他实在不想看到楚芸,一看到他,他就想起那个有缘无分的孩子,还有自己的失望——
那个孩子在无形中承受了他许多期许。
对自身的自信,以及对摇光的交代,但随着孩子没了,什么都没了。倒显得他为了所谓子嗣,背叛了对摇光的许诺可笑起来。
皇帝知道自己对楚芸是迁怒,但他忍不住,也不想忍。
左右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
“你要禀报什么?”但到底是自己宠信过的女人,皇帝勉强提起了一些耐心,问。
楚芸心跳的飞快,抬眼四下看了看,而后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说,“事关重大,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皇帝略皱了皱眉,不觉得楚芸能有什么大事说,那点耐心顿时散尽,抬手就想把人撵走。
“陛下,奴婢敢以性命发誓,是要紧的大事,若不是,任凭陛下处置。”楚芸一眼就瞧出皇帝的反应意味着什么,急急忙忙的说。
皇帝顿了顿,听她这样信誓旦旦,到底是生出了些好奇来,让人退下,身边只留一个孟二。
“说吧。”
他嗅着腊梅香,想着一会儿折一枝腊梅给摇光送去。这想法缱绻的绕过心头,竟让他有些迫不及待,但种种念头,都在楚芸接下来的话中被击的粉碎——
“陛下,”楚芸心突突突的狂跳,咽了口口水,因为紧张,语速变得飞快道,“奴婢因为嫉妒周瑶有孕,所以这段时间一直暗中注意着她。然后机缘巧合之下发现,发现,夜里有陌生的男子身影进入她的寝室。奴婢恍然记得,从前恰巧碰见过,周瑶有一相好,是禁卫中人,所以,所以奴婢怀疑……”
将堆在心里许多天的话说完,楚芸的声音又慢了下来,她看着皇帝涨红的脸,越发的小心翼翼,缓缓道,“奴婢怕自己想多,但又担心陛下被蒙蔽,所以大着胆子前来禀报。事关皇嗣,不可大意,陛下,要小心啊。”
皇帝只觉神思恍惚,如在梦中。
他有些晕,却又清清楚楚的将楚芸的话听进了脑海里,只觉天旋地转,却又不可抑制的迸发出怒气来。
他想说不可能,他一直让暗卫盯着,但一想起楚芸所说的禁卫,禁卫军的人身手不凡,当然能发现那些藏在暗处的暗卫。
若想避过他们的耳目,也更容易。
并不是,全然不可能。
这么说——
“孟二,给朕查。”皇帝晃了晃,被搀扶起来,他胸腔剧烈起伏,而后眼下那股冒到嗓子眼的甜腥气,怒喝一声。
第20章【VIP】
第20章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
孟二小心扶着他,眼中满是惊慌,闻言却也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即应是。
之后便是一番兵荒马乱,眼瞧着皇帝都有些站不住了,那里还顾得上其他,孟二先小心将皇帝送回去,还要惦记着不能表现出异常来,等把皇帝安顿好了,他才匆匆忙忙叫了人来,一一安排下去。
站在眼下,看着外面难得的好天气,他心里却是一片阴霾。
要出大事了,孟二不安的想。
这大半年的时间,陛下宠幸好些宫女,但却只有两个子嗣,而这两个子嗣中,楚芸的小产没了,眼看着周瑶又有了,结果显然却被揭露可能是与人私通得来的野种。
那个从前在他心里浮现过的疑惑再次变得清晰。
皇帝……真的能使人有孕吗?
殿内,皇帝气息急促,整个人都没了力气,他倚靠在床头软枕上,叫来暗卫询问之前周瑶身边的种种事。
暗卫知道事情的始末,不敢耽搁,早就叫来了之前盯着周瑶的人,也问出了大概,这会让面对皇帝的问询,深深埋下了头,说了结果。
保护周瑶的这几个月来,的确有几次,暗卫因为各种原因被引走,并不能肯定没有人进周瑶的寝室。
皇帝好不同意从涨红褪至惨白的连脸在呼吸间再次涨红。
“噗——”
他再也按捺不住,俯身吐出了一口血。
“陛下息怒,万望保重身体啊。”暗卫大惊,立即道。
这口血吐出,皇帝心中反而没那么闷了,连呼吸都顺畅了许多,他摆了摆手,表示无事。
“玩忽职守,竟能被人引开,这就是暗卫?”
守在皇帝身边的自然是暗卫首领,闻言立即领罪,表示会郑重处罚。
皇帝心中怒气翻涌难消,有心想要再呵斥上几句,但这会儿实在没什么力气,只得深吸一口气,然后吩咐下去,让他严查。
他必须要知道,这件事是真的,还只是一个误会。
暗卫首领领命,立即吩咐下去。
早在一开始,皇帝就吩咐了孟二,将紫宸殿看好,不管什么动静,都不能传出去——
但这样大的宫殿,这么多的人,又哪里是说不让传,就穿不出去的。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摇光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她眼睫一颤,抬眼看向前方的皇城,心道,开始了。
叫来人吩咐下去,不多时,周瑕便收到了消息。
做了许久的准备一环一环的运转起来,只等暴风雨的降临。
楚芸被孟二带走,很快就问出了她知道的所有消息,紧跟着被带走的是周瑶曾经的‘情郎’,刑讯,审问,务必要问出实话来。
至于周瑶,因为有孕的缘故,在没有查明之前,只是将她禁闭在殿中,同时将伺候她的宫女内侍们带走,仔细盘问。
“几时了?”浑浑噩间,皇帝忽然想起一件事,叫来孟二问道。
孟二立即报了时辰,猜出了皇帝惦记着什么,躬着身子说,“快到晚膳时候了,陛下可要起驾去凤仪宫?”
皇帝稍稍坐正,但身上的疲惫却让他根本不想动,所以就又靠了回去。
“不了。”只是这几个字,似乎就让他觉得累了,气息都有些略微急促,喘了几口气后才平静下来。
“传话给皇后,就说我有些事要忙,今天就不一起用晚膳了。”皇帝想了想,说,“我记得前些日子送来了一些上好的皮子,把最好的给皇后送去。”
“是。”孟二领命,一一安排了下去。
凤仪宫,摇光让人收好,看着外面的天气。
“看这样子,又要下雪了。”她说。
喜乐活泼的接话说,“下雪了才好呢,娘娘您到时候就可以赏雪了。”
摇光笑了一笑,说,“是极,到时候我们就去梅林里吃暖锅。”
喜乐眼睛一亮。
随口逗了一句喜乐,摇光又看向外面,心中漫不经心的想着:
不过,到时候大概没有吃暖锅的时间了。
这一天的晚膳摇光是一个人用的,见不到皇帝,她的心情反而好了些,还换了个地方,选在花厅里。
外面栽着几株腊梅,幽香浮动,刚拿起筷子,外面灯笼摇晃的暖黄灯火中,一片片雪花掉落。
下雪了。
此时此景,摇光的心情不由的悠闲惬意起来,总算用了一顿舒服的晚膳。
膳后,她随意找了些事情打发时间,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吩咐了人去御膳房跑一趟,去盯着给皇帝准备的药膳,然后再送到紫宸殿。
皇帝正难受的厉害,但听孟二禀报后,还是让人进来。
从下午到现在,他心中气怒,想要发脾气,想要杀了那些胆敢欺瞒他的混账东西,可越是生气,他就越是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身体的虚弱。
他陡然生出恐慌来。
很快,药膳就被呈到了他面前,皇帝低头看着,思绪霎时飘飞,忍不住想,这药膳会不会有毒?
但也只是一瞬间,他笑了笑,但凡膳食能送到他面前,都会经过一重重查验,先是太医,然后还有人先尝,如此无碍后,才会被呈送到他面前。即便是皇后送来的也不会例外。
所以不会有毒的。
而且,摇光不会对他下手的。
皇帝自问,他大概是因为之前的事情想多了。
端起碗,他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这一夜,注定有些人难以安眠。
孟二等人不消说,审讯是不能休息的,他也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皇帝身体受不住,疲倦了想休息,但根本不能安眠。
这一下午的时间,下面的禀报一件件的送到他这里。
周瑶有情郎是真的,这件事虽然隐秘,但深挖下去,还是能发现蛛丝马迹。
甚至,这段时间周瑶有孕,两人竟还暗中保持着往来。
事情查到这一步,已经能说明某些事情,皇帝几乎想就此让人把那个敢做出这种丑事欺瞒他的贱人拉出去剐了,但仍旧怀揣着最后的希望,让人继续问,继续查。
就算私通为真,但这个孩子是谁的还不一定。届时,留子去母便是。
他抵不住睡着了,但很快又因为种种思绪惊醒,如此恍恍惚惚中,转眼到了凌晨。
皇帝睡不着,索性起身。
内侍忙过来俯视他起身。
“孟二呢?”皇帝随口问了句。
“刚刚有人来找,总管就去了。”小内侍忙说。
皇帝心中一震,能让孟二离开的,只能说明那边问出了要紧的问题。
他打起精神,按下忐忑,焦灼的坐在那里,等待孟二回来。
不知过了多久,孟二回来了。
这会儿正是天亮前最暗的时刻,皇帝看着他从门口走进来,弯腰行礼,然后露出惨白的脸来。心里猛地一坠,不妙的感觉席卷全身。
这一刻,不消问皇帝也知道,孟二带来的答案不是他想听到的。
孟二最先说的,是让殿中侍候的内侍和宫人们都出去,皇帝允准。
众人依次退出,直到殿内只剩下两人。
摇晃的温暖烛火中,殿内却不知从哪里弥漫出一股幽深的寒意来。
冻得孟二颤栗起来,皇帝亦有些心慌。
“陛下…”孟二有些迟疑,被皇帝打断,“说。”
他受够了这种感觉,哪怕真相不是他想要的,也不在意,只是迫不及待的想结束这件事。
孟二扑通一声跪下,深深埋下头,几乎屏息般,分外清晰的听到自己说出了那些刚刚审问出的话:
“那狂徒说,说…”
“他曾在周姑娘那里听说过一句话,说是——”
最后咬了咬牙,孟二闭上眼,到底狠着心将话说了出来,“说是她曾听说过一个消息,先皇后曾给陛下下毒,陛下此生,都不能使女子有孕。”
殿中很空,所以哪怕孟二的声音很轻,竟也莫名带出回响来,皇帝只觉那声音仿佛一遍又一遍的冲刷着他的耳朵,如钟声般,震得他头晕眼花,天旋地转,不知所以。
“噗——”
孟二眼睁睁看着皇帝似脱力般伏身撑向条案,喷出一口血来,紧跟着手臂一滑,整个人都砸了下去。
在一阵闷响中,他跪地踉跄着爬了好几步,才总算捡回了神智,连滚带爬半直起身过去将皇帝扶了起来,边扬声欲让人请太医。
“闭嘴。”皇帝死死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生长。
在这一刻,他想了很多。
想这件事是真是假,但下意识已经给了他答案。
应该是真的,不然为何摇光身体无碍,他们成婚这么多年,却还一直未能有子嗣。
可若是真,那,那…
皇帝睁大眼,那岂不是就显得他这半年来自欺欺人的,为了子嗣才背叛与摇光之间的诺言像个笑话?
况且,若让人知道他不能使人有孕,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子嗣,那些人会怎么看他,他们肯定会在背后讥讽嘲笑他,还有他的皇位,他的皇位——
一个注定不会有子嗣的皇帝,朝臣们会信服吗?他那些兄弟们只怕要蠢蠢欲动了,那他这个皇位还能坐稳吗?
种种思绪飞快的划过,在几乎窒息般的痛苦中,皇帝以无法想象的速度冷静下来。
“这个消息不能传出去。”剧烈的喘息声中,他的声音去也分外冷静。
“来人。”
在墙角被这个消息惊得有些恍惚的暗卫闪身跪在殿中。
“陛下。”他见礼。
皇帝甩手扔下一块金令,冷冷道,“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都杀了。”
孟二抽了口气。
“是。”暗卫领命,而后问道,“那周瑶?”
别的都好说,私通的禁卫也好,那些旁听了审讯审讯的宫人也好,都好解决,可周瑶明面上还怀着皇嗣,一个不小心,只怕会引来瞩目。
“杀了。”皇帝斩钉截铁道,但等暗卫站起身要退下,忽然又叫住了他,“等等。”
暗卫立即站住。
“罢了。”默了片刻,孟二也好,暗卫也好,都听出了他声音中的咬牙忍耐,“将她禁足在殿中,不许外人接触。”
他固然想将周瑶千刀万剐,但他需要一个名义上的孩子,一个用来应付外人的孩子。
暗卫敏锐的察觉到了皇帝话中的含义,心中悄然生出了些不安。
皇帝显然不想这件事被别人知道,那他呢?
“还有你们也是,今日听到的事,谁也不许说。”
孟二和暗卫双双应是。
而后暗卫退下,去灭口,孟二向皇帝请命,准备去安排将周瑶禁闭的事情。
这一夜的时间,皇帝的心绪几次大起大落,兼之又吐了血,这会儿脸白的毫无血色,就那样有气无力的靠在软枕上时,几乎看不到多少活气。
孟二不敢多看的垂下了眼,恍惚中感觉到了皇帝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你亲自去查,周瑶是从哪里听到的消息。朕要知道所有始末。”皇帝说。
孟二心猛地提起,这件事他一直不敢多想,但皇帝提起,由不得他不去想。
先皇后给陛下下的药……
“是。”收敛心思,孟二应声,而后退下。
看着他离开,皇帝满身倦怠,几乎想就此倒头睡下,但不管是一团乱麻的心绪,还是尖锐疼痛的脑袋,都让他无法成功安眠。
他的思绪放空,之前种种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划过,最后拐向某个他之前一直没想过的地方——
这件事,摇光知道吗?
皇帝忍不住顺着这个念头仔仔细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
他想,摇光应该是不知道的,不然今年不会叫来人调养身体,试图怀孕。但他忍不住又想,摇光那样聪明,当时夺位的时候,先帝后宫都在她掌握之中,这个消息,她真的不知道吗?
皇帝闭上眼,思绪在两种念头中来回拉扯,挣扎。
理智告诉他应该是前者,但止不住的猜疑有不停的将他的想法拉向后者。
摇光,真的不知道吗?
这时,天已经亮了。
带人往周瑶的宫殿而去,扑面的寒风中,孟二忍不住双手合在嘴前哈了口热气,今年冬天似乎格外冷。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忍不住想起身后的宫殿,强压下心中的惶恐,脚下加快了速度。
知道了这个要命的秘密,固然陛下现在能放过他,可以后呢?
要知道,陛下对相依为命的皇后娘娘都那样猜忌防备,更何况他一个下人。
孟二一想,几乎想就此逃跑,但天下之大,他能跑到哪里去呢。
周瑶从昨天下午就让人看在了屋里,她不是个蠢人,一夜的时间,已经足够她猜到什么。因此,等孟二见到她的时候,发现她竟然十分冷静。
“孟总管,请坐。”她道。
她相貌温婉秀美,温温柔柔,如春风化雨般,不带丝毫攻击性,不同于楚芸,她怀孕之中一直安安生生,没怎么闹事,孟二之前对她的印象还不错。
她九月查出有孕,如今十二月,按照月份来说,已经四个月了,肚子微微鼓起,皇帝之前总爱过来待一会儿,摸一摸她的肚子,想象着之后孩子的模样。那会儿孟二在一旁侍候着,只觉那个场景很是温馨,想着这周瑶只要一直老老实实的,以后定有大造化。
但没想到,这个最安生的,竟然悄无声息的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
孟二现在再瞧她鼓起的肚子,竟然觉得有些可笑——
察觉到自己的想法,他迅速收敛心神,注定没了根的阉人隐约明白皇帝为什么会那样生气。
这样的讥讽嘲笑,寻常人都受不了,更何况帝王。
不急不缓的坐下,孟二直接问了起来。
周瑶的脸越来越白,但从始至终都很安静,没有发疯,也没有哭求,她这个样子让孟二眯了眯眼,心想之前倒是小瞧了她,不止胆子大,这份心智也不一般。
“说吧,这话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他直接问。
周瑶没急着回答,而是先看了眼为殿外面守着的人,从昨天下午就在了,她能认出来,领头的是孟二的心腹,大概是受了什么叮嘱,从昨天起就一直盯着谁也不让跟她说话。
直到现在,孟二过来,他们依然牢牢守在外面。
“看来不下不准备要我的命。”
没想到周瑶最先说的是这个,孟二顿了顿,然后就见周瑶笑了。
“也是,皇帝还等着用我肚子里这个糊弄人呢。”周瑶伸手轻轻抚摸肚子,笑的讥诮。
“胡说八道。”孟二喝止。
“好,我不说就是了。”周瑶笑了笑,刚才的尖锐如昙花一现,又成了那个温婉安静的样子。
“孟总管,陛下准备怎么处置我?”她问。
孟二看着她微微,微微扬眉。
“这些周姑娘就不必操心了。”他不想再听周瑶说那些有的没的,冷淡的道,“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你不会想尝试那些刑法用在你身上的感觉。”
周瑶下意识瑟缩了一下。
皇帝宽仁,在身边伺候了他几年的人其实并没有机会看到过重的责罚——
包括周瑶,但见过的固然可怕,口口相传的未知在经过人类的想象之后,也会蒙上一层恐怖的面纱。
她在很多老工人口中听说过宫中的刑法。
再怎么冷静聪慧,她也在十八岁,闻言顿时有些慌张。她无论如何是不想承受那些刑罚的。比起那些,她宁愿速死。
周瑶苦笑了一下,其实之前她想过自尽,但她还有家人,还有亲朋,她不敢赌。
“是侍候洒扫的一个老宫人。”周瑶竭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说,“姓田,叫田兴。”
孟二没耽搁,一招手叫来一个内侍,让他去找叫田兴的内侍,带回去严加看管,谁也不许多问多说。
皇帝要求暗卫灭口的要求还在耳边清晰的回响,他也不想这些常年在身边打转的小内侍就这样没了性命。
见人退下,孟二才继续向周瑶问起始末。
她怎么就从那个叫田兴的口中知道这个消息了,若这个消息这么好探听,也不会迄今为止冒头的只一个周瑶。除了她,又还有没有其他人知道。
既然开了口,周瑶也不会继续隐瞒,从头到尾如实道来。
她聪明又有眼力见,平日偶尔得闲,看到了就会去帮一把,也不图别的,万一什么时候就能用上呢。所以当时看到老态必显,弯着腰洒扫的田兴摔倒在地,就顺手搭了把手,眼见着小管事的过来训斥,又借着陛下近身侍女的身份帮着说了些好话。
田兴的处境自那儿之后好了很多,他是宫中的老人了,偶尔会开口说一些管事儿们的喜恶,借着这个,她得了不少便捷,这一来二去的,来往就越发亲昵。
直到前段时间,见她因为迟迟不能有孕哀愁,田兴酒后,犹犹豫豫的跟她说了这件事。
“他说他和先皇后身边的孙总管是同乡,一直在暗中往来,这个消息还是两人一次小聚酒后,他听说的。”周瑶一直木然的面色到这里不由的生出了微的变化,尤记得当时的震惊。
谁能想到,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子嗣,为此和皇后生出龌龊,违背了当初誓言的皇帝,竟然不能使女子有孕!
田兴知道这个消息事关重大,不管是当初先皇后还在时,还是后来皇帝夺位称帝,都不是他一个小小的宫人敢多嘴的。
于是,这个消息他一憋就是近十年,直到遇到周瑶,看这这个视作晚辈的孩子苦闷,才借着醉意述之于口。
说完这些,周瑶的脸色已经苍白的不成样子,田兴待她极好,她如今的行为是毫无疑问的背叛,而代价,就是他的性命。
她害了他,害了那个视作长辈的人。
孟二不为所动,冷静而谨慎的又问了一下细节问题,然后就起身离开。
周瑶嘴唇轻动,但最后还是沉默下来。
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呢?她会落得什么下场,会不会死,会怎么死,都不是孟二能决定的,他救不了她,也不会救她。
她抬头看着高高的梁,只要一根白绫,她就能将自己勒死在这里,可……
父母兄姐们的面容再次在眼前浮现,周瑶攥紧的手扎的掌心出了血,还是低下了头。
孟二刚一出门,外面等着的小内侍就上前,表示已经让人去找田兴了。
他嗯了一声往前走,刚到紫宸殿,有人上来禀报,说田兴已经带回来了。
“那老东西看到我们就跑,可他也不看看,就他那老胳膊老腿,能跑到哪儿去。”小内侍讥笑了一句。
孟二知道他这么说是想探听消息,当即瞪了他一眼,说,“有些事不告诉你是为了你们好,不该打听的别打听。”
“记住了,最近给我管好你们的耳朵,眼睛,还有嘴。”
一众亲信都是跟了孟二很多年的,见他这样疾言厉色,当即一个激灵,一时到这件事只怕非同小可,当即全部应是。
又敲打了他们几句,孟二抬头看向远处的殿门。
这个宫殿他去过很多很多次,不管是从前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还是后来登基,可那时的他虽然敬畏,却都不似现在这样,看着那高大的殿门,竟恍惚中好似看到一张狰狞的兽口,油然的心生恐惧,瑟缩不安起来。
想逃走的冲动再次浮现,但几个呼吸后,孟二还是按压住了所有不该有的情绪,抬起僵硬的脚步,一步一步靠近。
“陛下……”他无数次的见礼,然后将刚刚从周瑶那里探听到的消息尽数道来。
皇帝想怒吼,想掀翻眼前的一切,但他却提不起力气,最后只随手抓起手边的折子扔了出去。
“该死,该死!”
孟二将自己缩起来,不敢打扰,任由他宣泄。
“陛下。”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小内侍硬着头皮进来,他正想又出什么事了,就听他说,“皇后娘娘来看望您了。”
孟二自己都没发现,他松了口气。
上首,皇帝顿住,慢慢的,慢慢的将自己恢复成冷静的样子。
“请皇后进来。”他说。
“赶紧收拾一下。”他又对孟二说。
孟二立即起身忙活起来。
不多时,摇光带着人进来,眉眼间暗含关切。
“陛下。”
“不要多礼,快坐。”皇帝拦了她见礼,但她还是将一礼行完,而后落座,目光落在他的面上。
“我听说陛下今日推了早朝,有些担心就过来了。陛下的脸色这样难看,是哪里不适了?”她问。
皇帝笑了笑,说,“没什么,昨夜做了个噩梦,没睡好,所以早上起来不免有些倦怠,一会儿睡一觉就好了。”
“如今我才知道摇光如何辛苦。”他说。
这些年摇光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夜里没睡好,第二天一整天都没精神,他虽然关怀体贴,但心里其实没觉得有什么,还会想到底是女子,合该如此娇气。
如今轮到皇帝自己,他才发现,这种感觉的确极其的难受。
摇光笑笑,没提自己,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又道,“我听说陛下没找太医,所以说现在是自己的猜测,那可不行,还是要听听太医的诊断。”
“陛下万乘之躯,万不能大意。”
皇帝之前一时气急,不肯找太医,主要是不知道太医问起为何如此大动肝火的时候,不知道该如何说。
可他这会儿是越来越难受,虚弱倦怠的连喘气都觉得累,心里不免有些惶恐,只是惦记着周瑶的事情,一时没想起来找太医,如今听摇光这样说,倒也觉得正好。
“朕都习惯了,一时竟没想起来,那就找太医来看看。”皇帝笑着说,边在心中向若一会儿太医问起,该找什么说辞。
摇光微的一笑,说,“妾身已经命人请来了,这会儿正在殿外候着,这便宣进来吧。”
皇帝一个眼神,孟二立即去了。
“陛下,您的身体要紧,可不能大意。”摇光看向皇帝,继续叮嘱,说,“但有不适,立即就要找太医才行。”
皇帝这会儿心中烦乱,见着摇光,还是忍不住心中怀疑,可听她如此关切,却又不由的有些开怀。
他有时也恨自己为何要如此,为何不能控制住自己的猜疑,又放不下对摇光的在意。如此两相拉扯,实在可笑。
“是,我知道了。”他说。
说话间,太医进来,细心诊脉过后,果然得出肝火旺盛,急怒攻心的症状,皇帝只说自己做了个噩梦。
太医们都是人精,也看不出信或不信,听他说罢,立即就说他现在该好好调养,不能劳累心神,似这般情绪大起大落最伤心神,请陛下注意,而后又开了养神定神的方子来。
身体的过分虚弱让皇帝也有些不安,闻言倒是听得十分认真,一一记下。
太医这才退下。
摇光坐在一旁,等内侍呈上养神的药,看了皇帝喝下,又细心叮嘱了人点好安神香,待皇帝入睡后才离开。
待走到外面,正好遇上过来探望皇帝身体的宁王,说了句陛下昨夜没睡好,刚刚睡下,就顺其自然的将人带去了凤仪宫。
一路行去,宫人们远远缀在后面,两人低声说着话。
摇光低声将昨晚紫宸殿种种一语带过,而后勾起笑意,漫不经心道,“刚刚我瞧着,陛下的神色可难看的紧啊。”
“现在就这样,也不知……”
皇帝现在就像一棵被风雨压弯了的树,现在的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向着折断的方向更进一步,如今他还能强忍着,不过是仍旧怀揣这希望——
比如这件事是有人精心算计,他中药的事情不一定是真的。
待到将证据查清楚,希望破碎,他再不能自欺欺人的时候,又会如何呢?
摇光的声音中有着小小的雀跃,俨然是有些迫不及待了。
周瑕安安静静的听着,看摇光高兴,就也笑了起来。只觉嫂嫂如此睚眦必报的样子,也分外美丽。
皇帝怎么就忘了,他的嫂嫂从来都不是大度的人。
“嫂嫂很快就能看到了。”他说。
摇光霎时一笑。
眼瞧着已经腊月二十多,没几天就过年了。
那个田兴的嘴不难撬,一问就招了,于是,刚刚还想着要冷静,不能在让情绪大起大落的皇帝心口翻滚,嗓子泛起腥甜,险险又吐出一口血,好不容易才忍住。
“给朕,继续查。”皇帝还是不死心,现在都是听说,没有实证,他要证据。
即便他心里清楚,这种事的确是先皇后能做的出来的,可他不想相信。没有实证,他就还能安慰自己,还存着希望。
不得不说,摇光足够了解她相伴许多年的夫君,如今的皇帝。
但反之,皇帝……显然没那么了解她。
于是暗卫和孟二又忙忙碌碌的找前皇后留下的旧人,无比要将这件事查一个底朝天。
先皇后去之后,身边的人就死的死,没的没,剩下的散落在宫中各个不起眼的地方,大多都是什么都不知道,就算知道些什么,暗卫们又不能未卜先知,只得一个一个问过去。
这样一天又一天的,就到了过年了。
年三十夜,摇光早早就准备好了宴会的事宜,皇族和总是们聚在一起,很是热闹的过了一个年。
不过,因为皇帝萦绕着病气的面色,众人都有所收敛。
摇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中,垂眸间不动声色。
她知道,皇帝这段时间一直在好生修养,但很显然,进来挖出的消息对他来说并不算好,所以就算再怎么精心,他的脸色还是一天一天憔悴败落下去。
这个年宴就这样不咸不淡的度过,第二天,正月初一大朝会,百官齐聚,还有外国的使臣们一起前来,又是热闹的一天。
不过很显然,皇帝的身体受不住这样的热闹,中间借故离开休息了好几次,才总算熬过这一天。
一直到晚上,大朝会上的人才尽皆散去,热闹了一天的皇宫总算得了清静。
摇光也有些倦怠,问候过皇帝便要回凤仪宫休息。
“今晚夜色不错。”摇光抬头看着布满繁星的夜空,轻笑着道。
“看来明天是个好天气。”喜乐活泼的接了句话,平安则有些出神,摇光吩咐的事大多都经过她的手,所以她很清楚,这个看似宁静的夜晚,会发生什么事。
有些早就布好的饵,终于迎来了那只鸟。
大年初一,新年伊始。
是新的一年里,一切的开始。
而就在这一天,暗卫总算透过一众先皇后旧人们的话,找到了那个最关键的人。
皇后当年的亲信之一,这些年顶替了别人的身份藏在冷宫,被他们揪了出来。因为这个消息,皇帝连入睡的心思都没有,索性他这些天大概睡多了,也没多少睡意,就那样倚着烛火坐在那儿,等待审讯的结果。
在他想来,以暗卫们的手段,应该要不了多久,实际上也的确如此,晚上抓到的人,没多久就撬开了嘴。
“带上来,朕要亲自听她说。”终于到了最后的时刻,哪怕从暗卫的表现中得到了答案,但皇帝还是怀揣着渺茫的希望,抬手道。
不多时,一个瞧着五十来岁的嬷嬷就被带了上来,眼看着她显然是收拾过,可身上萦绕的血腥气清楚的昭示着她刚刚都经历了什么。
皇帝一眼看去,只觉得有些眼熟,便就起身走进了看,总算从这张过分苍老的脸上认出了这个人的身份,“原来是宋姑姑。”
在他的记忆中,她也是皇后的近身宫女之一,只是相比其她人,她要更沉默一些,没什么存在感。他最后的印象里,宋姑姑也才四十多岁,面皮白净,可现在一看,竟苍老憔悴的不成样子。
“陛下竟然还认得奴婢,真是让奴婢受宠若惊。”宋姑姑讥诮了一句,说,“谁能想到,当初那个不起眼的七皇子,最后竟然能登基称帝呢。”
“周瑾,午夜梦回,你就不怕故人化作厉鬼来找你吗?一个小嫔妃之子,若不是皇后大度,将你养在身边,谁会记得你,可你呢,你狼心狗肺,竟然暗害了太子殿下,连皇后娘娘都没放过。”
“我呸。”歇斯底里的喊叫过后,宋姑姑狠狠的朝他啐了一口。
“放肆。”孟二呵斥一声,过去抽了她一巴掌。
皇帝苍白的脸色有些涨红,他用帕子擦了擦脸上溅上的口水,落在宋姑姑身上的目光冷的像冰。
趴在地上的宋姑姑哈哈哈的笑起来,满是讥诮嘲讽,她的声音很大,似乎想让更多的人听到,“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是想问你中的毒吧?”
“哈哈哈哈哈,我可以告诉你,是真的,都是真的。”
【完结】
第31章 在缠绵的睡意里靠近周瑕的怀抱
这边摇光走了,另一边宫中就只剩下了小皇帝,在度过一开始的不习惯后,小皇帝很是放肆了一些时日,然后就在繁忙的朝务和几位尚书的盯梢下渐渐叹起了气,开始不安,并且想念起了摇光。
母后在时他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很踏实,总觉得就算做错事,也没关系,可现在——
摇光离京的时候就跟他说了,说了将朝政教给他就是真的给他,不要把折子送到她哪儿去,但是可以给她写信问询讨教。
“你总要有一天独当一面,先试试吧。”周嘉辰还记得母后当时说这句话时漫不经心的随意。
过去很多年,朝中大臣也好,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也好,都会小心翼翼,若有似无的跟他说太后掌权对他的危害之处,或多或少的担心若是将来太后不愿意让权,会对他不利。
不管摇光在面对权利时表现的再如何不在意,别人也很难情意相信,当权利不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没人能真正安心。
周嘉辰也曾担忧过,但也只是偶尔胡思乱想,每每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都觉得,母后不会的。
母后和很多人都不一样,比起掌握权利搅风搅雨,更多的时候,他总觉得母后其实更愿意呆在宫殿里,安安生生,懒散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甚至他能在摇光说这句话时,感受到她心里隐约的雀跃和期待。
她早就在宫中待烦了,这些年,尤其是近两年,越发的按捺不住,能坚持到今年,周嘉辰都要感激母后心疼他。
他没感觉错的话,前两年,也就是他十一岁的时候,母后似乎就考虑过这件事,但在发现他被朝臣糊弄之后,只好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周嘉辰感觉这也不能怪他,母后跟他说了很多辨别别人心思的想法,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想到啊!
好不容易跟六部尚书开完了朝会,周嘉辰感觉脑子都晕晕乎乎几乎搅成了一团浆糊,同时还有满脑子的疑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哀叹着看着眼前的一堆折子,看向坐在一旁的宁王,叹道,“师傅,我好想母后啊。”
早在他登基时,摇光便将宁王点为太师,教他武艺骑射,他一身武功虽然只是平平,但也都是周瑕教出来的。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叫他师傅。
周瑕抬眼,漠然看了他一眼。
眼前人白发碧眸,面无表情,一点人气都没有,活像块万年寒冰似的,周嘉辰被冻得精神一震,从母后离京后,他师傅就成这个样子了,一天到晚冷着个脸,让人心惊。
再一想母后在时,他眉梢眼角含着的温柔笑意,他一时间生出了万般怀念。
讪讪笑了笑,周嘉辰嘀嘀咕咕道,“我知道,我这就看折子,这就看。”
又不是他让师傅留在京中的,同样的,也不是他不想快点长大,这他也没办法啊。
对于那些在他耳边嘀咕,说什么太后离开,留下宁王是舍不得权利,有意辖制他这种说法,周嘉辰只是呵呵一笑,那些人是当他傻吗?
母后离开,若是师傅也跟着走了,只怕第一个想方设法算计拿捏他的就是他们。
一群被权势堵塞了心窍的东西。
以母后跟师傅的关系——
咳,两人来往的很是隐秘,但作为和两人接触最多的人,周嘉辰还是隐约有所察觉的。也不止是他,这些年师傅一直不曾娶妻,也从不近女色,整日就是跟着母后,众臣们隐约也有所猜测,只是谁也不敢乱说罢了。
总之,以两人的关系,若真有心权位,他这个小皇帝早就被养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读书明理,学帝王之道,还可以轻而易举的接手朝政。
周嘉辰可是知道,母后早就盼着他能接手朝政,然后自己躲清闲。
周嘉辰勤勤恳恳的批折子,期间周瑕就一直在一旁坐着,摇光离京的时候叮嘱过他,要保护好小皇帝的安全,别被人找到机会弄死了,他便就一直这样。
周嘉辰也知道,有他在,整个人都安心许多。
这一忙就是中午,两个人一块用膳,周嘉辰看一眼对面冷冰冰吃饭的周瑕,犹犹豫豫,道,“母后离京也不远,师傅你若是惦念,不若去探望她一番,然后再回来。”
大约也是担心京中出意外,摇光这次去的行宫离京只有几日的形成,若是骑快马,半日就能到。
“娘娘让我保护陛下安危。”
这一点周瑕怎么会不知道,但摇光的叮嘱他从不会含糊。
“没事就一天,而且还有师傅您亲手调教的禁卫们在呢,我不会有事的。”周嘉辰咬咬牙说。
其实还真不一定……要想对他动手,那肯定是想了万全的法子,只会防不胜防。
“听娘娘的。”周瑕说,动摇只是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
周嘉辰便就没再说,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喟叹。
世间有几人能像他师傅似的,手握大权,却依旧一心一意,多少年也不曾更改。
不过他母后那么好,完全值得。
倒是他那个死的早的所谓父皇…只能说死的不冤枉。
这么多年,周嘉辰早就忘了周瑾的样貌,但他想,再如何,也比不上师傅。
周瑕那异于常人的样貌在少时或许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但现在坐拥权势,越发成熟,加之那一身气势,世间有几人能及。
更何况,他虽然白发碧眸,但生的是在俊美,外貌的异常反倒给他更添魅力。
一直忙到傍晚,周嘉辰才总算勉强处理好了折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摇光,上面大致说了今天上朝和看折子时遇到的问题。
周瑕也在一旁提笔,等写完正好一起让人送去行宫。
这就是两人的一天了。
行宫,摇光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连夜送去的消息,大致看完,不由一笑。
只见小皇帝的信里不止写了他遇到的问题,还说了周瑕的事,向她告状似的说:
母后您快想想办法吧,师傅再见不到您,那一身的冷气就要冻死儿臣了。
对于小皇帝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对她和周瑕关系的确定,摇光并不意外,那小子惯来灵慧聪敏,会发现很正常。
不过周瑕,只是分开些时日罢了,可等忆起刚刚看他书信时,字里行间的想念以及叮嘱,却始终未提要来看她的事,她倒是有些心软了。
最主要的是……
好些时日未见,她也有些想他了。
这般斟酌着,摇光便就吩咐了平安,让她回京护着小皇帝,也好让周瑕抽身。
平安闻言就笑了。
“是,奴婢这就动身。”
喜乐在一旁嬉笑,说,“娘娘这是想殿下了吧。”
摇光嗔了两人一眼,笑道,“多话。”
她现在怀孕四月,肚子已经初见起伏,微微鼓起弧度,在夏日轻薄的衣裙下只是稍一打量就能发现。
既然摇光定计,平安很快就动身,轻骑快马,只日暮时就已经归京。
她掌管摇光手下暗卫,便是周瑕手底下的时日也是能调动的,若不然也不会被摇光选中回来。
周瑕见了她来,豁然起身,眉间不觉有了忧虑,问,“可是嫂嫂有事?”
平安不急不缓的见礼,忙道,“陛下,宁王殿下放心,太后娘娘没事。”
周瑕心中一松,冷静下来,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他知道平安对摇光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留在摇光身边,她才最安心。
平安对上首的皇帝笑了笑,略表歉意,毕竟周瑕现在多少有些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周嘉辰只是撑着脸在那儿笑,显然是一点也不在意。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在母后面前,他的师傅大多数时间都是看不到他的。
“娘娘惦记您,想着让我回来,也好让您抽出空去看望她。”平安灵巧的道,肉眼可见的,随着她话语的出口,一直面无表情的周瑕面上有了笑意。
“那皇帝就交给你,我这便去。”周瑕当机立断做下决定,抬步欲走,险险想起了上坐的小皇帝,拱手告退。
“师傅慢走。”周嘉辰不敢耽搁分毫,忙挥手道。
虽然他挥不挥手效果不到就是了,毕竟周瑕抬完手后根本没看他的反应,转身就走了。
平安在一旁小看,见着周瑕离开,微微垂着头对小皇帝说,“陛下见谅,宁王殿下和太后关系一直很好,许久不见,难免失态。”
“没事,我知道。”周嘉辰一挥手,笑容堪称十二分的真心,道,“平安姑姑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被师傅的冷脸冻僵了。”
“等看完母后,他应该能好些吧,应该?”他有些不确定。
平安只是笑,小皇帝能议论那两位主子,她可不行。
“这是娘娘给您的回信。”她取出信件。
“快给我。”周嘉辰忙伸手,旁边准备转呈的太监总管立即退下,平安亲手将信递给了他。
周嘉辰拆开信仔细看来,里面条理清晰的写了摇光对他问题的建议,后面又有一张,是她对六部尚书表现的分析——
他之前的那封信并不只是问题,里面还写了这段时间摇光不在,六部尚书在朝事上表现的态度。
摄政的太后不在,皇帝年幼,这些手握大权的尚书们不蠢蠢欲动是不可能的。
周嘉辰自己若有所觉,却分辨不清,便就求教摇光。
细细看来,他慢慢恍然,若有所思。
如何弹压大臣,平衡朝堂,处理朝臣们的野心,周嘉辰还有的学。
平安回京的时候是傍晚,周瑕回府后叫来手底下的人一一吩咐下去,而后连夜就动了身去看摇光。
他骑的是千里骏马,轻车简从,只带了一行护卫,一路匆匆,赶在半夜就到了行宫。
摇光睡得正香,便模糊中感受到一股萦绕着潮气的桃花香靠近,窗外泛起淅沥声,似乎下雨了。
隐约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她眼都没睁,在缠绵的睡意里靠近周瑕的怀抱,一夜好眠。
第32章 如此,轮回一遭,也不寂寞。
周瑕小心翼翼的将她笼在怀中,不敢多动。
摇光的睡眠很浅,往往要一场尽兴的欢爱到倦怠罢,才能睡好。但这也只是睡得较深一点,若是动静大了,还是会醒。
她一没睡好,白天就没精神,他可不想造成那样的后果。
摇光醒来时,屋内的光芒有些昏暗,没有往日的明晰,仔细感受了一下,从窗外的滴滴答答声可以分辨,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昨晚什么时候来的?”她懒洋洋的摩挲着周瑕的胸腹。
周瑕身体微的绷紧,不管在一起多少年,他的身体总能轻易的被摇光撩拨的躁动起来。
“子时末。”他说,揽着摇光腰肢的手不由的轻轻放在她微微鼓起的肚子上。
这里面是他和姐姐的孩子。
多奇妙。
从两个多月前知道姐姐有孕,周瑕心中便不是浮现这种念头。他并不为孩子而欢欣,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姐姐孕育的。
“淋雨了吗?”摇光往他怀里钻了钻,她不怎么喜欢下雨天,总觉得周身有些萦绕不去的湿潮气,周瑕身上的燥热气息很好的赶走了那些讨厌的东西,让她不由的想靠的更近点。
“没有,运气不错,我到行宫后才下。”周瑕说。
夏天的雨总是叫人捉摸不透,他出发的时候尚且月朗星稀,等靠近行宫的时候天际便不知什么时候跑出了一块乌云,是以他加快了几分速度,总算成功在落雨前抵达。
他武艺高强,自是不拘这点雨,但下了雨路泥泞难走,一想到会耽搁到自己到行宫的时间,他就有些按捺不住。
摇光懒洋洋的,含着笑,“那还不错。”
“起吧。”周瑕惦记着她的身体,前三个月的时候害口,摇光不怎么吃的下东西,眼瞧着瘦了好些,还是等到三个月的时候才好。
“等用了早膳再接着睡。”
“不急,我昨晚用了宵夜,现在还不饿。”摇光说着,指尖划入他的衣襟。
夏日天明的早,这会儿大约才寅时,还早着呢。
正适合做一些事。
自从有孕后为了孩子,两个人便没再欢爱,现在已经满了三个月,根据太医所说,已经可以了。
周瑕根本耐不住她撩拨,之前只是一直忍着,这会儿看她如此,便也就没再忍耐。
晨起运动了一场,摇光神清气爽,却也越发懒得动弹。
不过有周瑕在,也不用她动弹,他亲自抱了她去沐浴,连着早膳也是端来床边吃的。
吃过了,周瑕上榻,陪她一起赖床。
外面雨声滴滴答答,殿内一片安静,只宫人的对话隐约在雨声中响起,帐内一方小小的天地,摇光依偎在周瑕的怀中,竟莫名觉出了些静好来。
两人天南海北,随意说着话,摇光竟也没生出困意来。
直到用过午膳,到了她该午睡的时间,才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靠在周瑕怀中,嘀咕了一句,“等孩子生下来,你抱回去,给他/她安排一个出身来历,再送到宫里给我养着。”
“好。”周瑕说。
从来都是如此,一些事,摇光不说,他就不会问,等摇光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他,就像现在。
“我回去就安排。”他轻声。
这是姐姐和他的孩子,出身来历他一定会好好安排,周瑕说着,怀中摇光的呼吸变得平稳,已经睡着了。
周瑕在行宫待了三天,这才依依不舍的返回京中,只是和摇光说好了,每隔十天,就会来看她一次。
摇光便也笑着同意。
平安一直留在京中,就近保护小皇帝,明里暗里不知道避免了多少麻烦。
行宫的日子悠闲惬意,不用面对每天没完没了的折子,想干什么敢什么,心情好了就出去到处转转,偶尔还会乔装了去镇里的集市走走。
夏日赏山间阴凉,秋日观满山红叶,冬日有雪,满山素裹。
小皇帝虽然焦头烂额,但在六部尚书的协助,再加上摇光的从旁协助下,也勉强支撑了下去。
朝中上下多少生了些乱子,却也没惹出事端。
少帝亲政,也让不少一直担心太后会独揽朝政,不愿放权的朝臣们松了口气。
如此转眼过去了大半年,又是一年冬。
摇光辛劳九个月,肚子里的孩子终于待够了,随着一声啼哭降世。
守在殿门外的周嘉辰豁然站起身,忍不住对身边的内侍说,“生了,生了!”
摇光的产期太医早就估算过,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周瑕就安排着要到行宫这里来,之前还惦记着该怎么安置小皇帝,但小皇帝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来。
加上如果将他独自放在京中,的确让人放心不下,是以同六部尚书商议过之后,打着来探望太后以尽孝心的名义给他放了几天假。
太医诊的不错,两人来行宫第三日,摇光就发动了。
小皇帝急的团团转,却也只能在殿外候着,而周瑕,早在一开始就不顾阻拦进了殿内,守着摇光。
“姐姐,姐姐?”那边产婆和宫人们笑称一团,周瑕却一眼都没多看,只是看着摇光,眼见着她满面倦怠,几乎就要闭眼睡过去,不免有些慌乱的唤道。
摇光只觉整个人都累极了,但听到他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是勉强打起了些许精神。
“我没事。”她被周瑕握着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他,轻声耳语,“我累了,要休息。”
说着,摇光已经闭上眼,就这样睡着了。
周瑕心里跳的厉害,忙去摸她的脉,又听她的呼吸,就这样还是不放心,让在外面候着的大夫进来把了脉,确定摇光真的没事,才总算放下心。
有宁王守着摇光,平安和喜乐都抽开身去看孩子,从头到尾都不错眼的看着。
眼见着小家伙安顿好了放在小床里,忍不住又过去看。
“王爷,是个男孩儿。”喜乐笑着过来对周瑕说,“您要看看吗?”
周瑕紧紧握着摇光的手,闻言看去一眼,嗯了一声。喜乐便就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去,让他看了一眼。
他低下头,一寸寸仔仔细细的看过去,就是这个小家伙让姐姐那样痛,他不太想喜欢他,甚至不想理会他,但姐姐喜欢,这是姐姐那么痛才生下的,和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寸一寸的浮现,周瑕抬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给了一个微笑。
“要乖,要好好的长大。”他说。
乖乖的,不要让姐姐费心,好好长大,不要让姐姐难过。
其他的,都交给他。
小家伙轻轻嚅动着小嘴,放出小小声的哼哼唧唧。
“他怎么了?”周瑕收回手问。
“应该没事。”喜乐不确定的说,虽然她之前特意学过怎么带孩子,但到底只是理论,便就说,“奴婢抱下去让奶娘看看。”
“去吧。”周瑕说。
产婆和奶娘都是提前就找好了,前前后后被查了不知道多少遍,长辈,亲朋,邻里,堪称犁地三尺,如此最后才选中最合适的几个人放在身边。
奶娘接过小心翼翼的喂他吃奶,边小声笑道,“小殿下很乖巧呢,只是小声的哼,没有哭闹。”
喜乐不太了解这些,看了眼小小的孩子,下意识放轻声音同她聊了起来。
这边殿内渐渐安静下去,外面平安和小皇帝说了喜讯,周嘉辰心下一松。
“母后没事就好,朕就先不打扰,回去了。有事让人去禀报就是。”他温声笑道。
十几岁的小少年早已经没了当初刚接进宫时的稚嫩,再加上今年接手朝政,身上更是多添了些威严,但在眉宇的温和含笑,以及偶尔会展露的活泼跳脱之下,倒也让人生不起畏惧之意,若非要说,大抵也只是敬畏。
周嘉辰说完,便带着内侍离开,平安站在原地目送,心中若有似无的有些忧虑,但只是浅浅的,并未成型。
她相信这位陛下是个聪明人。
娘娘和宁王殿下有了子嗣,难免偏爱,但这个孩子注定会成为宁王世子,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只希望他的心性不改,会善待小殿下。
另一边,周嘉辰若有所思,思考着将来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摇光这一睡,便从上午睡到了下午,醒来时冬日难得的暖阳穿过窗扇落在殿内,油然让人觉出了些暖意来。
“阿瑜。”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周瑕。
“姐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周瑕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摇光轻轻应了一声,握了握两人牵着的手,倦怠的和他说了几句,期间目光落向一旁的摇床,然后就忍不住问道,“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她昏睡前宫人将孩子抱来,她看了一眼,这隐约记得又红又皱,虽然知道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样,但还是觉得有些丑。
不过再丑,那也是她的珍宝。
“孩子很好,快抱过来。”周瑕说。
喜乐早在摇光问出声的时候就去抱孩子,这会儿揽着襁褓到床边,小心翼翼放在了摇光身边。
“丑丑的。”摇光转身,试图从孩子的眉眼中分辨出他的样子。
“对了,眼睛。”她看了眼,孩子细软的胎毛是黑色,可这会儿闭着眼睛,却不知瞳色是什么。
“是黑色的。”周瑕立即说。
“不像你吗?”摇光略有些遗憾,她一直都很喜欢周瑕的眸色,是一种深幽的绿,世间最美的宝石也及不上那双眼眸。
周瑕握着她的手,自摇光醒来后,他面上的微笑就没下去过,这会儿又浓郁了些。
没什么比摇光喜欢他异于常人之处,更让他欢喜。
“黑眸也很好看,像姐姐。”他轻声。
摇光不由浅笑。
“我们的孩子,怎么样都好。”
周瑕的白发是源自胎中中毒,碧眸则是纯粹源自母亲那边。
这血统遗传一事颇为奇妙,据摇光调查的消息,周瑕生母的祖母是胡女,到母亲那里便只有一双绿眸,再到她便已经是黑发黑眸了。只是五官较寻常大丰人要深邃些,高鼻深目,加上分明的五官分外美艳,若非如此也不会引的先宁王圣宠。
谁知等到了周瑕这里,竟又是碧眸。
现在这个孩子,却又是黑眸了。
撇开这个,这孩子在除去一开始的红红皱皱之后,便一天较一天的白嫩起来,眉眼鼻子也越发清晰,眼瞧着是个精致漂亮的小家伙。
五官轮廓瞧着随了周瑕,周瑕是一双凤眼,而这个孩子的眼又大又亮,显而易见的更像摇光。
“真可爱。”
“小殿下这么好看,以后肯定是个特别俊俏的小郎君。”
自摇光生产后,周瑕就一直守着摇光寸步不离,平安喜乐两人却忍不住守着小皇子逗弄,满眼的喜爱。
摇光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养神,每每苏醒,便拉着周瑕一起看孩子,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这般过了几天,京中来信催促,摇光便叫周瑕同小皇帝回去,只是周瑕不肯,最后只得使了平安去。
周瑕这一留,就留到了腊月,摇光出了月子,开始准备回京事宜,但在这之前,还有一安排——
周瑕先摇光一步回京,一同带回去的,还有一个孩子。
关于孩子的事情,宁王府并未大肆声张,却也没有刻意隐瞒,消息就这样悄悄的流传出去。
关于这个孩子,坊间有许许多多的传闻,最多的就是宁王和某个民间女子春风一度,但因为那女子身份低微,所以未曾带回府中,只要了这个孩子。
关于这一点,有说那女子难产而亡的,又有说宁王实在不喜那女子灭口了的,总之种种传言不一。
而只有某些极少数——
并且大多是朝中重臣权贵们隐约有些猜测,在知道这个孩子的消息后,想起了那个今年一直在行宫居住的太后。
宁王和太后之间种种,无有确凿实证,但一众老狐狸哪个不是心眼多的跟筛子一样,早早就察觉出了端倪。
不过,别管这个孩子是不是太后所生,眼下既然进了宁王府,那就还算是个好消息。
要是太后将这个孩子放到哪个宗室人家,然后要想方设法把现在龙椅上那位换下去,那就要生乱子了。
不过转念一想,当初先帝去时太后都没这样做,现在这样做的可能性不大。
这个想法,朝臣们清楚,小皇帝周嘉辰更清楚。
说到底,终归是侥幸更多。
摇光躲了大半年的清闲,乍一回宫,险些没能受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头扎进去开始各种清理安排,还一直惦记着不在身边的孩子,整日几乎是度日如年。
好在她借口说想见周瑕的孩子,所以他第二天就把孩子带进了宫,才总算一解她的思念。
没孩子的时候还没感觉,如今有了,只觉那就好像牵着自己的魂一样,一时不见就惦念的心慌,坐立不安,总想看一眼才能心安。
不过她也不舍得每天让周瑕带着孩子跑来跑去,索性就冠冕堂皇的借口宁王府没女主人照顾不好孩子,把孩子留在了身边。
这一点更加验证了某些人的猜测,但谁也没贸然说。
他们都在等待,都在看,只要太后和宁王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做出一切不该做的事情,那他们就什么都不会做。
但若有个万一——
因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安生了好多年的朝堂隐约又翻滚起了暗涌。
在这样的氛围中,一年又一年过去。
这个被太后偏爱的宁王独子被取名为单字一个昭,周昭,在满岁后宁王亲自请旨,将他立为世子。而这位虽然是宁王府世子,却差不多是在宫中长大的,太后一直将他养在膝下,悉心教导,百般爱护。
但,太后行止有度,虽宠爱宁王世子昭,却从未影响到少帝,而少帝周嘉辰更是与这位宁王世子以兄弟相城,感情甚笃。
对于这件事,史书只记载了寥寥几笔,后才猜测,应当是因为太后与宁王亲若姐弟,而宁王周瑕又是文帝周嘉辰师傅的缘故,是以这对出了名关系好的母子才会对他的世子如此偏爱。
至于野史中说,太后与宁王有不伦之情,世子乃二人亲子这一点,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也只是流传罢了。
关于这位世子,史书上记:
世子昭性沉静,聪敏过人,丰神俊秀,年十六继承宁王之位,辅佐陛下,君臣相得。
至于那位出了名貌美近妖的宁王周瑕为何壮年就将王位给年纪尚少的二字,大多都猜测是因为他英年早逝,而实际上——
自十三岁后,摇光就将朝事一步一步交给周嘉辰,待他十六岁后,她更是彻底摆脱了摄政这件事,每年带着人四下去行宫放心小住。
一直到她的宝贝儿子阿昭十六岁,她更是彻底放下了心,把他往王府一扔,便和周瑕开始满天下游玩,虽然说是在行宫,其实谁也不知道链各个人跑哪儿去了。要不是每个月还有书信递往京都,周昭哪里能坐得住。每到这个时候,彼时已经成家,孩子都十来岁的皇帝周嘉辰和他很有话说,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了——
当初摇光将他扔在皇宫,周嘉辰就是这个感觉,虽然他现在对朝政已经彻底上手,但也不影响他回忆时的悲愤。
但有一说一,眼见着母后的亲生儿子她都是这样对待,他心里舒服多了。
在偶然一次看透周嘉辰的想法后,周昭心中呵呵。
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兄长。
并且将这一点写进了书信了,控诉那那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而此时此刻,摇光正在和周瑕看日出云海。
她现在已经不年轻了,这个岁数,哪怕再如何细心的养护,年龄的痕迹也是遮掩不住的,一旁的周瑕也是如此,不过两人外貌出众,哪怕有岁月的痕迹,也是很好看的。每每出行,若遇到那嘴巧会说的,都要夸赞一句贵夫妇真是恩爱。
这个时候,周瑕都会不由开心。
见着他如此,摇光就也笑了。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二人终老,依旧恩爱不减。
葬入皇陵的只是一具空棺木,摇光和周瑕择了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合葬。
二人,生时不能正大光明的同衾,死后却要同穴。
如此,轮回一遭,也不寂寞。
【完结】
第31章 在缠绵的睡意里靠近周瑕的怀抱
这边摇光走了,另一边宫中就只剩下了小皇帝,在度过一开始的不习惯后,小皇帝很是放肆了一些时日,然后就在繁忙的朝务和几位尚书的盯梢下渐渐叹起了气,开始不安,并且想念起了摇光。
母后在时他不管做什么,心里都很踏实,总觉得就算做错事,也没关系,可现在——
摇光离京的时候就跟他说了,说了将朝政教给他就是真的给他,不要把折子送到她哪儿去,但是可以给她写信问询讨教。
“你总要有一天独当一面,先试试吧。”周嘉辰还记得母后当时说这句话时漫不经心的随意。
过去很多年,朝中大臣也好,身边伺候的宫人们也好,都会小心翼翼,若有似无的跟他说太后掌权对他的危害之处,或多或少的担心若是将来太后不愿意让权,会对他不利。
不管摇光在面对权利时表现的再如何不在意,别人也很难情意相信,当权利不在自己手上的时候,没人能真正安心。
周嘉辰也曾担忧过,但也只是偶尔胡思乱想,每每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都觉得,母后不会的。
母后和很多人都不一样,比起掌握权利搅风搅雨,更多的时候,他总觉得母后其实更愿意呆在宫殿里,安安生生,懒散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甚至他能在摇光说这句话时,感受到她心里隐约的雀跃和期待。
她早就在宫中待烦了,这些年,尤其是近两年,越发的按捺不住,能坚持到今年,周嘉辰都要感激母后心疼他。
他没感觉错的话,前两年,也就是他十一岁的时候,母后似乎就考虑过这件事,但在发现他被朝臣糊弄之后,只好遗憾的放弃了这个想法……
周嘉辰感觉这也不能怪他,母后跟他说了很多辨别别人心思的想法,可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
他是真的一点都没想到啊!
好不容易跟六部尚书开完了朝会,周嘉辰感觉脑子都晕晕乎乎几乎搅成了一团浆糊,同时还有满脑子的疑惑,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哀叹着看着眼前的一堆折子,看向坐在一旁的宁王,叹道,“师傅,我好想母后啊。”
早在他登基时,摇光便将宁王点为太师,教他武艺骑射,他一身武功虽然只是平平,但也都是周瑕教出来的。
这些年,他一直都是叫他师傅。
周瑕抬眼,漠然看了他一眼。
眼前人白发碧眸,面无表情,一点人气都没有,活像块万年寒冰似的,周嘉辰被冻得精神一震,从母后离京后,他师傅就成这个样子了,一天到晚冷着个脸,让人心惊。
再一想母后在时,他眉梢眼角含着的温柔笑意,他一时间生出了万般怀念。
讪讪笑了笑,周嘉辰嘀嘀咕咕道,“我知道,我这就看折子,这就看。”
又不是他让师傅留在京中的,同样的,也不是他不想快点长大,这他也没办法啊。
对于那些在他耳边嘀咕,说什么太后离开,留下宁王是舍不得权利,有意辖制他这种说法,周嘉辰只是呵呵一笑,那些人是当他傻吗?
母后离开,若是师傅也跟着走了,只怕第一个想方设法算计拿捏他的就是他们。
一群被权势堵塞了心窍的东西。
以母后跟师傅的关系——
咳,两人来往的很是隐秘,但作为和两人接触最多的人,周嘉辰还是隐约有所察觉的。也不止是他,这些年师傅一直不曾娶妻,也从不近女色,整日就是跟着母后,众臣们隐约也有所猜测,只是谁也不敢乱说罢了。
总之,以两人的关系,若真有心权位,他这个小皇帝早就被养成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废物了,哪里能像现在这样,读书明理,学帝王之道,还可以轻而易举的接手朝政。
周嘉辰可是知道,母后早就盼着他能接手朝政,然后自己躲清闲。
周嘉辰勤勤恳恳的批折子,期间周瑕就一直在一旁坐着,摇光离京的时候叮嘱过他,要保护好小皇帝的安全,别被人找到机会弄死了,他便就一直这样。
周嘉辰也知道,有他在,整个人都安心许多。
这一忙就是中午,两个人一块用膳,周嘉辰看一眼对面冷冰冰吃饭的周瑕,犹犹豫豫,道,“母后离京也不远,师傅你若是惦念,不若去探望她一番,然后再回来。”
大约也是担心京中出意外,摇光这次去的行宫离京只有几日的形成,若是骑快马,半日就能到。
“娘娘让我保护陛下安危。”
这一点周瑕怎么会不知道,但摇光的叮嘱他从不会含糊。
“没事就一天,而且还有师傅您亲手调教的禁卫们在呢,我不会有事的。”周嘉辰咬咬牙说。
其实还真不一定……要想对他动手,那肯定是想了万全的法子,只会防不胜防。
“听娘娘的。”周瑕说,动摇只是一瞬,就被他压了下去。
周嘉辰便就没再说,只是看着眼前的人,心里喟叹。
世间有几人能像他师傅似的,手握大权,却依旧一心一意,多少年也不曾更改。
不过他母后那么好,完全值得。
倒是他那个死的早的所谓父皇…只能说死的不冤枉。
这么多年,周嘉辰早就忘了周瑾的样貌,但他想,再如何,也比不上师傅。
周瑕那异于常人的样貌在少时或许给他带来了巨大的麻烦,但现在坐拥权势,越发成熟,加之那一身气势,世间有几人能及。
更何况,他虽然白发碧眸,但生的是在俊美,外貌的异常反倒给他更添魅力。
一直忙到傍晚,周嘉辰才总算勉强处理好了折子,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写信给摇光,上面大致说了今天上朝和看折子时遇到的问题。
周瑕也在一旁提笔,等写完正好一起让人送去行宫。
这就是两人的一天了。
行宫,摇光第二天一早就收到了连夜送去的消息,大致看完,不由一笑。
只见小皇帝的信里不止写了他遇到的问题,还说了周瑕的事,向她告状似的说:
母后您快想想办法吧,师傅再见不到您,那一身的冷气就要冻死儿臣了。
对于小皇帝字里行间流露出来的,对她和周瑕关系的确定,摇光并不意外,那小子惯来灵慧聪敏,会发现很正常。
不过周瑕,只是分开些时日罢了,可等忆起刚刚看他书信时,字里行间的想念以及叮嘱,却始终未提要来看她的事,她倒是有些心软了。
最主要的是……
好些时日未见,她也有些想他了。
这般斟酌着,摇光便就吩咐了平安,让她回京护着小皇帝,也好让周瑕抽身。
平安闻言就笑了。
“是,奴婢这就动身。”
喜乐在一旁嬉笑,说,“娘娘这是想殿下了吧。”
摇光嗔了两人一眼,笑道,“多话。”
她现在怀孕四月,肚子已经初见起伏,微微鼓起弧度,在夏日轻薄的衣裙下只是稍一打量就能发现。
既然摇光定计,平安很快就动身,轻骑快马,只日暮时就已经归京。
她掌管摇光手下暗卫,便是周瑕手底下的时日也是能调动的,若不然也不会被摇光选中回来。
周瑕见了她来,豁然起身,眉间不觉有了忧虑,问,“可是嫂嫂有事?”
平安不急不缓的见礼,忙道,“陛下,宁王殿下放心,太后娘娘没事。”
周瑕心中一松,冷静下来,问,“那你怎么回来了?”
他知道平安对摇光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留在摇光身边,她才最安心。
平安对上首的皇帝笑了笑,略表歉意,毕竟周瑕现在多少有些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周嘉辰只是撑着脸在那儿笑,显然是一点也不在意。
这么多年他早就习惯了,在母后面前,他的师傅大多数时间都是看不到他的。
“娘娘惦记您,想着让我回来,也好让您抽出空去看望她。”平安灵巧的道,肉眼可见的,随着她话语的出口,一直面无表情的周瑕面上有了笑意。
“那皇帝就交给你,我这便去。”周瑕当机立断做下决定,抬步欲走,险险想起了上坐的小皇帝,拱手告退。
“师傅慢走。”周嘉辰不敢耽搁分毫,忙挥手道。
虽然他挥不挥手效果不到就是了,毕竟周瑕抬完手后根本没看他的反应,转身就走了。
平安在一旁小看,见着周瑕离开,微微垂着头对小皇帝说,“陛下见谅,宁王殿下和太后关系一直很好,许久不见,难免失态。”
“没事,我知道。”周嘉辰一挥手,笑容堪称十二分的真心,道,“平安姑姑你是不知道,这些天我都快被师傅的冷脸冻僵了。”
“等看完母后,他应该能好些吧,应该?”他有些不确定。
平安只是笑,小皇帝能议论那两位主子,她可不行。
“这是娘娘给您的回信。”她取出信件。
“快给我。”周嘉辰忙伸手,旁边准备转呈的太监总管立即退下,平安亲手将信递给了他。
周嘉辰拆开信仔细看来,里面条理清晰的写了摇光对他问题的建议,后面又有一张,是她对六部尚书表现的分析——
他之前的那封信并不只是问题,里面还写了这段时间摇光不在,六部尚书在朝事上表现的态度。
摄政的太后不在,皇帝年幼,这些手握大权的尚书们不蠢蠢欲动是不可能的。
周嘉辰自己若有所觉,却分辨不清,便就求教摇光。
细细看来,他慢慢恍然,若有所思。
如何弹压大臣,平衡朝堂,处理朝臣们的野心,周嘉辰还有的学。
平安回京的时候是傍晚,周瑕回府后叫来手底下的人一一吩咐下去,而后连夜就动了身去看摇光。
他骑的是千里骏马,轻车简从,只带了一行护卫,一路匆匆,赶在半夜就到了行宫。
摇光睡得正香,便模糊中感受到一股萦绕着潮气的桃花香靠近,窗外泛起淅沥声,似乎下雨了。
隐约察觉到了来人的身份,她眼都没睁,在缠绵的睡意里靠近周瑕的怀抱,一夜好眠。
第32章 如此,轮回一遭,也不寂寞。
周瑕小心翼翼的将她笼在怀中,不敢多动。
摇光的睡眠很浅,往往要一场尽兴的欢爱到倦怠罢,才能睡好。但这也只是睡得较深一点,若是动静大了,还是会醒。
她一没睡好,白天就没精神,他可不想造成那样的后果。
摇光醒来时,屋内的光芒有些昏暗,没有往日的明晰,仔细感受了一下,从窗外的滴滴答答声可以分辨,外面的雨还没有停。
“昨晚什么时候来的?”她懒洋洋的摩挲着周瑕的胸腹。
周瑕身体微的绷紧,不管在一起多少年,他的身体总能轻易的被摇光撩拨的躁动起来。
“子时末。”他说,揽着摇光腰肢的手不由的轻轻放在她微微鼓起的肚子上。
这里面是他和姐姐的孩子。
多奇妙。
从两个多月前知道姐姐有孕,周瑕心中便不是浮现这种念头。他并不为孩子而欢欣,更多的是因为这个孩子是姐姐孕育的。
“淋雨了吗?”摇光往他怀里钻了钻,她不怎么喜欢下雨天,总觉得周身有些萦绕不去的湿潮气,周瑕身上的燥热气息很好的赶走了那些讨厌的东西,让她不由的想靠的更近点。
“没有,运气不错,我到行宫后才下。”周瑕说。
夏天的雨总是叫人捉摸不透,他出发的时候尚且月朗星稀,等靠近行宫的时候天际便不知什么时候跑出了一块乌云,是以他加快了几分速度,总算成功在落雨前抵达。
他武艺高强,自是不拘这点雨,但下了雨路泥泞难走,一想到会耽搁到自己到行宫的时间,他就有些按捺不住。
摇光懒洋洋的,含着笑,“那还不错。”
“起吧。”周瑕惦记着她的身体,前三个月的时候害口,摇光不怎么吃的下东西,眼瞧着瘦了好些,还是等到三个月的时候才好。
“等用了早膳再接着睡。”
“不急,我昨晚用了宵夜,现在还不饿。”摇光说着,指尖划入他的衣襟。
夏日天明的早,这会儿大约才寅时,还早着呢。
正适合做一些事。
自从有孕后为了孩子,两个人便没再欢爱,现在已经满了三个月,根据太医所说,已经可以了。
周瑕根本耐不住她撩拨,之前只是一直忍着,这会儿看她如此,便也就没再忍耐。
晨起运动了一场,摇光神清气爽,却也越发懒得动弹。
不过有周瑕在,也不用她动弹,他亲自抱了她去沐浴,连着早膳也是端来床边吃的。
吃过了,周瑕上榻,陪她一起赖床。
外面雨声滴滴答答,殿内一片安静,只宫人的对话隐约在雨声中响起,帐内一方小小的天地,摇光依偎在周瑕的怀中,竟莫名觉出了些静好来。
两人天南海北,随意说着话,摇光竟也没生出困意来。
直到用过午膳,到了她该午睡的时间,才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的靠在周瑕怀中,嘀咕了一句,“等孩子生下来,你抱回去,给他/她安排一个出身来历,再送到宫里给我养着。”
“好。”周瑕说。
从来都是如此,一些事,摇光不说,他就不会问,等摇光想说了,自然会告诉他,就像现在。
“我回去就安排。”他轻声。
这是姐姐和他的孩子,出身来历他一定会好好安排,周瑕说着,怀中摇光的呼吸变得平稳,已经睡着了。
周瑕在行宫待了三天,这才依依不舍的返回京中,只是和摇光说好了,每隔十天,就会来看她一次。
摇光便也笑着同意。
平安一直留在京中,就近保护小皇帝,明里暗里不知道避免了多少麻烦。
行宫的日子悠闲惬意,不用面对每天没完没了的折子,想干什么敢什么,心情好了就出去到处转转,偶尔还会乔装了去镇里的集市走走。
夏日赏山间阴凉,秋日观满山红叶,冬日有雪,满山素裹。
小皇帝虽然焦头烂额,但在六部尚书的协助,再加上摇光的从旁协助下,也勉强支撑了下去。
朝中上下多少生了些乱子,却也没惹出事端。
少帝亲政,也让不少一直担心太后会独揽朝政,不愿放权的朝臣们松了口气。
如此转眼过去了大半年,又是一年冬。
摇光辛劳九个月,肚子里的孩子终于待够了,随着一声啼哭降世。
守在殿门外的周嘉辰豁然站起身,忍不住对身边的内侍说,“生了,生了!”
摇光的产期太医早就估算过,眼瞧着时间差不多了,周瑕就安排着要到行宫这里来,之前还惦记着该怎么安置小皇帝,但小皇帝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来。
加上如果将他独自放在京中,的确让人放心不下,是以同六部尚书商议过之后,打着来探望太后以尽孝心的名义给他放了几天假。
太医诊的不错,两人来行宫第三日,摇光就发动了。
小皇帝急的团团转,却也只能在殿外候着,而周瑕,早在一开始就不顾阻拦进了殿内,守着摇光。
“姐姐,姐姐?”那边产婆和宫人们笑称一团,周瑕却一眼都没多看,只是看着摇光,眼见着她满面倦怠,几乎就要闭眼睡过去,不免有些慌乱的唤道。
摇光只觉整个人都累极了,但听到他几乎带着哭腔的声音还是勉强打起了些许精神。
“我没事。”她被周瑕握着的手指尖微微用力捏了捏他,轻声耳语,“我累了,要休息。”
说着,摇光已经闭上眼,就这样睡着了。
周瑕心里跳的厉害,忙去摸她的脉,又听她的呼吸,就这样还是不放心,让在外面候着的大夫进来把了脉,确定摇光真的没事,才总算放下心。
有宁王守着摇光,平安和喜乐都抽开身去看孩子,从头到尾都不错眼的看着。
眼见着小家伙安顿好了放在小床里,忍不住又过去看。
“王爷,是个男孩儿。”喜乐笑着过来对周瑕说,“您要看看吗?”
周瑕紧紧握着摇光的手,闻言看去一眼,嗯了一声。喜乐便就小心翼翼的把孩子抱去,让他看了一眼。
他低下头,一寸寸仔仔细细的看过去,就是这个小家伙让姐姐那样痛,他不太想喜欢他,甚至不想理会他,但姐姐喜欢,这是姐姐那么痛才生下的,和他的孩子。
这个念头一寸一寸的浮现,周瑕抬手,轻轻碰了碰孩子的脸,给了一个微笑。
“要乖,要好好的长大。”他说。
乖乖的,不要让姐姐费心,好好长大,不要让姐姐难过。
其他的,都交给他。
小家伙轻轻嚅动着小嘴,放出小小声的哼哼唧唧。
“他怎么了?”周瑕收回手问。
“应该没事。”喜乐不确定的说,虽然她之前特意学过怎么带孩子,但到底只是理论,便就说,“奴婢抱下去让奶娘看看。”
“去吧。”周瑕说。
产婆和奶娘都是提前就找好了,前前后后被查了不知道多少遍,长辈,亲朋,邻里,堪称犁地三尺,如此最后才选中最合适的几个人放在身边。
奶娘接过小心翼翼的喂他吃奶,边小声笑道,“小殿下很乖巧呢,只是小声的哼,没有哭闹。”
喜乐不太了解这些,看了眼小小的孩子,下意识放轻声音同她聊了起来。
这边殿内渐渐安静下去,外面平安和小皇帝说了喜讯,周嘉辰心下一松。
“母后没事就好,朕就先不打扰,回去了。有事让人去禀报就是。”他温声笑道。
十几岁的小少年早已经没了当初刚接进宫时的稚嫩,再加上今年接手朝政,身上更是多添了些威严,但在眉宇的温和含笑,以及偶尔会展露的活泼跳脱之下,倒也让人生不起畏惧之意,若非要说,大抵也只是敬畏。
周嘉辰说完,便带着内侍离开,平安站在原地目送,心中若有似无的有些忧虑,但只是浅浅的,并未成型。
她相信这位陛下是个聪明人。
娘娘和宁王殿下有了子嗣,难免偏爱,但这个孩子注定会成为宁王世子,不会威胁到他的地位。
只希望他的心性不改,会善待小殿下。
另一边,周嘉辰若有所思,思考着将来该如何面对这个孩子。
摇光这一睡,便从上午睡到了下午,醒来时冬日难得的暖阳穿过窗扇落在殿内,油然让人觉出了些暖意来。
“阿瑜。”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便是周瑕。
“姐姐,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好吗?”周瑕忍不住笑了起来。
“嗯。”摇光轻轻应了一声,握了握两人牵着的手,倦怠的和他说了几句,期间目光落向一旁的摇床,然后就忍不住问道,“孩子呢?孩子怎么样?”
她昏睡前宫人将孩子抱来,她看了一眼,这隐约记得又红又皱,虽然知道小孩子刚出生时都是这样,但还是觉得有些丑。
不过再丑,那也是她的珍宝。
“孩子很好,快抱过来。”周瑕说。
喜乐早在摇光问出声的时候就去抱孩子,这会儿揽着襁褓到床边,小心翼翼放在了摇光身边。
“丑丑的。”摇光转身,试图从孩子的眉眼中分辨出他的样子。
“对了,眼睛。”她看了眼,孩子细软的胎毛是黑色,可这会儿闭着眼睛,却不知瞳色是什么。
“是黑色的。”周瑕立即说。
“不像你吗?”摇光略有些遗憾,她一直都很喜欢周瑕的眸色,是一种深幽的绿,世间最美的宝石也及不上那双眼眸。
周瑕握着她的手,自摇光醒来后,他面上的微笑就没下去过,这会儿又浓郁了些。
没什么比摇光喜欢他异于常人之处,更让他欢喜。
“黑眸也很好看,像姐姐。”他轻声。
摇光不由浅笑。
“我们的孩子,怎么样都好。”
周瑕的白发是源自胎中中毒,碧眸则是纯粹源自母亲那边。
这血统遗传一事颇为奇妙,据摇光调查的消息,周瑕生母的祖母是胡女,到母亲那里便只有一双绿眸,再到她便已经是黑发黑眸了。只是五官较寻常大丰人要深邃些,高鼻深目,加上分明的五官分外美艳,若非如此也不会引的先宁王圣宠。
谁知等到了周瑕这里,竟又是碧眸。
现在这个孩子,却又是黑眸了。
撇开这个,这孩子在除去一开始的红红皱皱之后,便一天较一天的白嫩起来,眉眼鼻子也越发清晰,眼瞧着是个精致漂亮的小家伙。
五官轮廓瞧着随了周瑕,周瑕是一双凤眼,而这个孩子的眼又大又亮,显而易见的更像摇光。
“真可爱。”
“小殿下这么好看,以后肯定是个特别俊俏的小郎君。”
自摇光生产后,周瑕就一直守着摇光寸步不离,平安喜乐两人却忍不住守着小皇子逗弄,满眼的喜爱。
摇光大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养神,每每苏醒,便拉着周瑕一起看孩子,只觉怎么也看不够。
这般过了几天,京中来信催促,摇光便叫周瑕同小皇帝回去,只是周瑕不肯,最后只得使了平安去。
周瑕这一留,就留到了腊月,摇光出了月子,开始准备回京事宜,但在这之前,还有一安排——
周瑕先摇光一步回京,一同带回去的,还有一个孩子。
关于孩子的事情,宁王府并未大肆声张,却也没有刻意隐瞒,消息就这样悄悄的流传出去。
关于这个孩子,坊间有许许多多的传闻,最多的就是宁王和某个民间女子春风一度,但因为那女子身份低微,所以未曾带回府中,只要了这个孩子。
关于这一点,有说那女子难产而亡的,又有说宁王实在不喜那女子灭口了的,总之种种传言不一。
而只有某些极少数——
并且大多是朝中重臣权贵们隐约有些猜测,在知道这个孩子的消息后,想起了那个今年一直在行宫居住的太后。
宁王和太后之间种种,无有确凿实证,但一众老狐狸哪个不是心眼多的跟筛子一样,早早就察觉出了端倪。
不过,别管这个孩子是不是太后所生,眼下既然进了宁王府,那就还算是个好消息。
要是太后将这个孩子放到哪个宗室人家,然后要想方设法把现在龙椅上那位换下去,那就要生乱子了。
不过转念一想,当初先帝去时太后都没这样做,现在这样做的可能性不大。
这个想法,朝臣们清楚,小皇帝周嘉辰更清楚。
说到底,终归是侥幸更多。
摇光躲了大半年的清闲,乍一回宫,险些没能受住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头扎进去开始各种清理安排,还一直惦记着不在身边的孩子,整日几乎是度日如年。
好在她借口说想见周瑕的孩子,所以他第二天就把孩子带进了宫,才总算一解她的思念。
没孩子的时候还没感觉,如今有了,只觉那就好像牵着自己的魂一样,一时不见就惦念的心慌,坐立不安,总想看一眼才能心安。
不过她也不舍得每天让周瑕带着孩子跑来跑去,索性就冠冕堂皇的借口宁王府没女主人照顾不好孩子,把孩子留在了身边。
这一点更加验证了某些人的猜测,但谁也没贸然说。
他们都在等待,都在看,只要太后和宁王不会因为这个孩子做出一切不该做的事情,那他们就什么都不会做。
但若有个万一——
因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安生了好多年的朝堂隐约又翻滚起了暗涌。
在这样的氛围中,一年又一年过去。
这个被太后偏爱的宁王独子被取名为单字一个昭,周昭,在满岁后宁王亲自请旨,将他立为世子。而这位虽然是宁王府世子,却差不多是在宫中长大的,太后一直将他养在膝下,悉心教导,百般爱护。
但,太后行止有度,虽宠爱宁王世子昭,却从未影响到少帝,而少帝周嘉辰更是与这位宁王世子以兄弟相城,感情甚笃。
对于这件事,史书只记载了寥寥几笔,后才猜测,应当是因为太后与宁王亲若姐弟,而宁王周瑕又是文帝周嘉辰师傅的缘故,是以这对出了名关系好的母子才会对他的世子如此偏爱。
至于野史中说,太后与宁王有不伦之情,世子乃二人亲子这一点,因为没有证据,所以也只是流传罢了。
关于这位世子,史书上记:
世子昭性沉静,聪敏过人,丰神俊秀,年十六继承宁王之位,辅佐陛下,君臣相得。
至于那位出了名貌美近妖的宁王周瑕为何壮年就将王位给年纪尚少的二字,大多都猜测是因为他英年早逝,而实际上——
自十三岁后,摇光就将朝事一步一步交给周嘉辰,待他十六岁后,她更是彻底摆脱了摄政这件事,每年带着人四下去行宫放心小住。
一直到她的宝贝儿子阿昭十六岁,她更是彻底放下了心,把他往王府一扔,便和周瑕开始满天下游玩,虽然说是在行宫,其实谁也不知道链各个人跑哪儿去了。要不是每个月还有书信递往京都,周昭哪里能坐得住。每到这个时候,彼时已经成家,孩子都十来岁的皇帝周嘉辰和他很有话说,两人几乎可以说是同病相怜了——
当初摇光将他扔在皇宫,周嘉辰就是这个感觉,虽然他现在对朝政已经彻底上手,但也不影响他回忆时的悲愤。
但有一说一,眼见着母后的亲生儿子她都是这样对待,他心里舒服多了。
在偶然一次看透周嘉辰的想法后,周昭心中呵呵。
万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兄长。
并且将这一点写进了书信了,控诉那那一对不负责任的父母。
而此时此刻,摇光正在和周瑕看日出云海。
她现在已经不年轻了,这个岁数,哪怕再如何细心的养护,年龄的痕迹也是遮掩不住的,一旁的周瑕也是如此,不过两人外貌出众,哪怕有岁月的痕迹,也是很好看的。每每出行,若遇到那嘴巧会说的,都要夸赞一句贵夫妇真是恩爱。
这个时候,周瑕都会不由开心。
见着他如此,摇光就也笑了。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二人终老,依旧恩爱不减。
葬入皇陵的只是一具空棺木,摇光和周瑕择了一处风景秀丽之地合葬。
二人,生时不能正大光明的同衾,死后却要同穴。
如此,轮回一遭,也不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