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人用力推开，施施然走进来一道浅粉色的身影，织锦裙摆肆意拖在地上，每走一步都踏出傲慢的韵味。
元琼华走到一半，便被眼前的破败景象所震惊，她没想到府里头竟然还有这等肮脏之地。下意识举起手帕轻掩口鼻，仿佛听雨轩内连空气都是污浊不堪的。
看见元蓁蓁二人竟然举止轻浮地坐在地上，元琼华此刻的心情更是舒爽到极致！
“二妹妹这是在教导下人呢？怎么还如此不知讲究，席地而坐可还行？”
她斜睨着元蓁蓁与四喜，目光嘲讽，如同在看两只微不足道的蚂蚁。
生母是宁氏的婢女，又何妨？长得天姿国色，那又怎样？
如今她元琼华的娘亲才是元家的当家主母，元蓁蓁性子再傲，还不是要当她的替死鬼！
元琼华别提多舒服了，她余光撇见一道青绿色的身影，突然双眉一垂，故作懊悔道：“瞧我这记性，如今家里多了人，都忘记介绍了…三妹妹可别介意，我方才说的可不是你。”
“大姐姐这是哪的话，二姐姐方才养病归来，自是疲惫，我本应该过些日子才来拜访的。”
元蓁蓁抬眼看去，才发现原来元瑶华也跟着来了。
她轻哼一声，也不知道是冯氏动作太快，亦或是元瑶华敏感至极。
自己前脚才从沁芳园里遭了劈头盖脸一顿批，后脚还没在听雨轩里歇一会儿，元琼华就已经带着元瑶华成了不速之客。
顺带着两人都已接受了她化身成为养病回归的二小姐，还连队内的称呼都改好了。
元蓁蓁拉着四喜站起身来，直接略过一脸幸灾乐祸的元琼华，对着元瑶华说：“随遇而安真是你最大的本领。”
元瑶华垂眼道：“瑶华不明白二姐姐的意思。”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但愿你能一直这样不明不白的活下去。”
见两人居然当着自己的面打哑谜，说的都是她听不懂的话，不甘被抢风头的元琼华更气了。
“元蓁蓁！我方才同你说话，你没听见吗？”
“我听见了啊，那又怎样？”元蓁蓁轻蔑地耸了耸肩膀，接着又往地上跺了跺，“可刚才崔姑姑说这听雨轩以后是我的了，我的院子我做主，想坐哪就坐哪，你管得着吗？”
“你要是羡慕，你也可以坐，我允了。”
“你——”
元琼华长这么大，仗着有冯氏撑腰，还真没遇到过像元蓁蓁这般无赖人的作派，“呸，谁羡慕了！”
她狠狠捏紧拳头，硬骨头咬不过就直接转过身，换个人出气：“你怎么也会来这，我记得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闺塾[1]吗？谁让你来的！”
无端变成出气筒的元瑶华神色不惊，似乎已经习惯了元琼华的举动。她顿了顿，迟了会才说：“吴女师家中有事，提前告了假，是父亲派人传话让我来的。”
元琼华听后更加生气。爹爹，爹爹，又是爹爹！
不过是一个自小被记在她娘名下养的庶出，身份卑贱却与自己平起平坐，吃的用的都是嫡出水准。
要是元瑶华这么平淡或者也就算了，凭什么她学问做得比自己好，分走了爹爹的爱的同时，又总忍不住对她高看一眼，经常话里话外都是拿元瑶华来与自己做对比！
也不知道为何娘亲要收了元瑶华！
想到这儿，元琼华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结了冰。
紧接着，她猛地抬起右臂，那只白皙如玉的手紧紧攥着袖口，仿佛那袖口便是她这么多年来满腔怒火的宣泄口。华美的锦缎长袖，在这股力量的带动之下，瞬间被高高扬起，在晴空中划出一道极为凌厉的弧线。
“你干什么！”
元蓁蓁本不想理她们二人，就在她想转身走开的时候，余光撇见元琼华夸张的动作，心下大惊，下意识地以为元琼华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之下当着旁人的面就要一巴掌扇向元瑶华。
然而，声音还是快不过动作。元蓁蓁的呼喊声还未完全消散在空气中，元琼华高举的手臂已然顺势挥下。
旁边的四喜已经被眼前景象吓到闭上眼睛，死死拽着元蓁蓁的衣摆不肯松手。
“嗬…唔？”
预想中清亮的巴掌声并未响起，四喜满心疑惑，她试探地睁开眼睛，看到元瑶华依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地，面貌如常，只是些许苍白。
元蓁蓁也是被元琼华突然的甩袖子举动吓得不轻，她松开四喜的手，往前走了一步，看了眼元瑶华皱眉道：“…你没事吧。”
元瑶华也是松了口气，摇摇头：“谢二姐姐关心，并无大碍。”
元瑶华再怎么有自己的小心思，说到底她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瞧她一脸煞白的样子，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元蓁蓁目色一斜，心中有些不悦。
元琼华确实没有真真切切对元瑶华做些什么，只是往虚空中用力甩了一下袖子罢了。可那长袖挥动时带起的破空声，却尖锐得如同一记实实在在的耳光，打在了元瑶华的脸上。
“你这是在做什么，下马威吗？”
“哈哈哈哈哈，”元琼华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竟然也学着元蓁蓁的动作，挑衅耸肩：“二妹妹说笑了，我不过是看衣服上沾了几片叶子，觉得不顺眼，便甩开罢了，这有什么好下马威的。”
见元蓁蓁站在元瑶华面前，像老鹰护犊一样，不知所谓，元琼华来了兴趣。
她微微俯下身，凑到元蓁蓁的耳边，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真正的下马威，现在才开始呢。”
话音刚落，元琼华猛地直起身子，大跨步地朝着屋内走去。
跨过空旷的门厅，绕过通景画折屏，元琼华一下子就走到了内厅的妆台前，随手拿起一个缠枝半月梳，翻来覆去看了好几眼，脸上满是嫌弃，“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也配摆在这儿。”
说着，她手一松，半月梳“啪”的一下摔落在地，断成几截。
“呀，这可是小的时候桃姨娘送给小姐的，怎么给摔了啊！”
元蓁蓁和四喜刚跑进屋，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四喜心疼坏了，她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拾起残片，可历经风霜的木梳早已断节，连木柄上的缠枝都不知道飞到何处。
元琼华见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稀罕什么，改天我再让管事送个新的过来。”
紧接着，元琼华眼睛一转，又盯上了方才半月梳下的一个巴掌大的檀香木妆匣。她嫌弃的将妆匣举到眼前，上面厚厚一层灰，明显是许久未有人用了，“什么破玩意儿，都落灰了还不赶紧清掉，我看那些贱奴子们都是吃干饭的！”
说罢，她的手腕随手一甩，妆匣“砰”的一声重重砸在地上，盒盖瞬间弹开，木碎散落一地。
恰好此时，元瑶华走了进来。她平静地扫过屋内狼藉景象，只微微瞥了眼毫无反应的元蓁蓁，便迅速垂下头去，默默无言。
元蓁蓁表面上神色如常，可内心却在快速地盘算：这一屋子的物件，她若是转手卖出去，能换多少银两？
她快速将房间内一扫，一对紫檀玫瑰椅约莫二百贯，门口的通景画折屏约一百贯，还有多宝格上积灰的贯耳瓶，擦擦也许也能卖个百来贯钱…
元蓁蓁一边算一边看着故意打砸的某人，咒骂道：天杀的！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算是经久未用落厚灰，但是随便拿出去简单修缮一番，都能在集市上换不少钱呢！
她就这么轻易当着自己的面给毁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摔起劲儿的元琼华全然不顾他人视线，才不一会儿，光洁的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原本精心梳理的发髻此刻也有些凌乱。
她轻喘着嘘气，直起身子环视一圈，一转眼，又盯上了桌上放着的一个约莫有十五寸高的雅兰粉彩花瓶，“哟，这花瓶好啊。”
元蓁蓁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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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那是整个屋子里最值钱的东西！
可惜元琼华离粉彩花瓶更近，此时已伸出手，作势要拿起来欣赏，手指触碰瓶身的一瞬间，却故意往元蓁蓁所在的方向，手一滑。
果不其然，精美的粉彩花瓶又是“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厚实的瓷片把光滑的木地板砸出一个明显的凹坑，有的深深嵌入地板缝隙，有的则散落四周，翘起不少扎人木刺。
“哎呀，我可真是不小心了，本想欣赏一下听雨轩里唯一一件看上去还不错的物件，没想到竟手滑了。”
元琼华故作惊讶地捂着嘴巴，可脸上得逞的笑容依旧清晰可见：“二妹妹别生气，改天我再吩咐管事重新给你置办套新的，唔…就与南房一样如何？妹妹新换了地方住，总归是旧物件用得更趁手。”
好好的屋子，顷刻间变得乱七八糟。
元蓁蓁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抬起头，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附和道：“还是大姐姐想得周到，只不过…”
元蓁蓁一边说着，眼神紧紧看着元琼华，丝毫没有闪躲，也没有低头去看脚下残破的碎片，准确地从残片中踩过，稳步朝她走去。
“你、你干什么？”
只能说元蓁蓁太过大胆无畏，竟然对满地碎片视若无睹，元琼华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别动啊大姐姐，你脚边都是尖锐的碎片，万一不小心踩着，那可疼了！”
元琼华一听，果然不敢再轻举妄动。
霎那间，元蓁蓁眼神锐利如鹰，她眼疾手快，迅速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块约莫巴掌大小的三角碎片，顺势将其横在自己的脸颊上！
“小姐！”四喜惊呼出声，连不远处站着观戏的元瑶华也忍不住向前迈步：“二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元琼华的脸此刻再也挂不住得意，她以为元蓁蓁是在使什么苦肉计，刚想开口却被她抢先一步。
“大姐姐该不会是忘了吧，身有疾者不可入皇家的规定吧？”
元蓁蓁轻笑道：“只要我受伤了，便不能替你嫁入将军府，到时候，大姐姐就得自己去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在往元琼华的方向走去，每一步落下，地上的碎瓷片与木板的摩擦声清晰可闻。只见她手中的碎片用力的往脸上压去，周围立刻显现出一道红痕，乍一看竟如鲜血渗出一般，让人见了就慌。
场面急转直下，原本嚣张的元琼华反而占了下风，其余人都不敢轻易靠近！
怕元琼华看不见，元蓁蓁还故意往前伸了伸脸，让红痕尽数展现出来：“怎么样，看清楚了么？”
“你、你快松手，若阻碍了我的好事，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不对，不对。”元琼华突然醒悟，她赶忙放低姿态，认错道：“是我不该砸了你的东西，我赔，我赔还不行吗？”
元蓁蓁这个疯子！
元琼华虽心有不甘，但眼下形势容不得她细想，反正到时候元蓁蓁一嫁，笑到最后的肯定是她，又何故现在为了点小事贻误大局！
也许是自己满足了她的愿望，元蓁蓁似乎放松警惕，高抬的手终于放下，“呼——”
就在元琼华以为这场闹剧就要结束时，元蓁蓁突然身形一闪，以极快的速度将手中的碎片径直横在了元琼华如玉般的脸颊上。锋利的边缘几乎快要贴上自己的唇角，元琼华顿时吓得浑身一颤：“你、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元蓁蓁目光变得冰冷，她直视着元琼华的眼睛，缓缓说道：“没什么，只不过是想提醒你，如今我这张脸，可牵连着你们全家的命，大姐姐可别给自己找麻烦。”
“求人办事就要有求人办事的态度，别在我面前摆出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不然——”
元蓁蓁眼底寒光一闪，她微笑着凑到元琼华的耳边，虽声音不高，但足以让一个人听清。
“我的命虽不值钱，但以我的脸换整个元府上下的命，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