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房。
暮色降临,月影稀疏。
陈旧的房门突然打开,一位身穿简朴夹袄的少女端着水盆推门而入,只见来人肤白肌净,未施半点粉黛却依旧面色红润,璀璨明艳,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依稀看见床上有人影起身坐着,元蓁蓁心下一喜,立刻放下水盆,快步走去:“四喜,你今天感觉怎样了,好些了吗?”
“咳咳…已经都好全了,小姐不必担忧。”
“哟哟哟,让我来好好瞧一瞧,我们小四喜受苦了,看这小脸,都快瘦没了!”
元蓁蓁往床侧一坐,双手捧起四喜脸的同时,莹白的指尖微微用力,几乎不可见的两团小肉“咻”的一下就消失不见,让人心疼极了。
她嘴上絮絮叨叨,勾人的凤眼也不忘仔细将其打量一番。
嗯…过了大病,消瘦是正常的。除了脸上血色还未恢复,手心些许发凉外,热烧基本上消得七七八八。
看来元瑶华给的紫雪丹还是很见效的,才短短两日四喜就差不多好全了。
与此同时,四喜也默默心疼地看着元蓁蓁。
从记事开始被桃姨娘选中,安排到小姐身旁伺候,已有十余年了。
桃姨娘是元明涯的发妻宁氏身边的婢女,现在人们尊称的元府主母冯氏,实则乃继室。
自幼起,小姐便随了桃姨娘天生的好容貌,从小到大都长了一副好皮相,任凭烈日如何晒都没用。
出身本豪门,可惜命里终带苦,宁氏病急殁后,桃姨娘伤心难抑,诞下小姐后不久便熬坏了身子,仅撑了三年就早早跟着去了。
老爷就更不用说,自从冯氏入府后,眼里除了从冯氏肚子里出来的元琼华与元少琛,其余子女连看都不看一眼,任由小姐在府中饱受折磨,从未享受过一天安逸。
四喜越想越生气,恨自己怎么如此不争气,连累的还要主子照顾她。
看到互相揪扯在一起的小手,元蓁蓁知道她又在多想了。
她作势往四喜的手指头上一拍,轻斥道:“不许再抠了,这坏习惯当真是怎么也改不过来,要是抠出血来,碰了水,我还得再为你求药去。”
这样一说可还了得!四喜顿时皱眉委屈:“都是四喜不好,害小姐受玉茗欺辱!”
“明明小姐才是正经主子,那玉茗耍什么无理性子…我、我明儿就去,咳咳——””
说着说着,四喜呼吸突然变得急促,声音逐渐哽咽,红着眼睛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
元蓁蓁见她还真着急了,居然还想掀被子下床,忍不住“噗嗤”一声笑道:“我俏皮两句你还当真了,你这呆傻性子哪够玉茗斗的,若你生来多几分穗禾的眼劲,现在我也就不拦你了。”
听到熟悉的名字,但又陌生的让人不敢相信。
四喜踌躇了好一会,才道:“小姐…你说穗禾真的变了吗?”
前两日事情闹得这么大,元蓁蓁就算是想瞒也瞒不了,更何况她本就没打算瞒着。
“人的本性是不会变的。”
少女声音低沉,压抑的尾调里明显带着一丝愠怒。
万千世界,各不相同,四喜穗禾在自己身边陪伴多年,为人如何她最是了解。
四喜性格单纯,为人忠诚,容易受欺负。穗禾本性怯懦,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跑的比兔子都快,生怕受波及。
被玉茗找麻烦的时候,穗禾没有出言相劝,她一点也不生气。可她最不能容忍也最不能原谅的是,穗禾居然将能救四喜一命的开灵散亲手交到玉茗手中!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刻的愤怒与失望!
“好了好了,不都说了我没事。你大病初愈,要注意休养才是,切忌动怒。”
余光瞥见身旁四喜的沮丧失意,元蓁蓁赶紧整理好情绪,张开手臂,一把将瘦弱的小人揽入怀中。
说到底,穗禾终究与四喜是不同的。
前者是府里家奴的遗腹子,母亲临产时出血过多不治。后者则是当年宁氏从寺庙外捡回来的孤儿,没有过公中的路子,私自养在身边。宁氏去世后,四喜便跟着桃姨娘,同元蓁蓁一块长大,自然也知晓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将讨厌的人丢到脑后,两人好一阵腻歪,元蓁蓁哄睡了四喜,将屋内的凉帕收拾整齐,便悄悄退了出去。
二月倒春寒,冬春交际,空气中仍然带有肃冷的气息,刚走出去没几步,突然卷起的冷空气直呛入喉,呛的元蓁蓁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啊嚏,啊嚏——”
元蓁蓁吸了吸鼻子,喉咙里传来痒意,她轻抿起嘴咳了几声才压下去。
大抵是吃不消了,这几天光顾着照顾四喜,连换下的衣服都没洗,趁现在还有太阳,元蓁蓁想了想,还是决定洗了去。
出了南房往下走,不一会儿就到了西角门,幽长小径上也三三两两多起人来。
“诶,你听说了吗?今天早上玉茗的床全湿了,别人都好好的,就她的床上有一条深深的痕迹,如同人形一般,简直就像和水鬼同床共枕了!”
“这还不只呢,我听共住一房的人说,玉茗的衣箱上还凭空出现了一方怪石,一个人的臂量都环抱不住,这会儿正哭喊着要崔姑姑来捉人呢!”
有人倒吸一口凉气:“真的假的,这也太恐怖了!不过要我说啊…也该有鬼神收收她了。”
“就是,成天一副骄傲自大的模样,暗地里肯定攒了不少恶报。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说过还有水鬼会报复人的,你们猜…她该不会是惹了什么不干不净的东西吧?”
“咦…快别说了,”又有人厌弃道:“大白天怪瘆人的,我可不想招鬼上身,快别说了有人来了,还是快些准备主子们的东西去吧。”
谈话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元蓁蓁面不改色地和她们迎面走来,又擦肩而过。
直到几人都快走出小径时,突然,一个丫鬟小心翼翼回头看了看,低声道:“你们说,这件事会不会跟元蓁蓁有关?两人才生了嫌隙没多久,这头玉茗就出事了…”
“仔细点你的嘴巴…”
碎语声渐渐远去,元蓁蓁没听清对方最后是怎么议论自己的,怪可惜的。
一臂宽的实木盆少说也有八斤重,再加上满满一盆衣服,元蓁蓁就这么抱着盆直溜溜地往浣衣的地方走去,步子不紧不慢,绕过弯刚瞧见黑檐上的砖瓦,就听见一道尖锐的女声从前面传来。
“究竟是谁干的!识相的就赶紧给我站出来,不然待我上禀到夫人那处后,可没那么容易放过你!”
女声尖锐刺耳,犹如夏日雷暴,以玉茗为圆心的气氛无比紧张,众人胆怯地站在原地,只声不出,四周静得可怕,只有井口的辘轳缓缓转动,绳索摩擦着木质支架,滴答滴答的水声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人站出来吗?敢做不敢当躲在背后装什么牛鬼蛇神!我玉茗可不是吓大的!有本事就出来啊!”
整个西角门回荡着玉茗一个人的声音,无人回应,众人皆认为肯定是鬼神之力,只敢躲在远处看玉茗一个人发疯。
且不说为何在玉茗的床上有水鬼睡过的痕迹,就单单论那稳稳端坐在她衣箱上的硕大的巨石,其大小、重量,就算是力大无比的男子,都不一定能搬得动。
更何况西角门男女分住,中间隔门日常都是上锁的,谁会大晚上的不睡觉,去逸园里搬巨石啊。
众人三缄其口,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玉茗看了就气!
就在僵持之际,一个悠然的身影突然闯入她的视线:“你站住!”
众人齐齐看去,身影并未如愿停下,玉茗一看更急了,直接拨开人群伸手拦住:“元蓁蓁!你为什么不停下?是不是心里有鬼!”
“我有鬼?”元蓁蓁冷眼看向那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眉头轻挑:“看起来更像是你见鬼了才是。”
短短几个字,噎得玉茗上气不接下气。
别看她现在一副势必要抓住幕后黑手的样子,气势汹汹。实际上从早晨发现自己床上无端端出现水鬼印,再到看见衣箱上无端端出现的大石头后,心里早就已经被吓得不轻。
“你又没叫我名字,我为何要应你,别挡道。”
元蓁蓁不愿多待,往左跨一步欲越过她,可玉茗反应更快一步,又径直追上。
“怎么着,屋里头那人生扛过来了,用不着再向我求药了?走那么着急做甚。”
此时周围众人皆以看了过来,小声议论。
前几日南房发生的事情,大家皆有耳闻。玉茗虽有个在冯氏身边当差的崔姑姑,可这元蓁蓁说到底还是元明涯的亲生女儿呢。
板上钉钉的血亲关系,她可真不怕元蓁蓁哪日东山再起啊。
“那天发生的事情,我时时刻刻铭记于心。”
元蓁蓁边说着,边微微靠身近她,脸上不带一丝表情,可声音却像是从深海里涌上来的千年冰霜,寒气十足:“你再敢动四喜试试,不用神鬼收你,我先要了你条命!”
玉茗一听先是一怔,紧接着仰头大笑,气焰嚣张。
她一掌打翻元蓁蓁的衣盆,盆中衣物瞬间散落满地,挑衅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少在我面前担主人家的架子!只有你有动机报复我,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
“愚昧无知,可笑至极。”
元蓁蓁小脸紧绷,看了眼地上凌乱的衣服,她深深吸气,再睁眼,双眸仿若覆上一层寒霜:“那你说说,我是怎么穿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精准的趁众人熟睡之时在你铺上布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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痕,又是怎么独自一人抬起巨石压在你的衣箱上之后,再静悄悄离开。”
元蓁蓁一字一句义正严辞,众人不由地开始跟着她的思路。
“怎么不说话,刚才不是叫得挺大声的吗?”
少女表情淡漠,神态平静,整个对峙过程中不见一点波澜,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都对她没有丝毫影响。
反观对面站着的玉茗,浑身颤抖,语气急促,话里话外全是虚假伪装的气场,一吹即破。
“再说了,你有证据吗?人证?物证?青天府尹坐堂断案尚且需要寻证析辨,可你倒好,私自断案张口就来,咄咄逼人就算了,竟然还碍着大家伙做事,若耽误主子们的事来,你担得起吗?”
元蓁蓁身姿挺拔,目光如炬,音量不大,但在场的人又都能听清,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威仪气息,竟让人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众人心下一颤:奇怪,以前元蓁蓁有这么令人害怕吗?
未必不成,反被倒打一耙的玉茗被怼到恼羞成怒,不由失口乱言:“是你,绝对是你!你气我把药都收集起来,还当着你的面把开灵散故意丢下井,所以才在晚上偷偷潜入我的房间故弄玄虚,存心报复,是不是!”
“故意的?”话音刚落,元蓁蓁面色突变:“原来你是有意不把药给我,存心致四喜于危难,你居心何在!”
众人一听,倒吸一口凉气,议论声四起。
她们只听说两人闹了起来,也没人说是玉茗故意藏的啊。
这下可不是简简单单的小孩子玩闹,若严重些闹出人命,被官府提罪缉拿,说破了天都没人敢求情求饶的!
“你——”玉茗顿时语塞,她立刻意识到说错话了,神情躲闪,僵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够了,都在闹什么闹!”
突然,一声怒喝从人群外传来,原本还围挡的结结实实的人群顿时从中间散出一条路,一位身穿短袄窄袖的老妇人,头上梳着低髻,面庞略显消瘦,可眼中精明与锐利却丝毫未减。
老妇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妙龄小丫鬟,她的眼睛四处转悠,似乎对周围景象很是好奇。
“姑姑,你可算来了!”
元蓁蓁回过身去,还没反应过来是谁,身后的玉茗倒是先一步迎了上去。
她又哭又闹,像找到了主心骨,拉着崔姑姑的手臂就开始告状:“姑姑都不知道,这几天我房间出了老多怪事…”
崔姑姑严厉的眼神扫过众人,面露不耐,她打断玉茗:“我听说了。”
玉茗一听,以为崔姑姑是专门来给自己撑场子的,柳眉一挑反手指着站在人群中央的元蓁蓁道:“都是她,都是她整蛊作怪,意欲清扰府上安宁…”
“我看如今府上最不安宁的人是你!”
又是一声呵斥,只不过这回玉茗终于品出了不对。
她浑身一抖,崔姑姑眸中狠戾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怎么回事,姑姑为何不跟我站在一边?
有同样疑惑的除了玉茗本人,周围看热闹的奴仆外,还有元蓁蓁。
“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竟让你们胡闹成这般模样,是不是都没事干,要我回禀夫人将你们这群吃白饭的徒劳命都逐出府去吗!”
“还愣着做甚,还不赶快去准备各房各院主儿的物件,要是搞砸了衣替,我唯你们是问!”
明明语调不高,还带着很明显的喑哑声,可偏偏就是这个声音,吓得众人噤若寒蝉,作鸟兽散。
好一句捕风捉影。元蓁蓁感叹,崔姑姑一下子就将自己好不容易提起来的高度重新打了下去,行事作风一点也不像是同自己的侄女儿站在一道,乍一看反倒更像是专门来给自己壮气的。
不过元蓁蓁也没把崔姑姑此行想的太好。
活了十五年,这还是头一回和崔姑姑打照面,以往虽听玉茗念叨这个姑姑念的耳朵都起茧了,也没见过她踏足此地,今儿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风。
崔姑姑没有在意元蓁蓁打量的视线,光是立在土石不平的泥土地上,就已经吸走了她大半心神。
平日习惯了在冯氏身边侍奉,甚少涉足这腌臢脏乱之地,她强忍不适,全然不顾亲侄女儿还一脸呆楞地站在旁边,捻起帕子在鼻尖掩了掩后,才道:“…元娘子,跟我走一趟吧,老爷和夫人在前头等呢。”
没头没脑的丢下一句话,便转身离去,身后的小丫鬟更是机灵,手脚麻利地将地上的衣盆收拾利落后,淡淡瞥了一眼呆滞的玉茗,朝着元蓁蓁顺从一笑:“娘子且去。”
元蓁蓁目不斜视,脸上颜色丝毫不改,抬脚几步正欲跟上去的同时,腰间翻飞的裙带擦过玉茗僵硬的身体。
“怎么办?看样子…这次是我赢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