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重天云海翻涌,旭日初升,朝霞刺破云层洒下绚丽虹光,于九天之上极目望去,天地祥和,再者俯瞰地野,万物俱兴。
忽闻一声凤凰清啼,朝霞之后飓风倾动,只见一只尾羽如火的凤凰口携梧桐枝,御风而来。
鸾凤长长的羽翅略过积实的云团,露出底下外表如大山般厚实的神兽。
凤凰站在赤炎的眼皮底下,将口中的梧桐枝轻轻放在空中。
似是察觉到故人的气息,赤炎张开了疲惫的眼睛,伴随着他的苏醒,瞬间他的身上燃起金色烈火。
炽热的火焰烧得周遭空气变形,鸾凤畏惧神火,张着翅膀躲避。
赤炎虎身鹿蹄,形状颇似麒麟,它睁开眼,见到眼前的凤凰勉强笑了一下,声音虚弱嘶哑:“鸾凤,又是你来看吾——唔,小娘娘回归神位了吗?”
鸾凤发出一声悲鸣,然后说:“赤炎,吾是来与你告别的。”
赤炎不语。
鸾凤:“神界落寞,或许吾要带领族人去往极北之地了。”
赤炎身上的光芒暗淡了几分:“走了也好。唔……”
赤炎痛苦闷哼。
鸾凤贴近几分,威严的语气透出几分关心:“你怎么了?”
赤炎摇头不语。
鸾凤似察觉到什么,羽翼一挥,卷起数层云霞,露出底下黑色的云层。
宛若山体的身子矗立在黝黑的云层里,横接天地。
鸾凤眼中金光一闪,一眼望到赤炎的脚底上炼狱般的场景。
他像是站在一个血色的池子里,腥臭黏腻的液体像是被煮开的沸水,里面不断涌起破碎的肢体,数不清的恶鬼从里面冒起来,就像蚂蚁一样争先恐后地爬上赤炎的腿,哪怕被赤炎身上的烈火烧至灰飞烟灭,马上又有新的一批从脚下密密麻麻爬上来,
鸾凤的眸子里落下一滴金色的泪:“赤炎,当年上神界派你镇守鬼蜮,如今一千五百年过去,上神们已经下落不明,这血池凶险,迟早会吞噬了你,你何不早早脱身再等机缘!”
赤炎顿了顿,神色即痛苦又无奈:“吾若失守,这些东西流到人界,人界迟早会成炼狱,镇守在这,是吾与她的约定。”
鸾凤激动:“可是她已经死了,没有上神还能解决这里的问题!”
赤炎低头看着鬼蜮里狞笑和尖叫的恶鬼,摇头:“鸾凤,我不想太过依赖神的力量,吾已有预感,千年前与吾做下交易的那位修真者——她要回来了。”
鸾凤见他固执,摇摇头。
梧桐枝顷刻化成一只小凤凰站在赤炎角上,雏凤声清,鸾凤展翅,在即将离开时,鸾凤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赤炎眼里的人间。
黑云之下,越过横跨数千里的躯干,鬼蜮内数不清的幽魂不断地重复死之前的动作,痛苦的哀嚎声听得直觉可怖癫狂。
骨鸦张开三尺长的翅膀盘旋在白骨和尸山之上,尸山之下,乌黑的血水似粗壮的长蛇蜿蜒东下,黏糊的血水汇聚成一股暗河,流进黑不见底的深渊。
妖冶的雀鸟在尸山啄下一截肿胀的残肢,霎时天际处传来一声裂石穿云的怒吼,惊起底下一片骨鸦顺风而起。
悬崖上的枯木被鸟雀折断,顺着深渊落下直至砸到崖底女人的脸上。
蓝衣黑发的女人手持破碎的剑柄,张扬明媚的脸上被黑血和泥水弄得狼狈,长翘的睫毛轻颤,女人顷刻间动了动手指,手上用力一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无名尸体。
女人借助卡在石壁里面的干枯树枝勉强供自己站起身来,睁着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审视周围,还没有看清就被冲天的臭味熏得呕出酸水。
“呕——什么东西,死了多少年了,好臭……”
颜月擦去唇边的脏东西。
一抬眼看清自己如今深处何地,惊得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
昼夜昏暗,血月当空。
骨鸦一声惊啼,唤起无数影影绰绰的魂影,他们围在高高的悬崖边,宛若囚笼边上的看客,好奇又贪婪地看着莫名闯进来的生人。
尸山之下,黑色凹地的血池凭空出现,腥臭发黑的地儿仿若沸腾的锅子,不断从里面涌出灰白的肢体和躯干。
颜月瞪大双眼,眼看着一只溃烂发脓的手掌从血池中伸出,尖利的指甲掐住离得最近的尸体,利爪扎进肉里,黑色脓血喷洒一地。
骨手将尸体快速拖进血池。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残肢不断涌出,宛若发了疯一般去拖抢尸体。
颜月能明显感受到尸山在晃动,蓝衣少女背后惊起一身冷汗,这戾气横生宛如世间鬼怪极乐之地,颜月只在蜀山中古籍中看过一次——鬼蜮。
传说这里是上古时期神、魔、妖、鬼四界的古战场,因为聚满了无法前去鬼界度厄的冤魂恶鬼成为了当今六界最凶险之地。
上古时期,上神界的净女娘娘自鬼蜮混沌中诞生,她掌管六界生灵去污度厄,曾亲手在鬼蜮设下封疆大阵才没让这些东西肆意人间。
而千年前小娘娘陨落,上神界的神仙不再聆听人世苦难,于是人间的修仙得道者只能自己每逢十年再来修补结界,以防鬼蜮深处更恐怖的东西降临人界。
只是鬼蜮的结界从来都是宽进严出,颜月一个普通的修道弟子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
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
血池就像怪物张大的嘴来势汹汹,已经开始向更多的血肉弥漫,所过之处,脚下尸山像是被一张无情的绞肉机吞噬。
颜月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疯狂的残肢血海越来越近,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若就这样被这群鬼东西分食那也太难看了!
想着,颜月抬手起势掐诀,微弱的术法气息惊动了悬崖顶上的厉鬼,厉鬼张大裂在耳根的嘴发出凄厉的吼叫,强大的怨气一下将颜月手中的清净决冲散。
颜月惊惧:“该死!好强的怨气!”
正颜月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忽而云层之上,庞大嗜杀的神兽赤炎终于低下了他的头颅。
赤炎蓄势再度一声怒吼,漫天长啸带着隐隐的回音,宛若水波一般一层接着一层传来,紧接着地上的尸体和枯骨开始剧烈抖动,血池里面的残肢尸块恍若听到了催命符,迅速如潮水一般退去,紧接着血池慢慢变小,直至眼睁睁地消失在颜月眼前。
颜月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巍峨的高山是一堵难以翻越的鸿沟,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现在不跑的话待会再出来个什么东西她就真的只有等死了!
颜月趁着机会一直跑,跑到不知几时,直到头顶玄火从天际掠过,黑夜化成了白天,脚下暗红色的土地生出了绿草。
山河逢夏,树荫流转。
东方的太阳高照,一条小溪横跨两座大山之间。
鱼儿浮出水面,颜月低着头掬了一把溪水洗去脸上的脏东西,似还不够醒神,干脆整个头都埋进水里清醒清醒。
憋了半刻钟的水,颜月才回过神,她狼狈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八九月的晌午,太阳洒在身上却丝毫没有任何暖意,颜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犹是后怕地自言自语:
“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在后山练剑吗,怎么会跑到鬼蜮去!”
颜月作为蜀山的弟子,前不久因为嫉妒大师兄修为犯下口业,被师尊六阳道长亲手废去全身的修为,师尊本意是想让她沉心静气从头再来。
但颜月本就道心不稳,索性就趁师尊闭关的时候在后山偷懒了。
没想到只是打了个盹,一觉醒来自己跑到鬼蜮了。
真倒霉!
颜月正想着,忽而耳尖一动,似察觉有东西靠近,颜月立马警觉起身,习惯性想要从背后抽出利剑,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老农扛着锄头悄悄靠近颜月,见人忽然跳起来吓得后退两步。
颜月张扬的眉眼吗满是警惕,她怒斥:“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地靠近我想要做什么?!”
扛着锄头的老农上下仔细地瞪了颜月两眼,反问: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村子里!”
“你们村子?”
远处确实隐隐约约升起几道炊烟。
颜月再看了看老农,他肩上三把火正旺,是生人。
想着,颜月紧绷了半天的心情终于松了片刻。
颜月行李:“抱歉老伯。在下是蜀山弟子不慎误入此地,想跟您打听一下这怎么走才能出村。”
老农听到“蜀山”二字时上下大量了一下颜月,见他所穿确实是蜀山的校服便放松了警惕,连带语气都和善不少。
老农放下锄头开始道来:“咱这叫鹤山村,离蜀山不过数百里,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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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御剑飞行,两天便回去了。”
颜月苦笑,她如今失去所有修为,在这鬼地方连活着都困难,更别说是要御剑飞行了。
颜月无奈说:“在下不会御剑飞行,不过还是多谢老伯解惑了。”
说着,她说完就打算辞别老农。
老农见状一把抓住颜月,劝说:
“诶姑娘,今天是中元节,那鬼蜮里面的脏东西晌午就要出没,若你暂时无法脱身,你还是先等过了今夜再走吧。”
如今日头正毒,人站在太阳底下,风一吹,背后反而平白生出几分寒意。
颜月心里暗自思索:“鹤山村是离鬼蜮最近的村子,虽然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但如今是七月十五我无剑无符若遇到恶鬼就是等死,倒不如找个有人气的地方住下。”
颜月扫了一眼周围,荒凉无比,她眯着眼问:“老伯,附近有客栈吗?”
老农苦笑:
“咱这附近杳无人烟哪有什么客栈啊。仙子要是不嫌弃,不如去老汉家里去歇歇?”
颜月的眉眼轻微一挑,她闻言笑了笑,道:
“那就麻烦您了。”
“嗯,仙子跟我走吧。”
老农笑呵呵带着颜月,转身瞬间,矍铄黝黑的眼底闪过短暂的精明。
颜月点头,两人一同从山脚走到半山腰,道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茅草屋。
颜月一眼扫过房屋的布局风水,忽然止了脚步,此地位于十字路口,道路尽头,上有招阴槐树,下有反弓溪流……
她一双慧眼颇为无语地瞥了走在前方的老农,内心暗自腹诽到底谁家好人会在这招阴之地安居。
老农走到一半见人不走了,转身握紧了锄头,问:“仙子怎么了?”
颜月叹了口气,然后睁眼,道:“没事,走吧。”
两人不语,一昧地走进茅草屋。
————————
屋顶炊烟升起,飘洒的白烟升到半空隐隐化成人形。
顺着风吹,白烟从茅草屋飘进了鬼蜮,略过长着眼睛的彼岸花山,地下白骨皑皑,飘过宛若水潮的恶鬼之地,吹到了玄山深处。
黑不见四周的地儿连半个鬼影都见不着。
细细的流水声从泉眼深处传来,白烟停在嶙峋的山石后面,缓缓变化成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尊上,她被送到茅屋了。”
冷泉里酮体具露的殷星洲闻言勾起嘴角,若玉石的嗓音响起:“做得好。”
言罢,将手中的暖酒一饮而尽。
泉水凉气冲天。
枯树枝上挂着层叠的冰晶,细碎落下,宛如苍白的枝叶,冰雾弥漫了这一方琥珀般的潭水,而殷星洲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泡在泉水里,直到他放下手中酒盏,张开暗红薄唇吐出一口甜腻冰冷的檀香。
他起身,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是以朱砂写的梵文,此时顺着血脉纹路亮起的灼灼光芒,一头长而卷曲的墨绿色头发用两根一字形金簪半束,尾部饰以长长的流苏。
青色雾气萦绕,殷星洲伸出白骨森森的右手,指上的白骨瞬间化为血肉,连带着身上血色的红光褪去,露出底下宛若玉偶一样细腻白皙的肌理。
他抬眸,木架上古老又精致的大红嫁衣浮空,只一伸手,红色的嫁衣便服帖地穿在身上。
风起,红色鸳鸯交颈喜帕闻风而动,飞来缓缓盖住男人姣好的面庞。
冷泉外的路阴森晦暗,殷星洲飘在半空,途径十字路口,只见一座古朴庞大的凤舆矗立四路中中央。
他一飘动,浑身的珠玉宝石相碰,发出泠泠如泉水声响,美艳的鬼侍从地底下飘起来,伸出一双温润却满是裂纹的手,扶着殷星洲一步一步走上朱红的凤舆。
殷星洲坐下,四周暗红色的纱幔瞬间亮起宛若绚烂的流光晚霞。
底下若干身穿红衣的鬼侍飘起立于凤舆两侧,凤舆正前方浑身喜色却被墨色长发遮住脸面的女鬼慢慢从地里飘起来。
女鬼轻笑,空灵的笑声在黑夜里格外地诡异,她抬手,身前的八个女鬼同时高举火红的喜字灯笼,灯笼暗淡,女鬼一拂白衣袖,里头燃起猩红的烛光。
红衣女鬼的嗓音尖细悠长:“起——”
霎时八个红布覆面的精壮恶鬼抬起凤舆,整个迎亲队开始敲锣打鼓,飘飘荡荡地消失在黑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