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他有娇夫瘾》
1. 鬼蜮
三十三重天云海翻涌,旭日初升,朝霞刺破云层洒下绚丽虹光,于九天之上极目望去,天地祥和,再者俯瞰地野,万物俱兴。
忽闻一声凤凰清啼,朝霞之后飓风倾动,只见一只尾羽如火的凤凰口携梧桐枝,御风而来。
鸾凤长长的羽翅略过积实的云团,露出底下外表如大山般厚实的神兽。
凤凰站在赤炎的眼皮底下,将口中的梧桐枝轻轻放在空中。
似是察觉到故人的气息,赤炎张开了疲惫的眼睛,伴随着他的苏醒,瞬间他的身上燃起金色烈火。
炽热的火焰烧得周遭空气变形,鸾凤畏惧神火,张着翅膀躲避。
赤炎虎身鹿蹄,形状颇似麒麟,它睁开眼,见到眼前的凤凰勉强笑了一下,声音虚弱嘶哑:“鸾凤,又是你来看吾——唔,小娘娘回归神位了吗?”
鸾凤发出一声悲鸣,然后说:“赤炎,吾是来与你告别的。”
赤炎不语。
鸾凤:“神界落寞,或许吾要带领族人去往极北之地了。”
赤炎身上的光芒暗淡了几分:“走了也好。唔……”
赤炎痛苦闷哼。
鸾凤贴近几分,威严的语气透出几分关心:“你怎么了?”
赤炎摇头不语。
鸾凤似察觉到什么,羽翼一挥,卷起数层云霞,露出底下黑色的云层。
宛若山体的身子矗立在黝黑的云层里,横接天地。
鸾凤眼中金光一闪,一眼望到赤炎的脚底上炼狱般的场景。
他像是站在一个血色的池子里,腥臭黏腻的液体像是被煮开的沸水,里面不断涌起破碎的肢体,数不清的恶鬼从里面冒起来,就像蚂蚁一样争先恐后地爬上赤炎的腿,哪怕被赤炎身上的烈火烧至灰飞烟灭,马上又有新的一批从脚下密密麻麻爬上来,
鸾凤的眸子里落下一滴金色的泪:“赤炎,当年上神界派你镇守鬼蜮,如今一千五百年过去,上神们已经下落不明,这血池凶险,迟早会吞噬了你,你何不早早脱身再等机缘!”
赤炎顿了顿,神色即痛苦又无奈:“吾若失守,这些东西流到人界,人界迟早会成炼狱,镇守在这,是吾与她的约定。”
鸾凤激动:“可是她已经死了,没有上神还能解决这里的问题!”
赤炎低头看着鬼蜮里狞笑和尖叫的恶鬼,摇头:“鸾凤,我不想太过依赖神的力量,吾已有预感,千年前与吾做下交易的那位修真者——她要回来了。”
鸾凤见他固执,摇摇头。
梧桐枝顷刻化成一只小凤凰站在赤炎角上,雏凤声清,鸾凤展翅,在即将离开时,鸾凤亦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赤炎眼里的人间。
黑云之下,越过横跨数千里的躯干,鬼蜮内数不清的幽魂不断地重复死之前的动作,痛苦的哀嚎声听得直觉可怖癫狂。
骨鸦张开三尺长的翅膀盘旋在白骨和尸山之上,尸山之下,乌黑的血水似粗壮的长蛇蜿蜒东下,黏糊的血水汇聚成一股暗河,流进黑不见底的深渊。
妖冶的雀鸟在尸山啄下一截肿胀的残肢,霎时天际处传来一声裂石穿云的怒吼,惊起底下一片骨鸦顺风而起。
悬崖上的枯木被鸟雀折断,顺着深渊落下直至砸到崖底女人的脸上。
蓝衣黑发的女人手持破碎的剑柄,张扬明媚的脸上被黑血和泥水弄得狼狈,长翘的睫毛轻颤,女人顷刻间动了动手指,手上用力一把推开了压在身上的无名尸体。
女人借助卡在石壁里面的干枯树枝勉强供自己站起身来,睁着一双微微上扬的眼睛审视周围,还没有看清就被冲天的臭味熏得呕出酸水。
“呕——什么东西,死了多少年了,好臭……”
颜月擦去唇边的脏东西。
一抬眼看清自己如今深处何地,惊得就连手上的动作都忘了。
昼夜昏暗,血月当空。
骨鸦一声惊啼,唤起无数影影绰绰的魂影,他们围在高高的悬崖边,宛若囚笼边上的看客,好奇又贪婪地看着莫名闯进来的生人。
尸山之下,黑色凹地的血池凭空出现,腥臭发黑的地儿仿若沸腾的锅子,不断从里面涌出灰白的肢体和躯干。
颜月瞪大双眼,眼看着一只溃烂发脓的手掌从血池中伸出,尖利的指甲掐住离得最近的尸体,利爪扎进肉里,黑色脓血喷洒一地。
骨手将尸体快速拖进血池。
紧接着第二只第三只残肢不断涌出,宛若发了疯一般去拖抢尸体。
颜月能明显感受到尸山在晃动,蓝衣少女背后惊起一身冷汗,这戾气横生宛如世间鬼怪极乐之地,颜月只在蜀山中古籍中看过一次——鬼蜮。
传说这里是上古时期神、魔、妖、鬼四界的古战场,因为聚满了无法前去鬼界度厄的冤魂恶鬼成为了当今六界最凶险之地。
上古时期,上神界的净女娘娘自鬼蜮混沌中诞生,她掌管六界生灵去污度厄,曾亲手在鬼蜮设下封疆大阵才没让这些东西肆意人间。
而千年前小娘娘陨落,上神界的神仙不再聆听人世苦难,于是人间的修仙得道者只能自己每逢十年再来修补结界,以防鬼蜮深处更恐怖的东西降临人界。
只是鬼蜮的结界从来都是宽进严出,颜月一个普通的修道弟子怎么会莫名其妙来到这个地方!
她来不及思考那么多。
血池就像怪物张大的嘴来势汹汹,已经开始向更多的血肉弥漫,所过之处,脚下尸山像是被一张无情的绞肉机吞噬。
颜月眼睁睁看着自己离那疯狂的残肢血海越来越近,心里不免紧张起来。
若就这样被这群鬼东西分食那也太难看了!
想着,颜月抬手起势掐诀,微弱的术法气息惊动了悬崖顶上的厉鬼,厉鬼张大裂在耳根的嘴发出凄厉的吼叫,强大的怨气一下将颜月手中的清净决冲散。
颜月惊惧:“该死!好强的怨气!”
正颜月以为自己就要死在这里的时候,忽而云层之上,庞大嗜杀的神兽赤炎终于低下了他的头颅。
赤炎蓄势再度一声怒吼,漫天长啸带着隐隐的回音,宛若水波一般一层接着一层传来,紧接着地上的尸体和枯骨开始剧烈抖动,血池里面的残肢尸块恍若听到了催命符,迅速如潮水一般退去,紧接着血池慢慢变小,直至眼睁睁地消失在颜月眼前。
颜月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巍峨的高山是一堵难以翻越的鸿沟,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也知道现在不跑的话待会再出来个什么东西她就真的只有等死了!
颜月趁着机会一直跑,跑到不知几时,直到头顶玄火从天际掠过,黑夜化成了白天,脚下暗红色的土地生出了绿草。
山河逢夏,树荫流转。
东方的太阳高照,一条小溪横跨两座大山之间。
鱼儿浮出水面,颜月低着头掬了一把溪水洗去脸上的脏东西,似还不够醒神,干脆整个头都埋进水里清醒清醒。
憋了半刻钟的水,颜月才回过神,她狼狈地躺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八九月的晌午,太阳洒在身上却丝毫没有任何暖意,颜月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犹是后怕地自言自语:
“到底怎么回事,我明明在后山练剑吗,怎么会跑到鬼蜮去!”
颜月作为蜀山的弟子,前不久因为嫉妒大师兄修为犯下口业,被师尊六阳道长亲手废去全身的修为,师尊本意是想让她沉心静气从头再来。
但颜月本就道心不稳,索性就趁师尊闭关的时候在后山偷懒了。
没想到只是打了个盹,一觉醒来自己跑到鬼蜮了。
真倒霉!
颜月正想着,忽而耳尖一动,似察觉有东西靠近,颜月立马警觉起身,习惯性想要从背后抽出利剑,却发现身后空空如也。
老农扛着锄头悄悄靠近颜月,见人忽然跳起来吓得后退两步。
颜月张扬的眉眼吗满是警惕,她怒斥:“你是何人,鬼鬼祟祟地靠近我想要做什么?!”
扛着锄头的老农上下仔细地瞪了颜月两眼,反问:
“你又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村子里!”
“你们村子?”
远处确实隐隐约约升起几道炊烟。
颜月再看了看老农,他肩上三把火正旺,是生人。
想着,颜月紧绷了半天的心情终于松了片刻。
颜月行李:“抱歉老伯。在下是蜀山弟子不慎误入此地,想跟您打听一下这怎么走才能出村。”
老农听到“蜀山”二字时上下大量了一下颜月,见他所穿确实是蜀山的校服便放松了警惕,连带语气都和善不少。
老农放下锄头开始道来:“咱这叫鹤山村,离蜀山不过数百里,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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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御剑飞行,两天便回去了。”
颜月苦笑,她如今失去所有修为,在这鬼地方连活着都困难,更别说是要御剑飞行了。
颜月无奈说:“在下不会御剑飞行,不过还是多谢老伯解惑了。”
说着,她说完就打算辞别老农。
老农见状一把抓住颜月,劝说:
“诶姑娘,今天是中元节,那鬼蜮里面的脏东西晌午就要出没,若你暂时无法脱身,你还是先等过了今夜再走吧。”
如今日头正毒,人站在太阳底下,风一吹,背后反而平白生出几分寒意。
颜月心里暗自思索:“鹤山村是离鬼蜮最近的村子,虽然不知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但如今是七月十五我无剑无符若遇到恶鬼就是等死,倒不如找个有人气的地方住下。”
颜月扫了一眼周围,荒凉无比,她眯着眼问:“老伯,附近有客栈吗?”
老农苦笑:
“咱这附近杳无人烟哪有什么客栈啊。仙子要是不嫌弃,不如去老汉家里去歇歇?”
颜月的眉眼轻微一挑,她闻言笑了笑,道:
“那就麻烦您了。”
“嗯,仙子跟我走吧。”
老农笑呵呵带着颜月,转身瞬间,矍铄黝黑的眼底闪过短暂的精明。
颜月点头,两人一同从山脚走到半山腰,道路的尽头,矗立着一座茅草屋。
颜月一眼扫过房屋的布局风水,忽然止了脚步,此地位于十字路口,道路尽头,上有招阴槐树,下有反弓溪流……
她一双慧眼颇为无语地瞥了走在前方的老农,内心暗自腹诽到底谁家好人会在这招阴之地安居。
老农走到一半见人不走了,转身握紧了锄头,问:“仙子怎么了?”
颜月叹了口气,然后睁眼,道:“没事,走吧。”
两人不语,一昧地走进茅草屋。
————————
屋顶炊烟升起,飘洒的白烟升到半空隐隐化成人形。
顺着风吹,白烟从茅草屋飘进了鬼蜮,略过长着眼睛的彼岸花山,地下白骨皑皑,飘过宛若水潮的恶鬼之地,吹到了玄山深处。
黑不见四周的地儿连半个鬼影都见不着。
细细的流水声从泉眼深处传来,白烟停在嶙峋的山石后面,缓缓变化成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尊上,她被送到茅屋了。”
冷泉里酮体具露的殷星洲闻言勾起嘴角,若玉石的嗓音响起:“做得好。”
言罢,将手中的暖酒一饮而尽。
泉水凉气冲天。
枯树枝上挂着层叠的冰晶,细碎落下,宛如苍白的枝叶,冰雾弥漫了这一方琥珀般的潭水,而殷星洲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泡在泉水里,直到他放下手中酒盏,张开暗红薄唇吐出一口甜腻冰冷的檀香。
他起身,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面是以朱砂写的梵文,此时顺着血脉纹路亮起的灼灼光芒,一头长而卷曲的墨绿色头发用两根一字形金簪半束,尾部饰以长长的流苏。
青色雾气萦绕,殷星洲伸出白骨森森的右手,指上的白骨瞬间化为血肉,连带着身上血色的红光褪去,露出底下宛若玉偶一样细腻白皙的肌理。
他抬眸,木架上古老又精致的大红嫁衣浮空,只一伸手,红色的嫁衣便服帖地穿在身上。
风起,红色鸳鸯交颈喜帕闻风而动,飞来缓缓盖住男人姣好的面庞。
冷泉外的路阴森晦暗,殷星洲飘在半空,途径十字路口,只见一座古朴庞大的凤舆矗立四路中中央。
他一飘动,浑身的珠玉宝石相碰,发出泠泠如泉水声响,美艳的鬼侍从地底下飘起来,伸出一双温润却满是裂纹的手,扶着殷星洲一步一步走上朱红的凤舆。
殷星洲坐下,四周暗红色的纱幔瞬间亮起宛若绚烂的流光晚霞。
底下若干身穿红衣的鬼侍飘起立于凤舆两侧,凤舆正前方浑身喜色却被墨色长发遮住脸面的女鬼慢慢从地里飘起来。
女鬼轻笑,空灵的笑声在黑夜里格外地诡异,她抬手,身前的八个女鬼同时高举火红的喜字灯笼,灯笼暗淡,女鬼一拂白衣袖,里头燃起猩红的烛光。
红衣女鬼的嗓音尖细悠长:“起——”
霎时八个红布覆面的精壮恶鬼抬起凤舆,整个迎亲队开始敲锣打鼓,飘飘荡荡地消失在黑夜里。
2. 鬼新娘
鬼蜮外,黄昏将半。
颜月站在半山腰的石峰上极目远眺,天边黑云压境,乌云层层叠叠堆积一起,颇有山雨欲来之势,云层和附近的空气似都被无形的利刃一刀划清分界线,将人间和鬼蜮划割得明了。
今日是中元节,鬼蜮虽位处人间,但也受鬼界怨气影响,大小鬼魅躁动不已,争着要冲破结界,隔着远了,颜月隐隐也见结界薄弱处似有什么东西飘了出来。
她蹙眉,下意识想要伸手掐诀却没得动静,于是叹了口气,不由得想到了早些时候在鬼蜮里那些血池里碎尸残肢疯狂抢夺尸体的画面。
鬼蜮凶险非常,即便是当初专管去污度厄的净女娘娘尚在神位也没有拔除干净,更别说如今小娘娘陨落,神界、鬼界不再管这颗埋在人间的定时炸弹,若是有朝一日小娘娘留下的封疆大阵也出了问题,那人间就真的成活地狱了。
想着,颜月又叹了口气。
这时身后的小茅屋里,一个扎着揪揪的小女孩从高门槛里探出一个脑袋,奶声奶气地大喊:“仙子姐姐——吃饭了!”
颜月回过神点头。
半大点的孩子引着她去了堂屋,里面仅有一盏豆大的油灯,三人围着黝黑老旧的桌子,老农盛好三碗稀饭,木桌上是一碟子的咸菜和菜尖。
老汉不好意思地笑了,将饭碗递给颜月:“咱这个地方晦气,山里的动物都不愿意在这生存,仙子将就吃吧。”
颜月接过碗:“多谢老伯了。”
她也不矫情,拿起筷子就吃起来。
马上日落了,晚风一吹,茅草屋身后的老槐树被吹得沙沙作响。
小丫很快收拾了碗筷,老农拉着颜月,他皱了眉头,张口,似乎想嘱咐什么,但又犹豫了片刻,最后只能语重心长地说:
“仙子,晚上将被子盖在头顶,鬼怪就夺不走你的生魂。”
颜月看了眼快要落下的太阳,将手中画好的符咒递给老农:
“多谢老伯,你将此符贴在门后可保今夜安宁。”
老农神色一滞,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半晌没有接过。
颜月疑惑地“嗯”了一声。
老农才缓缓伸出手,拿起那张符咒,而后转过身迈着迟缓的步子离去。
颜月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她回了这家子事先为她房间,这里虽然破烂,但勉强能遮挡风雨。
她正欲关上窗户,目光顺着半开的木窗看到老农带小丫出来祭祀先人。
小丫头坐在板凳上撕祭祀的黄纸,老农从竹兜里抓起一沓黄纸引燃,金银元宝在大火的舔舐下逐步烧成灰烬,轻薄薄的一片余灰比无形混沌的火光还要摇曳,随着风吹,随着火烧,飘摇在苍茫青山中。
黄纸烧完了,红蜡青香也将燃尽。
老农牵着稚嫩的小丫向天地磕头,隔着远的,小丫起身,伸手笑眯眯和颜月打了个招呼,然后就由老农起身牵着领回了房间。
这地方远比外面的天黑得早些,不过酉时四周就已经伸手不见五指。
颜月化了一根火折子点燃木桌上油灯,豆大的灯火在黑夜里跳动,映照了颜月张扬凌冽的面容。
夜里黑漆漆的,四周连一点虫子的叫声都没有,静得有些诡异。
颜月看着手上把弄的三角符包愣神。
时间太早了,她似乎还没有从这几天发生的事走出来,于是闲暇之际不由想到现在的处境。
她本是惊才绝艳的少年天才,生在蜀山集天地之灵气滋养,受神君白流玉教化,又在掌门六阳道长的悉心栽培下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就已经站在金丹境界的边缘,前途本不可估量。
可偏偏气性甚高,不甘被同门半路出家的大师兄谢淳元压过一头,于是拼命修炼。
然而颜月的心思没有谢淳元的纯粹,所以这么多年一直都被谢淳元压了一头,长期以往,颜月走错了道,修为停滞不前。
六阳是位严师,在得知颜月迟迟没有突破金丹期的原因仅仅是嫉妒和攀比后怒不可遏,
于是不由分说一掌废了颜月的修为让她重新来过。
结果……呼,颜月翻了个身正惆怅。
早知道就不在后山偷懒,谁知道一觉醒来居然跑到鬼蜮了。
颜月将被子盖过头顶。
若改日还能回蜀山还是静心好好修炼吧,如今世道不太平,自己身为蜀山弟子,受天地供养,受恩师点化,本就肩负守护天下苍生的责任,岂能儿戏。
想着,夜已深了,灯盏的烛火燃尽熄灭,屋外明月高悬,倾洒一片银白的光在窗前。
虽说鬼蜮外危险重重,但整个鬼蜮方圆十里都有修真界布下的结界,寻常小鬼不敢进屋打扰生人,就算是会害人的厉鬼出手的第一瞬间也会引发结界的防御机制从而引来最附近的修士。
所以颜月没什么顾虑,耷拉着眼皮就开始沉沉睡去。
滴答,滴答,滴答——
更深露重,屋檐上的水滴落在地上的石板上。
寂静的夜里周而复始的滴水声听得颜月心生烦躁,她在床上皱着眉头,辗转难眠。
忽而屋外一阵大风吹过,夜里传来大槐树叶子簌簌的声响。
紧接着一股诡异的白烟从山脚下开始弥漫,来势汹汹,誓有包裹整个山头之势。
寂静山岭,白烟深处人影绰绰。
猝尔一团没皮烂肉的无名小鬼宛若壁虎一样从白雾里面爬出来,它以捕猎的姿态盯紧一里开外的黑猫。
小鬼嘴里发出兴奋的“嗬嗬”声,贪婪地垂涎生肉的味道,它慢慢往后退了两步,行过之处留下恶心的黑色涎液。
黑猫还没有察觉危险来临,悠闲地打了个哈欠。
小鬼又往后退了一步,然后弯了肉团似的膝窝,绷紧双腿,蓄势扑向黑猫。
正它跃至半空裂开黑唇的一刹,一只紫黑色大脚宛若泰山压顶一般直直朝着小鬼的脑袋踩下去。
转瞬之间,小鬼的脑袋像被踩爆的西瓜“砰”地一声爆开,腐烂的脑浆混合黑色汁液四下飞溅,不偏不倚溅了黑猫一脸
在此深夜,猫儿吓得浑身毛发倒束,扯着嗓子发尤其凄厉的惨叫。
白雾翻涌,若隐若现的红衣女鬼发出一声诡异的笑。
笑声传到半山腰上,颜月顿时惊醒,心脏砰砰地快要跳出来。
天尊,闹鬼了!
她赶紧跑到门口栓紧门闩,紧接着又连忙回到床上拿被子盖着头顶,做完这一切颜月如临大敌,竖起耳朵,仔细听周围的风吹草动。
山脚下传来细细碎碎的唢呐声响,女人的笑声和奏响的喜乐若投入湖中的涟漪一般慢慢扩散,空灵的声音慢慢传到山上,颜月皱紧眉头,似乎听到了二三断断续续的唱词。
“红鸳鸯……入喜房……水花浪……银波泱泱,红纱帐……”
颜月额头冒冷汗,心里祈祷历年来前辈们创建的结界不会让这些厉鬼作恶。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细微又诡异的声响。
“啪嗒……啪嗒……”
似什么东西的脚步声,由远到近,一步一步像踩到颜月的心尖尖上。
颜月下意识捏紧了被角,那脚步声在她门口停住了,黑夜里,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她!
颜月吞了口水,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剩她的心跳和呼吸。
忽而——
“砰砰砰!”
急促又短暂的敲门声响起,远方又传来女人空灵的尖笑。
颜月惊得后背仿若有数万只冷箭袭来。
该死,她被盯上了!
她死死盯着门后的符咒,敲门声像是催命一般不断响起。
颜月拔下头上的发簪,悄悄地一个翻身下床,半蹲在门后一脸杀意地看着屋外。
她握紧手上的簪子,若是那东西破门而出,她倒是能堵上一把一击杀了那邪祟离开。
她死死盯着门口,门后贴的符咒依旧暗淡,颜月看着它不由蹙起眉头,她好像因为紧张忽略了什么很重要的事……
门外继续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颜月猛然惊醒,不对!
符没亮,门外的不是鬼!
鬼没有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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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这个声音是——
“坏了!小丫!”
颜月连忙起身撕开符咒打开大门,一抬眼就看见眼睛翻白的小丫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上还不断重复敲门的动作。
颜月瞬间吓得冷汗直冲天灵盖。
“该死,撞邪了!”
白雾像是有意识地朝颜月袭来,她眼疾手快,赶紧拉着小丫就要回屋
白雾扑了个空,慢慢以水流之状包围山间的茅草屋。
此刻敲锣打鼓的喜悦声近在耳畔,山间小路尽头,似有一道移动的红色光影朝这边靠近。
颜月在关上门的瞬间不经意一瞥就看到雾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冲出来了。
她连忙抱起小丫就往床上跑。
小丫睡得迷糊间被颜月颠醒了。
她揉了揉眼睛,迷糊中看到是颜月,嘟囔:“姐姐,怎么了?”
颜月声音细听似在颤抖,她安抚:“没事小丫,你快睡吧,等会儿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睁眼,知道吗?”
“嗯。”
小丫本就没有清醒,一听这话就又沉沉地睡过去。
颜月拿出被褥盖住小丫的脑袋掩盖她的生息,做完这些,颜月也赶紧躺下假装睡了。
屋外。
女人锐利的嬉笑再次传来。
八个美艳鬼侍手拿大红灯笼开道,在暗夜里宛若厉鬼的双眼从白雾深处幽幽探出。
紧随其后的八只红布覆面的恶鬼抬起一顶古朴奢华的凤舆跳出来,阴风吹过,覆面下,个个惨白的脸上顶着两个深陷的空洞,苍白的嘴巴涂上殷红的口脂被扯成的阴森大笑,露出一排没有红肉的牙齿。
他们迈着僵硬的步子跳着,走过的地方草木具焚。
白日里颜月种下挡煞的拦路树瞬间枯萎,红衣的女人徘徊在凤舆周围,时不时发出不是人类的尖笑。
沉闷的一声钝响,颜月紧闭双眼,胳膊上惊起一排鸡皮疙瘩。
倒霉,真倒霉,为什么会遇到鬼娶亲。
无量天尊保佑,赶紧借路过去吧,赶紧过去。
她心里一直碎碎念,不曾注意到什么时候外面什么时候已经没了声响。
喜乐停了,女鬼也没了声息。
颜月睁眼,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怎么没声了?”
她掀开被子,猫着身子下床走到纸糊的窗前,顺着窗口黑漆漆的破洞往外看。
屋外一片黑蒙蒙的,什么都没有。
颜月起身蹙眉:“雾散了,难道已经借道离开了?”
她再弯腰伸出手指想要把窗户纸扣大一点,却不料手指触及黑窟的一瞬间,指尖传来冰冷柔软的触感。
黑窟眨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露出松弛惨白的眼皮和寥寥无几的睫毛。
这是眼球!!
颜月顿时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满脑子都是
——完了。
一道白烟说时迟那时快顺着窗口袭来。
颜月还来不及细想怎么自己会被盯上,一股劲地儿后退想要避开,却不料三四步的距离就撞到床畔,颜月吃痛,一回头就被白雾袭了满面。
“呃……”
颜月一下宛若被抽走了魂魄,无力地瘫在床畔。
佝偻的恶鬼宛若机械一般直起身子,干枯嘶哑的嗓音如阴风吹进了破烂木头。
“嘶……找……找到了……嘶……”
恶鬼的嬉笑诡异又惊悚,其他的恶鬼齐齐重复:“找到了——”
这时房门被一个打伞的美艳鬼侍推开门。
她笑着飘到没了神志的颜月身边,轻轻扶着她出了小茅屋。
大红凤舆立在空荡的庭院,殷星洲伸出一双厚实修长的大手掀开帘子一角,他朝颜月伸手,温柔醇厚的嗓音仿若勾魂摄魄的毒药。
他勾手轻唤:“阿月,过来。”
颜月的瞳孔逐渐溃散,显然已没了神识,听到殷星洲这句话,便直直朝他身上倒去。
殷星洲放下手中红纱,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笑。
下一刻,整个迎亲队便消失在山野间。
3. 殷星洲
鬼蜮内。
黑夜宛若一滩化不开的浓墨,边缘深处,五座高山矗立,高山之上清澈的河蜿蜒直下,所经之处殷红似血的彼岸花铺满河流两岸的每一寸土地,犹如燃烧的血海,在黑暗中散发着令人心悸的艳丽与妖冶。
白骨走过石板路,惊醒彼岸花开。
花蕊中央露出一颗四处张望的眼睛,他们互相对视,然后发出仿若蚊蝇私语般的说话声。
群花簇拥,数层汉白玉石阶之上,巍峨古朴的大殿拔地而起,其势绵延山体数里,隐天蔽日,颇有猛虎盘踞之势。
宫殿外,数只枯瘦的鬼手伸手将殿内白蜡换成了红烛,顷刻整个玄真宫都发出冲天红色。
殿内。
宽阔的房间红纱遍布,博山香炉里檀香烟雾缭绕,那香气钻到颜月的鼻腔,小榻上的颜月醒来,一睁眼,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诡异喜色。
鸳鸯海棠雕花门窗紧闭,大红灯笼高高挂起,黑木案上,龙凤呈祥的喜蜡燃烧,桌案底下一排排开四个青花大碗,里头装着垒尖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颜月起身审视着周围。
四周幽暗寂静,唯有花烛心被烧得作响,跳动的火光晦暗难明,映在颜月满是惊惧和警惕的眸子里面。
“这什么地方。”
她加快脚步走到门口想要推门离开,不曾想自己一双手刚碰到门锁,眼前便被阴影笼罩。
颜月下意识抬眼望去,只见门外闪过来一个红衣女鬼,她漂浮在半空,长发覆面下隐隐透出一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
颜月紧了呼吸。
半晌,她见其没有动作,便试探性地伸手摸上门锁。
霎时一声风声伴着尖利的鬼啸,女鬼速速贴近门面,隔着薄如蝉翼的窗纱,严月隐隐可见对面惨白的脸皮。
“啊——”
颜月被吓得后退。
门后的女子像是故意使之,见状发出诡异的笑声。
“嘻嘻……好玩……嘻嘻,啊——”
忽而从卧房深处飞了一道红光打到女鬼的额头,女鬼霎时惨叫,魂飞数十里之外。
这……好强悍的修为!
颜月被吓得赶紧扭头看向室内最深处,红纱帐被这股灵力层层掀开,露出幽暗卧室内身穿大红华服、披鸳鸯戏水盖头的新娘。
颜月止了一瞬的呼吸,下一秒她手上莫名出现一柄挑盖头的玉如意,冰冷的触感就像黏在她的手上了怎么甩都甩不开。
她惊慌地看着面前的坐得端庄大气的鬼新娘。
该死,就算要娶亲也轮不到她一个女人娶女人吧,莫非这鬼新娘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还是说她搞错新郎了?!
要是前者,自己死了好歹能留个全尸。
若是后者,那鬼新娘睁眼一看发现自己不是她的意中人,那还不把自己吃得骨头渣滓都不剩!
颜月越想越觉得大难临头,正不知所措时,坐了半天的鬼新娘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的语气平淡,又隐隐带些引诱之意:“还不过来吗,要我独守空房到什么时候。”
颜月听到声音愣住了,她抬眸看着鬼新娘,他居然是……男的?
难怪瞧他身形比普通女子高大不少,原来是个男新娘。
颜月瞧了瞧现在的处境不由皱起眉头,紧接着一连串问题噼里啪啦砸到殷星洲的脸上:
“你是谁,从哪里来的,死前是有什么心愿未了吗,你放了我,往后每月初一十五我会给你烧纸钱。”
殷星洲默了片刻,然后不紧不慢地说:
“问题太多了,懒得回答——先掀了盖头吧。”
颜月看了看自己微微哆嗦的手,她按下手,压下心里的恐惧,咬咬牙,道:
“鬼娶亲,娶的都是死人,我要是掀了你就要杀了我,对不对?”
殷星洲“嗯?”了一声,紧接着那幽怨的、像是包裹着蜜糖的声音响起:
“好失礼啊,平白无故在下可不会杀妻,在下可不是要趴在妻子身上吸血的狐狸精。”
颜月总觉得这人的话意有所指,却又一时间悟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眼下她心里敲锣打鼓,寻常的鬼怪根本没有自己的神识,可这鬼明显有自己的神志,显然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殷星洲似乎察觉到颜月的心思,他轻笑,空灵温柔的语气又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你若与本座成亲,礼成后我自然留你一命,若是不愿,本座倒不介意再等你下一世。”
殷星洲说着神色骤然变冷,手上瞬间燃起一团九天玄火,霎时朱砂写的符咒顺着血脉的分布走向亮起来。
颜月被他顷刻爆发的杀意惊住了,根本没想那么多直接用玉如意挑了殷星洲的盖头。
管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总要尝尝才知道有没有毒!
鸳鸯交颈的喜帕被挑飞,露出盖头底下那张摄人心魄的脸,只见其鼻子高挺,眉目似画中远山,一双眼更可媲美盛放了千万年的春息,翠得宛如一汪绿潭。
他长得本就摄人心魄,穿上大红嫁衣更有一番风情。
殷星洲压下心底的喜悦和兴奋,抬眸看向颜月。
“阿月……”
颜月竟然闭紧了双眼!
她手上起势掐诀,嘴里一声一声念着往生咒:“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注①)
殷星洲一下就恼了,低声怒道:“本座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
说着,他起身抓起颜月就把人推到床上。
颜月趴在床上,眉目满是错愕:“怎么回事,往生咒对他居然不管用!?”
她闭着眼不去和的恶鬼对视,察觉到殷星洲在向自己靠近,吓得连忙后退大叫:
“不要杀我!我是蜀山弟子,你要是动了我师傅师兄知道了不会放过你!”
殷星洲闻言若有所思,他低头像哄孩子一样,问颜月:
“蜀山啊……现任掌门是谁?”
颜月闭眼大吼:“六阳道长!我是她亲传弟子,你要是放了我我就当今日什么都没发生!!”
殷星洲又笑了,他跪坐在颜月的身边慢慢褪去身上的大红嫁衣,金线制成的凤凰恍若活了过来,每一片羽毛都散发流彩的金光。
他将衣服随手扔在床下,露出里面单薄的红色里衣,随意躺在颜月的身边。
殷星洲懒懒的笑了,嗓音像是藏着无形的勾子,道:“小屁孩一个。”
颜月闻言顿时怒目圆睁,呵斥:“放肆!师尊乃当今大能,岂是你等宵小可以……”
然而,她那激烈反驳的话语,在瞧见殷星洲骤然放大的脸庞时,陡然间戛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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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止,
那张脸,宛如秋日里开得最浓烈颓靡的芍药,在昏黄的烛光下散发着几分森然鬼气。
不对。
他虽是鬼魅,但其面目妖冶,肌肤赛雪,细腻如脂,其周身更无半分残缺。
这分明是个高阶厉鬼,绝非寻常鬼怪能比。
殷星洲牵着还没反应过来的颜月手抚上自己胸口。
他媚眼如丝,言行举止皆有刻意勾引之意,他朝颜月轻吹了口气,问:
“我好看吗?”
颜月下意识坦言回他:
“好看。”
她摇头,微眯的眼睛对上殷星洲宛若深潭的眸子,她呵斥:
“不对,你把我掳过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殷星洲被吼了一下,神色变得冰冷又委屈,他睨了颜月一眼,道:
“什么目的重要吗,反正你闯进我的轿子掀了我的盖头,过了今夜我就是你的人了。”
颜月半撑起身子,反问:“什么意思?什么是我的人了?!”
殷星洲的嘴一张一合,他说的话,每一个字都带着刻意的引诱,他不紧不慢回道:
“我们鬼界的男人都很淳朴,今夜那么多鬼都看见你进了我的凤舆,和我结了鬼亲,我就只能是你的了。”
淳朴??
颜月想破脑袋不知道这群恶厉鬼怎么和淳朴两个字能扯上关系。
不过她看着殷星洲这幅吃定了自己的模样,还是一本正经地解释:
“今日我是被迷了心智,绝不是故意要进你的凤舆,你若介意不如就先放我回蜀山,我回去就供上你的牌位,日夜给你上香烧纸铭记你的恩情!”
殷星洲摇头,见颜月缕缕拒绝,凉薄的嗓音里也隐隐透着三分不耐了:
“谁稀罕你的恩情,今夜那么多鬼看见你进了我的凤舆,你和我结了鬼亲却不想负责,传出去我以后还怎么嫁人?”
颜月见说不通一时也怒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怒视殷星洲:
“你唬我呢,鬼界怎么会是男的嫁人?!”
殷星洲眨眼,理所当然地回道:“一直都是啊。”
颜月歪头:“?”
提及此事,他妖冶的眉目也沾上三分无奈:“没办法,谁让人界每年死的女人那么多,鬼界早就是女人的天下了。”
颜月顿时哑口无言,她望了望殷星洲,望了半天愣是不知道该怎么反驳。
殷星洲见她看自己,故意又把领口的衣服扯开了一点。
颜月见了脸色爆红,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你叫什么名字。”
殷星洲以为有戏,大大方方说了自己的名字:
“本座名叫殷星洲。”
殷星洲……
嘶……
颜月侧过头,暗自默念:“好耳熟啊。”
颜月清楚地记得自己绝对听过这个名字,而且还是在某个不得了的地方。
只是在哪儿呢……
颜月仔细思索了半晌,下一刻,她像是被惊雷劈中,一双眸子因极度的震惊瞬间睁得极大,脱口而出:
“殷星洲……是禁书上记录的上古五大鬼王之一殷星洲?!”
殷星洲笑着与颜月抛了个媚眼,美艳的脸上尽是风情,回道:
“是哟。”
4. 成亲
七月十五,血月高悬。
玄真殿外黑发覆面的女鬼身骨柔软得像一条蛇,她趴在地上,用苍白的双手一步一步爬上玄真殿漫长的阶梯。
殿内突然传来一阵骚乱,沉闷的鬼啸一声一声传遍整个大殿,女鬼好奇地抬起头,却被疾步而过的颜月一脚踩到手背。
“啊——”
女鬼的利啸凄厉。
她怨毒的眸子瞪着颜月远去的背影,嘴里发出嘶嘶诡异声响。
“找死!找死!”
女鬼急得在地上团团转。
殿门咿呀一声轻启,身穿红衣的殷星洲从大殿走了出来,他理了理肩上半颓的衣裳,阴戾的美人面上带着怒气,看到女鬼愤愤的样子直接一脚踹了过去。
女鬼在地上滚了两圈可怜地哼了一声,委屈地看着殷星洲敢怒不敢言。
殷星洲看着她逃跑的方向握紧拳头,手指骨节被捏得咔咔作响,翠绿的眼眸中含着怒火,咬牙怒道:
“——抓回来!”
风,在耳边疾速而过。
颜月身后真的有鬼在追,所以使出吃奶的力气逃命。
她脚下带起的气流惊醒了河岸边的彼岸花海,花朵愤然睁开花心露出眼睛瞪着颜月的后背,他们窸窸窣窣低声怒骂,似乎对这个吵醒他们的不速之客十分怨恨。
颜月一边跑一边懊悔。
“可恶,怎么会是殷星洲。”
上古五大鬼王不管是哪一个拎出来都是足以毁天灭地的存在。
从前净女娘娘在位时留下了专门针对高阶厉鬼的封疆大阵才让这些鬼王永远困在鬼蜮不能为祸人间。
可是如今小娘娘陨落,这封疆大阵没有她灵力的加持,一千多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她不能待在这里,一定要想办法出去,蜀山那边发现自己失踪了肯定会找的,她要活着出去!
颜月顺着阶梯狂奔,身边的景物都被她甩在身后。
路边望不见头的彼岸花群转过来,颗颗眼睛宛若仇人一样瞪着她。
“呵呵……”女人的一丝轻笑,骤然像一道电流骤然爬上颜月的耳畔,瞬间铺天盖地的寒意顺着她的脊骨窜到头顶。
颜月猛然顿住了脚步,因为紧张浑身的肌肉紧绷,理智告诉她绝对不能回头,不然只怕一瞬间身后就会有无数恶鬼扑上来撕咬她的身体。
于是她瞪大了一双凤眸,默不作声地从腰间取下一张符咒,颤抖着用余光极力向后看去。
空无一物。
……
呼,颜月收回符咒松了口气,擦了擦额角流出的冷汗。
自己吓自己。
不过这鬼地方终究不是活人能待下去的,还是早点出去才好。
颜月继续朝着水流的方向跑,她一路动静太大惊醒了山上不少彼岸花,一颗颗眼睛直勾勾地瞪着颜月。
群花的声音宛像风吹进竹林一般细碎。
仔细听着,风平浪静下又是极端的狂躁贪婪。
“花泥!花泥!”
“眼睛,好美的眼睛……”
“狂徒……狂徒!”
颜月听不懂这些花在说什么,但是他们口中的花泥怎么想都知道是她吧。
毕竟在这尸体白骨堆成山的鬼蜮里没有什么是比活人血肉更好的花肥了。
不过这鬼地方彼岸花可真多啊。
颜月拼了命朝着一个方向跑,彼岸花海又传来几声此起彼伏的声音。
“花泥!花泥!”
“眼睛,啊!咬一口眼睛……”
“花泥……啊——狂徒!”
颜月觉得这群花说话怪怪的,但是说不出来哪里怪。
她没空想那么多,继续跑起来。
又到了一丛花海。
该死,这鬼地方怎么这么多彼岸花!
颜月被这群花此起彼伏的说话声吵得耳朵都要疼死了!
“花泥!花泥!”
“眼睛!我要那颗眼睛!”
“花泥…背后…狂徒!”
慢着!
花泥,是她。
眼睛,也是她。
那她背后的狂徒……
颜月顿时心生寒意,她慢慢抬起头,慢慢地,就像一只动作僵硬的木偶。
像是为了映照她心中所想,就在此时,一缕黑得发亮的头发就像阴湿黏腻的毒蛇,无声无息地落在她的眉睫上。
霎时颜月睁大了双眼。
天尊!
那厉鬼根本不在背后,而是一直悬在她的头顶!
彼岸花群兴奋到颤抖:
“桀桀桀……眼睛,吃了她!我要她的眼睛!”
颜月的心沉到谷底。
完了,今日难道当真难逃一死。
红衣黑发的女人弓着身子像一条蛇慢慢地倒着出现在颜月面前,头发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露出底下惨白的美人脸。
女鬼贪婪地看着颜月,细腻的肌肤下隐藏着汹涌温热的血肉,若是一口咬下去……
女鬼发出兴奋到极致的尖叫:“嘻……肉.体……鲜美的肉.体……”
颜月不动声色地提防女鬼,一边死死地捏住腰间的符咒。
女鬼嗤嗤笑了一声,霎那间殷红的嘴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嘴里密密麻麻的牙齿。
颜月:“吓,什么鬼东西——”
颜月被这惊悚一幕吓得连连后退。
女鬼却不给她喘息的机会迅速起身紧紧相逼。
只呼吸一瞬,锋利的牙齿已直逼颜月脖颈最汹涌的血管,生死一线之际,颜月用全身力气大喊:
“殷星洲救我!”
男人似在暗中等待许久,闻言一声轻笑。
“退下。”
玄真殿内传出来一道红光打在女鬼的额头上。
轻飘飘的光像一团幽幽火焰,分明是那么轻,可打到女鬼身上却似蕴含千斤之力,女鬼瞬间就被弹飞出去数十米。
“啊——”
女鬼重重地摔在在花丛里,双手慌乱地挥舞,拼命拍打身上的玄火,旋即,他抬头,凄厉又愤恨地瞪了颜月一眼。
“嘶嘶——”
虽然她被墨发覆面,但是隔着这一层厚厚的发丝颜月也能感受到她的恨意。
女鬼起身还想继续对颜月下手,但是下一秒她像是在颜月身后看到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霎时委屈哼唧了两声就狂躁地手脚并用闯进彼岸花丛四处抓爆花蕊的眼睛。
花群发出急躁刺耳的惨叫。
背后的冷意悄悄袭来,颜月周边似有一阵无形的威压让她喘不过气。
殷星洲立在颜月身后,那带着诱人勾子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好无情的人啊,怎么娶了我,新婚之夜还要逃婚呢。”
他的嗓音虽然多情,但语气里的怨念让颜月清楚,殷星洲现在已经气到了极点。
颜月咽了口水,明媚张扬的脸庞露出三分为难之意,她解释:
“我被迷了心智,当真不是故意进你凤舆、乱你姻缘!你若实在介意,何不告诉那人的生辰八字,我去替你寻来!”
恰逢此时彼岸花群里数万朵花正恐惧女鬼的破坏力,都齐齐骂着:
“狂徒!狂徒!”
殷星洲轻轻靠在颜月的肩上,言语间一股寒意慢慢爬上她的耳朵:
“没有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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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人了,你进了我的凤舆就是和我礼成,你是我的妻。”
殷星洲的尾音危险又深情。
颜月感觉自己被恶鬼缠上了。
可她毕竟修为全废,如今又身在鬼蜮,若不顺从只怕性命堪忧,倒不如先假装温驯,往后再做算计!
颜月强压心中的恐惧,转身看向殷星洲那张美艳的脸,问:
“那你要我怎么做?”
她的头上传来男人很轻的一声笑。
殷星洲一把将颜月拉进怀里,他的嗓音里带着的不容拒绝的强硬,隔着厚实的胸腔传进颜月的耳朵。
“娶我。”
-------------------------------------
花静了,女鬼没了趣,趴在地上像条蛇一样爬走又不知道跑去哪里野。
洞房内。
龙凤花烛燃了半个夜,颜月穿上大红色的嫁衣,她身上的布料似乎有些年头了,不过每一处的刺绣和首饰都还崭新,想来是有人细心保存。
颜月拿起玉如意轻轻掀开殷星洲头上的盖头。
他抬眼,翠绿的眼底流转了许多颜月看不懂的情绪,有喜,也有哀伤。
合卺酒放在颜月的手上,她将另一杯递给殷星洲,这鬼王在温暖的烛火映照下竟然有了几分人味。
殷星洲那双多情的眼睛一直望着颜月,似乎隔着她在看谁的身影。
颜月,炎月。
月亮真是个好名字,他被困在这鬼蜮几千年了,这里上不通天,下不接地,四方山脉也有走尽之时,年年岁岁,尽数枯骨,唯有月生月落,几万个日夜相陪。
他们喝下杯中的酒,这酒烈得醉人,颜月喝得急了呛得咳嗽两声。
颜月放下酒盏,像是急着走程序,紧张地与那双翠绿的眼眸对视,询问:
“然后呢,还要做什么?”
她从小就在蜀山生活,见过的人不多,相熟也就师尊和白君,还有不苟言笑的大师兄,没人教过她成亲要做什么。
殷星洲漂亮的脸上露出一抹摄人心魄的笑。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勾住颜月腰带,一举一动间尽是诱人的风情。
一个用力,颜月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扯得一个趔趄,她伸手撑在殷星洲的肩上免得摔下去。
殷星洲笑着抬头注视着神情又惧又羞的颜月,他得逞得抱着她的腰身,眷恋地蹭着她柔软的小腹,那仿佛是他的极乐世界。
殷星洲大胆的动作让颜月下腹一紧,她低头,唇瓣微张,拒绝的话刚到嘴边,但一和殷星洲的眼对上,话就梗在喉咙里出也出不来。
殷星洲的眼就是深渊,颜月每每望去都深觉沉溺在一汪春潭。
那春潭忽然亮起晶莹的绿光,颜月多看了一眼就觉着眼睛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殷星洲笑而不语,只是一昧紧紧地抱着她。
颜月只觉一股热意自心底蹿升,瞬间蔓延至全身,烧得她双颊绯红,弄得她羞愤又别扭。
她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抱了……你到底想做什么?殷星洲,放开我!”
殷星洲轻笑,说过的话每一个字都像裹着情药一般,引诱颜月陷入他精心设置的甜蜜陷阱。
“掀了盖头,我们礼成了,阿月,你想对我做什么都可以。”
一语罢了,殷星洲隔着厚厚衣物吻上她的小腹。
刹那间,他眼中似有星河闪烁,眸光璀璨夺目,无不诉说着渴望。
颜月只是瞥了一眼,脑海中陡然“轰”地一声似有烟火炸响,星火略过,瞬间将理智烧得虚无。
这可真是……赤裸裸的勾引啊。
5. 美人发怒
殷星洲伸手牵起颜月的手,引诱她在自己身上抚摸。
颜月从小到大哪儿受过这么赤裸裸的诱惑,一下就红了耳朵。
她想要收回手:“别这样……”
殷星洲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强硬。
殷星洲冰冷的眉眼挂上一丝不解:“为什么,我们不是夫妻吗?”
他说得理所当然,
颜月想挣脱。
他却一下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迫使颜月看着自己。
这只手不知道长年累月沾上了多少业障,冰冷的,像条蛇一般滑进她的手心
那刺骨的寒意勾起内心深处汹涌的岩浆喷泄而出,逐步的热意烧得颜月理智逐步溃散。
颜月顿时臊红了脸:“不行,你我素不相识,岂可如此冲动……”
她面前的殷星洲面露勾魂夺魄的笑,仿若一朵对她敞开了命门的花,艳丽又颓靡。
殷星洲还在颜月的耳边不断引诱:
“可以的,阿月,看看我身上为你而生的肌肤和血肉吧,我把他们养得很好。”
殷星洲三两下褪去繁琐复杂的嫁衣,露出红衫底下白皙细腻的身躯。
柔和又充满爆发力的肌肉曲线让颜月呼吸一窒,他像一尊阴森充满鬼气的精致玉偶,让人明知道危险,却又忍不住想和他靠近。
颜月深觉自己被殷星洲迷了心智,顿时方寸大乱。
她撇过头慌乱地想要为他拢上衣服:“殷星洲,你!你把衣服穿上!”
殷星洲捏着颜月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颜月看着那双眼睛,那翠绿,幽深的眼睛下像是无尽的幽昙,碧光一线,颜月的眼睛又是一阵刺痛。
颜月捂住眼睛,吃痛地哼了几声。
殷星洲露出一个得逞的笑,他在颜月耳边低声:“别怕,来拥有我吧,我很早就是你的了。”
他牵着颜月的手引导她抚摸自己的肌肤,细腻洁白的触感让颜月压抑许久的情绪彻底爆发!
“啊——”
颜月一把反手扣住殷星洲的手腕,一个翻身用力将男人压在身下。
颜月又气又羞:“够了!别再说了!”
殷星洲惊讶:“阿月……啊——”
男人的绿眸先是错愕,然后几乎瞬间就被惊喜和狂热占据。
“呵呵……阿月……我的妻……”
颜月再也忍不住一双手痴迷地在他身上游走,素手略过之地,勾起无垠浴火,她像是泄愤一般狠狠掐了底下人的腰身,惹得殷星洲无端惊叫。
他像是感受不到痛一般,笑着看颜月在她身上胡作非为。
颜月双眼迷离,伸手拂去他散落在两颊的细发:“你好美……”
殷星洲轻微弓起腰身,颜月一个失衡倒在他的身上。
殷星洲因为刺激红了眼眶,一双眼睛氲氤雾水,言语中渴求又迫切:
“那你和我洞房吧,等我们礼成,这辈子我就是你的了。”
颜月想都没想:“好。”
她在殷星洲唇上留下一吻。
浓烈的檀香在两人的口腔里爆开,颜月的手闲不住,一边亲吻一边用指甲在殷星洲的皮肤上留了不少痕迹。
——
情到深处,两人正要更进一步。
忽而一阵剑啸冲天,紧接着整个玄真殿突发动荡,一阵刺眼的蓝光从门外闪过,颜月被危险立马拉回了神识!
颜月回神,眼底的杀气一闪而过:
“谁?!”
颜月想要起身,殷星洲拉住她的手,他缠住颜月,在她的脸上胡乱留下一吻,喃喃道:
“别管他阿月,我们继续。”
说着,殷星洲想要拉着颜月继续。
可话刚落,玄真殿内又是一阵比刚才更剧烈的震动。
怎么看都继续不了!
颜月赶紧将大红嫁衣披在殷星洲的身上,被坏了好事的殷星洲颓靡的面容满是怒意。
他匆忙系上腰间的玉带,朝门外暴呵:“怎么回事?!”
这时屋外一个鬼侍的声音幽幽传进来:
“尊上,有修真界的修士攻进来了,小尊主挡不住……”
屋外又是幽蓝的灵光暴起,短促的刀剑相接之声从远处传来,紧接着就是数道凄厉的惨叫。
殷星洲眼睛微微眯起,眼底的戾气滚涌:
“今日中元节,本座没有出去找他们的麻烦,他们竟然还敢来坏本座好事,简直找死!”
说着殷星洲就要出去,忽然相想到了什么,殷星洲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颜月。
颜月警觉。
她已经从方才上头的情绪中挣脱出来,现在清醒过来犹是一阵后怕。
她看着殷星洲的翠眸强作镇定,挤出一抹笑,反问:“怎么了?”
殷星洲阴沉地坐在颜月的身边握住她的手,将她凌乱的发丝别在耳后。
他忽然换上一张笑脸,柔声道:
“等我回来。”
颜月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从那蓝光出现的一瞬间她就已经猜出了来人的身份,看殷星洲突然回头,还以为他发现了什么端倪……没想到是虚惊一场。
正当颜月要张口说一点虚情假意安稳殷星洲的话时。
殷星洲已经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温柔一吻。
他的眼像一片暂时不能沉沦的深情湖水,若是一脚深陷其中,涟漪散去,才会发现幽静湖水下那荒芜的冷意。
殷星洲死死盯着她,甜腻的嗓音裹挟着寒意,一字一句,警告说道:
“不要逃跑,我生气了控制不住自己,你要乖乖听话,知道吗?”
颜月看着殷星洲,睫羽轻颤,转过头从嘴里吐出一个“好”字。
殷星洲见状愣了愣,对她挤出一抹笑随即起身离开。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
他前脚刚走,后脚颜月立马掀开被子下床想要打开房门,结果刚一触碰门闩就被燃起的玄火吓退。
颜月揉了揉烧红的手腕,看着那翠绿的玄火不由得低声骂道:
“可恶,居然下了禁制。”
她一双漆黑的凤眸扫过黑木红漆的窗户,刚一靠近窗上又是一道玄火燃起。
屋外的打斗声如潮水般,一波紧着一波,愈发迫近。
颜月看着四周的幽幽玄火急了。
不行,只有这一次机会,自己要是出不去恐怕还会连累过来救她的人!
颜月在屋内来回踱步,眉头紧蹙,绞尽脑汁地思索着脱身之计。
霎时,屋外一阵熟悉的术法气息袭来,似冬日里的料峭寒风,紧接着,一道平静沉稳的男声在耳边响起。
“退后。”
“谢淳元?!”
这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颜月瞬间激动得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连忙后退两步。
只见屋外蓝光顿时暴起,数道霸道的剑光不由分说眨眼间就将雕梁画栋的大门劈成了齑粉。
乌发浓稠的道长逆着碎屑和木灰进门,宛若天神下凡一般渡着一层柔光。
谢淳元看到颜月什么话都没说,甚至还不给颜月任何反应时间,直接抓着她背后的领子就御剑离开。
刹那间,身后数道狰狞扭曲的鬼影自黑雾中疯狂奔涌扑来,凄厉的尖啸划破死寂,颜月察觉眉头一皱,随后从腰间掏出符咒洒向鬼群,金色的符咒似破竹而出,在空中划过数道凌厉轨迹。
疾风从耳边略过,阴气灌得颜月几度睁不开眼。
为首的恶鬼似被激怒了,高亢地嘶吼一声,随即以更快的速度接近两人。
就在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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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三尺之距。
颜月结印已成,只见其眼神凌冽,薄唇轻吐,却似含千钧之力。
"破。"
瞬间“轰隆”一声,天空传来巨响,颜月撒下的符咒如连珠炮般接连炸开,细碎的金光似离弦之箭,以摧枯拉朽之实将黑雾里潜藏的脏东西一并刺穿搅碎。
谢淳元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被阴风怨气吹得快要窒息的颜月,大手轻挽,一层薄薄的水盾顷刻罩在颜月的身边。
颜月这才缓和了不少,她睁眼大喘了一口气,好半晌才缓过来。
“呵——我说师兄,你下次救人的时候能不能考虑一下人质的死活啊!我差点被你憋死了!”
谢淳元面无表情地御剑,闻言也是不咸不淡地开口:
“好。”
颜月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但想到他从小就这个性子,今日又是孤身一人前来救自己,所以也就没往下说了。
忽然一阵战栗的寒意从颜月的侧方袭来,颜月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她抬眼,只见数万团带着翠绿尾光的火焰像暴雨一样坠向谢淳元。
颜月见状脸色一下全白,妈的,九天玄火触之即死,殷星洲这是真的动杀心了。
颜月扯了扯面前人的袖袍,惊呼:“谢淳元!右方!”
谢淳元的反应速度很快,几乎是语落的瞬间掐诀朝另一个方向避开。
那满天的火焰追着急速略过的飞剑。
谢淳元看了一眼绿火,即使面对如此危险的境地,他面上除了凝眉也没有其他多余的神情。
“九天玄火……鬼王殷星洲。”
这时一道怒吼从玄真殿的方向传来。
“放了她!阿月!回来!”
是殷星洲!
颜月闻言心瞬间打鼓。
谢淳元朝深渊底下看了一眼,下一刻薄薄的嘴唇吐出一个字:
“跳。”
颜月没有丝毫犹豫,立马拉着谢淳元朝深渊跳下去。
谢淳元一只手立马掐诀,薄唇轻启:“坠!”
两人仿若身有千斤往恶鬼盘踞的深渊坠去,眨眼之间便和身后追来的玄火雨拉扯出一大截距离。
深渊里的恶鬼闻到生人的气息立马活跃狂躁起来,紧接着虚空之中传来阵阵兴奋的尖叫,似有无数凶残的鬼影在朝着他们飞来。
身后是来势汹汹的鬼火,脚下是嗜血狂躁的鬼影。
颜月和谢淳元对视了一眼,紧接着颜月立马会意,指尖化刃将掌心割出一道口子,鲜血落进恶鬼巢穴就像一滴水进了油锅,瞬间激起千层浪,群鬼闻到血的味道迅速沸腾,疯狂朝他们涌来。
颜月催促:“再快些!”
谢淳元掐诀加速了两人坠落速度,被新鲜血肉吸引的恶鬼嘴里流出贪婪的涎水,宛如疯魔一样向上想要撕扯即将坠地的两人。
就在玄火和恶鬼迅速靠近之际,谢淳元忽然凝神掐诀召唤出定光宝剑。
谢淳元语气淡淡的:“抓紧。”
不需他说,颜月死死勒住他的脖子。
霎时脚下的定光剑蓝光大现,灵力激荡,蓝光如汹涌的闪电般四溢,将昏暗的四周撕开一道口子,眨眼间两人便消失在虚空中。
数万玄火和厉鬼来不及停下撞在一起,玄火触之即燃,紧接着便以燎原之势迅速蔓延,熊熊烈火吞下数不清的惨叫,瞬间将深渊的脏东西烧了个干净!
——
玄真殿内,殷星洲身上高亮的红色符文骤然消失,他一把握散手中的玄火,合眼敛下眸子里的怨毒和愤恨。
阴风将他的头发胡乱吹起,他再度睁眼,阴森鬼气的脸上露出一个美艳残忍的笑容。
他低声喃喃,癫狂的神色隐隐带着几分委屈:
“不是说成亲了就要负责吗,怎么独独骗我呢……”
6. 回家
黑雾弥漫,鬼蜮四周惶恐不见天日。
颜月和谢淳元御剑至鬼界的边缘。
不比鬼蜮内部恶鬼那般凶戾,边缘的鬼魂大多都迟钝。
密密麻麻的尸体像蜂卵一样层层叠在一起,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
这些尸体大多肿胀腐败,但大抵都有个人样,因着周围拥挤,歪曲的脸都被涨成了骇人的猪肝色。
偶有几具行尸走肉想要从尸山里挤出来,但这块大肉山不过蠕动了几下,除了从丁点空里挤出几团紫红色的肉泥和碎肢,就再也没有动静。
颜月只是往下看一眼就恶心得不忍直视:
“才几个月没来,这里的行尸居然多了这么多数,真是可怖。”
谢淳元闻言长睫轻扫,缓缓垂下眼眸,宛若菩萨低眉,眉宇间尽是冰冷的慈悲。
谢淳元说:“他们,被困在这里了。”
人间的死人魂魄受鬼蜮怨气的影响飘来这里,以前三界会联手送这些无辜牵连的魂魄去鬼界转世投胎,可后来神界和鬼界慢慢切断了和人间的联系,这些魂魄除了鬼蜮便没有去处,只能慢慢被里面的怨气侵蚀,同化成没有神识的恶鬼。
说起来,真真是死了也是可怜。
凄凄哀哀的哭声低低地汇聚成一阵风吹到颜月耳边,刹那间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她竟然回头看了一眼。
乌云遮住了血月,身后漆黑一片,空空的,阴森极了。
谢淳元手上掐诀,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像一汪平静的湖水,道:
“别看了,鬼蜮有封疆大阵,他出不来的。”
颜月心情很是复杂,她到底是期盼会追来,还是期盼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他呢。
她想不通,也不愿去想,只是心底暗自腹诽,要不说鬼魅最会迷惑人的心智,她这才见过殷星洲几面,竟然也会被左右心绪了。
颜月苦笑。
忽然谢淳元食指轻点,原本平静的虚空泛起淡淡涟漪,随后涟漪的中央缓缓凝出一张静心符。
颜月看着悬停在半空的符咒不解。
直到下一秒此符就被粗暴地贴在她的脑门上!
“哎呦。”
颜月吃痛,一把子撕下脑门上的符咒大喊:
“谢淳元你干什么呢!”
谢淳元头也不回地说:“你鬼迷心窍了。”
颜月:“?”
颜月撇撇嘴,默默把符咒折好放进自己的腰包,嘀咕:“你才鬼迷心窍了。”
谢淳元不爱说话更不爱拌嘴,于是也懒得和颜月争辩。
等他们安稳地穿过鬼蜮内昏暗的迷雾,定光宝剑便一个提速,带着两人迅速越过分界线往蜀山的地界靠拢。
越过鹤山村时,颜月有意朝对面的半山看去,白日里的那个茅草屋居然消失了。
颜月心里嗤笑,看来能在鬼蜮存活下来的果然没一个是简单角色。
时光一逝。
东方破晓,瞬间黑夜变化白天。
谢淳元清冷的声音在前面响起:“到家了。”
颜月定了定神,自云层俯瞰,只见悬崖峭壁之处四阁五楼拔地而起,仙音缭绕,气势恢宏。
此地灵气充盈,正是蜀山地界。
拨开层层白云,蜀山脚下,偌大的一方泉眼自陡峭的半山腰上横截而出,眼内泉水滔滔不竭,若脱缰的游龙从半空一跃而下,飞瀑流泉,气势浩荡,砸在灌溉的水塘里瞬间激起大片水汽。
晚夏艳阳,金光四散,水汽若云雾一般蒸腾直上,滋润了平地上成片的拒霜花树和四季常青的竹林。
两人见了熟悉的地方立刻跳下飞剑稳稳落地。
谢淳元素手一转,定光宝剑化作一道幽蓝的光束飞至他的身后。
颜月看着周围熟悉的景物心里不免长舒了口气。
终于回来了。
颜月脸上挂着笑,她朝谢淳元行了个礼道谢:
“这次就多谢谢师兄舍命搭救了,你这份恩情我记着,往后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
谢淳元微微蹙眉看着她,他一向心思深沉,让人难以捉摸。
他点了点头。
颜月和谢淳元也算从小一起长大早就习惯了谢淳元这幅样子,故而也不等他接话,说着,转身就要奔山上去了。
“慢。”
谢淳元清冷的嗓音意外染上严肃的味道。
颜月回头,张扬的眉眼带着笑意:“怎么了谢师兄?
谢淳元手一伸,颜月下意识地想要捂住腰间,但谢淳元的速度何其之快,只须臾间,颜月腰间的叠三角符咒飞到他手上。
颜月一下皱紧了眉头,看向谢淳元的眼神多了几分警惕和不满:
“谢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淳元不语,修长的两指微微用力一捏,下一刻包裹符咒的黄纸燃了起来,火焰褪去,露出里面那张完整的符咒。
谢淳元淡淡瞥了一眼,然后问颜月:
“极地千里符,不用?”
鬼蜮深处的阵法困得住魂魄困不住人,更别说像颜月这种魂魄在蜀山受过点化的亲传弟子。
她若是想逃,白流玉给的这张极地千里符凭她现在修为肯定能出去。
只是她为什么不用?
颜月将符咒小心揭下叠好放进自己的腰包。
对此,她只说了两个字:
“忘了。”
说着,她转身就要离开。
谢淳元跟着颜月一起上山,听她明显敷衍的话微微皱眉,轻薄的嘴唇慢慢吐出四个字:
“你有问题。”
颜月头也没回地说:
“能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情急之下没有想起来罢了。”
言罢又是一个明媚张扬的笑。
“你……”
谢淳元或许是想说颜月不是那般愚笨之人,但因性格使然,到嘴的话也没有说出去。
于是谢淳元也不再追问。
两人穿过漫长的竹林走到山门外,抬头,氤氲的灵气凝结成雾气笼罩整个山头,气势恢宏的山门上方,黑底白金的牌匾上头书写着笔走龙蛇的“蜀山”二字。
沿路是整齐排列的翠竹,几只黑白相间的熊猫时而卧在竹林下,叶片儿摇曳,轻飘飘地落在颜月的脚下。
颜月踩着竹叶走过台阶,再抬头,巨大的浑天仪悬在校场两侧,校场内,数千名身穿蓝衣的弟子正在操练,偌大的方队横望似线竖看如剑,再者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底下弟子出招,整齐划一的动作气势恢宏,再一声呵,整个山头都要抖一抖。
两人越过操场,从小道一路走回了掌门六阳道长所在的中江山。
此处是整个西南地界灵气最充盈的地方,平日里一路走来都会遇上不少在此修炼的弟子。
只是今天说来也奇怪,颜月和谢淳元都快到中江阁门口了,怎么路上倒还难得看见几个人。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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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或许是有什么事。
毕竟蜀山分三阁五楼,三阁里住着都是蜀山的三位德高望重的长老,其中三老以六阳道长为掌门统领蜀山,其余两位长老与五楼的执剑人共同掌管山上医,术,书,符,阵等教习楼。
平日里几个阁中弟子聚在一起互相切磋或是结伴下山除魔卫道,倒也正常。
颜月一路沉思,不知不觉间,与谢淳元并肩行至中江阁门前。
然而,平日里安静的中江阁今日似乎并不太平。
颜月走得近了,这才看清阁内四周居然挂着白色的云幡和挽联,再近些,又闻到厚重的香火和纸钱味,再上前一步,就隐隐听得里面传来的细细哭声和一行人敲锣唱经。
颜月顿时大骇,急忙转身看向谢淳元,脱口问道:“中江阁内谁出事了?!”
谢淳元伸出手指着她,一个字都尚且没有说出口,颜月就像是预感到什么,便猛地偏过头红了眼眶。
是谁难道还不明显吗。
虽是三阁五楼,但中江阁内六阳道长只有谢淳元和颜月两个亲传弟子,但眼下两人皆在此处,那出事的不就只有……
“师尊……”
颜月顿感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她不过是才离了几天,怎么偏偏师尊在这个时候去了!
莫大的悲怆席卷了颜月整个身心,她踉跄了一步,隔着厚厚的木门,颜月听着里面沉重的唱词便再也憋不住眼泪。
颜月痛哭:“不会的!师尊虽然一把年纪了性格古怪,刚愎自用,行事更是毫无章法,让人捉摸不透,平日里对门下弟子也严苛至极,稍有差错便大发雷霆……”
颜月喘了口深气,大哭:“但他法力深厚,怎么会出事啊!”
“额……”谢淳元刚要出声,岂料话还没有说出口,就见颜月已经心急如焚地推开了中江阁大门。
颜月满心悲怆,对着阁中灵堂声嘶力竭地大喊:“师——”
颜月的话卡在喉咙里还没说完,灵堂内骤然响起一阵杀猪般的惨叫,生生将她的声音给压了下去。
“啊——”
颜月循声望去,只见一十六七岁俊秀俏丽的少年跪在灵堂中央鬼哭狼嚎,一边哭着,一边朝空中愤力地撒了一把纸钱。
白微痛心疾首,扯着嗓子破口大骂:“天杀的颜月!你还这么年轻,怎么就这么抛下我们叔侄去了啊!”
飘飘摇摇的纸钱落了一张在颜月脸上。
颜月:“?”
等等。
颜月皱紧眉头竖起耳朵。
她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少年头上带着白色的孝帕,哭得那叫一个惊天动地。
在他的身侧,一群人端坐在棺材边拿着各式的乐器开始敲锣打鼓吹拉弹唱。
为首紫衣的壮年腿上放着一架二胡,他一手扶着乐器,一手又拿着锦帕正哭得凄然。
男人生得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分明看着是二十五六的模样,但偏通体带着几分温和慈祥的气质,让人见了就亲近。
他嗓音柔软,哭起来令人闻之动容。
“呜,小颜儿,吾命苦的孩子……”
白流玉哭完放下锦帕,随即又拿起腿上的二胡开始一颤一颤地拉起来。
锯骨头似的二胡夹杂在一片念经、哀嚎的灵堂,惊飞了窗柩上一片画眉鸟。
颜月看着这一屋子的荒唐的场景,偏过头,嗤笑。
走错了。
7. 葬礼
颜月还未退出去,推门的动静便让灵堂内所有人不由回头。
众人一见是面色如纸的颜月,顿时如同见了洪水猛兽,一下惊得连要做什么都忘了。
“啊——有鬼啊!”
突然人群中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恰似一道惊雷,瞬间打破了死寂,紧接着整个灵堂炸开了锅。众人慌乱中你撞我撞你,将灵堂弄得鸡飞狗跳。
随后不知是谁先躲在了白流玉身边,其他人见状便“嗖”地一下全都躲到了白流玉的身后。
而白流玉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一会擦泪,一会儿拉着二胡,那声音就像锯骨头一样刺耳。
白微指着颜月大叫:
“颜月变成厉鬼回来索命了!”
弟子们闻言害怕地拥挤作一团,你撞我头我踩你脚,活脱像一群受惊的鹌鹑。
钱二举起符咒大喊:“救命啊——谁!谁会念往生咒超度一下大师姐!”
钱三拿着佩剑一边防备一边怼钱二:“大师姐金丹期的修为谁超度得了啊!”
钱三怼完回头和颜月对视了一下立马吓得腿软:“吓——师姐!师弟还那么年轻你不要对我这样的嫩瓜秧子下手啊!”
年纪较小身形较瘦的钱五被挤在外面,看见颜月微微不悦的眼神,立马压下恐惧碎碎念:
“师姐!俗话说得好!一日姐弟百日恩,百日萝卜赛人参,我们情比人参,啊不对——总之你就饶了我们吧!”
他噗通一声给颜月跪下。
余下人见了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脉,紧接着,灵堂内接二连三的杀猪叫被接连不断的砰砰跪地声取代。
颜月看着他们一个个跪得行云流水,不由摇头。
一想到以后这群人要下山去除魔卫道,她就感觉人间要完蛋了。
白流玉还在凄凄地哭着,他哭得久了,双眼哭得通红。
颜月见了,心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扼住。
她是个孤儿,是被白流玉收养长大的,颜月拿他当半个父母看,如今见他如此伤心,颜月的心里也难受极了。
颜月走到白流玉的身前,身后的弟子见状连忙起身后撤十步。
白流玉放下擦泪的帕子,然后又开始拉起了二胡。
颜月的心揪得更紧了。
到底是那个神仙让白君来负责吹拉弹唱的!
颜月上前一步按住白流玉的手。
她放低了声音,轻唤:“白君,我回来了。”
白流玉被止了拉二胡的手,抬头看着面前活生的颜月。
白流玉面上露出点点惊喜的笑意:“唔,小颜儿回来啦。”
颜月半蹲在白流玉身侧,拿起锦帕拭去白流玉脸颊上残留的眼泪。
她蹙眉,问他:“怎么上山来了。”
白流玉瞪大了无辜的眼睛,笑了笑说:“啊?微微也没说,就说让我在这哭呢。”
颜月一个眼刀给白微杀过去。
俏丽的少年赶紧躲在一个弟子的身后,反驳:“你看我干什么,是你们蜀山的弟子在传你死了!”
颜月张扬的眉目愠怒,呵道:“谁在胡传!”
几个弟子你看我我看你,谁都不敢说话。
颜月皱眉:“嗯?”
钱二被哆哆嗦嗦地推出来,他看着颜月,低着头解释:
“师姐,鬼蜮凶险,你又几天没有回来,前天大家恳请掌门师伯派人救你……师伯说……说权当你死了便罢,大家就以为你真死在里面了……”
钱二说完便畏畏缩缩地不敢再往下说了。
这时谢淳元走了进来。
众人看见谢淳元比看见颜月还要害怕,连忙后退。
颜月无声叹了口气,对他们说:“出去吧。”
一行人如释重放,紧紧地各自拿着东西出了中江阁。
谢淳元跟着颜月的身后,淡淡地说了句:“他们,吵。”
作为中江阁内唯二的弟子,颜月早就习惯了谢淳元的说话方式,联系刚才师弟们说的师傅不愿派人来搭救,自然也猜出了七七八八谢淳元来救自己的原因。
说到底也很简单,不过是那些弟子在中江山为颜月举办“葬礼”吵到了清修的谢淳元,谢淳元没法,所以才想到把颜月捞出来止了这场闹剧。
颜月挤出一抹笑:“不管怎么说,谢谢了。”
谢淳元微微歪头,总觉得颜月好像是误会了什么,但因着性格使然,他倒也没有解释。
只留下一句:“先修炼吧,有任务。”
然后走了。
白微看着谢淳元离去的背影,不由指着他和颜月嘴了两句:
“诶!你瞧那牛鼻子道士,天天摆个臭脸,跟谁欠他钱似的!”
颜月扶起白流玉,听闻白微此言倒也没有反驳,只是皱着眉头问他:
“你怎么也上山来了。”
白微一个矫捷地翻身上椅,像一只小狗一样蹲坐上面,闻言笑着回道:
“给你办丧礼啊!”
白微朝颜月挤眉弄眼,像是求夸奖似的,说:
“你看这灵堂全是我亲手布置的,厉害吧!”
白流玉拍手:“嗯,很厉害了!”
白微俊俏的小脸露出小狗一样的笑,满脸骄傲。
颜月无奈,对白流玉嗔道:“白君,你不要总惯着小微,小微随便上山要是暴露了身份可怎么办。”
白流玉的嘴巴微张,似乎才想起来他们的身份不适合在蜀山四处行走。
“哦,对啊。”白流玉对白微叮嘱:“下次不要一个人上山了,要是被人识破身份抓走了就糟了。”
白微似乎对颜月的话很不服气,他撇过头冷哼一声,说:“本少主瞧这蜀山的呆子一个个倒还没那么聪明。”
下一秒话语一转。
“不对,那个割嘴的葫芦不是个善茬,哼,从小就得这幅冷冰冰的样子,看着真讨厌,我迟早找他的麻烦!”
颜月摇头,连忙伸出手劝道:
“行了,那谢淳元可是出了名的煞神,你少去招惹他。先和白君先下山吧,我去拜见师尊晚些再回来。”
说着,颜月就要将白流玉交给白微。
白微抓住椅子的靠背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
白微伸出食指摇了摇,一张稚嫩的少年脸上挂着几分傲娇和不屑:
“不不不。这世界上没有人是本少主惹不起的,你这么一说,本少主还真要去给那小道士找点麻烦看看才行!”
说着,还不等白流玉和颜月叫住他,白微便嗖地一声便从窗户钻了出去。
颜月急忙从窗户看去,外头已经没了白微影子。
颜月拍了拍窗沿,皱眉,骂道:“这死孩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白流玉脸上随时都是一副乐呵呵的慈祥模样:“好了,白君找得到下山的路,小颜儿快去拜见六阳道长吧,不要让他久等了。”
颜月叹了口气,没法也只能如此了。
拜别白流玉后,颜月只身朝着中江后山走去。那里的梅华洞是师尊六阳道长闭关之处。
一路上颜月的心沉闷到极点。
师尊虽然名下只有她和谢淳元两个弟子,但从小到大他对颜月的关怀远不如谢淳元,颜月本来只当是谢淳元生性不善表达,所以师尊对他格外关注了些。
但是眼下她深处困境,师尊甚至不愿派人来搭救。
这让她如何不伤心。
颜月走到了梅华洞前,洞内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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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如灵蛇蜿蜒般汇聚到洞外形成一道金色的屏障,将洞内外隔绝开来。
颜月见状,仪态端庄地在外行礼下跪,她磕了一个头,随后嗓音清亮说道:
“弟子颜月,拜见师尊。”
洞内片刻没有动静,耳边只有几声画眉鸟和蛐蛐的叫声。
六阳似乎存心要给的颜月一点教训,故而故意等颜月跪上一刻,低沉又极具威严的嗓音才蓦然响起:
“知道回来了?”
颜月愣了愣,然后恭敬地磕了个头,说:“弟子不知师尊所言何意。”
“嗯?”六阳的尾音带着几分不满,随后一道金光带着滋滋作响的闪电从屋内飞出,直直打到颜月的额头上。
颜月整个人被这股强大的力量打到花丛里。
颜月吃痛,她咬了咬牙,迅速调整好身姿,再度规规矩矩地跪在洞外。
六阳呵道:“逆徒,你虽然被本座废去了修为,但画符结阵的本事尚在,那鬼蜮怎么困得住你!”
颜月辩解:“回师尊,弟子也不知为何那鬼蜮内似乎有股力量压制了弟子,弟子着实没有办法。”
六阳沉默了片刻,似想到了什么,于是又问:
“既然如此,那我问你在鬼蜮里可见了什么人?他有没有和你说什么莫名其妙的话?”
颜月摇头,语气不卑不亢地回道:“回师尊,弟子在鬼蜮确实见过一个厉鬼,只是还不曾说上什么话师兄就来了。”
言罢,她微微一顿,抬眸看向六阳,眼中带着一丝疑惑,轻声问:
“师尊为何这么问弟子?”
六阳闻言重重地哼了一声,语气中隐隐压抑着难以遏制的怒意:
“阿月,师尊知道你从小性子深沉,故而对你百般信任,只是眼下这件事你绝不能对为师撒谎!”
颜月心下一沉,记忆中这还是六阳第一次用如此严肃的口吻与她说话。她敏锐地察觉到六阳的异样,暗自思忖,为何师尊一听自己去过鬼蜮便如此激动?
颜月不解,于是行礼又问:“弟子愚钝,不知师尊所言何事?”
六阳冷哼:“那鬼蜮中有一鬼王名唤殷星洲,此人长了一副魅惑女人的好皮囊,但做得都是猪狗不如的下作之事,若往后你遇见了他,不论如何都要离他远些,万不可靠近被其迷惑了去!”
颜月心中暗自思忖,听师尊这口吻,与那殷星洲似乎颇有渊源,只是不知那殷星洲究竟做了何等恶事,竟惹得师尊如此深恶痛绝。
颜月敛下眸中思虑,闻言又是盈盈一拜,恭敬回道:“弟子谨遵师命。”
见颜月难得乖巧,六阳道长也放软了语气。
他叹了口气,说:“眼下你虽然被废去了修为,但根基尚在,只要往后勤加修炼,不出一年半载必然能再次登峰造极。”
说着,一只玉石做的绿鸟从梅华洞内飞出来,他的嘴里衔着一颗饱满盈润的丹药。
绿鸟飞到她的面前,颜月伸出手,绿鸟乖巧地将口中珠子吐到颜月手心。
颜月凝眸细看,只见这颗珠子宛如琥珀,内部灵力氤氲流转,一看就知道是十足的稀罕物。
洞内又传来六阳道长的声音。
“这颗绿丸是我特意为你炼制的聚气丹,可助你前期修行,拿去吧。”
言罢,洞内的金光慢慢暗淡,直至消散。
颜月怔怔地注视着手上价值不菲的绿丸,炼制一枚聚气丹,炼药之人不仅要投入大量精力,修为也会损去不少。
可这东西对新人用处不大,唯有她这般被废去修为重新来过之人才是真正的灵丹妙药。
思及如此,颜月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一下荡平了先前的阴霾。
师尊他倒是嘴硬心软。
8. 入梦
是夜,月光大好。
成片的拒霜花裹挟着清淡的香气自西边漫入后山的竹林,修竹挺拔,翠影摇曳,银白的光透着竹叶的缝隙,如碎银般洒在后院的溪流,晶莹的水花沿岸拍打,滋润了沿途繁茂的绿萝。
颜月跨过小桥,潺潺细流轻拍河底四处分布的石头,几枝含苞的莲花感应到有人在桥上走过,于是在这深夜绽放,层层花瓣吸收日月天地灵气,于这水华上发出骇丽的光芒。
木屋外,成片的绿色萤火于竹林间穿梭,偶有几声虫鸣,倒显得夜晚更加静谧了。
颜月慢悠悠地哼着歌,一路走来,沿途的琉璃灯依次绽明,暖黄的光影交织,照亮了她回家的路。
隔着远的,颜月就看见白流玉一个人独坐竹林里,望着水桥的方向喝茶。
更深露重,白流玉穿着一身单薄的紫衣。
颜月快步走近,问:“白君?怎么在这坐着了。”
白流玉的眼睛不太好,等人走到身边了才看到来的人是谁。
他眨眨眼睛,眼里闪过惊喜之色,回道:“原是以为你们晚上要回来,就想着在门口等着。”
说罢,白流玉揉揉酸涩的眼睛,语气略带一丝歉意:“没想到一坐就是半天,等得自己先困了。”
白流玉想起了什么,又问:“小颜儿在山上用过饭了吗?”
颜月坐到白流玉的身边,摸了摸已经冷掉的茶杯,随后又重新给他添了一杯热水。
颜月将茶杯递过去,轻声应道:“晚些在山上和师弟们吃过了。”
她往屋里看了去,问:“小微呢,还没有回来吗?”
白流玉接过茶杯摇头。
他外貌看着分明是个二十五六的男人,可一笑起来倒有几分温和慈祥。
白流玉说:“白日里囔囔着要去找小谢道长的麻烦,结果现在都没回来。”
话说到一半,他像是突然反应过来,神色一紧,说道:“不会是出事了吧?”
恰在此时,几只萤火虫从那片幽深的竹林里悠悠飞了出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两人身旁。
颜月就着月色又给自己倒了杯水,闻言笑道:“谢淳元杀性不重,再说小微聪慧,遇到危险肯定有他的脱身之计,眼下说不定又是跑哪里去玩了。”
白流玉“噢”了一声,然后看着颜月的脸若有所思。
颜月此人生得貌美,一张芙蓉面暗含英气,皮肤暖黄细腻,殷红的唇瓣柔软,微微上扬的凤眸内藏着一股难得的傲气。
虽不是什么魅惑世间的绝色,但她却美得张扬又别具一番风骨。
白流玉看着颜月微微蹙起的眉头,恍然想起了什么。
赶紧从袖子里掏出一张芙蓉花笺递给颜月。
“你走的那天六阳道长让中江阁的弟子给你送了信来,瞧我这记性了,险些忘了。”
听到是师尊的来信,颜月连忙放下茶杯,轻勾食指,芙蓉信笺乘风而动落到她的指尖。
金色的流光于花心游走,在空中凝聚成三个苍劲的大字。
“凤池庄”
白流玉解释说:“早几天庄上的赵员外托人来蜀山说庄子上闹鬼,北祁阁派了两三个弟子去查看都说看不着个鬼影,原以为是赵员外夸大其词,但赵员外一直说有鬼扣下北祁阁的弟子不让离开,六阳道长觉得不对劲,便让你和小谢道长去看看。”
金光泄尽的芙蓉花落在颜月的手心变成寻常模样。
颜月蹙眉,看着白流玉,问:“白君可知中江阁去的弟子是谁?”
白流玉想了想,说:“领头的是平时跟在你身后修炼的钱一钱四两兄妹。”
颜月眉头皱得更紧了些:“钱一钱四修为都不低,他们却连点痕迹都查不出来,看来凤池庄里闹的不是寻常鬼怪。”
白流玉看着颜月严肃的样子不由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头,关心道:
“不管是什么鬼怪,小颜儿累了许多天,如今夜色深沉,你先歇息,待明日养足了精神再说吧。”
颜月这才注意到云层不知何时已经遮住了月亮,天色已晚,不管凤池庄里闹的是什么,只要明天一去自然就什么都知晓了。
说着,颜月扶起白流玉进了木屋。
临别前,白流玉目光祥和,细细打量着颜月,随后抬起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发丝,动作满是眷恋与不舍。
颜月笑着打趣:“白君看我是长大些了吗?”
白流玉轻轻点了颜月的鼻子,嘴角含笑,嗔道:“小滑头,不管多大在白君眼里都还是孩子,去歇着吧。”
两人说笑着分别。
颜月转身合上房门,几步跑到床边,纵身一跃,舒舒服服地瘫倒在床上。
床上被褥是白流玉新换上的,上面还带着热和的阳光气息。
颜月捂着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满足地盖上。
去了鬼蜮几天没睡个安稳觉,如今回了蜀山,可算能好好休息一下了。
……
如果不做梦的话。
风,在耳边疾驰。
颜月刚才沉沉进入梦乡,如今恍然睁开眼,一下又回到了玄真殿内。
喜色的纱幔,博山炉升腾的紫烟,红烛摇曳,光影幢幢。
她手拿温润精巧的玉如意,眼前身穿大红嫁衣的新娘端庄含蓄,她头上盖着鸳鸯交颈喜帕,安安静静坐在床上格外乖巧。
颜月愣了愣,怎么梦到昨日娶亲的画面了。
下一刻,坐在床沿的殷星洲朝她伸出手,甜腻的嗓子像是藏着勾子。
他柔声轻唤:“阿月,过来呀。”
颜月看着手上的玉如意正犹豫。
殷星洲温柔的语气带着几分催促:
“阿月,过来嘛……等你那么久,我头都痛了……”
颜月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拿着玉如意走上前。
殷星洲从喉咙里发出呵呵的笑。
回想起那晚,颜月确实被殷星洲勾了心魄。此刻在梦中,她顺从地跟随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一步步走到了他的身旁。
她拿着玉如意,动作轻柔,缓缓地掀起殷星洲的红盖头。
殷星洲诡异的笑声在这空荡的房间回荡,颜月若此时提高了警惕,大抵还能听出些许不对劲。
然而此时的她完全已经被殷星洲的美色迷住,她掀起盖头,压下因为紧张而急促的呼吸,一双凤眸紧盯着盖头下的绝色。
然而当盖头完全掀起的刹那,颜月的笑容瞬间凝固。
只见那盖头之下哪儿有的什么殷星洲,只有一个空荡荡的脖颈!
空荡的脖子发出凄厉的尖笑:“怎么了阿月……呵呵……”
颜月吓得连忙后退。
却不料背后一个红色的影子略过。
殷星洲戾气横生的美人面上染了几分疯狂和怨恨,他伸手趁着颜月没注意,毫不留情地伸手将她往无头鬼身上推。
“啊——”
无头鬼像萤火一样在眼前分解消失,颜月一下被重重地甩在了床上。
该死。
颜月已经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梦中了,不然怎么这么疼!
“殷星洲!你疯了?——呃!”
颜月一句话还没说出来,转瞬之间殷星洲便已经反手掐上了她的脖子,冰冷的身躯压在她身上冷得她打了一个寒颤。
殷星洲的眼眶因为怒气而泛红,他看向颜月的眼神颇为哀怨:
“阿月……我们礼成了,你娶了我,怎么又要离开?”
颜月试图开口,但是殷星洲的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颜月拼命拍打殷星洲修长有力的手臂,想要挣脱获取一丝呼吸的空间。
然而殷星洲跟疯了似地死死掐住她地脖子,神色癫狂,嘴里不停地质问:
“那个男人是谁?他呢,他又跑到哪去了?!你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
“该死!”殷星洲低吼:“阿月他们都该死!”
颜月脸色铁青,心想,他们是谁该不该死她不知道,但是殷星洲再这么掐下去,她是真的要死了!
不行,不能坐以待毙!
颜月咬了咬牙,猛地抓住殷星洲的手腕借势起身,抬起胳膊,用尽全力反手狠狠地向殷星洲腰间撞去。
然而,殷星洲却像个没有痛觉的木偶,对这一击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就在颜月暗自蓄势,准备发动下一轮攻击时,殷星洲突然发难,一把攥住颜月的手腕。
他目光灼灼,宛若一汪汹涌的绿潭,死死地盯着颜月。
两人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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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周遭的空气仿若凝住了一般。
颜月在殷星洲那深邃的眼眸中竟隐隐读到了几分委屈,还有那夹杂着一股莫名的、仿佛积攒了许久的怨恨。
殷星洲颤抖着嘴唇,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可置信:
“你打我?”
颜月见他这般委屈模样心尖儿猛地一颤。
要不说殷星洲真是生得一副魅惑人的好皮囊,颜月扪心自问没有做对不起他的事,可看他这般模样竟也心疼起来了。
殷星洲双手哆嗦着,缓缓解开了腰间的绯红嫁衣,露出那截纤细腰身,在那劲瘦的腰间,有一处凸起且狰狞的疤痕,在白皙细腻的皮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惊心。
殷星洲怔怔地看着那道伤口,上面又添了方才颜月重击落下的淤青。
新伤旧痕叠在一起,好似一把锐利的刀,一下戳中他内心最深的痛处。
他眼神发直,喃喃地重复那句:“你怎么能打我呢……”
殷星洲双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片刻之后,他终于压抑不住,捂着脸失声哭了一瞬。
一秒,仅仅在那一秒间,殷星洲情绪失控了。
那哭声里满是长久以来积压的痛苦与委屈,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听得人心如刀绞。
颜月心口没来由地猛地一痛。
为什么,感觉自己好像做了很过分的事。
颜月好看的眉头因为愧疚紧紧蹙起,内心经历了好一番风暴,随后颜月说服自己与殷星洲道歉。
颜月轻轻扯了扯殷星洲的袖口,眼神飘忽地说道:“那个,抱歉,我弄疼你了……”
话没说完,殷星洲便猛地抬头,怨毒地剜了她一眼。
只见殷星洲嘴唇轻启,声音低沉而又充满恨意,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负心人,去死,去死!”
就在颜月止不住内心煎熬想要安抚之际,殷星洲突然暴起,右手催起一股强大的灵力波动席卷而来。
颜月回过神,连忙想要结印格挡。
下一刻猛然想起,遭了!没法力!
就在殷星洲要打在颜月心口时,周遭突然闪过一道白光,颜月的身后凭空出现一只巨大的兽爪,它裹挟着排山倒海之势,不由分说地将颜月从梦境里捞了出来!
颜月顿觉天旋地转。
她再次恍然睁开眼,发觉屋外天色已过五更,东方破晓,鱼白乍现。
颜月醒来感觉脖子上的那股窒息感还没有消散,于是猛然起身,一只肥嘟噜的白毛狐狸被她从床上甩了下去。
胖狐狸不过一条小手臂长,屁股后面跟了九根狐尾巴,猛然在地上滚了一圈后便朝颜月龇牙咧嘴。
颜月见是它不由放下了警惕,对小狐狸语气带着几分嗔怪:“小微!你得去山上多跑跑呀,瞧你那身肉,差点把我压死了!”
白微闻言愤怒地嘤了一声,然后张嘴发出暴躁的少年嗓音:
“好个忘恩负义的臭女人,知不知道刚才要不是本少主救了你,你现在都还被困在梦境呢!”
颜月恍然大悟,小声嘀咕:“哦,难怪呢,我说怎么出来了。”
她坐在床榻对地上的小狐狸讨好地笑道:“那小女子就多谢白微大人出手搭救了!”
“哼。”
胖狐狸傲娇地撇过头,一个弹射起步往床上跳,毛茸茸的尾巴挑衅似的扫过颜月的手指,当着面霸占了她的床位。
白微困了,实在没精力扯皮,便在颜月那暖烘烘的被褥里惬意地拱了一圈,动作麻利地将被子给自己盖严实,毛茸茸的脑袋一歪,靠上枕头,瞬间进入预备酣睡的状态。
感觉到颜月还杵在哪里,白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伸出肉肉的后腿踢了踢这个没点眼力劲儿的女人。
颜月回头,问:“怎么了白少主?”
白微打了个哈欠,嫌弃地说:
“出去,小爷要睡觉了,记得把门带上,小叔醒了再让他给我烤两野兔。”
颜月失笑,对白微行了个礼,恭敬地应承。
“是是是,小的遵命。”
说着,颜月转身出去关上了房门。
她一转身,便看见不不远处的石桌上,谢淳元正坐在那里闭眼小憩。
他不知在哪里等了多久,但美人竹下,倒是养眼。
9. 凤池庄
天光乍现,金光粼粼。
颜月同谢淳元一同御剑前往凤池庄,因着吃了师尊给的聚气丹,颜月已经恢复了些修为,虽然也才堪堪是个练气期,但好在颜月本身修为底子强悍,故而也能短时间内御剑飞行。
二人催动灵力,仙剑如同流星划破云层。
朝阳之下,彩霞万丈。
颜月脚下是一柄秀气普通的银色宝剑,剑身金色的符文闪烁,绽放莹莹光华。
这不是她原来的佩剑,她的本命剑名唤展春风,是白流玉取仙家陨铁,粹钟灵雪山之寒气打造而成,但因颜月如今修为不够,还召唤不出它,故而也只能用些平日里懒得碰的佩剑驱使。
两人疾速前往凤池庄,一路上颜月看着谢淳元眼下的乌黑,忍不住打趣:
“谢师兄昨夜干什么去了,你好好地不在自己院子呆着,跑来我家门口做什么。”
谢淳元不语,只是一味地加快了飞行速度。
颜月拨云跟上,学着昨日谢淳元人的语气,冷冷一笑,说:“某人有问题。”
谢淳元万年不变的冰冷眼神闪烁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微微一颤。
谢淳元没有接话,颜月也习惯了他这幅谁都不乐意搭理的样子。
故而逗弄了一下便也没期待什么。
不过一瞬。
谢淳元面无表情的“啊”了一声,说:“你家的狗,好吵。”
白微要是知道自己被说成是狗估计肺都要气炸了。
颜月嘴角高高扬起,半开玩笑地说道:“谢师兄,你可别告诉我您大晚上不睡觉,特意跑我家捉狗来了。”
谢淳元闻言认真地思索片刻,然后一脸郑重地回应:
“我没有捉它。”
颜月看着他又问:“那我家小白是怎么招惹您了?竟让谢师兄大晚上都顾不上歇息,一路追它追到家门口来了。”
谢淳元微微皱眉,想了想,说:“吵。”
这白微知道自己绝非谢淳元的对手,可偏又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趁着夜色,跑到谢淳元的门口不停地叫唤,搅得他无法安睡。
也幸亏谢淳元虽然痛恨妖魔鬼怪,但好歹不是个滥杀的主,只要白微还没有蠢到露出妖气挑衅他,谢淳元拿一个普通的犬类也毫无办法。
只是一想到谢淳元这样的人物居然会在这种小事上吃瘪,颜月忍不住暗自偷笑。
——
片刻后,两人抵达凤池庄,天空中蓦然两条云轨,一金一蓝,恰似流星拖曳的璀璨尾迹。庄内孙家府邸的蜀山弟子抬眼望去,仅凭这独特的云轨,便立刻知晓来者的身份。
屋檐上,负责望风的小弟子看见那熟悉的云迹,立马指着大喊:
“别吵了,大师兄和大师姐来了!”
但庄子内气氛正剑拔弩张,小弟子的话显然没有人听见。
钱一钱四两兄妹跟前站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此人一张嘴便唾沫星子乱飞,双手更是像钳子一般,死死拽住钱一的胳膊,生怕他跑了。
钱一被人拽得胳膊生疼,但还是耐着性子和孙员外说话。
钱四生得乖巧,平日里性子也算温和,可此刻被这男人的无赖劲儿彻底惹恼,说什么也要拉着钱一离开。
孙员外被钱四一个用力拉着倒在地上,连忙撒泼:“哎呦,蜀山的弟子打人了!捉鬼捉不到一个,打百姓倒是有本事得很啊!”
钱四被气得小脸通红,指着孙员外大骂:“混球,你再胡说八道当心姑奶奶撕了你的嘴!”
钱一赶紧捂住钱四的嘴,继续和他讲道理:“孙员外,纵使我兄妹二人有天大的本事,如若那女鬼迟迟不肯现身我们也没办法!”
孙院外红着脖子大喊:“那怎么就没办法了,不都说了你扮成我儿子的模样引她出来你们再收了她就好了啊!”
钱四一听气得眼眶通红,大骂:“无耻老贼!你还敢提!难道你儿子的命就是命,我哥哥的命就不是命了!”
那孙员外眼下一片乌黑,看起来像是几天几夜不曾睡过觉了。
被钱四一个长相柔弱的女子怼了两下,孙员外立马就梗着脖子大叫撒泼起来:
“那咋了!除魔卫道是你们的职责,你怕死你还修什么仙啊!反正我不管!凤池庄是年年给你们蜀山上供了的,我儿子要是出了什么事,我和你们蜀山没完——啊!”
霎时,一柄裹挟着万钧之势的银色利剑从天而降,直直砸落在孙员外面前。
孙员外吓得跌坐在地。
只见轰然巨响中,地面被砸出一个触目惊心的大坑,几乎同一瞬间,两道光影紧随其后,颜月手上掐诀,身姿如流星坠地,稳稳落在坑边。
风吹起了她高高束起的马尾,那金丝缠上的芙蓉花冠左右插着两根小剑似的簪子,看起来清爽利落。
颜月手指轻绕,利剑化作光束飞至身后。
颜月看着孙员外蹙眉,冰冷的嗓音胁迫感十足,她问:
“刚才在云层没有听清,谁说要拿我师弟当诱饵了?”
钱一钱四看见颜月和谢淳元就跟找到了主心骨。
钱四走到颜月跟前,指着孙员外,红着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委屈:
“师姐,就是他!”
钱一拉过钱四安慰:“好了四妹,别怄气了。”
钱四狠狠瞪了一眼坐在地上撒泼打滚的胖男人。
那孙员外就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见颜月从天而降自然也清楚面前人绝非好惹的,于是一下没了方才的无赖劲儿,连忙哀嚎求饶:
“仙子啊,在下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啊,那女鬼不显真身,每晚就在梦中把我们一家人剥皮抽筋,吓得小老儿一家是连眼皮子都不敢闭一下啊!”
梦中?
颜月凝眉,似乎想到了昨夜殷星洲拉她入梦的场景,不过殷星洲作为千年鬼王会梦中杀人倒也不奇怪,往前倒不曾听过寻常小鬼能入梦生失事。
这时,钱一过来对着她和谢淳元行礼,说:
“师兄,师姐,此事都怪师弟办事不力,来了这凤池庄几日,竟连鬼怪的踪迹都查不到!”
谢淳元面无表情地扫了眼庄内,说:“没有鬼。”
孙员外一听都快急哭了:“怎么就没有鬼了道长!您可别糊弄我们老百姓了,求您快点施展神通救救小老儿吧!我儿子现在还躺在床上跟死了一样啊!”
谢淳元看了一眼孙员外,又说:“你,有鬼。”
孙员外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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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惊得大叫起来,连忙拍打身体:
“啊!鬼?!鬼在哪里!贱人,你给老子出来!你这畜生是非要把我们一家人都害死才甘心吗?!”
孙员外身后的几个奴仆惊慌,连忙抄起柚子叶,朝着他身上下接着一下地抽过去。
孙员外被抽得跳脚,扯着嗓子嗷嗷直叫唤。
钱四钱一见状不由在后面憋着笑。
颜月见此情景轻掩朱唇,见教训给得差不多了,才慢慢解释:
“行了,别打了,他的意思是庄子里并无鬼怪作祟,可你的身上,实实在在沾染了鬼气……”
“住手住手!”
孙员外怒吼,奴仆立马住手。
孙员外捂着被打地方叫唤:“哎呦,这位仙长怎么不早说!那有鬼气可怎么办啊!”
孙员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刚想和谢淳元求救,却被人周身的冷漠之意吓得不敢靠近,于是连忙转向颜月哀嚎:
“仙子啊,求您发发慈悲,收了这恶鬼救救我们一家吧,小老儿给您磕头了!”
“不必了。”
颜月抬手止了他的行礼,钱一见状会意上前将人扶起。
颜月粗粗扫了一眼庄子内的气,随后皓腕轻抬,右手白皙的指尖处,一股金色符文如晨曦破晓,缓缓凝形。
钱四崇拜地看着颜月。这虚空起符之术会的人虽然不少,可真若论造诣之精深,放眼整个天下除了掌门,便再无人能与颜月相提并论。
笔走龙蛇的符文金光流转,将颜月的脸庞映照得熠熠生辉,她的双眸明亮坚定,周身被金光渡上一层令人敬畏的神圣光辉。
颜月朱唇轻启,嘴里吐出一个简洁有力的:“去。”
顷刻符文化成一缕金光,随即如同离弦之箭,蜿蜒疾速飞向内院。
颜月随即大步跟随金光的方向一边走,一边嘱咐孙员外:
“将庄子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与我听,记住切莫说谎,否则出了什么岔子惹怒那女鬼,后面发生什么事就怪不得我们了。”
孙员外点头,见状连忙起身跟在其身后,哆哆嗦嗦地开始说起:
“回仙子,那女鬼名叫李子歇,原是小老儿家的媳妇,是个温柔懂事的孩子!只是嫁到孙家十几年不曾生儿育女,小老儿也是为了孙家后代着想,就悄悄给犬子纳了一妾,结果子歇知道了不同意,犬子一怒之下给了她一巴掌,那孩子气性大,就打了一下,当晚就跳井死了!”
一说起这个孙员外就哀呼叹息。
谈话间几人走到一个偏僻的后院。
这里环境清幽,植被繁茂,本该是个风水宝地,可如今四处都被贴满了驱邪的符咒,人一靠近,一股砭人肌骨的寒意便直直钻来。
孙员外指着那口水井,激动地说:“仙子你看,就是这儿!”
然而此时众人并没有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而是牢牢盯着颜月指尖的金光。
原本那该是一道浑然一体的金光,此刻却仿若被一双无形巧手细细劈丝,刹那间,金光崩裂,化作数也数不清的细碎光线,向着院子的四面八方,疾射而去。
颜月与谢淳元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见状,两人皆是脸色一沉。
是碎尸。
10. 捉鬼 吾,似鸽道长
颜月一下明白了什么,她低头,默默挥散手中符咒,金光顿时荡然无存。
钱四走到颜月身边,疑惑:“师姐,这金光怎么散了?”
颜月不语,而是抬头与孙员外对视了一眼。
她锐利的双眸似乎是想在面前这个精明的中年男人的眼睛里看出什么。
孙员外紧张地看着身前神色严肃的颜月,因这阵阵冷风,他额角也冒出细汗。
恐惧,忐忑,心虚。
再联系到寻找尸身的金光无故劈散,无不昭示着李子歇的死绝非孙员外说得那般简单。
只是颜月此行的目的是捉鬼,不论如何,还是要先找到女鬼的踪迹才行。
颜月半晌抬头笑了笑,解释说:“哦,许是我术法不稳罢了。”
“什么?!”孙员外急得摊手大叫:“胡闹啊!蜀山叫一个道行不够的废人来捉鬼,这不送死嘛!”
“你说什么?!”
钱四从这男人扣下他们逼着不让走的那天就对这个无赖老儿不满极了,而如今听他胆敢称呼自己一向敬重的大师姐为废人,心底更是一股火喷涌而出!
钱四的剑横在孙员外的面前,大骂:
“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师姐多加妄言,我师姐就算没了一身修为,结阵画符的本事放眼整个天下那也无人能及!你要看不起我们就走人,你另请高明吧!”
颜月不动声色按下钱四的剑,安慰:
“没事小四,不必与他争论,与你兄长去结阵,将这几张金光咒贴在阵眼。”
钱四愤愤地接过符,在钱一哄着下不情不愿地一同去了前院。
孙员外一听他们要走赶紧自打嘴巴,对着颜月点头哈腰:
“仙子、仙子!是小老儿说话冒昧了,您别介意,赶紧将那东西抓了去吧!”
孙员外被李子歇入梦吓得几天几夜不敢合眼,脸颊微微凹陷,那充满血丝的眼球上下转动死死地打量着颜月,满是惊慌和不安。
颜月越过他,径直走到那口水井边往里头看去,井中澄绿无波。
她顺手拿出一张黄符丢在水里,瞬间符咒沉入水中,没有任何反应。
颜月想了想,叫了在回廊上的谢淳元一声。
谢淳元回头看她,颜月指了指井底,说:
“劈开,水底有屏障。”
话音刚落,谢淳元什么都没问,定光从他身后飞出,以雷霆之势一剑贯穿井底。
霎时一股强大的怨气自井中喷涌而出!
颜月再度拿出一张探测符扔井里,还是沉入水中,没有任何反应!
怨气真深啊。
颜月“啧”了一声,蹙着眉头问孙员外:“李子歇的尸身呢?”
孙员外拿出锦帕擦擦额角的冷汗,颤抖着回道:“仙子有所不知,小老儿家的水井直通地下河,这孩子当晚就不知道被冲哪儿去了。”
谢淳元莫名冷哼一声。
孙员外不明所以,连忙求助似地看着颜月。
颜月笑了笑,安慰他说:
“别紧张,那我再问你,你家除了令郎可还有人被那女鬼折磨得厉害的?”
孙员外激动点头:“有有!全家上下还有小老儿也被那女鬼折磨得不像个人啊!”
颜月轻轻“哦”了一声,那双眼宛如看透一切,神色半认真地说:
“那这女鬼倒分得清是非,以往见的都是往死里折磨丈夫和小妾,她倒好,知道罪魁祸首是谁,也不去找其他人。”
颜月意有所指,那孙员外一听一下软了膝盖险些跪在地上,哭丧着脸哀求:
“仙子哟,您可就别说风凉话了,还是早些收了那女鬼还我家一个太平吧!”
颜月扬起嘴角,那笑中透着几分清冷。
她虚空画了一张驱邪符,那符纸泛着微光转瞬便朝着井底飞去,将那冲天怨气稳稳压下。
颜月做完便对孙员外说:
“先带我去见见你儿子吧。”
孙员外眼睛瞬间瞪得溜圆,满是惊喜与敬畏,忙不迭应道:“诶好好,仙子仙长这边请。”
言罢,孙员外弓着腰在前面带路。
谢淳元经过颜月身边时,不禁用不解的眼神看了看她。
颜月察觉到他的目光,只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神秘的浅笑,并未多做解释。
一行人穿过曲折的回廊,一路上四处可见朱砂画的黄符,庭院内左侧的海棠花事已了,残花零落,萧瑟的枝叶堆在地上无人打扫,慢慢在潮湿的土地上腐烂。
孙府在凤池庄是远近闻名的豪绅,从府上的装潢上也看得出昔日辉煌,只是因这闹鬼一事,一路上难得见有人,静得有些让人胆寒了。
颜月跟着孙员外一路走到孙家少爷孙环房门口,因李子歇是为他而死,所以如今孙环的厢房周遭别说人影,便是连一只蚂蚁都不见踪迹。
隔着近了,院外站着两个神色惊恐的女人。
年老的孙夫人神色慌张,匆匆将手上的药碗塞给身边肚子高高隆起的女人手上。
孙夫人:“蕊儿、蕊儿!家里就只有你没被那邪祟缠上,你赶紧去把这碗符水喂给环儿!”
周蕊儿长得小家碧玉,惹人怜惜,闻言顿时小脸一白,像是接到什么烫手山芋一般急急地想要推出去。
周蕊儿声如蚊蝇,轻声哭道:“娘!我肚子里还怀着孙家的孩子呢,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可怎么办。”
孙夫人尖酸的脸上顿时因愤怒扭曲,她低骂:“能有什么意外?你难道要眼看着环儿去死吗!快去啊!”
周蕊儿颤巍着双手,孙员外见状立马上前将周蕊儿手上的药碗抢过来。
孙夫人看到孙员外一下瑟缩了身子。
孙员外对着孙夫人怒吼:“你个毒妇要干什么!咱们做了这么多不就是为了蕊儿肚子里的孩子么!要是我的孙儿出了什么意外,老子非得——”
孙员外两只眼睛因为怒气红得有些狰狞,他抬手想要给孙夫人一巴掌,但是余光瞧着颜月和谢淳元走了过来,这才没有打下去。
孙员外赶紧将药碗扔了,对孙夫人低吼:“还不把蕊儿牵下去好好养胎,咱家已经被害成这样了,这肚子里的孩子绝不能出事!”
孙夫人畏畏缩缩地扶着周蕊儿下去。
两人路过颜月和谢淳元。
颜月用目光细细打量了一下周蕊儿,一阵莫名的风吹起了她鬓边的头发,那孙夫人刚被孙员外吼了几句,如今不忿,又悄悄在周蕊儿的耳边骂了起来。
周蕊儿委屈地眼角带泪,一阵冷风吹起她的鬓发,颜月顺势瞧见她整体面部红润,眼眸明亮,与身边形容枯槁,强撑眼皮的孙夫人成了强烈比对。
看来孙员外说得不错,这女鬼当真没有找过周蕊儿麻烦。
孙员外这时过来伸手示意颜月和谢淳元进去。
颜月这才收回目光,跟着谢淳元一同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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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厢房。
浓烈的墨汁和朱砂味扑面而来,谢淳元微微蹙眉。
只见孙环面色苍白,闭着眼睛躺在床似乎陷入了很沉的梦魇,眉头紧皱,嘴里时不时大喊一声:
“鬼啊!有鬼!”
孙员外颤抖的手指着床上的孙环,带着哭腔对颜月说:“仙子,您看看吧。”
颜月闻声上前,她伸手轻轻拨开孙环的眼皮,只见他的眼睛全部翻白,紧接着身子开始抖了几下,嘴里呜呜叫起来,似乎正在遭受什么极为痛苦的事。
颜月收回手,神色凝重,道:“被困在梦魇里面了。”
孙员外急得就要哭出来了,他问:“仙子可有解决办法?环儿可是我们孙家四代单传,他要是出了事我怎么对列祖列宗交代啊!”
颜月摇头起身,说:“不行,解铃还须系铃人,若李子歇能放过他还好,若不执意不肯,只怕是会有些棘手。”
孙员外孙员外回头看向床上的孙环,此时孙环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那笑容在这紧张压抑的氛围中显得格外诡异。
孙员外哭丧着脸,说:“这人都因为他死了,只怕是不会放过他啊。”
颜月眉头微蹙:“那可就麻烦了,若是强行将李子歇的梦魇剥离出来,搞不好惹怒了她鱼死网破,孙环也会死。”
孙员外激动地直拍大腿:“那怎么办啊!毒妇!我们家怎么就遭了这么个毒妇啊!”
颜月暗自思索了,随即道:“不论如何,先找到李子歇再说。”
言罢,她转身对孙员外嘱咐:“今夜你照常入睡,鸡叫三声之前,任何人叫你都不要答应。”
一听还要睡觉,孙员外原本就吓得够呛的脸瞬间变得更加惨白,耷拉着一张脸说:“阿这……还睡啊?!这三魂七魄都要被吓没了,仙子就没用其他办法了吗?”
那孙员外被李子歇吓得活活少了三分人样,一听还要睡觉心里满是抗拒。
颜月无奈地叹了口气,解释说:“没有办法,李子歇不现身,想要找到她就只能趁入梦时才能施法逼出来。”
这下孙员外即是再不乐意,那也没辙了,只能点头。
颜月转而对谢淳元说:“今晚就劳烦谢师兄去隔壁照看孙员外了。”
谢淳元面无表情,只是微微挑眉,那似乎是在无声询问“你呢?”
颜月说:“我守着孙环。”
谢淳元皱眉。
颜月又说:“放心,我之前在鬼蜮待得久了,身上沾染了鬼气,晚上只要稍加掩盖,那女鬼发现不了我。”
谢淳元舒展了眉头,点头,转身就去了隔壁。
孙员外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交流。
颜月看着他还楞在原地,于是出口催促:
“去啊。”
孙员外这才战战兢兢地离开。
待所有人离开后,颜月这才在孙环的房间里掐诀布置阵法。
那孙员外到底是不知李子歇的死因还是故意隐瞒颜月不得而知,不过颜月清楚,这种事仍谁都会咬死自己没有动手,所以孙家人这边找不到突破口,要想知道李子歇的死因就只有去问她本人了。
随着手上最后一道金光消散,颜月脚下阵法已成,她伸手再度于虚空起了一道隐身符掩盖身上的人气,随后便身形一闪,轻巧地躲在床底下。
周遭再度静谧,只剩一个在床上又哭又笑的孙环。
如今万事俱备,只等子时来临了。
11. 李子歇
是夜,万籁俱静。
跳动的烛火将孙环的厢房勉强照亮,但暖黄的光晕非但能驱散弥漫四周的诡异气息,反而在这寂静的衬托下,愈发显得微弱而单薄。
颜月此刻在躺床下闭目养神,静静地等待李子歇的到来。
子时一到,夜色越发沉闷,乌云转瞬将明月裹挟,变故就在顷刻之间陡然发生。
床上的孙环毫无征兆地开始打起了冷颤,嘴里不断发出痛苦地呜咽。
颜月原本平稳的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上,她蓦然张大了眼睛,在这漆黑的黑夜里,这双眼睛亮得夺目。
紧闭的门窗吱呀一声,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缓缓推开,霎时一股刺骨的冷风从屋外吹来,紧接着室内火红摇曳的烛光竟转瞬变成了瘆人的绿色,处处透露出一股阴森可怖的气息。
来了。
颜月放轻了呼吸,屏气敛息,全神贯注地捕捉着周遭哪怕最细微的动静。
朦胧的雾气从窗内钻进来,慢慢在门口凝聚出一个高大的人形。
隔着床槛的缝隙,颜月只看到身穿白衣的女鬼飘在空中,她裸露的皮肤惨白到几近透明,崩裂的血肉肆意翻卷着,像是被利刃撕扯,然后又被草草地缝上。
颜月眉头紧锁,果然是被碎尸了。
她虚空划出一张符咒捏在指尖,侧着身子,目光顺着狭窄逼仄的床缝投去,只见李子歇正在以一种缓慢又诡异的姿态,朝着孙环所在之处挪移。
随着她缓缓靠近,颜月瞳孔瞬间急剧收缩,一股寒意从脊背直达头顶,她惊恐地瞧见李子歇的脖颈之上竟空空如也!
本该头颅所在的位置,此刻只有一圈黑黢黢的暗影,好似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她头去哪儿了?!
颜月虽然什么恐怖场景都见过,可在这死寂沉沉的夜里,毫无防备地直面这样一具无头女尸还是惊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捏紧手上的符咒,紧张地吞了口水。
白日里仅是葬身之地李子歇残留的怨气都足以让人胆寒,可见她对孙家积怨多深。
颜月虽然画符的本事不小,可到底现在修为不够,若是真要硬碰硬,她倒不是没有把握自己不能脱身,只是到时候孙环可就遭殃了!
颜月咬牙,虽然她对孙家碎尸一事愤怒不已,可到底李子歇如今已经是鬼了。
那手上沾了人血和没沾人血的鬼是两个东西,所以就算颜月如今再不悦,也只能先困了她再说!
李子歇慢慢得往孙环的床边靠近,无头身影越是逼近一分,厢房内的绿色烛火便越是活跃,像是一群裂着嘴无声惊叫狂欢的鬼影。
颜月看着缓缓向阵法靠近的李子歇,默默在心里倒数……
三……二……一……
颜月正要捏符咒冲出去,谁料就在离阵法一步之遥时李子歇顿住了脚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颜月眼眸瞬间睁大。
只见李子歇忽然停下,她一会儿往左,一会儿往右,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李子歇一边找,飘忽嬉笑的声音一边从断掉的脖颈处幽幽传来:
“啊……头呢……环郎……你把我的头藏在哪里了……”
原本还在颤抖的孙环一听到李子歇的话立刻停下,他嘴里发出毛骨悚然的嗤嗤笑声,回道:
“呵呵,娘子,头我藏在床底下呢。”
颜月听闻心脏猛地一缩,她立马捏紧符咒,迅速往身后看去——黑暗中空无一物,唯有一片死寂!
没有头。
颜月松了口气,一双愠怒的双眼盯着床板,心里顿时将孙环骂了一通。
人都陷入梦魇了还在胡说八道!
想着,忽然一阵暗沉的绿光蓦然打在她的脸上,颜月有过短暂的错愕,她蓦然回头,看到此生难以忘怀的一幕——
无头女尸抽开了床槛,正在以一种扭曲、诡异的姿态往床底下看过来,她将那没有头颅的脖颈低垂着,正对着床底的方向,好似要用那看不见的目光,一寸一寸地审视床底的每一处角落。
颜月猛然屏住了呼吸。
那女鬼没有头颅,她又用符咒掩盖了自己身上的活人气息,只要不动,她发现不了自己。
而下一秒,李子歇猛然伸出冰凉血腥的手向颜月袭来!
颜月心底猛地一紧。
就在尖锐的指尖离颜月不过一指距离时,原本床上安静躺下的孙环又突然开始说话:
“呵呵,娘子,怎么还不来找头啊……”
李子歇就在此时收回了手,颜月见状又舒了紧皱的眉头。
“嗬嗬。”
李子歇诡异的笑声从脖子里挤出来,她像个僵硬的木偶起身飘到孙环的身边。
男人所盖的被子底下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凸起,仿佛有什么可怖的东西在此蛰伏。
李子歇伸手,被子凭空掀开,一颗黑发覆面的头颅赫然露了出来!
李子歇伸手拿起那颗头颅,对着孙环说话时声音轻柔却又透着一丝别样的怪异。
她笑道:“环郎啊环郎,怎么把人家的头藏在这里了。”
李子歇双手握住自己的头颅,伴随诡异又沉闷的“咔嚓”一声,竟然生生将头颅按在自己空荡的脖子上!
颜月紧闭双眼,莫名感觉自己脖子也酸了一下。
李子歇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发丝,随着发丝拨开,一张布满惊惧的面容从黑发底下缓缓显露出来。
那面容上面沾染了陈旧的血液,扭曲得不成样子,双眼圆睁,瞳孔中满是无尽的恐惧。
李子歇歪着头,接着整个面部像是活了过来开始不断变化形状,或是大笑,或是惊惧,最后归于平静,令人毛骨悚然。
“啊哈,环郎啊环郎,你快看我,我是不是一如年轻时候那般貌美了。”
李子歇大笑,随着她的怨气驱使,室内的绿光开始不断朝床上的孙环汇聚。
颜月死死地盯着那些怨气。
伴随着最后一缕绿光若萤火朝孙环飞去,明月从乌云身后缓缓探出,银辉倾洒在阵法内,一片圣洁。
就是现在!
颜月指尖灵动一转,黄符如同离弦之箭“嗖”地一声朝着阵眼疾驰而去,只听“呲”的一声,黄符稳稳嵌入其中。
如同细流从泉眼喷涌而出,顿时整个厢房泛出水光似的波纹,李子歇还未察觉到危险,飘在半空一个扎猛入梦,却直直撞到了颜月早先布置的阵法屏障上。
“啊——”
李子歇一下被弹开。
她猛然抬头,脖颈的血肉被拉长,用一个极为诡异的姿势愤怒地看向四周。
“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环郎不怕,我们会在一起的,我做鬼都要和你在一起!”
李子歇一边嘶吼着,一边手脚并用迅速爬到孙环的身边,似乎想再次入梦。
就在此时颜月身形一闪,一个利落的拍地起身,从床底下破势而出,她一手握着泛着寒光的利剑,另一只手紧捏黄符,刹那间,飘曳的黄符上咒文金光暴涨。
窗外清冷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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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下,给天地徒增了几分死寂,窗内颜月手中黄符所散发的金光肆意流转,与那清冷月光相互交织碰撞,给颜月周身披上了一层冰冷肃杀的光。
她凤眸微眯,目光如炬,凛冽的杀伐之色在眼底翻涌。
颜月玉腕轻抖,剑光凌冽直冲李子歇门面,她怒喝:“李子歇,你已死去多时,还不速速离开!”
李子歇被横来的利剑呵退,她往后一飘,布满红血色的眼球死死地盯着颜月。
李子歇怒吼:“你是谁!为什么要阻拦我和环郎在一起,任何和我抢环郎的人都该去死!你也去死!”
李子歇伸出一双利爪就朝颜月袭来。
然而颜月伸手何其利索,就在李子歇理她不过方寸距离,颜月迅速将符咒打到她的门面上。
符咒“轰”得一声燃起明火,李子歇惨叫一声,随后就从窗户跳了出去。
颜月赶紧动身去追,一边追,一边伸出指尖,暗夜里金光如丝线婉转,在颜月指尖上凝成一道粉色的芙蓉花笺。
颜月清亮的嗓音响起:“李子歇已经现身,谢师兄你守好孙员外和孙环,防止对方调虎离山。钱一钱四守好阵法,谨防李子歇在庄内行凶!”
言罢,芙蓉花笺就像活了一般飞去谢淳元和钱一钱四的方向。
李子歇的嘶吼惨叫声在这夜里格外渗人,她哭着叫着,转瞬就要飞去庄子内伤人。
但好在白日里颜月早有准备让钱一和钱四布下阵法,故而李子歇还没有靠近人家就被燎起的金光刺伤了双眼。
“啊——”
李子歇捂着眼睛暴起,声线尖锐到变了音调:
“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李子歇再度狂躁地朝着庄外的人家袭去。
颜月眉头微蹙,收回手上的符咒和利剑继续追了过去。
一人一鬼开始相互追逐,李子歇的怨气虽然超过了颜月的想象,但或许是李子歇尚未沾染人命,故而修为并不高。
眼看李子歇四处逃窜,颜月停下脚步,只须臾片刻,两张符咒便凝于指尖。
“婆娑利安苦哆叭耶。”神圣冰冷的咒语从那唇里幽幽吐出。
左手的极地符闻声而散作金光,颜月一个闪身至李子歇面前,还不待李子歇反应,颜月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另一张符咒贴在了她的脑门上。
“啊!”
李子歇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怪叫,整个人如断线风筝般被狠狠打飞出去,重重地摔落在数米开外的地方。
颜月凤眸中寒光一闪,紧接着毫不犹豫抽出符咒就要上前。
那符咒不比寻常,暴虐的红光如火蛇灵动,肆意萦绕颜月整个腕子上,一看就是令人望而生畏的杀器。
李子歇身形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抬眸见颜月眼神凌冽,眼珠一转,一下掩袖便凄凄哀哀地哭了起来:
“呜,仙子,奴家死得好惨啊……”
颜月似想起了什么,原本疾行的脚步立刻顿下。
李子歇的哭声尤为哀怨,她说:“仙子即是良善之人,缘何要助纣为虐让子歇蒙受冤屈,还是说仙子也收了那恶人的钱财,便也是非不分了……”
颜月本就嫉恶如仇,那孙家不管怎么说是杀了李子歇的凶手,如今被李子歇这么一说,心里顿时愧疚起来。
而恰逢此时,原本悲恸哭泣的李子歇面容陡然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趁着颜月失神之际,忽然猛地起身,如同一道白色的闪电,朝着颜月心口偷袭而去!
颜月回过神,大喊:“住手!”
12. 往事
李子歇的身体软得就像没有骨头一样对颜月展开猛烈进攻。
颜月立马抽出剑防御,一边好心劝说:
“李子歇,我知道你死得蹊跷,只是害人之心终不可取,你若是信得过我,何不把你遭受的一切告诉我,我去为你伸冤。”
李子歇一边没有招式地乱打,一边歇斯底里地尖叫:
“没有用的!你们这些臭道士只会说人鬼殊途!凭什么那家恶人将我碎尸万段不用受到惩罚,而我赚钱养家尽心侍奉公婆却要惨遭横死,这不公平!”
李子歇的嗓音因为愤怒而变得扭曲,下手的招式也一下比一下更加凶狠,直奔颜月命脉。
颜月摇摇头,李子歇死去多日,已经被怨气影响了情绪,说不听了。
颜月抬眸正色,呵道:“既然如此,便先得罪了!”
言罢,她右手玉腕一动,行云流水般瞬间挽出数道飘逸剑花,凛冽的剑气直逼李子歇门面,李子歇眼下一惊,下意识想要躲避。
然而颜月却是看出她的目的,转而一个闪身至她面前。
剑身寒光邀月华一线,银辉一闪,就在利剑要穿透李子歇的心口时,颜月却转手用剑柄狠狠敲了她的腹部。
李子歇猝不及防惨叫一声,整个人被重重地撞在身后庞大的树干上。
还不待她起身反击,颜月又一一个伸手,左手金光凝成一团丝线将李子歇束缚住再也动弹不得。
下一瞬息,她的指尖又金光一现,在虚空中凝聚成一道符咒,直直贴上李子歇的脑门。
李子歇不断挣扎,清秀的面容因愤恨而扭曲,她怒吼:“放开我!你们才该死!你们才该去死!啊——”
本就翻卷的血肉又被金线死死勒出了更加恶心恐怖的弧度。
颜月看得于心不忍,纤长有力手指轻抵着那张黄符,朱唇轻启,一串冰冷晦涩的咒语从她柔软的双唇中缓缓吐出。
“啊——”
凄厉的叫声惊飞了一众夜鸟。
紧接着,李子歇身上的黑色怨气像被一双无情的大手一缕一缕拔出。
时过半晌,肆意的怨气尽数被符咒吞了个干净。
李子歇浑浊漆黑的眼睛此刻啧逐渐变得清明。
颜月忽然重了几个呼吸。
她微微蹙起眉头,此类净化术极耗费修为,若是从前一下净化十来个对她也不成问题,然而如今不过才炼气期,仅仅是净化一个恶鬼的怨气便让她有些力不从心了。
颜月缓缓收回手,那道符咒晃晃悠悠地飘落而下。李子歇像是恢复了些许神智,可眼睛依旧紧闭着,脸上的神情透着几分不甘。
她身上可谓满目疮痍,没得一块好肉,颜月方才不曾仔细端详过,如今隔得近了一看便觉得瘆得慌。
颜月无奈叹了口气,许是想好人做到底,紧接着便用泛着金光的指尖在李子歇的额头上轻轻一点。
金光瞬间变成暴发的金线肆意游走在李子歇的身上,若精巧的绣娘飞针走线,所经之处,支离破碎的血肉开始慢慢被缝合,直到周身上下再也找不出一丝被碎尸的痕迹。
颜月松开手,说:“虽然我不能将你的身体恢复如初,但这样你看着可能会好受些。”
李子歇缓缓睁开眼,看到早先破烂的身体如今有了个人样,心底微微一颤。
李子歇抬眸,看向颜月的眼神虽然警惕,但也不是之前那般怨恨,她问颜月:
“你到底想做什么?”
颜月仔细盯着她的眼眸,解释说:
“我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死的?孙家为什么要杀你。”
李子歇闻言先是冷笑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堪往事,随后笑容便越发放肆,直至几近癫狂之态。
她面容瞬间扭曲狰狞,一瞬间恍然又有了恶鬼之相,她朝颜月怒道: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女人的咆哮在这寂静的夜里尤为歇斯底里:
“明明自我十二岁嫁进孙家开始我便尽心侍奉公婆,晨昏定省不曾有一天懈怠,环郎纨绔,家中生计只得由我一介妇人在外辛苦打拼。他们一家三口一边坦然享用我挣来的钱财,一边却嫌弃我抛头露面有失体面。最后还要给我扣上七出之条的无子将我休妻,霸占我的财产!”
李子歇的眼白因为激动而充血,看起来尤其凄美可怖。
颜月闻言心里不慎是滋味,她虽然是仙家抚养长大,但也清楚如今妖魔鬼怪当道的人间,一个女子能像李子歇这般打拼出一番事业有多不容易。
李子歇颤抖着声音继续说道:
“原本我与环郎真心相爱,即使公婆磋磨便也忍了,可是时间一长,环郎他变了心,也想着将我休弃另寻美娇娘,我看透了他的薄情,又不愿自己一手挣来的产业白白与他们家做了嫁衣,于是我想转走我的钱财,顺便也瞒下了害喜一事……”
颜月闻言瞬间凤眸满是错愕,惊道:“什么,你有孩子了?!”
李子歇抬头:“是啊。”
颜月下意识地看向李子歇那干瘪,毫无孕相的肚子,脑子飞速运转。
若李子歇死前怀着孩子,那可是子母俱亡,妥妥的大凶煞!
可事到如今颜月根本就没有找到小鬼的一丝踪迹。
那只小鬼在哪里?!
李子歇自然知道颜月在想什么,她惨然一笑,解释说:
“仙子不必忧心那孩子作乱,那是个已经成型的男胎,他命硬,虽然后来事情败露,环郎拿利斧砍下了我的头颅,他却活着从我肚子里爬了出来。”
颜月闻言又才稍稍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虽是棺材子,但终究还是活人,不成气候。
不对……
颜月脑子灵光一闪,似是想到了什么,紧拧着眉头看向李子歇,李子歇回望她,凶狠眼神中又吐露出无限的凄然。
她笑着说:“如仙子所想,那孩子是从我这个死人身下爬出来的东西,是不详之物,他生在棺材里没人管他,不出几天,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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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身边活活饿死了。”
李子歇的神情仿佛绝望到麻木。
颜月不忍地闭上了眼睛,随即低声骂道:
“作孽啊!”
李子歇紧接着又说:
“何止……小孩怨气深闹得他们不得安宁,孙家人竟无端认定是我在背后作祟,将我的尸身从棺材里拖出来砍成碎块冲进了水井,还请了一帮方士做法,让我和孩儿永世不得超生。”
她充血的眼神死死地盯着颜月,这个面露不忍的女人,是除了那家恶人以外唯一知道她死因的女人,也是唯一心疼她遭遇的女人。
颜月紧皱眉眼也添几分沉重,她沉默了片刻,然后说:“我会为你伸冤的。”
李子歇冷笑回道:“仙子别骗我了,我连尸体都没有,你要上哪儿去替我伸冤呢。”
说着,李子歇居然在颜月的眼皮子底下挣脱了束缚的金线绳,颜月惊愕瞪大了双眼,她反应迅速,瞬间便要抽出背后利剑,不料怨气忽然从四面八方向李子歇涌来。
一个人即使生前再是善良纯善,死后一旦被这无尽的怨气缠上,也会渐渐被同化,失去往昔的清明,更何况李子歇本就死得惨烈。
颜月立刻想要上前阻止李子歇,不料她似料到了颜月所想,于是一个挥手,怨气打在颜月的心口,将其掀翻在地。
颜月捂着心口。
该死!刚才净化怨气消耗太多法力,如今法力不够了!
颜月抬头看着飘在半空的女人,继续劝说:“李子歇!你若真要杀了人,往后便真的无法超生了!”
被怨气萦绕的李子歇惨叫:
“那又怎样!那又怎样!凭什么我不能报仇!凭什么我不能得到一个公道!我要他们都像我一样痛苦才公平!啊——”
颜月被这叫声刺激得耳鼓生疼,她捂着心口艰难起身,朝李子歇的方向大吼:
“七天!李子歇!给我七天时间!我会为你查清真相!那些伤害你的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那股浓郁得近乎实质的怨气竟蓦然凝滞了一瞬。
李子歇满是怨愤与凶狠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颜月,在这短暂的瞬间,她那漆黑如墨的眼白竟又悄然恢复了些许清明。
然而李子歇没有理会颜月的话,周身簇拥着滚滚怨气,转身便要离去
颜月见此心急如焚,连忙上前追了两步,大喊:
“李子歇!你难道真的要为了那家禽兽把生生世世都赔上吗?!”
李子歇飘走的脚步猛地一顿,她微微恻过身看着底下的女人,眼神里满是不甘心。
颜月见她有反应,眼眸中瞬间燃起了希望。
李子歇紧咬下唇,从齿间冷冷吐出两个字:“三天。”
言罢,也不待颜月反应,她便与诸多怨气一同消散在天际。
颜月闻言淡然一笑,随后心口传来一阵绞痛,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重重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三天……足够了。
13. 捞尸
翌日,孙府。
颜月一睁眼看见自己躺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她起身摸了摸心口,昨夜被怨气的打中的心脏此时居然不疼了。
珠帘外的钱四正撑着脸小憩,听到里阁传来的动静立马醒了神。
钱四连忙起身倒了一杯茶,掀起珠帘朝颜月走去。
“师姐,喝茶。” 钱四将茶杯递给颜月,语气颇有担忧:“你可算醒了,昨晚你一晚上没回来,可担心死我们了。”
颜月喝了口茶叶,顿时感觉心脾舒爽多了。
颜月闻言摇头,道:“无妨,昨夜庄子内可还算安全?”
钱四摇头,乖巧的脸上神色犹是后怕。
颜月喝茶的手一顿,暗自心想,昨夜她全程跟着李子歇,按理说庄子内很安全才是。
颜月放下杯盏,眉头微微蹙起,她问:“怎么回事?”
钱四收起杯子,清秀的脸蛋略显疲惫,她语气低落回道:
“唉,昨夜我和大哥收到师姐的芙蓉花笺便死守阵法,结果约莫丑时三刻,孙家的厢房那边传来一阵打斗,大哥本来想去支援谢师兄,让我拉着才没去,紧接着便有脏东西想要闯阵,直到天亮了才和黑衣人一起退了去。”
颜月错愕:“黑衣人?”
“嗯。”钱四点点头。
颜月连忙起身穿戴好发冠和外衫,她又问:“那谢师兄呢?他那边怎么样了?”
钱四跟在她的身后递上两根飞剑似的发簪,乖乖回答说:“谢师兄和那黑衣人缠斗了许久,一直没离开厢房半步。”
“和谢淳元缠斗了许久?”
颜月止了佩簪的手,语气因为太惊讶都有些变了音,她喃喃道:
“谢淳元早就是金丹后期,这天底下几个人能和他打成平手?”
钱四似乎才意识到这个问题,连忙捂着惊讶的小嘴。
颜月佩好簪子,接着一甩被蓝白外衫压住的高马尾,微微上扬的凤眸尽显凝重。
钱四缩着脖子,凑到颜月身旁,压低声音说:
“师姐,我总觉得这孙家太邪门了,你说李子歇一个妇人,她死了怎么会这么难缠呢,还有那个黑衣人,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牵扯进来。”
颜月沉默着带好耳环,走到门口见四下无人,关上了房门。
颜月转身,手上虚空中凝出一道极地符,她道:“不论是谁一旦死后被怨气沾染,再良善的人都会变成恶鬼。”
钱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颜月转身又说:“不过我要是没有猜错,昨夜的黑衣人应该是要帮助李子歇灭孙家满门才是。”
钱四:“真的啊?”
颜月点头。
昨夜幸亏是她出去追了李子歇,若是谢淳元被调走,那仅凭她整个孙府可就完蛋了。
颜月将那道符握在钱四的手上,她低头,清亮的嗓音尽是温柔,她问:
“小四,师姐现在要你帮我做件事,你可愿意?”
颜月严肃时身上有股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那双张扬漂亮的眸子目光如炬,低头时张扬的眉眼挑出肆意的弧度,嘴一张,更是吐气如兰,迷地人晕头转向。
钱四对上颜月的眼神莫名红了脸,她点头弱弱地说:“师姐您吩咐吧。”
颜月正色,道:“我怀疑这黑衣人应该与李子歇生前相识,所以我要你暗地里查清李子歇生平结交之人,越详细越好。”
钱四拍拍胸脯,点头:“包在我身上师姐。”
钱四拿着符咒就出去办事了。
李子歇只给了三天时间,颜月也不敢耽搁,收拾好东西后连忙就去东屋找谢淳元。
晚夏午后,颜月穿过曲折游廊来到东屋小院,只见谢淳元一袭蓝白校服,静静坐在海棠树下的石凳上。阳光穿过几许残败的海棠叶,在他身上打下柔和的光晕。
谢淳元垂眸凝视着手中昨夜颜月留下的芙蓉花笺失神,不知在想何事。
察觉到有人靠近,谢淳元这才抬起头来。
颜月走到身边的石凳边坐下,问:“谢师兄看这个做什么?”
谢淳元不语,芙蓉花笺转瞬化作金光消散,他摇头,眉目间似乎在说没什么。
颜月也不追问,于是改口问谢淳元:“听闻昨夜你与那黑衣人交手了,可看得出那人出手的招式是何门派?”
谢淳元摇头。
颜月轻轻咬了下嘴唇,又问:“你可认出那人使的什么招数?”
谢淳元又摇头。
颜月再问:“那你可能判断身份?”
谢淳元想了想,终于开口说:“非妖,非魔,非鬼,是人。”
颜月皱眉,那就麻烦了。
她和谢淳元年年参加天下宗门大比,天底下叫得上名号的流派和招数他两都一清二楚,若连谢淳元都说没见过,那黑衣人的身份或许有些危险,只怕是江湖邪修!
颜月起身:“罢了,谢师兄,随我去井口一趟。”
谢淳元不解,但也没问,跟着颜月去了便是。
院外,因为谢淳元的性格冷漠孤僻,所以孙府的人即使对昨晚的事再好奇也没人刚去院里问上一问情况,只能在外面眼巴巴地徘徊。
就在众人望眼欲穿之际,雕花红木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颜月的身影出现。
孙员外和孙夫人原本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赶忙快步迎上前去,脸上堆满急切与期待。
孙员外圆胖的身子急匆匆地跟在他们身后,见颜月和谢淳元的神色都颇为严肃,连忙声音颤抖着询问:“仙子可把那厉鬼收了?”
颜月昨夜从李子歇的口中知道了这家人的所作所为,心里虽然难免厌恶,但面上好歹也没表现出来。
她故作棘手的模样,一边走,蓝白蜀山校服外衫随风翻涌,若翻卷的流云,透着几分出尘飘逸。
颜月缓缓开口说:“怨气太大,暂时收不了。”
“什么?!收不了?!”孙员外圆眼瞪得滚圆,双手下意识地攥紧,急道,“那接下来怎么办才好啊!”
颜月神色难得严肃,她对孙员外说:“现在我要去井边设法超度李子歇身上的怨气,你即刻吩咐府中上下不许人来打扰。”
说着,两人继续朝李子歇的尸身所埋之地走去。
孙员外和孙夫人两人凑到一起交头接耳,神色还有些犹豫,孙员外抬脚还想跟上去继续想说些什么。
颜月猛地转身,指着鬼鬼祟祟的两人,厉声道:
“尤其是你们这些李子歇生前怨恨之人千万不能靠近半步,否则到时候被鬼魂拖走可就别怪我没有时间救人。”
颜月的一番话镇住了还想继续跟上去的孙员外孙夫人,两人面面相觑,终是不敢再上前了。
很快两人进了李子歇生前的院子,颜月关上大门,随后踏过被青苔侵蚀的石板路,来到那口水井边。
谢淳元看着颜月,冷若月华的眼眸闪过一丝不解。
颜月一看就知道谢淳元在想什么,她暂时没有解惑,而是从地上捡一颗石子丢下去试探这口井有多深。
随着石头落入井中,颜月说:“你是不是想问我在做什么?”
谢淳元点头。
颜月往后退了几步,一双素手轻抬,玉指如兰在虚空之中猛然一抓,霎时一张符咒裹挟着金光从井底应声而来,稳稳地落在颜月掌心。
没了符咒的压制,井底的怨气像一股积压许久的浓雾一般喷涌而出。
分明是艳阳晚夏,这股怨气却冰冷刺骨,冷得令人脊背发凉。
颜月掌心的符化作金光消散天地,她凤眸微敛,先是瞥了一眼谢淳元,旋即目光又锁定到那口幽深的水井,说:
“我要去井底。”
谢淳元好看的眉头如冬日冷雾聚起,语气中暗含淡淡的不解:
“脏。”
颜月并未否定,但比起这点脏东西,她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只见颜月指尖迅速凝出一张符咒,她锐利的眸子坚定,转身对谢淳元说:
“给我掐个避水决吧,我现在修为不够。”
谢淳元虽然不理解,却没有多问,手上照例开始掐诀,蔚蓝色的光芒在谢淳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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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绽放,将其平日里冰冷的面容晕染出几分柔软的弧度。
他右手一动,一层浅到几乎透明的水波护盾如鲛纱悄然罩在颜月的身上。
颜月勾起嘴角,动作娴熟地将手中符咒折成小巧的三角,随后轻轻仰起线条柔和的下颌,她张大艳丽柔软的双唇,如芙蓉含苞轻放,一气呵成地将符咒含在舌根底下。
颜月做完这一切,恻过身对谢淳元低声嘱咐:
“看着点人,我下去看能不能捞到一点李子歇的尸身。”
谢淳元万年不变的神情终于露出了一丝疑惑的弧度,他淡淡地从嘴里吐出一个字:
“嗯?”
然而回应他的却是颜月如离弦之箭的身影,只见其足尖轻点井沿,一个身形如燕,毫不犹豫地跳进了那幽深的水井。
表面的冲天怨气被颜月口中的黄符化解,风在她的耳边疾驰,很快冰凉的井水瞬间淹没了颜月整个身躯,
她睁开双眼,井底昏暗,难见光亮,生水的腥味裹挟着潮湿的寒意顺着鼻腔直直钻进肺腔,让人闻着不由微微皱眉。
孙员外至少有一点没有撒谎,这个水井确实连通了凤池庄的地下河,他们想要将尸块抛至水井,但又怕尸块浮在水面上,所以必定找些重的东西将其沉下去。
所以想要找到孙家杀人的证据,颜月还是要去井底深处,或者是地下河里才行。
颜月想到这里嘴里开始念咒,指尖灵动地掐起决来,便随着第一声咒起,玉腕周边虚空生出一圈金色的符文,照亮了她坚毅的眼眸。
顷刻间,这些符文又如归巢的燕子,迅速在颜月的掌心凝聚成一道金光。
金光引路去寻找被投井的尸身,而引了不过两三厘,金光猝然崩裂,万千华光化作牵丝向深不见底的深渊处射去。
金线像细长的水草在幽暗中肆意摇晃,好似有生命般蠕动,颜月深吸一口气,决定顺着最粗的那根金线向井底更深处寻去。
而随着她逐渐深入,两侧的井壁开始变得越来越宽阔,颜月隐隐能感觉到自己已经来到了地下河的入口。
井口的光亮俨然已不足以驱散周围的黑暗,河底一片死寂,唯有她游水时的细微声响。
就在这时,颜月的鼻子敏锐地在水中闻到了一丝血腥味。
要到了!
颜月勾起嘴角,继续往下面游去。
而就在这时,猝尔一道半人高的阴影如鬼魅般从她头顶略过。
动作很快,但却被颜月敏锐地捕捉到了。
几乎在察觉的瞬间,颜月身体紧绷,手心的金光也被她果断掐散。
颜月笃定刚才一定有什么东西从她头顶游过去了,在这种环境下,她绝不会自欺欺人地认定那是个活人!
颜月的脑子飞速运转,她虽然短时间内不好判断那是个什么东西,但她身上有避水觉隔绝气息,且常年隐匿在黑夜里的东西眼睛都不好使,只要自己不动大概率就不会暴露位置!
思及此处,她开始屏息凝神,竖起耳朵在井底四处听那微末的动静。
水流冲击井壁,流动的水声,还有水草飘摇。
时过半晌,颜月确定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于是便再度开始往下游去。
而变故就在一瞬间,就在颜月以为黑暗里那东西已经走的时候,忽而一道冰凉黏腻的触感,像一条毒蛇扫过了她的脚踝。
靠!
颜月立刻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她的反应迅速,几乎在那东西要蓄势发动攻击的一瞬间,立马如同猎豹一般调整身形,将后背贴紧一侧的井壁!
与此同时,颜月起手施法搅弄另一侧的水域,试图迷惑那东西的视野。
却不料下一秒,颜月感受到四面八方有东西在向自己靠近。
瞬间一股寒意从底下传来,颜月低头,看见黑夜里一双猩红幽冷的眼睛仿若从地狱深处缓缓浮现,直勾勾地游向她,那东西反应极为迅速,几乎一个闪身,那双眼睛便直勾勾地停至她平坦的小腹前。
颜月内心惊惧:“天尊,又是什么东西!”
14. 食人鱼
颜月身边蓦然开始亮起密密麻麻的血红眼睛,个个如恶鬼探头,潜藏在黑夜里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她见此嘴角勾起一抹无奈的苦笑,自从修为被废了以后真是什么脏东西都敢靠近她了。
黑夜里的东西一动不动地与她僵持。
他们像一个极有耐心的猎手,都在等面前人率先出手暴露她的弱点,然后再一拥而上将其撕成碎片。
可颜月不会坐以待毙,在避水决的掩盖下,她一手慢慢藏在背后开始掐诀。
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但避水决可以为她分担一点攻击,只是瞧这东西数量太多了,还是得分散一点才行。
颜月抬头,上头的光亮薄弱,但她依稀记得刚才掉下来的时候对面井壁卡着块石头。
她灵机一动,暗暗掐下马尾上的一根发丝,指尖轻捻,随即这根头发像是从颜月的指尖活了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生长。
颜月的目光冷静而专注,不动声色地看着黑夜处里窥视她的眼睛,与此同时发丝如游蛇一般在井中蜿蜒,从这些怪物身边擦肩而过。
在她的精准操控下很快发丝便破水而出,开始一点点缠绕上井壁的石头。
她试探性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微微阻力。
成功了。
颜月从背后再召唤出一把银色匕首,似乎察觉到术法波动的气息,暗地里有东西搅动水波,似乎要按耐不住了。
腰前那双眼睛开始闪过一丝凶意,水波微荡,几乎一瞬间,颜月拉动石块。
“扑通”一声轻微响立马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几条翻涌的浪向石子落下的方向奔涌而去。
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水井边的谢淳元本能地察觉到不对劲。
他眸光一敛,随后掌心凝聚一波灵气打在水底,刹那间一道强烈的光轰然炸开,如千万束光轰然迸发,立刻将昏暗的地界亮了个底朝天。
颜月趁此机会终于看清了那些暗处里潜藏的东西——竟是大鱼!
不比寻常河流里的鱼那般大小,这些鱼条条都有半人高,为首的更是比颜月还高了半个头,壮硕得有些骇人。
他们整个脑袋像坚硬的锥桶,嘴部大而宽,张开时舌头上居然布满坚硬的牙齿,周身布满半掌大的灰绿铜色鳞片,在光线的照射下散发冰冷的金属光泽。①
这些鱼身上有股冰冷的血腥味,是食人鱼!
她毫不犹豫在光芒照进的一瞬间,将匕首插到蓄势而来的骨舌鱼眼睛上。
为首的骨舌鱼吃痛,立刻在水中扑腾起来,它强而有力的尾巴猛然打到颜月的肚子上,虽然避水决为其抵挡了不少攻击,但颜月腹部还是传来一阵钝痛。
而她现在没有心思去和这些骨舌鱼对上,借着谢淳元打下的光亮,她游向井底的更深处,这里既然有食人鱼,那就这证明李子歇的尸身就沉在附近,但问题就是,被吃得还剩多少?!
身后骨舌鱼疯狂扑腾,将井内搅得漩涡不断,为首的大鱼彻底被激怒了,宽大的嘴裹挟着冰冷腥气撕开涌动的水流,鱼在水中便像一道黑色闪电,朝着颜月的方向迅速追去。
很快,颜月的视线前方出现一口大缸。
就在那里!
颜月一个利落的起势便游至大缸边缘,里面除了一两块被啃得干净的腿骨,就只有一身绣工不俗的衣衫在水中飘荡,衣服上大片的陈年血迹早已暗淡发黑,无不昭示者李子歇生前遭受了怎样惨痛的折磨。
颜月怒火翻涌,猛地一巴掌拍在缸沿。
她伸手想要取走衣裳。
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衣衫的刹那,头顶黑影骤动,骨舌鱼如灰绿色的闪电般从高处蹿出,尖锐利齿密布的大口豁然张开,露出里面长满牙齿的舌头,那嘴像一只无情的绞肉机器,径直朝着颜月的脑袋咬去!
颜月警觉,足尖轻踩缸沿,她借助这股巧劲一个后翻,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
庞大的骨舌鱼擦着颜月腹部呼啸而过。
颜月立马用衣衫包裹着缸里的腿骨,骨舌鱼锥桶似的脑袋砸到井壁上,颜月趁这间隙,手指如电,一把将衣衫取下护在胸口。
这群骨舌鱼常年在幽深黑暗的环境生活,如今被强光一照个个都狂躁起来。
颜月不敢迟留,在拿到衣服后立马用吃奶的劲儿朝井口游去。
谁料刚游了不过几丈的距离,为首的那只骨舌鱼又追了过来。
这鱼的速度极快,几乎顷刻间就追到身后,它扁平的嘴巴张成不可思议的一个圆,朝着颜月纤细有力的小腿咬来。
颜月惊愕失色,一个抬腿狠狠朝着骨舌鱼的脑袋狠狠踹去。
这条骨舌鱼被突如其来的一脚踢得打着旋儿飞出数丈,然而颜月还没来得及高兴,另一条骨舌鱼便张着嘴朝着她的脑袋咬过来。
颜月银牙紧咬,眼底瞬间划过一丝愠怒,她手上立马掐诀,掌心泛起的金光然若璀璨的流星,重重轰在骨舌鱼厚实的鳞片上
想象中骨舌鱼被打成血水的画面并没有出现,那道带着凌厉气势的金光只是打穿了鱼的鳞片,让其身形远了数丈。
颜月目睹这一幕深觉不忍直视,心里还暗暗念叨,修炼真是刻不容缓啊!!
她想要继续往井口游去,不料那些早先被吸引走的骨舌鱼一个个反应过来,在首鱼的带领下开始将颜月团团围住。
自从吃完李子歇的尸体后,这群鱼就再也没有吃过人的味道,饥饿令鱼群疯狂,此刻,他们死死地盯着颜月,迫不及待想要新的食物。
首鱼带着鱼群迅速对颜月再次展开攻击,颜月暗自一惊,该死!这食人鱼少说都有十五只,她一个人如何要在一瞬间将其全部制服!
群鱼根本不给颜月思考的时间,张着嘴就朝其奔来。
这种鱼脑袋坚硬速度又快,要是被它撞上一下指不定肋骨都要断上几根!
颜月掐诀,金光崩裂成数道金线缠上鱼身,一只鱼悍然张口将金线吞入腹中,不过眨眼间,金线如同四处迸发的利剑,从鱼肚子内四面八方穿刺而出!
这群鱼一下狂躁到了极点,一个个朝着颜月展开猛烈攻击。
颜月一个不察,一条鱼猛然撞上了避水决的护盾,霎时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撞散了。
还来不及吃痛,只一瞬,又有两条骨舌鱼挣脱了金线的束缚,一左一右张着嘴朝颜月袭来!
尾巴划破水流,留下两道浑浊的轨迹,来势汹汹。
颜月面露狠色,千钧一发之际,她在水中身姿急转,一个抬腿对着其中一条骨舌鱼的脑门踹去,那鱼像被巨石集中,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颤,白眼一翻,晕晕乎乎地浮上了水面。
就在颜月要趁机收拾另一条鱼时,首鱼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到颜月的另一身侧,张着嘴隔着护盾狠狠咬上了颜月的手臂!
天尊,鱼也搞偷袭?!
那首鱼死死地咬住护盾不肯松口,颜月的左臂像是被什么重物死死压住,难受极了。
只是这个机会,一下几条鱼即便是绑着金线也要朝颜月撞来。
它们似乎看出了颜月身上有什么东西,于是一个二个像是不要命一般开始接二连三地撞击。
耳边传来细细碎碎破裂的声音,颜月感觉有什么东西要坏掉了。
果不其然,为首的骨舌鱼拼尽全力,狠狠一咬,刹那间,颜月周身的避水诀光芒骤灭,化作无数碎片消散在水中。
该死!
水井边上的谢淳元忽然睁开眼,他伸手,一根树枝应势而来。
他捻枝为藤,抛进水底。
——
骨舌鱼尖利的牙齿一下贯穿了颜月护臂,狠狠地咬在了她的肉上!
颜月吃痛,还不等她出声,冰凉的井水瞬间将其淹没!
鱼群闻到血腥一下狂欢起来,一个个张着嘴巴恨不得将颜月拆骨入腹!
颜月抓着李子歇的衣衫有苦说不出。
天杀的想她年幼成名,一路披荆斩棘何曾在妖魔鬼怪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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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受过半点委屈,没想到今天居然要栽到几条食人鱼的嘴上了!
颜月不忿,顷刻召唤出长剑想把这群东西片成酸菜鱼!
而还不等她动手,血丝随着井水浸湿了她的胸口,霎那间,她的胸口仿若被点燃,爆发出一道强烈的白光。
颜月被这道光刺激得闭上了眼睛,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雪白。
藤蔓很快缠上颜月纤细的腰身,谢淳元一个用力,颜月就这么被大喇喇像条鱼一样捞了上来。
颜月躺在草地上,脊背被地板撞得生疼。
“呃——”
颜月感觉自己没有被鱼咬死也要被谢淳元摔死了!
鱼?
说起鱼,颜月立马放下手中李子歇的衣衫,连忙朝井底看去。
数十条鱼儿像是被烤焦了一般慢慢地开始浮出水面。
颜月心下一乱,连忙指尖凝符,用李子歇黑色的怨气压下这怪象。
做完这一切,颜月才松了口气。
没了避水决的保护,她被井水浸得像只落汤鸡一般狼狈,她半躺在石头上大口喘着粗气,手臂伤口的血水顺着脏水从指尖滴落,看着可怜极了。
谢淳元蹙眉,手上一个掐诀,蔚蓝的光芒萦绕颜月周身,很快颜月又恢复了平日里干爽利落模样。
谢淳元低头从袖口掏出一节干净的布条,然后蹲下拿起颜月的手臂仔细看了看伤口。
那鱼的咬合力惊人,但好在颜月戴了护臂这才不让胳膊被咬了个对穿。
谢淳元撒下药粉,仔细地为其处理好伤口。
颜月累极了,弱弱抬手挥了一下就算是感谢了。
谢淳元张口,问:“不捉鬼吗?”
他此行的目的是捉鬼,但是看着颜月费劲捞上来的衣衫和骨头,这似乎和捉鬼没什么关系。
颜月想起这事儿就恨得牙痒痒。
她说:“抓,但不是现在。”
鬼她要抓,某些没人性的东西她更不会放过!
本来她以为这家人将李子歇碎尸已经够没品了!没想到这群畜生居然还往井里投食人鱼将李子歇的尸身吃了个精光。
害得她现在不仅没有拿到孙家撒谎的证据,还被这群鱼弄得狼狈极了!
谢淳元不懂颜月想做什么,只是听到后半句时眉头又微微蹙起。
他似乎对颜月这句话颇有分歧,但因性格使然并没有说出来。
颜月歇息够了便起身将李子歇的衣服拿起,精巧刺绣的绫罗里面还包裹着两根残骨。
尸身没了,脑袋也被李子歇拿走,能证明孙家撒谎的证据全都没了。
颜月感觉一阵头大。
她收起李子歇的衣衫,整个人神情恹恹的,看起来刚才在水下那一战让她疲惫极了。
谢淳元看着她,淡淡开口,说:“再去歇息一会吧。”
颜月没有拒绝,本来昨天她就消耗了了大量精力还没有缓过来,如今又才从鱼口脱身体,她确实累了。
颜月刚走出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对谢淳元笑道:
“昨晚多谢你把我带回来了,谢师兄,你和那黑衣人也斗了一晚上,眼下若没什么事,你也去歇着吧。”
“无妨。”他淡漠的眸子闪过一丝迷茫,他又说:“今早,你自己回来了。”
颜月眉头一挑,忽然又尴尬笑了,说:“那可能是我被怨气影响记岔了哈哈,我先走了!”
说着,颜月像是害怕谢淳元看出什么似的,脚下抹油,一下便溜了。
谢淳元不语,只是看着颜月离去的背影许久。
随后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他又来到水井边。
谢淳元伸手,指尖亮起一阵蔚蓝的星星光银河,随后一道符咒从中生出。
他将这道符咒贴在水井边上,而原本李子歇冲天的怨气不知从何时在逐渐溃散,直至消失。
他低头,看着井中怨气被什么东西烧了干净,心里一下便有了答案。
是九天玄火。
15. 美人落寞
厢房内。
穿枝海棠屏风后传来温热的芙蓉花香,颜月将受伤的左臂轻轻搁在浴桶边缘,整个人惬意地泡在水里。
暖色的肌肤如蜜,身后马尾高高竖起,她一头乌亮的发丝宛若吸饱了浓墨,在烛光映照下折射出迷人的蓝紫色光泽,氤氲的水汽宛如一层薄纱,将颜月的眉眼勾勒得愈发柔和。
颜月轻舒一口气,另一只手从水面上缓缓抬起,指尖捏着一枚粉白玉石雕刻的芙蓉花扳指。
透着烛光,看到这扳指饱满细腻,清透无杂,一看就是上好的东西。
只是这东西怎么会在她的脖子上呢……还有刚才在井下的火,那标志性的九天玄火,一看就是殷星洲的手笔。
嘶,想起上次梦中他们两人闹得不欢而散的场景,她还以为往后便再无交集了,结果没想到这个人现在居然又救了她。
可这枚戒指……是什么时候戴在她身上的?
昨晚?
刹那间,颜月像是被惊雷击中,猛的一下从浴桶站了起来。
他出鬼蜮了?!
颜月起身,一双修长的大腿跨过浴桶,几乎是在迈出屏风的瞬间,指尖金光如彩蝶飞绕,雪色的衣衫便穿在了身上。
她衣角残留的水汽带来丝丝凉意,可这点寒意远不及此刻她心里掀起的惊涛骇浪!
天尊啊!
月光透过金鲤戏莲的雕花木窗洒在地上,颜月捧着那枚泛着柔和光泽的扳指眉头都快挤成一个川字了。
鬼王,上古鬼王!
那可是被小娘娘用封疆大阵永生永世困在鬼蜮的东西,现在竟然都能出入人间了?!
此等大事,是否要上报蜀山?不对,不要太过心急,若是自己误会了怎么办,岂不是徒增恐慌?
颜月在房内来回踱步,心里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要去找殷星洲问个清楚。
烛火渐熄,颜月取下头上的发冠,她一袭青丝如瀑,顺势躺在床上将手中的扳指放在枕头底下。
虽然不知道这个方法能不能再见到殷星洲,但也只能试一试了。
颜月双眼轻阖,静静地躺在床上,屋外夜风乍起,轻轻抚动着翠玉珠帘,很快,夜晚变得寂静。
——
梦中,鹤山村后山。
缥缈的云雾似白练漫卷,肆意翻涌,阴冷的细流蜿蜒而下,滋润了山脚大片青草地,微风轻抚,吹起一片绿色的浪。
一颗参天古树拔地而起,枝叶相互交织成一副粉紫色的海洋,雀鸟站在古树的枝头往下俯瞰,好奇地打量这梦中的不速之客。
颜月走进梦中世界,披散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许凌乱,她伸手将其别在耳后,这时一片粉紫色的叶子在她的面前翩然落下,落到绿草地上转身扎根生做绽放的小花。
她抬眸,无垠的绿野绵延至天际,而在这片天地下,一座古朴的竹屋矗立在绿浪上,它的四周除了那颗如梦似幻的大树便再无其他多余的活物,看着实在孤寂。
颜月踏上木阶进了那座竹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座竹屋和她从小与白流玉住的竹屋简直一模一样。
所以,她或许是知道殷星洲会在那个房间似的,直接就推开了自己房间所在的那扇木门。
屋内,四处弥漫着死寂的气息。
殷星洲一个人坐在红木架子床边,他的头无力地倚在床柱上,身上穿着的嫁衣此刻就像枷锁一般生生将他困在此处。
他的眼睛眨也不眨,暗淡空洞,像是失去焦距,无神地望着身上像血一样艳丽颓靡的嫁衣。
颜月心里有过一丝惊慌,就好像明明知道他已经是鬼了,却也害怕面前的人会不会死在自己面前。
他就这样坐在哪里不知道多久了,仍风吹乱他的衣襟和头发,阴冷的阳光洒在他雪白的皮肤上,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那金线绣着大片凤凰红嫁衣和主人失神的美艳面容互相映衬,透露出一股华丽又腐朽的枯败感。
察觉到门开的动静,殷星洲僵硬地抬了抬头。
他翠绿的眼睛仿佛是没了生息……颜月蹙眉,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
好像面对殷星洲,心疼便成了她的本性。
她上前试探地唤道:“殷星洲?”
就像蒙尘的琉璃珠宝恍然恢复了容光,木偶一样的他慢慢恢复了生机。
殷星洲缓缓抬眸看着颜月,暗沉的眼眸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被怒意代替。
殷星洲阖眼轻轻摇了摇头,再睁眼时眸光如月,他又恢复了往日的矜贵和风华。
微风再次漫入轩窗,两只黄鹂鸟扑腾着翅膀落在窗前。
殷星洲薄唇轻启,一声冷哼带着丝丝不悦,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颜月暗暗咬了下嘴唇,半晌弱弱地说:“不是你拉我入梦的么……”
殷星洲微微上挑的眉毛紧拧,还以为这女人嘴里能说出什么软话哄他,没想到一张口便把自己气得不轻!
殷星洲胸膛剧烈起伏,语气里压抑着他的恼火和不满,他怒道:
“颜月仙子要是不乐意大可告知在下,在下以后便不拉你入梦了!”
他说着委曲求全的话,可那眼神狠辣,分明是在明晃晃地在威胁她嘴里真敢说什么拒绝的话,他便将人生吞活剥了去!
颜月愕然,心想好歹殷星洲至今为止不仅没有伤害她,甚至危难之际还出手还救了自己一命,这份恩情她不能忽视,如今还是说说好话,哄哄他才是。
颜月又近了他两步,柔声道:“是我话说错了,能一睹鬼王大人的风采,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殷星洲原本阴沉的脸色,听闻此言可稍稍由阴转晴。
他看向颜月,那女人穿着单薄,难得没有束发,一袭青丝随意披散在身后,看着少了往昔几分张扬桀骜,眉眼温柔了不少。
见她一直站那儿,殷星洲看了了颜月一眼,然后又不着痕迹地把目光移向床边。
这屋子里没有凳子,颜月哪儿能不懂他的暗示,她走了过去,离殷星洲远远地坐下。
殷星洲刚添的喜色一下凝在眉间,他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最后一伸手,颜月就像被什么东西抓过去了似的,一下偏倒在殷星洲的身上。
颜月连忙坐直了身子,反问:“你做什么?!”
殷星洲蹙眉,不满道:“离我那么远做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颜月在心里暗暗想到,上次在梦里殷星洲暴走就差点杀了自己,那谁知道等会自己要是惹了他,他又一个脾气不好会不会吃了自己。
殷星洲瞥了颜月一下就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于是沉了一张脸,直接把我不高兴写脸上了。
颜月看他一直靠在床柱上,也不知道疼不疼,这柱子这么硬,他皮肤那么白,只怕脑袋上会被咯上红印子。
颜月于是赶紧转了话题,关心道:“你一直靠在哪里做什么?脑袋不疼吗?”
垂着脑袋的殷星洲哼了一声,呛她说:“不疼,因为本座是个没人疼的,洞房花烛夜妻子都要和别的男人跑了,比起来这点疼能算什么啊。”
殷星洲阴阳怪气呛得颜月一下闭了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殷星洲见状心想罢了,他如今和颜月本就是刚开始,一下若是逼得太近,只怕会适得其反。
想着,他朝颜月伸出手。
颜月目光落在他纤长有力的手指上,疑惑:“怎么了?”
他理所应当地说:“拉我。”
颜月眼中疑惑更浓了:“啊?”
殷星洲别开脸,白皙的耳尖染上一薄红,原先甜腻的嗓子此时有些难为情地解释说:
“坐久了,脖子僵得厉害……”
颜月闻言凤眸微微张大,嘴角上扬,似想笑又不敢。
殷星洲瞪了她一眼,她才连忙敛下笑意,伸手牵上殷星洲的手,动作轻柔地将人扶起。
殷星洲刚站起来便倒吸了口凉气,他一个姿势保持久了忽然起来活动身上骨节真是又酸又疼。
颜月关切地问他:“好点了吗?”
殷星洲没个好气地回道:“没有。”
颜月耐心哄着:“那要不去床上躺会,兴许会舒服些。”
“不要。”殷星洲手上一紧,顺势反扣住颜月手心,颇为任性地说:“除非你陪我一起。”
颜月抽回手,说:
“……那你再站会儿吧。”
殷星洲一口气提在嗓子眼上,他偏过头斜睨了颜月一眼,只见颜月低下头,细碎的鬓发垂落,恰好遮住她微微勾起的嘴角。
故!意!的!
殷星洲冷哼一声,看着她这幅刻意要与她保持距离的模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殷星洲怒道:“你是来存心气我吧,我的好、娘、子。”
颜月抬眼,对上殷星洲的笃定的目光闪过一丝心虚,她悻悻摇头。
不过……殷星洲不暴走的时候逗一逗,看他模样鲜活的样子也挺好玩的。
想着,颜月嘴角便忍不住上扬。
殷星洲见了一下又不开心了,原本就阴沉的脸愈发不见得笑意,他转身抬腿就要离去。
“诶,别走啊。”
殷星洲本就膝盖骨节酸疼,刚走一步腿脚便软了下去,颜月见状连忙伸手拉住殷星洲的胳膊,她一个用力,殷星洲整个人的重量便倾倒在她的身上。
两人身不由己接连后退一步,直至一声闷响,两人倒在了身后的红木床上。
“嘶——”
颜月情急慌乱之下护住了身上的殷星洲,却不想一个动作太大,扯到了刚被咬伤的手臂。
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殷星洲起身,神色紧张地挽起她的袖子,见她如蜜的肌肤上雪白的绷带洇出几处鲜血。
殷星洲的脸色一黑,瞬间周身气场骤变。
不好不好,不能让他暴走。
颜月赶紧捂住袖口,笑了笑,道:“说起来还要谢谢你,今日若非你出手相救我只怕凶多吉少。”
“谁稀罕你的谢谢。” 殷星洲一下偏过头,翠绿的眸子闪过一丝落寞,语气不自觉带上几分不满和埋怨:“也不知道蜀山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如今几条鱼都能伤到你了。”
颜月嘴角带着一抹笑,她起身轻手轻脚地坐在殷星洲的身边,柔声说:“这还好有你,不然我哪儿能脱险啊。”
她明晃晃的讨好大大地取悦了殷星洲。
他嘴角微微勾起笑意,但又很快被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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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色取代。
他握着颜月的手,冷着脸问:“疼吗?”
颜月看了看伤口,摇头,回道:“皮外伤,还好你的玄火烧得快,那鱼才没有伤到我筋骨。”
殷星洲闻言下巴微微上扬,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他问:
“那我救了你,你打算怎么报答我?”
颜月似乎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她柳眉微蹙,摇头,坦白说:“不知道。”
殷星洲苍翠的眼珠子一转,似想到了什么,默默把脸颊往颜月这边凑了凑。
因他侧着脸面,于是颜月第一眼瞧的就是他线条流畅的下颌,殷红的流苏垂在白皙脆弱的脖子上,像是一串子疼爱后的印记,无端又给他添了几分勾人的味道。
颜月喉咙一紧,但面对殷星洲此举神色茫然,显然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
殷星洲见状又忍不住啧了一声,催促说:“吻我。”
颜月有些为难:“哈?!可以不……”
她想婉拒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殷星洲的神色又马上冷了下来。
显然,不可以。
颜月陷入两难,虽说他们之间是误打误撞结了鬼亲,但她在洞房花烛夜也逃了。
后来虽然殷星洲又拉她入梦掐她脖子,但她打回去也扯平了。
可是现在殷星洲救了她一命,她也理应还了恩情才是。
脑子里一番天人交战,颜月似是说服了自己,她深吸一口气,然后鼓足了勇气迅速在殷星洲脸颊上啄了一口。
他的脸颊好冷,却又软得让人心尖一颤。
殷星洲身形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错愕,紧接着,唇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屋外的晨曦终于拨云见日,一扫梦中世界腐朽的阴霾。
颜月不知道自己此刻已经红了耳朵,她只觉得殷星洲这么冷,可为什么一靠近他身上便不知道是从哪里烧出来的火,热得她头昏眼花。
殷星洲尝到了甜头,心中暗喜,顺势拉着颜月的手就将人推到枕头上。
殷星洲薄唇如数九寒冬的红梅,清冷中又带着几分娇艳,他轻唤:
“阿月……”
颜月一个不察就被殷星洲压在身下,她抬眸,那张魅惑从容的脸猝不及防在眼前放大。
殷星洲俊秀的眉毛微微上挑,眼尾却自然下垂,深邃多情的眼眸添了几分让人怜爱的味道,他看向颜月,细长浓密的睫羽轻颤,轻轻朝她抛了个媚眼。
颜月见状倒吸一口凉气。
等等,这是美人计!绝对是美人计!
这招她在修炼无情道的第一天就师尊反复叮嘱过,美人皮下森森白骨万万不可沉迷陷入。
保持清醒!想想她来找殷星洲的目的是什么?!——额,是什么?!啊啊那枚扳指!对!那枚扳指怎么出现在她面前的,殷星洲是不是能自由往返人间了?!
两只黄鹂鸟在窗柩叽叽喳喳地贴在一起。
殷星洲修长的手指轻轻扣住颜月的手腕,他一开口,缱绻的靡靡之音在耳边响起:
“阿月,我们……把那天晚上没有完成的仪式补上吧。”
颜月闻言颜月浑身猛地一颤,接连一下深吸了好几口气。
殷星洲神色似笑非笑,拇指在她手背上不紧不慢地摩挲着,饶有兴致地瞧着,想看她什么时候能把自己憋得背过气去。
好在片刻后,颜月终于缓过来了,她的眼神瞬间坚定,一手反握住殷星洲的手。
殷星洲挑眉。
颜月凤眸微眯:“殷星洲,那枚扳指你是怎么放到我身边的?”
殷星洲冷笑:“阿月,这貌似和我们洞房没有关系吧?”
颜月闻言一下有了底气,连带着说话声调都拔高了不少: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忘了吗?我们现在只是在梦中,梦中的洞房怎么能算礼成呢?”
“啊……对哦。”殷星洲如梦初醒,这才想起他们只是在梦中世界,他低头面无表情地又问:
“所以这和扳指到底有什么关系?”
颜月起身离殷星洲又近了些,继续一本正经地胡扯:
“当然有了。要是这枚戒指是你亲自送的,那就证明你可以出鬼蜮,那我们就能正常洞房啦!不然你一直待在鬼蜮,我们怎么洞房,怎么礼成呢?”
殷星洲闻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有道理。”
他抬眸,问:“你的意思是只要我能出鬼蜮,你便会与我洞房?”
颜月凤眸微眯,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殷星洲阴冷的面容终于泛起一抹笑意,恰似暗夜中盛开到极致的毒花,虽然危险但又着实诱人。
他轻轻抚上颜月的脸颊,笑着说:“那你等着吧。”
颜月见殷星洲翠绿的眼眸里闪过那么明显得逞的笑意,原本明艳的笑一下凝在脸上。
只见殷星洲身子微微前倾,冰冷的气息带着几许蛊惑贴上她耳畔,说:
“因为这枚扳指,真是我亲手放的。”
——
翌日,清晨。
颜月面无表情地张开双眼。
一时间,她不知道到底是鬼王能出入人间了,还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抗要和他洞房了这两个消息到底那个更悲催一点。
16. 狐狸崽
翌日,清晨。
颜月面无表情地张开双眼。
一时间,她不知道到底是鬼王能出入人间了,还是自己给自己挖个坑要和他洞房了这两个消息到底那个听起来更悲催一点。
作孽,要是让师尊知道她和那鬼王已经成亲了,只怕自己到时候不是被关去思过崖,是要直接打下思过崖。
唉不管了,还是趁殷星洲没出来之前赶紧解决眼前李子歇的事吧。
日上,天蒙蒙亮,颜月穿戴整齐地站在院子里,她用白色的锦帕浸过热水打湿脸上的皮肤,随后再取了一片海棠香片擦脸。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钱四手里抱着一团白色的东西风风火火跑了进来。
“师姐!我回来啦!”
少女的声音清脆甜美,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
颜月正在洗脸,闻言下意识地抬头,结果不抬不要紧,一抬头那混杂着香片的水珠一下滴进眼睛里。
“啊,眼睛,辣,好辣……”
颜月瞬间吃痛地闭上了眸子,一只手本能地捂住刺痛的眼睛。
钱四见状连忙将手中的白色团子放在石桌上,去盆里拧了一把热水递给颜月。
颜月赶紧接过帕子擦去眼睛的脏水,她洗完眨巴眨巴眼睛,视线逐渐变得清明。
她睁眼看到钱四,问:“啊,小四啊,你都回来了?”
“嘿嘿。”钱四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她乖巧地坐到院子的石凳上,说:“是啊师姐,你上次让我查的我都调查清楚了。”
颜月闻言立马正了神色,她锐利的眸子警惕地瞥了一眼四周,见没有其他人的气息,于是坐到钱四的身边。
钱四离得近些,一股温热的香气传到鼻子里让人心旷神怡。
颜月问:“怎么回事?”
她吸了口气,无所谓地说:
“这李子歇平日里做得都香料,布匹,脂粉的生意,来往的都是些家世清白的正经商人,也有几个外地的客商,但他们在那群商人的口碑里也不错,似乎也没人和邪修挂边。”
颜月暗自思索了一下,嘴里默念:“香料,布匹,脂粉……”
钱四点头。
颜月起身,回想了一下孙府的占地和布局,一双眸子再扫了一下房里的装潢,脑海中迅速闪过了从踏进孙府开始见过的所有器物。
金丝柱,红木匾,绫罗绸缎,山珍海味,琉璃器物,香车宝马,以及孙员外和孙夫人宛若暴发户一般堆积在身上的金银财宝。
颜月皱眉思索,随即再问:
“小四,李子歇的产业,大吗?”
钱四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颜月会这么问,但也如实回说:
“她做的大多都是附近几个村庄的生意,在镇上也有几个铺面,虽然比起蜀山附近那几个富商不算什么,但也不小。”
颜月闻言眼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她低声自语道:“那就不对劲了。”
钱四见状颇为疑惑,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师姐?”
颜月转过身盯着钱四,语气颇为严肃地问她:“小四,你觉不觉得……孙府有些太豪华了?
钱四瞪着无辜的眼睛摇摇头。
颜月才想起这丫头很少下山,更没和这些商人接触过,自然看不懂这府里的弯弯绕绕。
不过凭颜月这些年的见识来看,孙府日常的衣食住行明显太奢侈了,若孙家常年都是这般支出,只怕李子歇挣的钱远不够他们花的。
可是看孙员外和孙夫人那般精明的样子,再结合孙府挥霍的程度,他们倒是不像是担心会花光钱财的样子。
孙府,或者说李子歇难道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经营门道?
一想到这,颜月走到钱四的身边附身贴耳吩咐道:
“小四,晚点你与孙家辞行说要回蜀山,然后去城中……”
颜月耳语一番,钱四接连点头。
钱四信誓旦旦地说:“知道了师姐,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颜月笑了,神色温柔地摸了摸钱四的头。
钱四笑得开心,随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站起身来似要找东西,
颜月见了问:“找什么呢?”
钱四说:“小白啊,刚还在这的。”
颜月疑惑:“小白?”
她话音刚落,就见一只肥嘟嘟的小白狐狸从树根后面走出来,它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随后圆圆的眼睛故意微微眯起,嘴角一勾,使坏似的看着颜月。
钱四看着白微两眼发光,连忙上前将小白团子抱在怀里揉脑袋。
钱四激动地抱住它怎么都不撒手:“呜呜呜呜小白,原来你在这里啊,吓死我了。”
颜月指着白微,语气颇为震惊地问钱四:
“哈?小四,这玩意儿……你上哪儿遇见的?!”
钱四举着狐狸爪子和颜月招呼说:
“在市场里的果子铺呢,呜,真不愧是白君的灵宠,真通人性,师姐你瞧它跟你都跟到凤池庄来了。”
钱四抱着白微狠狠蹂躏一番,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这才依依不舍地把胖狐狸交给颜月,紧接着便要去找孙府告辞了。
颜月送了钱四出了院子后,院门“吱呀”一声合上,她迅速提起白微的脖颈,毫不客气地问:“老实交代,过来做什么?”
小狐狸愤愤地扭动了几下身躯,见挣脱不掉,随即发出“桀桀”的笑声。
紧接着,一道活泼明亮的少年嗓音从它的喉咙间传出,说:
“本少主夜观天象,察觉到你有危险,故而前来——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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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月懒得听他胡扯,眼疾手快地把狐狸崽往空中一抛,然后伸手捉住它的后腿将其整个狐倒着提了起来。
她手腕轻晃。
白微前爪在空中胡乱挥舞,一下惨叫起来:
“啊啊啊姑奶奶别晃了刚吃的果子都要吐了我说!我说还不行嘛!”
颜月闻言这才停下动作,旋即手腕轻巧一翻将狐狸稳稳放在石桌上。
她弯腰低头,高高束起的马尾自然垂落腰身两侧,一双眸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就想听他如何解释。
狐狸崽耷拉着耳朵,委屈地“嘤”了一声,说:
“妙真忙得不可开交,你又不在蜀山,现在没人陪我,本少主在竹屋要闷出蘑菇了。”
白微的性子本来就跳脱,以往跟在他身边的是一个叫妙真的少年,但是如今大家都有事,顾不了它。
它无聊得要死,便缠着白流玉问了颜月的位置,随后使了个极地千里符就过来了。
白微的脑袋低垂,毛茸茸、委屈地看着颜月,说:“我擅自做主,你不会怪我吧。”
它这样子属实惹人怜爱,让人根本不忍心去责怪他,颜月见状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白微气鼓鼓地石桌上猛地跳了一下,圆溜溜的眼睛愤愤地注视着她,问:
“喂,你笑什么?”
颜月摇头,笑意未减,说:“没什么,我只觉得白少主来得正好,这不巧了我手上有件麻烦事,除了你别的人都解决不了!”
说着,颜月逮着小狐狸的脖颈顺手将她放在肩膀上。
白微知道跟着颜月一定会有好玩的事情,于是一下昂起头颅,在她耳边急急问道:
“什么事,你是不是要去捉鬼了?正好带我一个,我以前最喜欢去鬼界玩了。”
颜月带着白微走出了院门。
颜月见四下无人,拍了拍他的后背,叮嘱道:“在外面不要开口说话。”
白微狐狸形态的身份只是神君白流玉座下的灵宠,若是胡乱说话会被人当做妖怪捉了去。
白微知道,白微了解。
颜月又说:“等会儿我带你去见个人,他被困在了梦里,你帮我先把他捞出来。”
白微了解,点了点头。
颜月见状,随后又贴在狐狸的耳朵上耳语,说:“然后明天你……”
白微一听一晃晃耳朵,最后听了颜月一整个计划,它可爱的狐狸脸上露出嫌弃的表情。
白微:“会吓死他吧,要是吓死了凡人这因果业障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颜月嘴角勾起一抹笑,说:“放心吧,他都敢亲手砍下妻子的头颅了,让他再经历一遍当时的场景根本就吓不死他。”
末了,她又补了一句。
“最多吓尿。”
17. 鬼来了
是日,金光漫上高翘的屋檐,颜月带着肩上毛茸茸的小狐狸大摇大摆地去了孙环厢房。
八仙过海的红木房门大开。
屋里的谢淳元穿着一身蜀山的蓝白道袍,清风霁月的道长坐在床边,只见其身姿挺拔,此刻正低头,骨节分明的手指撑起孙环的眼皮正若有所思。
细微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谢淳元闻声微微偏过头。
只见颜月抬手掀起珠帘,玉石的珠子相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颜月抬眸,笑语盈盈道:“早啊谢师兄。”
谢淳元抬头瞬间,目光在落到颜月肩膀上的那只小狐狸时明显颤了一瞬。
而白微此时还不未察觉,正伸出肉肉的前爪拨弄颜月耳上的明珠耳珰。
颜月款步走近,问他:“在看什么?”
谢淳元迅速合眸收敛情绪,他摇头不语,随即起身将位置留给了颜月。
虽说名义上谢淳元才是六阳道长的大弟子,一切行事应按他的命令行事,但谢淳元本就不善言语,更不爱和人打交道,所以现在蜀山大小事大家基本都默认以颜月为先,谢淳元有自知之明,故而一切也是以颜月的命令为主。
颜月坐在谢淳元刚才的位置,动作轻柔地将白微轻轻抱下来放在孙环的身旁。
白微一沾到孙环的床铺就跟沾了脏东西似的,一下雪白的毛发炸起,一个转身又重新蹲在颜月腿上。
颜月从白微圆溜溜的眼睛里读懂了明晃晃的嫌弃和厌恶。
颜月把他往前推推,哄道:“好了,去吧去吧,晚点给你买果子吃。”
屋内浓烈的香烛、符咒的味道中还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让小狐狸闻着着实难受。
白微努努嘴,耷拉着耳朵,一步一步,极不情愿地走到孙环身边。
此时的孙环依旧面色扭曲,恶心的涎水流向脖颈,他在床上一个人又哭又笑,让人看着瘆得慌。
谢淳元抱臂微微靠在紫檀木的矮柜上,他目光淡漠,静静地注视地着小狐狸,只见其后退一瞪,轻巧地跳上孙环的心口。
颜月见状指尖缓缓凝聚出三道金线。
白微看了看颜月,颜月对他点了点头。
白微深吸一口气,他一伸出手,紧接着周遭气氛开始变化,一股无形的暗流不断朝着孙环周身开始流动。
黑色的怨气如细流开始从孙环的口眼耳鼻中缓缓溢出,瞬间一股腐烂的腥气冲得小狐狸忍不住打了个干呕。
也幸亏现在白微不能说话,不然指不定要将孙环拎起来大骂一通。
冗杂的怨气在几人的凝视下不断拉扯,渐渐如活物般扭曲翻涌,直至慢慢形成一个无头的人形。
小狐狸见状立刻跳起来在空中抓了一下,却不料那黑色怨气一闪,白微落了个空,两个粉红的小肉爪重重地踩到孙环的脸上。
“啊——”
察觉到危险,孙环和残留的怨气一同发出凄厉的惨叫,床上的人浑身剧烈颤抖,脖颈和脑袋青筋直冒,与此同时那怨气被逼得急了,他举起手,转身就对着孙环的脑袋袭去。
是时候,颜月手中三根金线应声而动。
“去。”
黑色的怨气凝结成的人形被三根金线分别绑住胳膊腰身和下肢。
小狐狸看着爪子上沾了一点黏腻的口水,当即气得哇哇乱叫,他红宝石似的眼珠子怒视黑黢黢的怨气,雪白的牙齿呲起,一个蓄势弹跳起射,一爪子愤愤地挠到怨气心口。
霎时怨气发出一阵尖锐诡异的惨叫。
伴随着颜月金线的收力,几乎瞬间怨气便被两人合力打成齑粉消散天地。
“啊——有鬼啊!有鬼!”
没了李子歇设下的怨气影响,孙环立马回神坐起身来,他看着房里的颜月和谢淳元,不安地大吼大叫:
“你们是谁?!滚!都给我滚!”
白微在他心口处一个没有站稳,又被狠狠甩下床。
“嘤——”
小狐狸在地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屁股蹲,他一下怒从心起,不顾颜月的劝阻,三两下跳在床上给了正在发疯的孙环一巴掌。
“嘤啊——”
轻飘飘的一下却似带着千斤力气,孙环被打得脑袋一歪,又晕了过去。
颜月蹙眉低呵:“小白!”
小狐狸转身,高傲地扬起脑袋,三两下跳到颜月的肩头,像是泄愤一样张嘴轻轻地咬了口颜月的耳朵。
颜月吃痛,抬手捂着耳朵,随后又顺手拍了拍白微的脑袋:
她嗔道:“嘶,小东西,说你一句还闹起脾气了。”
小狐狸的嘴里发出娇软的一声“嘤”,脑袋一扭,转身不理颜月了。
谢淳元淡淡地在旁边看了许久,忽然他看着白狐狸开口,问:“他是妖吗?”
白微气得腮边鼓鼓的,闻言一条小尾巴不耐烦地在颜月肩膀上扫来扫去。
颜月抬头,连忙否认:“小白是白君的灵宠,不是妖怪。”
谢淳元不语。
很快孙家人听到动静赶来了,孙夫人搀扶着周蕊儿进了屋子,两个女人都哭得泪眼朦胧。
孙员外连忙跑到颜月和谢淳元的面前行礼,一双圆咕噜精明的眼睛透出几分真情实意的担心,他小心翼翼地问:
“仙子,刚才下人来报说听到小儿说话了,他可是醒了?”
颜月点点头。
孙家人一下喜出望外,连忙围在孙环的床边激动地抹了几滴眼泪。
白微看着这一家人面上露出一个作呕的神情。
多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啊,要是颜月也不知道他们对李子歇的所作所为,恐怕今天也被感动了。
只可惜,做错了事,总要付出代价才对。
颜月没有去打扰他们一家人的团聚,想着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就默默退出了房间。
谢淳元走在颜月的身后,眼神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她肩头那个圆滚滚的小狐狸。
白微察觉到背后的目光回头,谢淳元的面上还是那般没有一丝波澜。
他不理谢淳元,扭过头,继续玩颜月耳朵上的珍珠耳环了。
谢淳元将白微的一举一动看在眼底,他低头瞧它拨弄珠子的动作,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耳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颜月停下,谢淳元一个不察撞上了她的后背。
两人抬眼相望,皆在对方的眼眸里看出几分震惊。
天尊,谢淳元居然有心事了。
颜月和白微一同眯着眼睛审视谢淳元。
谢淳元几缕发丝被风吹到了脸上,他不自然地撇过头,率先开口,问:“怎么了?”
颜月露出一个机敏的笑容,随后低声与他说:
“晚些我会在孙环身上做点手脚,动静会有些大,你若是见了可不要插手。”
谢淳元不解,但还是点头。
“知道了。”
说罢,谢淳元先行离开。
待他走后,憋了半天的白微终于敢说话了。
暴躁的少年嗓音在耳边响起:“天杀的憋死我了,这臭道士黑着一张脸比鬼都还让人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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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月拍拍他的小脑袋:“别去招惹他就好了,实在不行,你就往我和白君哪里跑啊。”
小白狐狸闻言猛地一爪子拍到颜月脸上,不满地说:“喂,臭女人你是瞎了嘛,那臭道士每次看见我都一脸阴恻恻的,明显是他在招惹本少主好吗?”
颜月失笑,拍拍白微的后背以示安抚。
两人前脚刚回到屋子,后脚孙府就派人送来一堆的灵石药材过来。
颜月仔细清点了一番,心里更加确信孙府的收入绝对和孙家的产业不相匹配。
介于这一家子的德行,颜月心里越发好奇这没有被孙家明面上承认的生意是什么了。
如今四下无人,白微从颜月的肩膀上跳了下来,狐狸嘴巴在桌上叼了一个清甜的果子,下一刻白光一闪,白微变化成人形懒懒地坐在椅子上。
面前鲜衣怒马的少年郎身穿白色劲装,明艳的眉目间略带野性。
他一手拿着果子往嘴里送,丰盈的汁水在嘴里爆开。
他伸脖子去看那个不知道在想什么的的女人,含糊不清地说道:
“话说颜月,我刚才就想说了,你身上有股味道。”
“啊?”
颜月闻言被吓了一跳,她连忙伸手将脑后的马尾放到鼻尖轻嗅。
她看着白微,辩驳:“没有啊,我昨晚才沐浴了,很香的。”
白微一遍拿着果子啃啃啃一边说:
“想什么呢你,我是说你身上有股——”
白微吸一口气,继续说:
“鬼味。很熟悉的鬼味,一股甜腻腻的檀香,闻多了就恶心。”
他说的话一点都不隐晦,就差指名道姓地说出颜月身上有殷星洲的味道了。
颜月低头眼珠一转,抬眸嘴角勾起一抹自然的笑,她反问白微:
“有吗?可是我最近没有用檀香啊?”
许是颜月一直以来给人的形象都很正面,以至于她堂而皇之地撒起谎来倒也没让白微起疑心。
白微闻言赶紧手动闭嘴,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
颜月也不追问,只是笑笑,她收起孙家送来的谢礼,然后与白微嘱咐:“今晚你便钩织幻境,等他们先闹起来,闹够了我们再出去。”
白微吃完最后一口果子,懒懒地回道:“知道了。”
——
入夜,颜月和小狐狸一同准备进入甜蜜的梦乡。
白微乖乖睡到颜月的背后,把自己团得像个糯米丸子。
颜月躺在床上深深吐了口气,转头对白微说:“那就交给你了。”
白微打了个呵欠,说:“睡吧,这点小幻境出不了问题的。”
颜月这才放心。
伴随着子时来临,两人靠在一起缓缓进入了梦乡。
是夜,无风无雨,明月高悬。
白微从小睡觉就很不安分,他喜欢靠近热烘烘的地方,所以今夜又想往常一般,睡着睡着就跑到颜月的心口窝着去了。
颜月察觉到心口的动静,手臂一揽将小狐狸紧紧抱在怀里。
小狐狸睡梦迷糊间找到了记忆里温暖又柔软的地方,一下满足地砸吧砸吧嘴,脸上满是惬意。
忽然,一股甜腻的檀香如同毒蛇一般钻进他的鼻腔。
几乎是瞬间,察觉到危险来临的小狐狸一下猛地睁开眼。
只见窗外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黑暗的轮廓勾勒出他身量颀长的身影,此时那人正隔着朦胧的窗纱冷冷地注视着白微。
白微冷笑。
大半夜,鬼来了。
18. 认罪
屋外的月光冰冷。
殷星洲冷冷地看着趴在颜月心口的白微。
那小狐狸望着殷星洲时眼眸中闪过一瞬的震惊,然而他似想到了什么,下一秒他又恢复了那副欠欠的表情。
两人隔着薄薄的纱窗两眼相望,若说眼神是刀子,那么殷星洲对白微就是恨不得千刀万剐。
白微眯着眼,下一刻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一双圆滚的狐狸眼笑成一条缝,然后拱起毛茸茸的脑袋,当着殷星洲的面挑衅似的在颜月心口蹭了蹭。
找死!
顿时殷星洲身上的符文亮起,一股杀气从他身上肆无忌惮地溢出。
颜月的睡眠浅,几乎是是在杀意涌起的瞬间便从睡梦中惊醒,她反应极快,一个掀被起身从榻上惊起,她一双凤眸凌厉,指尖瞬间红光暴涨。
被子在眼前落下,颜月一扫周围,嘶——
没人啊?
颜月甩了甩手,手上红光骤然消散。
白微笑着翻了个身,露出又白又软的肚皮。
他仰望着床上的女人,暗戳戳地用后腿蹬了瞪她。
颜月低头:“怎么了?”
白微:“冷。”
颜月闻言赶紧捡来地上的被子仔细抖抖。
两人继续窝在被子里睡大觉,白微狐狸嘴勾起一抹坏笑,又继续往颜月的心口上蹭了蹭。
颜月一巴掌拍在白微的后背,嗔道:“老实点。”
白微发出低低的笑声。
颜月睁开困极了的眼皮,她问白微:“你笑什么?”
白微一边嬉笑,一边继续往颜月的心口钻,他嘻嘻一笑说:“本少主高兴。”
颜月凤眸微眯,她见白微那欠揍的笑就知道准没好事,小时候只要他露出这个表情颜月便知道又要有个倒霉蛋被整了。
当然,被整得最多的就是她这个倒霉蛋!
思及如此,颜月眉头皱起,下一刻她毫不犹豫伸手去拧白微抖抖的耳朵。
白微吃痛,立马撒丫子开始“嘤嘤”地叫唤起来。
颜月斥道:“狐崽子,说,又背着我做什么坏事了?”
白微疼得就要张嘴试图去咬颜月的手。
白微大喊:“放肆!你敢拧本少主耳朵!本少主和你没完!”
颜月一展笑颜,刚要说些什么,忽而远处传来一阵霹雳乓啷的声响。
颜月的眸子闪过一丝激动:“哟,开始了。”
她放下白微,小狐狸没了束缚,气得用脑袋狠狠地撞了颜月的大腿好几下。
颜月没有理他,几步朝着窗边走去。
霎那间一缕未经消散的檀香混合着湿热的花香扑面而来。
颜月脚步忽而一顿,这味道……
是他。
他来过了?
还来不及多想,大院内的声响越发明了,她轻依在木窗边上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动静。
隐约听得孙家人的动静,孙环应该是被那幻境吓尿了,一路上都在大叫着是他杀了李子歇,他的声音尖锐惊恐,如同一声利哨刺破了夜晚的宁静。
孙员外和孙夫人连忙拉住孙环,一手想去捂着他的嘴,生怕孙环再说出什么。
可此时孙环不知为何力气大极了,几个奴仆一起上手竟然都抓不住他。
他拿起不知从哪里刨出来的斧头,跌跌撞撞地就冲出大门跑了出去。
颜月见闹得差不多了,转身,顺手一把捞起一边悠闲舔毛的白微。
“走,跟上瞧瞧。”
白微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颜月稳稳抱在怀里。
蓝白色的靓影跟随孙环的身影穿梭在各大屋檐上方,颜月在一个屋檐上顿住脚步,她用瞥了瞥身后。
白微从她胸口处的衣裳探出头来,问:“怎么了?”
颜月神色凝重,她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有人盯着我。”
小狐狸在空气中嗅了嗅,咧嘴一笑,说:“没有人啊。”
白微的鼻子灵得很,从前在竹屋他一个鼻子能从山脚闻到后山顶上的烤鸡味。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那想必是自己多心了。
颜月跟随孙环来到一家院子里,一路上这人一直叫唤自己是杀人凶手,惊醒了不少尚在睡梦中的百姓。
他们点起油灯,豆大的灯火在纸糊的窗上投下攒动的人影,他们一个个隔着门窗缝隙,紧盯着不远处的动静。
只见孙环脚步踉跄,慌慌张张地闯进乡老府上。
府内庭院深深,月光被乌云遮住,私下不见光影。
院内仆人举起火把,一个白须老者在众人的搀扶下出来。
孙环见状猛地拿着斧子冲上去大喊:
“周老,我有罪!是我,我杀了子歇!我用斧头砍下了他的头颅,你们快把我抓起来,送我去见官!”
院里的人被他拿着斧头疯疯癫癫的样子吓得不轻。
被叫做周老的男人眯了眯浑浊的眼睛,他问孙环,沉稳的声音透出几分疑惑:
“孙少爷,你这说的什么话,那李子歇不是自己掉井底淹死了吗?”
孙环此时仿若癫狂,他额头青筋暴起,不断挥舞着斧头大喊:
“不!不是失足!是我用斧子砍死了她,她脑袋掉了,我便把她的身体砍成了碎块丢进了井里,父亲怕被发现,还特地从外地找了十来条食人鱼去吃她!”
众人顺着他手上的斧子看去,上面的血迹和砍缺了的刀口清晰可见。
一时间周围一片哗然,人群中出现此起彼伏的私语。
周老低着头眉头紧锁。
须臾他缓缓抬起手,周围人一下安静起来。
周老看向孙环的目光如炬,他沉声问道:
“孙环,凡事都要讲证据,你既然说李子歇是你杀的,那你怎么证明?”
孙环闻言激动地大声嘶吼:“还证明什么!人就是我杀的!我用这把斧头杀了她!快!快抓我去见官,我要下狱!”
孙环上前抓着周老的手臂。
颜月躲在房檐上看着这场闹剧。
颜月的下巴抵在小狐狸的后脑勺上:“晤,幸好有你的幻境啊小白,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了。”
白微的耳朵抖了抖,说:“知道就好,要感谢的话回去给本少主烤两野兔再孝敬一篮果子……”
颜月在狐狸脑袋上狠狠亲了一口,说:“好好好,都依白少主的。”
小狐狸忽然又咧嘴一笑。
可不知道是不是颜月的错觉,那股被人盯上的感觉越发明了。
颜月抬头在四周仔细感受了一下,并无察觉到有什么人的气息。
奇怪,难道是最近自己忧思过重出现幻觉了?
颜月暂时没有管,总归那暗地的人尚未影响到自己。
她继续看下去。
院内孙环已经开始破口大骂起来。
孙环:“我说人就是我杀的!你要证据这就是证据!”
他拿着斧子情绪激动,众人害怕他暴起伤害孙乡老,几个家奴站到周老的面前,对孙环说:
“哎呦,孙少爷,就是去了衙门县老爷要拿你那都要证据啊,咱无凭无据的送你下大狱,传出去周老的名声有损啊!”
另一个家奴也站出来说:“是啊孙少爷,你莫不是被那死去的娘子吓傻开始说胡话了!”
他说着就试探地上前想要拿下孙环手中的斧头,孙环一个暴起挥舞斧头呵退想要上前的家奴。
孙环:“不!是我杀的!我有证据!那女人回来了!我房里有那个女人死去时穿的衣服,上面全是血,啊——”
孙环吓得丢下手中的斧头。
“她回来了,子歇回来了,啊——”
孙环怔了半瞬,然后惨叫一声又跑出了乡老的院子。
周老很快反应过来:“不好!快去追!不能让他逃了!你们,跟我去孙府找李子歇的故衣!”
说着,几个奴仆开始去追孙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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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踪迹,另一波人便和周老去孙府。
屋檐之上。
白微抬头看着颜月,问:“什么衣服?我幻境里面可没添这东西,要是他们去查发现没有不就露馅了?”
颜月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说:“怎么会没有,那可是我亲自下井捞上来的。”
白微闻言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
“真有你的,那水里又是食人鱼又是碎尸,听着都恶心,你还跑进去。”他问:“那衣服呢?”
颜月低声说:“我施了点小法术,让那衣服看着就像被人穿上一样坐在他的床边呢。”
白微想那孙环刚梦到断头的李子歇索命,惊魂未定地睁眼结果又看见亡妻死时所穿的血衣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床边的场景。
那可真是……光想想都让人毛骨悚然。
白微咂咂嘴,感叹:“咦,这都没吓死他,这男的也算个人物了。”
一人一狐对视一眼,随即都压低嗓音发出低低的笑声。
等笑够了,颜月伸手将小狐狸捞进怀里,乐呵道:“走,回去睡觉。明天起床再来看好戏。”
小狐狸露出一个傻笑,在整人这方面,这两人倒是达到了难得的一致。
他们转身刚走,身后最高的屋檐上,一袭黑衣的殷星洲坐在瓦上。
他单手支脸,目光紧锁颜月渐行渐远的背影,暗淡的眼眸中若有所思。
为什么她身边总是簇拥着形形色色的人,男的也好,女的也罢,那些围绕她的身影落在殷星洲的眼中都让他觉得——
无比恶心。
——
翌日,孙府。
颜月起了一个大早,白微尚在睡梦中被她摇醒。
困极了的狐狸站在她的肩膀上,两人一走进孙府的大院就看见钱一和谢淳元站在那里。
看到颜月来了,钱一立马走到她的身边。
“师姐。”钱一在她耳边低语:“孙府昨夜连忙找了新的道士,要我们尽早离开。”
颜月闻言这才发现大院里确实多了几个新面孔。
颜月说:“他就没说别的?”
钱一点头:“说了捉李子歇的事交给原先他家请的高人。”
“高人?”
颜月在人群中一眼就看到那个老态龙钟的道士,想起前几日他们刚进孙府时周围贴满的符咒。
哼,什么道士,不过懂点皮毛的江湖骗子罢了。
颜月倒也不是要和他们争这点东西的报酬,只是怨气驱使下的李子歇本就狂躁,若无专人加以扼制,这道士掺和进来可是要多死一个人的。
只不过现在的颜月现在无心与他们讲这些道理,三天已经到了,她更关心昨夜周老找到了孙家杀人的证据,那孙环是否被绳之以法。
颜月问钱一:“孙环呢?”
钱一摇摇头表示不知。
肩上的小狐狸忽然睁开眼。
颜月还没来得及问白微怎么了,就见他面露凶相,三两步从她肩上跳下来,直直往院子里的厢房跑去。
“小白!”
颜月心里感到一丝不妙。
白微少会冲动行事,突然暴起,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颜月不敢耽搁,连忙跟了上去,只见孙家的祠堂内处处布满红线穿成的符咒。
那孙环此时此刻就躺在祠堂的中央,一边的孙员外和孙夫人还有周蕊儿在为首道士的带领下对着李子歇的牌位不断念着经书。
孙员外见到颜月立马起身,嘴上带着那副讨好的笑,他走近问
“仙子……您怎么来了?”
颜月无心搭理他。
小狐狸停在烧黄纸的盆前,里面装着一大盆的纸灰,一节还没烧完的血衣袖口像一只无力的手搭在盆前。
而祠堂的右上方,那低着头和孙家一同念经的老人,正是凤池庄内德高望重的乡老。
颜月感觉脑子一阵炸开。
这……怎么回事?
19. 美人出现
颜月脑子懵了一瞬,但也很快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乡老是要包庇孙环!
颜月一股怒意打心底而起,她欲开口与孙家人理论。
话还未说出口她又想起自己本该是不知道此事的,并且看样子孙府和周老已经达成了某种共识,就算她现在说出来孙环是杀人凶手又如何,他们不会认的!
可恶。
颜月看着那节被烧毁的血衣心里怄死了。
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这一点,掌六乡教化的乡老,本该是一乡里最德高望重秉公无私的人居然会选择公然包庇一个杀妻碎尸的杀人凶手!
屋外一个小道士急匆匆赶进来在孙员外的耳边低语。
孙员外闻言一下变了脸色,他失了一贯在颜月面前懦弱谄媚的样子,但说话的语气仍旧客气。
孙员外腰板一挺,毫不客气地下起了逐客令:
“仙子,老朽感激你救了环儿,但该给的报酬我已经奉上了,剩下的便不用你们操心,你们一行人还是收拾东西趁早走吧。”
颜月闻言一双眼眸锐利如针,她死死盯着孙员外,一双美眸深处寒光一闪而过。
那孙员外冷不丁和她对视了一眼,吓得一哆嗦,顿时气势全无,连忙低着头不敢再看。
她一步一步朝孙员外走去,清冷的语气夹带这着几分怒意:
“当初是你上蜀山恳求我派出手庇佑,如今不过几日又要另请他人插手,若这事传出去别人岂不是议论我蜀山无能?!”
颜月平日里待人最是温和大气,如今骤然发起脾气来也让人不禁胆寒。
孙员外被吓得嚣张的气势全无,他擦了擦额间的冷汗,把求助的目光给向身边的两个小道士。
那两道士看着气头上的颜月,都低着头,谁也不敢开口说话。
颜月冷哼一声,转身离去,留下孙家人和几个道士面面相觑。
祠堂的门大开,颜月一踏出门槛就和那老道士对了个正眼。
那老道士虽是一副老人的装扮,但那双眼睛清明,看起来颇为古怪。
那道士见了颜月,立刻双手合十,低头恭敬说道:
“拜见颜月仙子,贫道这厢有礼了。”
颜月一双眼不动声色地扫了他一眼,简单回了个礼,随后走了。
那老道士刚松了口气,刚起身,抬眼便看见白微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
白微此时全然失了在颜月身边时的俏皮乖巧,他跟随颜月的脚步略过那老道士,在众人没有看见的地方,他一双狐狸眼微微眯起,轻描淡写地睨了那道士一眼。
瞬间那老道士吓得像个鹌鹑一样,弯着腰,恨不得把头插在地上。
小狐狸三两步跳到颜月的肩头。
行至孙府外,白微神情略微纠结,半晌后见四下无人,它在颜月的耳边低语。
白微:“小月儿,这道士有问题,我们不能走。”
颜月点头,说:“我知道。”
先不说这道士,今日是她与李子歇的约定时间。
她答应了要还她一个公道。
可如今孙环尚未伏法,她又要如何与李子歇交代。
原本她的目的是想让孙环按照人间的法律得到应有的惩罚,这样李子歇才能消怨超度,孙家其他人也不必被迁怒。
只是现在的情况简直狠狠打了她一巴掌。
每每想起这事颜月就气得牙痒痒,孙家人真是自寻死路,害了人还想逍遥法外,世上哪儿有这么便宜的事。
既然他们不肯被人间法律约束,那便只能按鬼界的规矩办了。
——
入夜,子时。
颜月站在屋顶上,手上的金光骤然消散。
她飞下屋檐。
不久后,阴风悄然吹起,一道白色的鬼影擦着屋檐从她的背后飘过,
冥冥之中,颜月的余光不经意地与其对视了一眼,那人影顷刻顿了一下。
颜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敛下眸中复杂的神色,随即踏进房门当做什么都没看见。
李子歇低低地笑了一声,随后径直飞向了孙家的祠堂。
屋内的孙家人已经回去歇息了,留那两个小道士守在跳动的烛台边打起了瞌睡。
一口气吹散橙黄的烛光,下一瞬绿色的鬼火幽幽亮起。
孙环躺在金线符咒的中央,他洗净了这几日身上流下的脏东西,又换了一身年轻时干净整洁的衣裳。
他神色平静,依稀可见往日清秀之色,一双手叠在腹部,安静得像是睡过去一般。
李子歇裂着僵硬的笑脸飘了过去,轻声唤了句:
“环郎……环郎……”
喃喃细语,万分轻柔。
她的身子柔软得像一匹轻盈的布,飘过满屋的红线和符咒,那被细小金线缝起来的皮肉被一道黄符灼烧瞬间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印记。
李子歇飘到孙环的耳边,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异声响。
“环郎啊……”
孙环像是被唤醒了似的慢慢睁开眼。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看着面前身姿诡异,脸色苍白诡异的女人忽而笑了。
孙环眼中涌起空洞的喜色,他笑道:“子歇?你回来了?”
李子歇点头,然而她的脖子是被生生安上去的,她一动作,脖颈便弯折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看着就像下一秒就要被生生折断。
李子歇抬头,嗓音凄哀:“环郎,这里有好多东西在啃我,我好害怕……”
孙环歪头,伸出僵硬的手抚上了李子歇冰冷的脸颊,他细细地哄道,声音里带着款款的温柔:
“不怕……是不是外面那些商户又给你难堪了,嗯?这生意你做得不开心,那我们不做了,明日我便带你回村子去好不好?正好我还识得几个大字,村口的私塾邀我去做教书先生……”
李子歇一双全黑的眸子怔怔地看着面前温柔小意的孙环。
忽然面前人的脸庞恍惚与昔日的孙环重叠,那时两人刚成亲,孙环也是这般深情地抚摸她的脸颊。
李子歇嘴角扯过一抹自嘲的笑容。
他们从前确实恩爱,但自从孙环醉酒拿起斧头狠命砍下她头颅的那刻开始,李子歇对他就只有恨了。
四周的绿光像冰冷潮湿的井水一般将两人裹挟在一起。
李子歇眯着漆黑的眼睛,宛如一条毒蛇一般在孙环的耳边引诱:
“好啊,环郎,我好孤独,你来陪我吧……”
孙环笑了,说:“好啊……”
言罢,孙环忽然扯了扯嘴角,平静的面色开始变得惊恐扭曲起来。
他仿佛被什么控制了,想要挣扎身上却丝毫不能动弹,他试图张嘴呼救,但声嘶力竭了半天连嘴皮都张不开,只能眼看着李子歇那张惊悚的死人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孙环的眼珠因为惊惧而开始颤抖。
他这幅狰狞恐惧的表情明显大大取悦了李子歇。
被怨气包围的女人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她一个转身飘到另一侧,伸出手,一双因常年操劳而变得些许粗糙的手指上涂满了猩红的凤仙花汁。
她尖锐的指甲轻轻擦过孙环跳动的心口,笑道:
“环郎啊环郎,过了今夜我们就要重新在一起了,往后不会再有人和我争你……”
李子歇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她张着嘴慢慢靠近孙环脆弱的脖子,那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直到她一张嘴便能够一口咬下他的喉管。
孙环心里已经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但除了嘴里能发出不知所以的哼哼声外,身体根本不听自己的使唤。
下一刻眼看李子歇眸中一狠,孙环顿时吓得尿了出来。
腥臊的味道被祠堂内黄纸红烛的气味掩盖下去。
就在李子歇的牙离孙环的脖子三指距离时,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通体碧蓝的剑身竖着从天而降,直指李子歇的头颅。
危险如利剑划破了李子歇即将到手的美梦,那剑来势汹汹,以一种绝对的攻击姿态掩护在孙环面前。
索性李子歇躲得够快,偏了一下身子,这才没被谢淳元一击中的!
谢淳元一个千里符移形换位至孙环身后,李子歇还没看清来人的动作,谢淳元就一个伸手毫不留情地将孙环拉至身后。
他的动作很快,几乎不拖泥带水,甚至还不等李子歇反应过来,顷刻间谢淳元便拿起身前的定光宝剑二话不说便开始往她身上招呼。
寒意凛然的宝剑在空中舞出了碧蓝色的残影。
谢淳元没有任何迟疑,一招一式都是奔着她魂飞魄散去的。
李子歇怒目圆睁,一双美眸不甘心地看着不远处的孙环。
李子歇一边躲避谢淳元的攻击,一边声嘶力竭地怒吼:
“我马上就能和环郎在一起了,为何要阻拦我,为什么要拦我!!啊——”
黑色的怨气从李子歇身上开始源源不断地爆发。
谢淳元没有说话,只一个剑花舞动,凌冽的剑气从李子歇的身边飞过,剑气触及到祠堂的大门,霎时整个百年红木做的门面顷刻间被轰成了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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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死!为什么要拦我!我只是想报仇而已!我只是想报仇啊!”
李子歇一边嘶吼,一边胡乱地在空中挥手,怨气便听从她的心意向谢淳元发起进攻。
小小的一团黑色雾气里面仿佛藏着百千个争先恐后逃出来的鬼涌。
谢淳元眉头微蹙,似乎在想为何李子歇与那平日里见过的厉鬼还要凶上几分。
他只是想着,但手上的动作丝毫没有停下,只见定光略过之处,剑洒漫天月华,只一剑,怨气悉数被斩成灰飞。
谢淳元对敌时无可匹敌的威压的全开,他不比颜月,颜月会藏,但他不会,故而李子歇与其一交手便知道自己不会是面前这个男人的对手。
只是……
李子歇不甘心地看着不远处晕死过去的孙环。
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
不甘心啊……
因为愤恨,她的左眼流出一行血泪。
四面八方的怨气像阴湿黏腻的毒蛇一般钻进李子歇的身体。
一双黑眸满是怨恨,她死死地瞪着谢淳元大吼:“蜀山,那个仙子撒谎,她明明答应了我,为什么要拦我!她怎么可以骗我,啊——”
谢淳元不说话,右手腕子一转,架势就要继续攻击。
李子歇的理智在被怨气一步步侵蚀,她全黑的眼眸盯着孙环,凶残的语气一下变得狂躁。
李子歇的速度骤然加快,她以迅雷之速飘向孙环,冰凉的风灌进脖颈处的伤口将声音撕得尖利粉碎:
“环郎,我的环郎,我带你走啊,以后不会有人能把我们分开了!”
然而谢淳元的速度极快,几乎是在李子歇靠近孙环的瞬间他一个闪身至她面前。
定光寒芒大放,这一剑,星辰如白虹贯日,足以斩断世间所有污秽之物。
然而就在此时,一把锐利的长剑从右前方突然探出,凌冽的剑气横空暴起,双剑相击发出“锵”的一声巨响,无形的剑气自二人向周遭空气炸开,震得祠堂内的红线符咒尽数分崩离析。
李子歇离得近了,一下被甩在墙上。
谢淳元的眼中含怒,死死地看着面前以剑挡剑的女人:
“颜、月。”
颜月沉着一双眸子对谢淳元说:“让她走吧。”
李子歇闻言没有丝毫犹豫,连忙起身从窗边逃了出去。
谢淳元万年不变的冷脸多出几分寒意,问:“为什么?”
颜月收回长剑,说:“她的因果未了,就算送去鬼蜮也难免以后会生祸害。”
她以炼气期的修为硬抗谢淳元金丹期这一剑,手臂被震得些许发麻。
见谢淳元根本不为所动,颜月蹙着眉头反问:“她已经被碎尸万段了,难道你还要让她魂飞魄散么?”
谢淳元问:“为何不可?”
言罢,还不等颜月反应,谢淳元收回剑立马又追了出去。
颜月怒唤:“谢淳元!”
谢淳元不理,转眼已远去。
颜月捂着胳膊重重地放下手中长剑。
可恶,这谢淳元是不近人情的,如今因为凤池庄的事他们已经耽搁好几天了,如今见李子歇现身,估计是不会放过他。
如今还有好些事情尚且存疑,不管是公事还是私事,绝不能让李子歇就这么死了。
颜月收回长剑,亦朝李子歇的方向追去。
黑夜的风吹在脸上依旧带着夏末的热意。
蔚蓝色的身影如同光束不断穿梭在各大屋檐上,转瞬间,颜月稳稳停在一个阁楼顶端,忽然周遭环境开始变化,霎那间血月覆盖上空,一股森冷的寒意像条毒蛇一般从她的后背悄然蔓延。
又来了,那股莫名被人盯上的感觉。
颜月现在没空陪他玩什么躲猫猫的把戏了。
只见其指尖蓦然金光一闪,只见一张符咒虚空而起,霎时一道白雾自颜月周围像四面八方蔓延。
手中金线宛如游龙一般顺着白雾而出,只一瞬,如离弦之箭朝着一座屋檐上方疾驰而去。
只是瞥了一眼,那霸道的金线便缠上男人的身躯瞬间化作绳索将其牢牢束缚。
与此同时,颜月的剑气排山倒海般袭来,只见白雾之中,她逆着头顶殷红的血月翩然而至,手持长剑,一双凤眸满是杀意。
血月隐去,周遭梦幻的景象骤然消散,周围又恢复了往日的景色。
颜月借着月光看清面前男人的面容,她回过神来,立马收了长剑。
她站在屋檐上喉咙一梗,下一刻她脱口而问:“怎么是你?!”
20. 追踪
殷星洲坐在屋檐上,低头看着紧紧捆绑住自己的绳索,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红润的薄唇幽幽吐出一句:
“原来你喜欢这样啊……”
他今日褪去了往日穿的大红嫁衣,换上一玄色的锦贵华袍,瞧着虽然失了几分嫁衣带来的柔媚之意,却平白又添了几许尊贵和威严。
他端坐于此,这颜色衬得他的皮肤更加雪白,月光温柔,将他原本就明艳的脸面滋润地更加柔和。
他就这么看着颜月,似得知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那打趣又期待的眼神看得颜月实在坐立难安。
颜月:“……”
她无奈闭眼,手指一勾,殷星洲身上的金线一下化作金光消散在空中。
那男人美艳的脸庞上总是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看起来危险又让人沦陷着迷。
颜月只匆忙看了一眼又低着头。
她眸子一沉,索性撇过头不去看他。
她问殷星洲:“你是怎么出来的?”
殷星洲看着颜月,翠绿的眸子里闪过一丝笑意,说:
“你让我出来的。”
那吊儿郎当的回答让颜月不由皱起眉头,不过看着明显敷衍的殷星洲她也无可奈何。
毕竟作为五大鬼王之首的他此时就算真的要对自己做些什么,凭她现在的修为也难以撼动。
颜月没辙,于是又问起殷星洲此行的目的。
殷星洲一只手慵懒地撑着脸,那双任由欲望和占有肆意翻涌的眸子紧锁颜月。
随后他甜腻却又充满蛊惑之意的嗓音低低响起,道:
“洞房啊。”
他说得理所当然,那眸中不加掩饰的渴望下意识地让颜月往后退了一步。
殷星洲见状缓缓地敛了笑意。
颜月不敢看殷星洲,她一张口,刚想解释什么,一张美人面上纠结异常。
她私底下扣了扣袖子里的衣物,小声回道:“我可以解……”
殷星洲听到一半就知道颜月想说什么,撇过头去不想再听,于是不动声色地开口打断了她。
“阿月,你刚刚在追什么?”
颜月闻言似乎这才想起了正经事,她瞪大了双眼,心里暗骂不好。
啊啊啊!天尊!看见大鬼把小鬼给忘了!
颜月猛地想起来要阻止谢淳元,于是作势刚想继续去追,但是转头瞬间又看见殷星洲坐在那里。
殷星洲眉头微挑,好整以暇地看着颜月。
颜月咬牙,心里暗自思索不行,不能放任他一个人在人间。
只是……她要怎么和殷星洲开口让他跟自己走啊!!
颜月紧拧的眉头都能夹死蚊子了,她就站在哪里一下开不了口,活像被谢淳元附身了!
殷星洲自然知道颜月心里在想什么,他笑了笑,也不再逗,朝颜月伸出手。
见殷星洲给了台阶下,颜月一下心生感动,赶紧上前将将人拉起来。
黑夜里,一蓝一黑的两道身影不断穿梭向前。
殷星洲是魂体,他自然而然地飘在颜月的身边,悠哉悠哉地跟着她左右。
金线如同寻踪的游龙一般为颜月指引李子歇所在的方向。
可到底颜月现在的修为太低了,看着那见不到头的金线,还不知道她到底要何年何月才能追得上那两人。
殷星洲自然也发现了颜月的速度慢了不少,他一个加速飘到颜月的面前仔细瞧了起来。
殷星洲红唇轻启,说:“你这样恐怕等你到的时候那个女鬼都魂飞魄散了。”
风舔去了颜月额角流出的薄薄汗珠。
她已经拼尽全力去追了,可到底……
颜月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劲。
她现在只是一个炼气期,即使她吃过聚气丹,可这样的修为还是远远不够。
可恶,若非当初修为不知为何止步不前,她又何至于此!
颜月继续加快了脚下的速度。
殷星洲见她为别人拼命,为别人上心,一下又没了个好脸色。
他问:“那个女人对你很重要吗?”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不知道在吃哪门子的飞醋。
颜月咬牙说:
“不重要,但世间因果报应循环,我介入了她的因果,许诺了要还他一个公道。”
殷星洲咂咂嘴,暗自腹诽。
还是这么爱管闲事。
殷星洲上下扫了她一眼,又说:
“照你这个速度,等你过去,那女人恐怕都被冷脸道士打死了。”
颜月知道是这个理,可是……
“没有办法,追不上也得追!”
殷星洲似乎被颜月这幅倔强的样子小小地气了一下。
这女人有时候聪明得能将所有人耍得团团转,偏偏有时候又笨得像个榆木脑袋,一点都不知道变通!
殷星洲一个转身飘到颜月的另一侧,耐着性子解释说:
“我的意思是你求求我,把我哄高兴我就带你过去。”
颜月脑子一下反应过来了。
对啊!
面前的这男人是谁?
五大鬼王之首啊!
比蜀山第一代掌门都还老的上古老人了!
他的修为不比颜月现在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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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炼气期的菜鸟好?!
颜月一下停住脚步,殷星洲见自己拿捏住了她,翠绿的眸子里难掩那微微的得意和骄傲之色。
他看着颜月,似在期待这个女人说点什么好听的让自己开心。
哄他这事颜月一回生二回熟,不需殷星洲说都知道该怎么做。
她二话不说捧着殷星洲的脸直接上去就是一个吻。
那脸颊和她梦里一样,又冷又软,亲着很舒服。
殷星洲的眉头缓缓舒展,他明艳的脸上此时多了几分真真切切的笑意,看起来这个哄他的方式让他满意极了。
“这还差不多。”
说着他朝颜月伸出手。
颜月疑惑,不知道自己明明已经亲了殷星洲了,他这又是要做什么。
殷星洲“啧”了一声说:“抱我啊,你不抱我,我怎么带你去?”
颜月眉头微蹙,说:“你不会御剑吗?”
殷星洲又暗暗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解释说:“本座是鬼,不会你们人间那玩意儿。”
好吧。
颜月一下被殷星洲抱在怀里,她紧紧地搂住殷星洲的脖子。
风在耳边疾驰。
殷星洲的修为在六界内一直都是个谜。
没人知道这个男人活了多久,更没人知道这个男人的修为有多高,只知道上神界剿灭了鬼域一遭又一遭,但殷星洲一次次屹立不倒。
这样的人……在帮她?
他是出于什么目的呢?
好玩?好奇?还是……
颜月心里有个答案,但这个答案她自己想想都觉得有些荒唐。
难不成殷星洲还真把自己当他妻子了?
太荒谬了。
颜月似又想到了什么,忽而脸上闪过一丝愠色。
他也太随便了吧!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找了个女人就成亲了?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就对一个女人好了?
那,那万一那天在茅草屋里的女人不是她呢?
颜月忽然脑子一愣。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殷星洲一双眼收下了颜月所展露的所有神色,他看透了颜月的心思,见状不由一笑。
那笑落到颜月的耳朵里,仿佛是极大的讽刺。
她一个修了十年无情道的女人,居然差点被一个男人动摇道心。
耻辱,奇耻大辱啊!
颜月愤恨地咬紧了后槽牙。
不行,不管如何,等解决了李子歇的事颜月一定要和殷星洲袒露清楚。
她不可能和他成亲,更不可能和他洞房。
绝不!
21. 身消
须臾片刻,远处山间的打斗声刺破了夜间的宁静,紧接着山谷深处亮起一阵若星子倾泻的银河
颜月拍拍殷星洲的后颈,着急说道:“就是那里!”
颜月被殷星洲轻轻放下,落地的瞬间,两人发丝被山风融为一缕。
殷星洲垂眸,不动声色地为她理了理身后的凌乱。
颜月不觉,正要提气过去时,余光却瞥见那人卷曲的头发若墨云翻涌如浪,他竟还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她倒吸一口凉气,阴冷的檀香夹在山间清冽的风里拂过鼻腔。
嘶。
不行,要是被谢淳元看他殷星洲与她同行就麻烦了。
颜月拉住殷星洲的手腕,好声着说:
“你先找个地方躲躲,不要出来。”
殷星洲本为颜月片刻的主动愉悦了不少,没想到她一说话真是把自己都气笑了。
他看着颜月的眼睛,凉薄的尾音带着化不开的嘲讽,他说:
“本座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吗?”
颜月被噎了一下,也不恼,只耐心解释说:“倒也不是,只是如果他们发现了你,往后你在人间的日子就不清净了。”
这倒是颜月的真心话。
凭殷星洲的身份不管走到哪里都会掀起一起腥风血雨,鬼王之首,被困鬼蜮千万年,这样的他注定不会有安宁。
颜月解释后,殷星洲脸色这才好了些。
殷星洲:“这还差不多,”
他转身就向密林深处走去,凉薄的嗓音中带着几分愉悦,说:
“那我晚点再来找你,可好?”
颜月急着想送走这尊大佛,于是忙不迭点头答应:“好。”
见殷星洲走后,颜月松了口气,转身就去阻止谢淳元。
夜色如墨侵湿山腰,李子歇凄厉的惨叫在此漆黑幽深的环境显得格外渗人。
远处,只见谢淳元出手极其狠辣,根本不给李子歇任何反抗时间,凌冽的剑光一闪,只一瞬,李子歇便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打飞出去。
“谢淳元!住手!”
颜月在数里开外朝谢淳元怒吼。
谢淳元余光一瞥,只一瞬,一个蔚蓝色的阵法在李子歇的脚下开始泛起柔和的光。
定光宝剑嗡鸣着化作一道蓝光飞回谢淳元的背后,只见他手上开始结印,嘴里念起法诀,周遭蓝色的荧光如百川纳海般朝他的手中汇聚,数道符咒若拆分的八卦图一般将李子歇困在中央。
颜月见势心急,眨眼间指尖金光凝聚成一根金线。
此线来势汹汹,眼下只一步之遥就要缠绕上李子歇的腰身。
李子歇看到颜月的身影,破布似的身躯动了动,她朝颜月伸出手,若阴风灌进枯木的嗓音幽幽响起:
“仙子……救我……”
金线若破竹之势乘风而来,然而随着谢淳元阵法已成,金线猛地被禁咒弹开。
伴随着强烈的金光亮起,颜月和谢淳元都闭了一瞬眼睛。
等两人再睁眼,地上的李子歇便已经消失了!
颜月见状一下怒了,她快步走到谢淳元的身边,明亮张扬的凤眸里盛满了怒意:
“谢淳元!你做什么?!谁让你擅自行动了?!”
谢淳元没有说话,神色依旧冷漠。
虽然颜月早就习惯了他一副淡淡的样子,但不知为何今夜看着这张脸格外的火大!
她在草地上来回踱步,蓝白色的裙摆飞扬:“捉鬼捉鬼,我难道不想捉鬼吗?可眼下杀人者尚未伏诛你便将李子歇打得魂飞魄散!谢淳元,你心里难道就只有任务,没有一丝怜悯之心吗?!”
谢淳元薄红的嘴巴微微张了个缝,欲言又止。
他或许是想解释自己只是将人送去了鬼蜮,并未痛下杀手。
可是看颜月这般怒不可遏的样子,解不解释似乎也不重要了。
“回蜀山吧。”
谢淳元语气平静。
他没有再与颜月搭话,转身就走,留下颜月一人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险些一口气没有提上来。
“谢淳元!”
颜月气得浑身发抖,心里暗骂可恶,怎么这修苍生道本该心系天下的男人真真倒比她这个修无情道的女人还要冷漠!
师尊真是教错人了!
教错人了!
——
是日。
白微跟着颜月和谢淳元御剑回了蜀山。
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颜月闷闷的,一张明艳的脸上隐隐透着三分不悦。
白微坐在她的肩膀上,虽然不知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但早上颜月说那女鬼已经被捉去了鬼蜮,想来事情也应该解决了。
很快三人回到蜀山脚下。
一到山门外,立马就有个童子小跑到颜月和谢淳元的面前行了个礼。
童子:“大师兄,师姐,掌门唤你们去一趟梅华洞。”
两人相顾无言,沉默着走去后山,谢淳元本就话少,如今颜月不肯搭理他,自然是一句话都不肯说。
很快两人到了山下。
颜月将趴在她肩上的白微轻轻拿起,她蹲下身子,轻轻用周遭的小草聚成一个小窝将其放了进去,
山上。
梅华洞外依旧金光大放,两人走至金光翩跹之处,小童子早就在那放下了两个蒲团。
颜月和谢淳元纷纷卸剑行礼,随后跪在蒲团上静候六阳训话。
这师兄妹二人从某种程度来说其实性格都大差不差,都是两个犟种,无非一个静着犟,一个闹着犟。
他两谁也不服谁。
故而六阳不说话时,周遭一时间气氛静得有些诡异。
六阳一甩手中拂尘,威严的嗓音从洞内传来,他先问谢淳元:“淳元,凤池庄一行如何啊?”
谢淳元淡淡地回了一个字:“好。”
洞内的六阳似乎也早就习惯了谢淳元的说话方式,故而代他答后又问:
“那恶鬼可是厉害?”
谢淳元回道:“不。”
六阳再问:“可是棘手?”
谢淳元还是回道:“不。”
六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行,你回去吧。”
颜月闻言抬眼,眼中写满不可思议。
谢淳元此时闻言也下意识地往颜月身上看了一瞬,但很快他便收回了目光,随即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颜月暗暗咬牙,心想完蛋,说什么叫谢淳元和她一同来梅华洞,感情又是冲她来的。
那李子歇虽然怨气极重,但是真要下狠手颜月在第一天晚上就能把她收了。
可偏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颜月这才反应过来,感情师尊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果不其然下一刻六阳冷哼一声,连带着和她说话时的语气都不悦了几分。
“颜月,你可知做错了何事?”
颜月闷闷不乐,心里倒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她不说话。
六阳自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冷笑:“那便是不知错了。”
颜月拜了个礼,回:“徒儿不知做错了何事,还望师尊指点。”
六阳愠怒:“混账东西!当今人魔妖三界混乱无序,妖魔肆意破坏人间,每天因其而死的百姓何止上万!你可知你为那小鬼耽误的时日,又有多少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颜月咂嘴,欲言又止。
六阳恨铁不成钢般说道:“世间公道正义是主持不完的!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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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即为修道者之人,首要任务就是驱除妖邪保护百姓不受迫害,又岂能为一人之殇不顾更多人性命!”
颜月蹙眉抬头,闻言不服反问:
“可是师尊,那女子惨死,难道即便弟子知道她死得冤枉,也要坐视不理吗?”
她的声音铿锵有力,言语间尽是对六阳口中的道义不满。
六阳咬牙回道:“是!”
颜月闻言一下站起身来反问:
“为什么?!”
察觉到自己的失礼,颜月重重地“欸!”了一声,然后继续跪下。
六阳冰冷的声音从洞内传来,他语气平静地回道:
“没有为什么,当大世界的洪流轰然奔涌时,总有那么几条鱼儿会倒霉拍死在岸上,可你几时见过洪流会因为死了几条无辜的小鱼就停下!”
颜月嘴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驳六阳。
六阳咬着牙,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斥道:
“当年我让你修无情道,就是要压压你这优柔寡断多管闲事的性子,如今看来修这么多年的道义你全修进狗肚子里了!”
颜月捏紧了裙摆的衣料。
这无情道是她想修的吗?
明眼人当年都看得出来她想修的是苍生道。
可是六阳力非要排众议让她去修那断情绝爱的无情道!
六阳眯着眼,问:“怎么?你很不服气是吗?”
颜月被戳破了心里的那点小心思,但也没想隐瞒,大大方方承认:
“是!”
六阳没想到颜月敢这个时候顶嘴,一时间气得耳尖通红。
他一双清亮如稚童的眼睛盯着光镜外那满脸倔强的弟子。
“颜月!”六阳手指着光镜内的颜月,一字一句怒道:“你迟早会被自己的性子害死!”
——
日暮之时,落霞与白鹤齐齐西追。
颜月在梅华洞外跪到膝盖一片青紫,直到洞外散去最后一丝金光她才敢站起来。
下山的路上一步一步格外不好走,颜月摸了摸僵硬疼痛的膝盖,脑子里又回想起方才师尊与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慧极必伤,你在这个乱世注定活不长啊。”
颜月心里腹诽。
若她长命百岁的契机是要屈服这世间的不公,那这漫长又腐烂的年岁谁爱要谁就拿去吧!
她颜月就是死,也不可能向畸形的道义低头。
心里想着,脚下一个步子迈开,瞬间扯到膝盖。
那酸痛感让颜月瞬间膝下一软,险些跌倒在地。
“小心。”
一双冰冷的大手从树后将人一把捞起。
颜月回头,正好对上谢淳元那副面无表情的脸。
颜月抽出自己的胳膊,小声说:“多谢……”
谢淳元点头。
颜月无意间到他胸口鼓鼓的,一小撮白毛顺着衣缝漏了出来,里头似有什么东西在动。
谢淳元察觉到颜月考过来的眼神,身子下意识微微往后偏了几分,小声解释说:“小白……”
顺着空隙,颜月看到白微躺在谢淳元的怀里睡得正香。
这小狐狸,醒来要是看见自己睡在谢淳元怀里不知道要吓成什么样子。
颜月:“谢谢你收他了。”
谢淳元摇头,示意没关系,
两人沉默无言地往外走。
半晌……谢淳元望着颜月始终先她三个身位的背影,终于说出了那句闷在心里许久的疑问。
谢淳元:“你在生气吗?”
颜月闻言一下像被定住了般僵在原地,她闻言极为不可思议地回头,张扬的眉头微微蹙起。
天尊。
难道很不明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