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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 孤烟望蘅(五)

作者:墨雨轻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许是被江禄这番气势给威慑到了,吴喜动摇了几分。他虽不知江禄为何要护着宋义姁,却不敢轻易得罪他。江禄是太医署正经考校进来的医侍,日后若是得了升迁,自己再如何都是一介奴婢,怎生得罪得起?


    于是当下便松了挽起的袖口,嘴上却还硬撑:“江禄!你且记着今日!”


    江禄嗤笑一声:“方才搬药材见你没力气,如今叫嚷的力气倒是足得很。”


    话音未落,四周便传来压抑的闷笑。


    “都在嚷嚷什么!”药室门口忽传来一声厉喝。


    众人纷纷转头望去,只见太医令许怀远和太医丞郑守业并肩而立,院中的闹剧早已落入二人的眼底。


    “见过许医令,郑医丞。”众人纷纷拱手行礼。


    太医署上下皆知,这两位同框出现实属罕见。许医令年近古稀,医术精湛备受圣眷,平日里只应宫中急诏,署中大小事务皆有郑守业打理。就连上次招新,众人都以为见不到许医令的。


    郑守业扫视一圈,不等许怀远开口便先质问:“宋义姁,听说你昨夜未归?如实招来!”


    因许怀远在侧,他刻意收敛了几分盛气,并没有平日与义姁说话时的傲气凌人。


    义姁也无意隐瞒,只是那将她掳出宫的男子身份不明,若说被人打晕带走,恐无人相信,于是便道:“出宫采买调养药材。”


    “放肆!”郑守业声调陡然拔高,像是好不容易抓到义姁的小辫子般,迫不及待指着一旁几个宫人命令道:“你们几个,把她押去掖庭狱!”


    “是本官差她去的。”


    许济远裹着痰音的老嗓音一出,如重锤落地,四下顿时鸦雀无声,众人皆是满脸惊愕。他们的这位许医令向来是不问署中琐事,如今怎会突然开口?


    郑守业僵在原地,半晌才挤出抹尴尬的笑:“许医令莫不是说笑?你老有什么需要的药材,咱署中啥没有?何苦差遣这丫头?”


    许怀远双手负载身后,目光直视前方,连眼角余光都懒得扫向郑守业。他辞气温和却字字千钧。


    “何时轮到你来置喙本官行事?”


    他面上无喜无怒,可威压却如寒霜般四下蔓延。郑守业见状,忙识相地躬身行礼,再不敢多言。


    *****


    众人散去后,许怀远径直将义姁唤入书房。


    义姁站在门槛处,心中正感念着他方才解围之恩。抬头却见许怀远负手而立,背对自己,久久凝视着面前的墙壁。义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墙壁上挂着的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医者仁心。


    这是个极妙的词,只是这字写得不怎么样,甚是粗陋。义姁暗自窃喜,自己从前的字没少受过阿翁和师傅的责骂,本以为自己的字已经够难看的了,没想到如今这署中挂起来的字,竟写的还不如她。


    “跪下。”面前的背影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声音,一如方才外面那般透露着寒意,不怒自威。


    义姁以为自己听错,一时间有些怔仲,尚未反应,便见许怀远猛然转身,苍老的面容满是肃杀,声音如雷声般炸响。


    “跪下!”


    义姁被惊得浑身一颤,虽不知缘由,但仍立即屈膝跪倒。


    “看来上次的二十板子并未让你长记性。”许怀闭目长叹,冰冷的语气里满是失望。


    义姁被这样的医界泰斗厉言责备,面上有些挂不住,满脸羞惭。虽不明白他为何人前庇护,人后斥责,但自知理亏,只能默默受着。


    “我留你在太医署,是惜你医术天赋,而非让你...”许怀远忽然顿住,眉头深锁,似是寻不到合适的措辞。


    罢了,是惹祸闯祸,不守宫规,还是蔑视国法,仍由他今日如何说,义姁都认了,本这么想着,却忽然听见耳边传来低沉的几近咬牙切齿的声音:“而非让你这般不顾性命!”


    闻言,义姁垂下的眉睫一动,本毫无波澜眸底登时闪出微凉的光亮,心中不禁微微动容,她实在没想到他最后说出来的竟是这样的一句话。


    在这规矩森严的未央宫中,规矩比命大,宫女下人的性命更是轻如草芥。可眼前这位备受推崇的太医令,竟未追究她的违规之责,反在忧心她的安危。她的心中漾一丝浅浅的暖意,似水面涟漪,一圈一圈荡开,又一点点藏匿。


    “许医令,我知错了...”义姁垂眸敛去眼底情绪,低声认错。


    似乎是没有想到义姁这么快便知错服软,许怀远眉间掠过一丝极为惊讶的神情,但刹那间转瞬即过。身子下意识地前倾欲去搀扶,忽想到什么却又生生止住,最终狠下心背过身去。


    仍是言辞凛冽:“你且在此跪上半个时辰,就当是长长记性。”说罢,许怀远干枯如柴的手指从袖中取出一卷竹简,轻轻搁在案上。他浑浊的目光扫过墙上的四个字,声音泛起一丝难以察觉柔和:“若有人故意瞒你宫规,陷你于不义,你更要活得清醒。”


    义姁抬眸,望见那小案上竹简边上赫然写着两个字。


    宫则。


    这卷泛黄的简牍上,记载着大汉未央宫所有的规矩礼仪。


    *****


    半个时辰过去,义姁膝下已被青砖浸得透凉。腊月天虽裹着厚絮衣,起身时仍觉腿麻如蚁噬。她揉着酸胀的膝盖,拿起案上的简牍便回了住处。


    寝院西南角落槐树下,有一口黑色大陶缸,表面已经微微磨损。听说是前朝几个有名的侍医常用来储药,后来废弃后便转移到了寝院中供署中人日常所用。宫人每日都会往这黑陶水缸中注满清冽井水。


    趁着义姁罚跪的功夫,江禄和其它几个宫人已将药材搬运完毕,如今正倚着缸岩,捧水浇在汗湿的脖颈上。


    义姁本欲直接回房,忽想起方才江禄替自己的出头之事,便绕上了前。


    许是察觉到了靠近的脚步声,倒影里的那张脸唇角一勾,双手猛地舀起一捧井水,扬手泼向身后。


    “啊!”


    这一泼准的离谱,不偏不倚地全部扑到了义姁的脸上,她猝不及防装的后退半步。冰凉的水花劈头盖脸砸来的瞬间,像无数根银针扎在脸上一般刺痛。她本能地闭眼缩颈,任水流顺着鬓角滑进张开的嘴里和衣领。


    可待凉意漫过全身,紧绷的筋骨竟似春阳化开,她感受到了一种浓雾散开般的、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她抹了把脸,竟气不起来,反是坦然地笑了出来。


    江禄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拱了个虚礼,语气轻飘飘:“恭喜宋义姁,此番吉人天相又逃过一劫!”


    知道江禄在调侃自己,义姁敛了笑意,摇头叹道:“生死劫数,一生遭逢一回已是侥幸,像我这般短短数日几番涉险...”说到这,她垂首轻叹了一口气,自嘲道,“实在是没什么好恭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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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害!”江禄不屑的甩了甩手臂,宽慰道:“走都走过来了,就别担心那么多无用的了。”他又走上前几步,手掌贴在嘴边凑近义姁的耳朵,故意压低了声音道:“那姓吴的和上面那个,都是欺软怕硬的主儿,没什么脑子的。比起你差远啦。”


    闻言,义姁噗嗤笑了一声。低头之际,忽觉额间一暖,粗麻衣袖擦过发梢。抬头时,江禄已经收回了手。


    见义姁直勾勾的盯着自己,江禄愣凝了片刻,忽的仰头朗声一笑,神色坦荡:“你额上有水珠。”


    义姁也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一把推开了面前的江禄,揶揄道:“你衣服上都是汗,全擦我脸上了!”


    许是被义姁这么一说,江禄有些不好意思,轻甩衣袖,负于身后。旋即假装咳了数声,又道:“话说回来,昨晚你究竟遇到了何时?我可不信许医令会叫你去宫外买药。那姓吴的可时时刻刻都盯着你呢!”话毕,他两指头戳着眼睛龇着门牙盯着义序。


    义姁心想,自己与江禄一同进宫,他对自己颇有关照,二人交情也算不浅。只是她答应为那玄衣男子施针之事尚需保密,且自己借机探查封令一事,也不想将江禄牵扯其中。


    便随意找了个借口:“当真是出宫买药,只是后来被守卫拦在了宫外罢了...”话及此,她忽然想到了符节之事,赶忙问道:“听闻前几日少府新发了符节,咱署中可有收到?”


    “你说的可是这个?”江禄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块竹状物件,“约莫是你被关在掖庭的那几日,少府派人送过来的。咱署中众人常需出宫采买药材,郑医丞便给每人发了一枚。”


    瞧着义姁不自然的神情,他约莫也猜出了七八分,轻轻拍了拍义姁的肩膀宽慰道:“罢了,他有你瞒你不给,你自去讨要便是。咱署中又非他一人说了算,莫为了这种事气坏了自己...”


    “我没气,”义姁眉头紧蹙,低头踢了一脚地上的石子,喃喃道:“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对我。”


    “难道只是因为我是一个女子吗?”义姁忽然抬起头,目光流转地盯着面前的江禄,眼神中恍若闪过一丝委屈的神情,但霎那间犀利转瞬即过,化成一脸的苦笑:“他未曾这么对你和柳嘉吧。”


    江禄的心愣了一下。自那日应试与宋义姁初逢,她向来是以坚韧独立的一面示人。从孤身闯入满是男应试者的招新之试,为留太医署不惜受刁难也要完成考核,到那晚冒死也要去救治难产的王美人,在掖庭狱受了二十板子也愣是自己一瘸一拐的走了回来。他一直都觉得眼前的女子是个奇女子般的存在,坚强的像是旷野中一颗野草,还从未见过她这样的神情。


    可她问及郑守业对自己和柳嘉是否也如此时,江禄却说不出话了。他深知个中缘由,自己生性善交际,向来八面玲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故而郑守业对他还算客气。他虽时而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远不如宋义姁这般直面冲撞的果敢。方才他虽为了替义姁出了头,可郑守业扬言要将她送到掖庭狱时,他也未曾挺身而出。至于柳嘉更不必说,妥妥的药呆子一枚,整日便是捧着他的药书,也只有那些老侍医愿搭理他。


    于是只能尴尬地朗声一笑,轻声宽慰道:“这世上,总不乏小人。但有小人之处,亦有君子。至少许医令与我是向着你的。”


    闻言,义姁失笑:“看来你这是自比君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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