泄愤之后,代真面临着一个严峻的问题,这些下头没有了的响马,官府还认他们是响马么?别是当成某个阉割小作坊的受害者罢?那她岂不是要被通缉?
代真洗净身上的血渍后,苦恼并期盼地把这个问题丢给了沈浪。
沈浪怔住了,略微窥到代真一丝本性的他,自然不会误会她是要放了这些人。
他怀疑代真想斩草除根,毕竟是几十条人命,沈浪并不可怜这些人,他是怕代真小小年纪沾太多人命不好。
沉吟了一会儿,沈浪道,“不能直接交给官府,那么,交给仁义庄吧,他们与官府有交情,且交去的人无论什么模样,官府也不会追究。”
一个敢公开悬赏人命的江湖组织,确实有这样的能力。
代真只关心一件事,“那这里发现的银子不用交出去罢?”
沈浪好笑地看她一眼,“那也得能运走,山路崎岖,你若想把那么多金银带走,动静必定小不了,届时无论哪一方的人,顺藤摸瓜,都能找到你头上,不如只带走部分银票。”
代真全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从腰间抽出一只造型奇特的哨子,鼓着腮帮子长长地吹了起来。
哨音十分怪异,声音不大,沈浪却觉有种无形的波浪拂过他的身体,一圈一圈地传了出去,大约半柱香后,天空忽然传来猛禽飞行的声音。
沈浪抬头看去,一头猛雕在半空盘旋着,似在寻找落脚地,片刻后,又有几头跟随了过来。
代真走到山寨前的空地上,招手呼唤着。
头雕长啸一声,便俯冲了下来,代真忙收回手,向旁边躲去,“不许落我身上,我没有戴护具。”
四头猛雕落在地上,顷刻间扬起一阵尘土,代真咳嗽着拼命挥动面前的空气。
头雕似乎有些委屈,比人还高的大鸟身形一晃一晃,凑近代真,啁啁叫了几声。
沈浪观察着四头大雕,皆是金褐色羽毛,双翼展开约有两丈多,身高约一丈,只是矫健的肌肉与钢羽使其看来高大非常。
四头一起围在代真身周撒娇,就听代真叹道,“完了,原本还有些‘小零食’给你们吃的,但方才被我倒到河里喂鱼了,你们就忍忍嘛,自己去打猎。”
“哎呀,真没有了,反正那玩意也脏得很,你们要是真吃了,我以后都不敢靠近你们了。”
“多大的鸟了,还撒娇,看看自己的体型!”
……沈浪不是很想明白“小零食”的含义。
代真安抚好几头大雕,才想起了沈浪,朝他走来,“有我的小可爱帮忙,这下不必担心泄漏行踪了。”
沈浪笑道,“确实,它们飞在高空,人眼是难以捕捉其行迹的。”
代真笑道,“所以——要辛苦你啦!”她双手背在身后,笑靥如花地歪了下头。
沈浪真恨他聪明的头脑,否则也不会立刻明白她这话的含义。
他叹了口气,认命地去整理那些财宝,好让它们不至于在半空脱落。
雕飞走了,随行的还有代真写的信,交代那边近日给她的宝贝们吃得好点,它们还要再忙几趟。
山寨里被捆了一圈的强盗也需要处理,自代真给他们做过“手术”后,关押他们的饭厅便发酵出一股“销、魂”的气味,男人失去某个器官后,会失禁,再加上伤口还未愈合分泌出的血脓混合物,以及几十个大男人不知多久没洗澡的臭味,她又不会好心地给他们倒马桶,种种因素加持,地狱也就那个味道了。
还有寨子里关押的十来个女人,得想个安置的法子。
代真分别询问过她们的想法,有家人的投靠家人,没家人的可以投靠她的产业生活,这便需要背井离乡了。
对于一群丢失了贞洁的女人,越穷苦的地方越是适合她们,只因那里多数男人都是光棍汉,根本不在乎女人的贞洁。
但依靠男人似乎也不是好办法,代真的织布坊需要女人,她们就得去南方……
在山寨停留了十天,代真将此洗劫一空,她原本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的房子,免得后来人捡便宜继续在此啸聚,祸害乡邻。
沈浪理智尚存,拦住了她,“引发山火怎么办?再者,有朝廷的苛捐杂税,无论何时都少不了走投无路的生民,他们入了山林,便是没有房屋,也不会离开……”
这个时代的匪患就是块流脓的疮口,刮不掉,治不好,区别只在于,有些人是被逼上梁山,有些是犯了案流窜出逃。
代真只得放弃了这个充满诱惑力的念头。
上山时是两人一起,下山时却是浩浩荡荡一群。
到了山脚处,“公公们”被仁义庄派来的人带走了,女子们也四散投奔代真的产业去了。
将人都送走,又只剩下代真与沈浪二人。
“我们该跟着仁义庄走的,这样便不必操心投宿的事儿了。”
沈浪已很了解她了,立刻接道,“还可以节省些银钱,对么?”
代真羞涩地露出一个笑容。
沈浪一边觉得她吝啬,一边又觉得这样的吝啬有些可爱。
二人取回寄养的马匹与驴子,缓步行在微凉的春风中,沈浪道,“我们不去仁义庄了,我记得有一个姓赖的恶人,悬赏五百两花红,我们去找他吧?”
代真立刻来了精神,“他叫什么,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是不是大富豪?”
沈浪但笑不语,轻轻踢了下马腹,黑马“得得得”跑出去几步,又缓了步伐,他在马上回首笑道,“赖秋煌,三十七岁,技出崆峒,为人淫邪……最重要的是,我偶然发现了他的行踪。”
仁义庄出悬赏,很多时候,却不会交代被悬赏人的行踪,只有想要悬赏的人自己去找。
这一行并不如口上说来潇洒,有时大半年都碰不到一个被悬赏人。
代真“哼”了一声,“罢了,能拿到手的银子才是银子,你带路,我们去找他。”
据沈浪说,他从某个丐帮弟子那里偶然听到了一条传闻,九江府下的湖口县出现了一个擅使双鞭的高手,自那人去后,附近频遭失窃,又有花季少女接连被玷污。
“仁义庄的消息,赖秋煌几乎每月都要作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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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财采花,他又擅使双鞭,随身带着七十三口丧门钉,特征如此明显……”
代真气得在空中狠狠捶出去几拳,“我们就去九江,就算那个人不是目标,也得教训他一顿,让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沈浪愣了愣,“为什么?”
代真狞笑一声,恶狠狠地道,“那是因为被他的血染红了!”
若要赶路,代真的毛驴便不合适了,她在下个城将驴子寄养,换了一匹不输沈浪那匹大黑马的棕马。
借契时,代真给钱的手都在颤抖,她颤抖中更带了些势在必得,“若是那个赖秋煌的私藏无法满足我的荷包,我就把他肢解了喂狼吃!”
沈浪仍是一副慵懒的神情,仿佛什么都不放在心上。
代真也没放过他,“还有你,若是人没抓到,我就要加利息了!”
沈浪眨了眨眼,竟还是不在意。
代真那不存在的良心都有些幻痛了,“你、你没有脾气么?”
沈浪思忖道,“好似很少。”
代真把良心扔掉,喃喃道,“太完美了,太完美了,这是什么任劳任怨自带干粮的牛马啊!”
她急切地抓住沈浪的胳膊,仰头,真诚地询问,“我用什么办法能让你这样鞠躬尽瘁为我做一辈子的事?”
为了方便出行,代真近日穿了劲装,黑色的衣服衬得她愈加纤瘦,手腕、腰间都被束得细细地。
此时这样攀着沈浪的手臂,无意间倚靠在他身上期盼地仰首说话,脸颊与嘴唇都粉嫩饱满,她身上不知从哪里染上的花香幽幽冲上……沈浪的脸一下子红了,耳朵又不专心地只听到了“一辈子”三个字。
一时之间,他的一颗少男心被撩得扑通扑通跳。
沈浪轻轻覆在代真的手上,脸颊绯红,双目含情,“这样就可以!”
没头没尾的谜语搞得代真迷惑不已,这样就可以?这样是哪样?意思她还可以更加黑心直接把这个牵强附会的赔偿方案扩展到一辈子那么久?还是只要沈浪欠了她,就会这样一辈子被她压榨?
黑心资本家代真一路上都在烦恼这个问题。
以至于她一路上购置的药材毒性越来越强,配药的手越来越狠。
就连不懂医的沈浪都震惊了,乌头、毒箭木、马前草……
任何一种都足以见血封喉,也不知谁造了那么大的孽,有幸被这些东西毒死。
除了代真,沈浪这些日子也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云淡风轻。
他隐约记得自己对代真表明心意了,但对方的行为完全没有表现出来,既没有面对心上人的羞涩,也没有被人纠缠的不快。
这代表了什么?
没经验的小沈私底下头发都快挠光了!
越往南走,气候越是温暖湿润,代真的手指在空中捞了捞,感慨道,“南方的空气湿度大,好像一握拳就能攥一把水。”
沈浪对她的了解已足够深,却全然不知她的过去,这时忽然有了了解的欲望,故作不经意地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么,怎么表现得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