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元提审，宋雅并不慌，她甚至已经说服自己这些年所待的这个地方是个巨大的骗局，是一个从内部便开始腐朽的空壳。
宋雅看着门口层层叠叠的归元剑派的修士，看来顺元长老已经将这里的事情禀告上去了。
“你所言非虚。”顺元递给宋雅一杯茶，“傲剑山庄能出你这样如此侠肝义胆之辈实属荣幸。”
宋雅皱了皱眉没多谦让，只是一丝不苟地拱手称“不敢当”，她觉得事情应该还没完。
她一直知道归元剑派秘密总是要多些的，而作为顺元长老所管辖的飞星阁更是神秘级别，谁敢说那一座山头上全是做饭的？
顺元笑了笑，给自己找了把椅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许久之前，白灵村只是一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和普天之下其他小村庄一样的地方，这里的男女老少都很忙，忙春种忙秋收。
后来此处来了一个江湖术士，说是他已经用法术探查过白灵村周边，这是个有灵的地方，这山上裸露的灰质岩石表层挖开，下面是橙黄的结晶石块。
但这种石头只有女娃能采，若是男娃上去说不定会破坏山里的灵气。
白灵村对此事不置可否，他们很相信灵气之说，毕竟山上就有一座赫赫有名的名门正派。
于是一波又一波的女娃跟随着这个术士上山采石。
她们叫她，“石娘。”
这石头比粟米贵多了，于是白灵村家家户户都将姑娘送给石娘去采石，但是那些姑娘却鲜少有囫囵个儿回来的。
有些身强力壮的，能采两三次石，若是品质好，石娘会叫她们回来看望一下爹娘，然后找个适龄男子成婚。
作为奖励。
有些身体孱弱的，采一次石便无法再继续，大多就殒命于那座山。
石娘会给那家人一些钱，这些钱是很丰厚的，能保普通庄户近一年的开销，怎么想来也不亏，而且去采石的姑娘们每每归家都能看出在山上过得并不算差，甚至家里人猜测还在山上吃香的喝辣的呢。
家里的男丁便不是这么“好命”了，只能等着姐姐或者妹妹给他们带回一家人的口粮。
终于这天，这位叫红秀的姑娘到了适龄年纪，她也能上山采石了，她拿着爹娘给她的简单包裹随着这一波采石女上山。
但是到了山上却没发现任何采石的工具和人手，只有无数张简易木板搭起来的床，每张床上都有一位采石女，她们拿着一块块橙色小石头往嘴里扔，目光呆滞地用牙齿嚼碎然后咽掉。
红秀她们一脸疑惑地看着这地方，半晌才找到石娘，她正在为其中一位采石女“接生。”
“这个品质不行，糟蹋了。”石娘从一滩血迹中捡起一块两个拇指大小的石块，那石头是橙色的，上面还有丝丝缕缕血迹。
“新人来啦，魁卡，你去给她们找找地方。”石娘从角落里叫出一位脸上缠着绷带的人，瘦高的个子，阴翳的眼睛让人不舒服。
红秀咽了咽口水鼓起勇气上前问石娘，“石娘，我们什么时候采石啊？”她看着旁边嘴角溢出鲜血的采石女，那人她认识，那是村口李屠户家的三女儿，叫李木，家里人随便给取的，说是她爹第一眼看到孩子的皮肤，干的如同树皮一般，福至心灵便取了个“木”字。
李木是个孝顺的姑娘，她比红秀要大几岁，在红秀还在田间地头瞎跑的时候，李木没上山前她远远瞧见过几次这位娴静的姑娘，一笑两边的梨涡深深凹进去，可爱极了，那曾经是个如此鲜活的姑娘。
可此时的她双眼无神，脸上甚至只有一层皮，已经瘦到皮包骨头了，但肚子却还是很大，尽管已经将东西取了出来，但还是很大，最后李木尽力伸出手指隔空冲她抓了一下便垂了下去。
死的那样悄无声息。
“看来李屠户家又要高兴一阵了。”——她想，毕竟那家前两个女儿死后都得到了一笔不错的补偿。
石娘用采石女身下垫着的白布将那位姑娘一卷从木板上滚了下去，闻言，咧开嘴一笑，“随时都可以呀！”
后来，红秀觉得那些石头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以下咽，不过她清醒的日子越来越短了，有时候还以为是垂髫少儿的年纪，跟着爹娘在田间地头放纸鸢。
后来渐渐开始辨不清记忆中爹娘的模样，自己究竟是谁家的孩子，她觉得山上的日子有些枯燥，难熬谈不上，就是整天的躺在床上吃石头，然后产石。
她已经采了三次石了，石娘舍不得放她走，还是身边那个少年郎劝了劝才让她下山去成亲，说是万一产出个精品呢！
那个叫魁卡的少年郎已经摘掉了脸上的绷带，不过改为整天涂的花里胡哨的模样，穿的不伦不类的，她更觉得不喜欢了。
不过值得高兴的是石娘答应了，但红秀已经记不清自己家在哪了，石娘说没事的，她们知道。
于是她回了家，她成了某家的第八位女儿，潦草的红盖头和成亲仪式，除了她整个院子都空无一人，她从屋内走了出去，突然看到地上淅淅沥沥的血，从下往上染红了她的白衣，给她穿上了“婚服”，身边是一位目光呆滞的新郎，新郎没有双目，但胜在身形高大，她对于成亲没有实感，但却突然很想生一个孩子，相夫教子过自己的好日子，这些年采石她攒了很多钱，能够把日子过下去的。
于是感而有孕，这个村子家家户户都礼貌的过分，无事不会守在别人家门口说闲话聊天，白天就出门种田，夜色一擦黑便回屋休息，为了省电也不开灯，日子一天天过去，红秀肚子越发大了。
然后她“娘”来接她了，说要带她去山上生孩子，山上有灵，生出来的孩子聪明，品质好。
第一次，红秀不愿意了，这孩子在渐渐长大，她能感受到，她觉得“娘”是来抢走她孩子的，她不答应，娘暴怒之下删了她，红秀觉得这里不安全，趁着夜色擦黑，村子里的人都待在屋里，她逃走了。
她收拾了一些细软，从屋后跑进了山里，她要自己抚养这个孩子。
她往山里跑去，没有回头，不过整个村子的人都出来看她了，每个人都是阴沉的面色和呆滞的眼珠。
天有不测风云，她艰难地跑了一会，天上却开始飘起小雨，地面打滑，上山的路格外难走。
于是她双手并用开始爬山，但却被身后伸出的一只手抓住了脚，“听话，让我来取吧。”
红秀生理性地恐惧这道声音，她拼命往前爬去，可是滑腻的血和着泥水，她寸步难移。
“唉，真是不听话，把手砍了。”
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肚子渐渐开始往下瘪了，她终于痛哭出声，“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唉，也就这品相了，难为我们为她费这般心思。”石娘摇身一变，将伊宁长老的皮重新穿上，“此地不宜久留，都埋了吧，我们回山庄吧。”
魁卡将整个村子移到地下，后再也没回过傲剑山庄，伊宁对外宣称他下山了，却在派出林燃和纪叶白外出寻找采石女需要食用的原材料时发现了魁卡和那些尸体，两人不相信培养他们的师门，私下竟在做这般勾当，回去求证时被伊宁做成傀儡，造成了两人失踪的假象。
“这是前情，山庄的事情你也已经知道，我便不说了。”归元喝了一口茶，“但是，修仙门派总归是要面子的，我希望您能帮我们一个忙。”
宋雅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你妹妹，和其它未曾涉及此事的人我们自有定夺，还有镜灵山里面那只妖，其实都是无辜的，你说对吗？”
待邹旎从下面走出来，才知道宋雅被单独提审了，她瞬间觉得有诈，趁着外面守卫松松散散，她跑了出去，但是却没走多远。
她听到了宋雅的声音。
“是不是这样！”宋雅颤抖着嘴唇，她扭头看到了宋雅，慌忙摇了摇头，示意她快走。
但邹旎是个怂在其表的人，若真要叫宋雅独自在里面一挑三的审问，还真不可能。
她只是突然想起来没把祁霁拿上，这件事她单枪匹马走到众目睽睽之下才想起来，真是失策失策。
“哎呦喂！”电光火石，战争一触即发的场面她还走神了，被角落里一位不好好穿衣服的人吓了一大跳。
那人便是还没穿好“皮”，便被人下了战贴的“清儒长老”———想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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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个冒牌货了。
伊宁冷笑道，“是又如何，他们......你一个也救不了。”
他话音刚落，常朔长老从身后陡然暴起，长剑直指邹旎，“我早看你不惯了。”
邹旎倒是能想来他为啥看不惯自己，但还没说出个所以然，却被伊宁一个旋身，将她从常朔剑下抢救了过来，并挟持起来。
伊宁咬牙低声问道，“你和祁霁究竟是什么关系？为何会有他的剑！”
“祁霁？”邹旎惊恐更明显一点，他不是......自己的系统吗？怎么会有人认识他？
“我的剑呢？在哪？”邹旎手无缚鸡之力无法挣脱。
伊宁扯开身上这层皮，露出下面石娘的面容，“你的剑？”
“祁霁他在哪？你叫他出来！”石娘愤怒道。
邹旎还未想出对策，小右伺机从怀里猛地窜出来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抓住石娘的双眼。
石娘没想到邹旎还有这么个自己的老冤家揣怀里着呢，顿时血流满面。
邹旎狠狠地一踩石娘的脚，“你还记得红秀儿吗！你个恶魔！”
常朔长老不知从哪引来的火，竟将这间屋子都包围了起来，“败便败了，我们本也没想着活着出去，但你们非要撞进来，求一个心知肚明的真相？”
“那便一起，下地狱吧！”
远站高处的顺元俯瞰着这处的一切，眼中古井无波，半晌后对他身旁的人道，“等人离开，将此处烧了，从此世上再无傲剑山庄，将原傲剑山庄的修士归并于剑宗。”
常朔终于逮住机会，将邹旎扔进身后熊熊的火焰中，几息转瞬间，宋雅从旁边切过，将邹旎往外推了一把，由于惯性她后退了进去，不过她反应迅速，还带着常朔那三位没反应过来的冒牌货，小右在石娘鲜血淋漓的脸上开始蹦跶，将她一直往身后的火堆里赶。
宋雅被火焰吞没的一瞬间她想起顺元告诉她的一句话——“其实，你根本不用死，要怪就怪半路出来一个要多管闲事的邹旎。”
但她是怎么回的呢？
她说——“明明是你们不作为，枉顾多少人性命，却反过来将罪名怪在愿意挺身而出的人身上，我瞧不起你们！”
其实......她现在应该也算勇敢了吧。
“好好活着。”好像是小右的声音又好像是宋雅的声音。
邹旎瞪圆了眼睛，什么都还没反应过来，火舌已经瞬间吞没了她们，“等等！回来！”
“叮”的一声。
祁霁熟悉的声音响起，“恭喜宿主完成‘镜灵山’副本，探索度达98%。获得金手指——一块石镜（功能：待探索。）”
邹旎呆愣着看着前方燃烧的越发剧烈的火堆，她摇了摇头，“不对，哪里不对劲。”
“她们俩明明可以不用死的，为什么？是谁将宋雅引到此处的！”
祁霁摇摇晃晃地飘在邹旎身后，“这是代价。”
“什么代价？”她无知无觉地摸了一把脸，却发现自己满脸泪水。
“我每一步都完成了，找到了傲剑山庄的秘密、小右也报仇了，什么代价，为什么代价要她们去支付？”
“还有......你刚才就在旁边看着吗？”
“你有能力，为什么不救她们？”邹旎泪水缓缓流下，她却毫无察觉，此刻她迫切需要一个答案。
祁霁叹了一口气，“不是你的代价，是她们自己的代价，心怀仇恨，代价需要自己去偿还。”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应该吗？她们受了伤害去报仇！不应该吗？”
从倒塌了的房子中才爬出来的谯楠郑禾其等人听见这句，都止住了脚步，每个人面上都不怎么光彩，邹旎满脸黑灰，谯楠郑禾其也一身灰土。
众人看向被火光映照着的半边天，空中烧残的不知是书页还是什么，打着旋儿飞舞着——像是为本不该死去的人烧的纸钱。
突然她胸口处的石镜微微发烫，她拿出来，上面却浮现了两行字——“我敬高山万古青，山同祝我福绵长，不要哭泣姑娘，有些成长是永别。”
尾部落款是小右和宋雅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