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苑虽然不知道云羡清为什么翻脸，但在云羡清威胁的眼神下也不敢再说话了，只微微低了头，问他：“能不能放了我，我还要去陵绛宫。”
“我可以带你去。”云羡清微笑着。
柳苑望着一袭青衣的姑娘，分明自己还被捆缚着，可整个人没有丝毫的颓丧，反倒眼瞳中亮晶晶的：“当真？”
云羡清对上他那双眼睛，微微牵动了一下唇角，牵出了一个凉薄的弧度：“当然是真的。”
柳苑看着他，不自觉打了个寒颤，不过他很快便忽视掉了：“那快放了我。”
云羡清慢慢悠悠道：“你现在可以自己挣脱了。”
柳苑：“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现在没有修为了。”云羡清淡声道，虽然是在同柳苑说话，可那双眼睛却一直扫着孟迟菀那处，见孟迟菀正若无其事地同微霁予说话，黑洞洞的眼瞳里漫过些阴沉的情绪。
柳苑赶忙查看灵脉。只见灵脉中空空荡荡，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灵气。
他顿时瞪大双目，猛然抬头，问：“怎么会这样，你做了什么？”
“你想要一个解释吗？”云羡清不答反问。
柳苑气极：“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
“不该。这不是你自己太弱了才会这样吗？”云羡清偏头问他，像是在很认真地疑惑。
他太理直气壮了，柳苑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你等着。”
云羡清这次看也没看他，不紧不慢地收回了绳索，而后不知做了什么，绳索在他手中缓缓化作了齑粉，从他指缝间漏下。
明明只是捏碎了一条绳索，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捏碎了别的什么。
他微微一笑：“忘了说，它其实不是捆仙索，是缚灵索。”
“那又如何？”柳苑问。
“意思是，你的修为，回不来了。”云羡清气定神闲道，话语间的慢条斯理让人将他骨子里的冷漠感受得淋漓精致。
孟迟菀看得不自觉蹙眉。
柳苑当然是活该，可云羡清这幅模样，与她曾经记忆中的他太过割裂了，哪怕她想过会是面目全非的模样，可他眼下在她眼里还是像个疯子一样。
他像是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一样，天下万物都像是他手中的玩物。
他可以轻笑着轻而易举地粉碎旁人珍之爱之的东西，又可以以自己拟定的法则去诱导旁人接受自己的观点。
这样的人，究竟为何会与她有交集，又究竟为何会呆在她身边那么久，最后杀她呢？
只是好玩吗？
她不自觉指尖开始泛凉。
一旁的微霁予似乎察觉出了什么，试探性地轻轻点了一下她的手，察觉到她并不抗拒后，便问她：“冷吗？”
孟迟菀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摇头，她抬头想要看向微霁予表达自己没事，可一抬头，对上的却是云羡清的视线。
云羡清看着她。面上没有丝毫的笑意。
他在她的视线里，将目光缓缓移向了微霁予触碰到她的那只手上。
孟迟菀本能地察觉出了些危险，可她并不愿意落入下风。故而她轻柔地对着微霁予摇摇头，伸手握住了微霁予的手，道：“不是冷，是想到了一些事，故而有些出了神。”
她对他耐心解释。
云羡清脑海中忽然泛起了痛意，他抿抿唇，强压下去，而后又笑了起来，无论是行为举止，还是面上的表情，更甚至于眼睛里流露出的东西都没有丝毫错漏。
再没有显露出丝毫的脆弱。
他与她一样，不愿落入下风。
孟迟菀看着他，想他究竟凭什么，可以是这样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她就像一个理性的看客，在分析着云羡清为何会是这副模样。
柳苑登时心急如焚，声音都大了不少：“回不来了？什么意思？”
“你这一身修为是怎么来的？你当真以为自己是什么绝世天才吗？”云羡清好整以暇地问他。
柳苑顿住了，像是忽然被针线缝住了嘴巴。
空气中只能听见云羡清慢慢悠悠的声音传来：“不过陵绛宫的确有很多天才，他们都可以是你的垫脚石。所以，你要慢慢找过去。”
柳苑似乎很惶恐：“我要回家，也不去什么陵绛宫了！那个女人根本就是骗我的！”
“你要去。”云羡清微笑道。
几乎是云羡清话音刚落，柳苑便感受到了体内传来的巨大的痛意，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翻涌搅动着。
体内的气血像是一锅浓汤在沸腾，将他全身烫到蜷缩起来，再顾不得回家了，只大喊着疼。
云羡清退开两步，站在原地，看柳苑垂死挣扎的模样，眉目间沾染上了几分愉悦。
而另一侧的孟迟菀全程只是望着地上的柳苑，没有分给他一丝一毫的目光。
他低垂下眼眸，紧接着柳苑身上的痛意也渐渐消散了。
“……要我怎么做。”柳苑面如死灰。
“去陵绛宫。”云羡清道。
“你说你可以带我去。”柳苑道。
云羡清微微一笑：“我不是帮你了吗？”
“……帮我什么？”柳苑无语。
“修士是找不到陵绛宫在哪的。”云羡清耐心道。
孟迟菀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反倒是身侧的微霁予神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她想要问询微霁予想到了什么，微霁予却只摇摇头，说尚还未查证，不好多说。
之后云羡清将柳苑身上的法器通通都没收了，不知是卖给了谁，总归是换成了一大袋普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数额的钱币和灵石。
柳苑满心以为云羡清会将钱币和灵石交给他做盘缠，可谁知道云羡清将他的钱尽数拿来救济了一些穷人和贫困潦倒的修士。
劫富济贫。俨然是一副好人做派。
不知是做给谁看的。
反正孟迟菀无动于衷，因为在她看来，人都是复杂的，即便他眼下做了好事，可也不能抵消他对她做的那些。
她不认为他是装出来的，可她也不认为他是个好人，至少，不是个纯粹的好人。
她不会因为坏人做了些好事就将他认定为好人，同样的，也不会因为好人做了些坏事就彻底认为他是坏人。
柳苑哀怨着被云羡清扔在了人来人往的大街上，身上不说是一穷二白，也可以算作是一贫如洗。
总归除了给他留了一身体面的衣服以外，什么都没有。
就这么让他自己去寻陵绛宫。
孟迟菀看着他，忽然想到一种可能，云羡清想要寻陵绛宫，可是他自己出于某种原因，没法寻到，所以才……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还需要再观望观望。就算猜错了也没事，总归她只是来调查柳苑的死因的。
碰上了云羡清，只能是算她碰到了晦气。
最开始的柳苑什么也没遇上，也暂时还不饿不累，所以倒也算得上体面。可后来漫无目的地走路，让他饥渴交加，什么也顾不上，想要吃点什么，可搜遍全身，连一文钱都掏不出来。
他尝试像从前一样，理直气壮地进店说伸手要，说他是柳家小公子，说之后会有人替他结账。
“我要吃这个，你若是不给我，待我回了家，有你们好看的！”
可在这里，没有任何人在乎什么柳不柳家，他们只是在这世间讨口饭吃的寻常百姓，买东西要付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是天经地义的事。
兴许原本有人愿意救济柳苑一番，可再善良的人，碰上了柳苑这样理直气壮威胁旁人的人，也会不管他任由他自生自灭。
所有人对柳苑都只有一句“滚”字。
柳苑气得想打人，可没有灵力的他，终究寡不敌众。
他身上价值不菲的袍子也渐渐被踩踏成灰暗的颜色，再看不出从前的贵气。
他失去了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
而这时，他终于路过了一家当铺，想要用身上的袍子换一些吃食，却被嫌弃地赶出来。
他像一个脏东西，被推倒在门口。而后他慢慢爬起来，坐在门口的石阶上，低垂着头。
他想寻云羡清，可云羡清再也没有出现过。只有孟迟菀和微霁予跟在他身后，耐心等待他的结局。
可他看不见孟迟菀，也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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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霁予。只能看见灰暗下来的天，和缓缓密覆成一片画的雨丝。
暗沉的华袍渐渐被染湿，成了更暗沉的颜色。
可忽然有把伞撑在他头上。
他抬头，是一个满头白发的青年。
几天几夜的遭遇，终于教会了他软下声音，说了声谢谢。
“谢谢。”柳苑承认，这一刻他是有些想哭的。
白发的青年，只是微微一笑，而后问他：“你想去陵绛宫？”
雨珠垂落，柳苑这才发现，原来，白发的青年眼瞳是涣散的，眼睛里像是有一场无论如何也散不去的大雾。
他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一下。
青年没有半分反应，只是顿了顿，才道：“我看不见，可是我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想去陵绛宫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柳苑问他。
“因为你在想。”青年没有丝毫犹豫便道。
“我还想了什么？”柳苑肚子饿到开始疼了，可他还是执着地问。
“你在想，什么时候能吃上饭。”青年想了一会，而后轻声道。
那把伞后来被放在了客栈门口，清澈的雨从伞骨上一滴滴落到地上，沾湿了一片小小的天地。
饭桌上的柳苑几乎是狼吞虎咽。
他身上的华袍也被换下，只余一身干净的衣裳。
“你身上，有故人的气息。”白发的青年忽然道。
柳苑不明所以。
“你有过妹妹没有？很傻也很可爱的妹妹。”青年问他。
“未曾。”柳苑道，也许是有的，堂妹表妹一类的，可是他不曾关心过这些。
他只关心他自己。在他的观念里，女人都是一样的。
“那太可惜了。你不知道，我妹妹是个多好的人。”青年低头，轻轻笑道。
“可你不是说她很傻吗？”柳苑问他。
“的确很傻。可是我很想她。”青年回答得很随意，甚至于是有些莫名其妙了，柳苑有些听不懂了。
“那你便去见她。”柳苑最后只说。
“见不到了。”青年望着他，眼睛是空洞的。
“那太可惜了。”柳苑没什么反应，“你说我身上有故人的气息是什么意思？”
“……是我特别想的人的气息。”青年这次沉默了许久，好半晌才回答他。
“是你妹妹吗？”柳苑喝了一杯茶问他。
“也许是吧。”青年模棱两可得回答他，“我带你去陵绛宫吧？”
柳苑吃东西的手一顿，问他：“我听说，那里有很多天才，他们最后都怎么样了？”
青年抬头看他，神色平静：“他们很好。”
柳苑放下心来。
坐在另一桌的孟迟菀却放不下心，她望着那个青年，一种难抑的情感忽然便流泻出来了。
空洞的眼睛。瘦削的身子。唯一对不上的，是那满头的白发。
“我哥哥，他名唤，林抒春。不像个少年的名字对吧。可真的很好听，我很喜欢。”
“若你有机会能见到他，请你唤他一声，林抒春。他就会笑着看着你，眼睛里总是亮亮的。”
耳边似乎响起了故人的声音。
林抒春。这个她从未见过的少年，可她在见到他的第一面，就能知道他是谁。
可如今他不再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了。他说他很想念妹妹。他说林妤冬很傻也很可爱。
的确是傻。为了寻兄长，最后丢了性命，在那鬼宅作祟了许多年，最后才得以安息。
他说话不像林妤冬，比林妤冬略温和些，也更沙哑些。也许是年岁渐长，又也许是饱经风霜。
或者，是属于他的那个春天，早已经过去，所以他长出了一圈圈年轮，长出了一层层厚厚的思念。
“林抒春。”孟迟菀轻声道。
一旁的微霁予望她一眼，而后道：“你认得他？他听不见我们说话的。”
孟迟菀点点头。
可她话落的那一刻，分明见到林抒春愣了一下，望了她一眼。
于是她再唤了一声：“林抒春。”
青年眼睛仍旧空洞，可他似乎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