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意最后一节自习下了才走。
今晚进度不佳，有几门课后作业没写完，只能先收拾带回家去。
她和江超两人被教导主任路过巡视以没有上课自觉为由喊出来劈头盖脸训了一顿，程意什么话都没说，这事只能咬牙受着，胸口憋闷，一晚上脸色都不好。
学校的走读生晚上是可以少上一节自习的。
程意习惯留下处理作业，只有每天吃饭的时候才和苏明明汇合，加上两人回家都不在一条路，所以晚上她都是一个人独行。
气温一点点升高，花谢叶茂，路上被灯光照得黄一块暗一块，马路上有人溜狗，夜边摊也还没撤下。
虽然已经有夏天的味道，但毕竟还没到时间，夜间依旧有些凉。
程意独自骑着车，拐出校园，骑过大路，行到一条通明小道，为了不让晚上那件事继续影响心情，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闷，加快速度，忽听到后面也隐隐有人蹬车。
“喂！——”
程意听闻声音立刻回头，就见陈清许微微弯腰加快骑着单车，风吹着他的头发和敞开的校服衣摆。
少年脸上干净清新，挂着灿烂的笑容，很是青春，一边快速蹬车，一边逗她。
“喂，呢个系边个屋企嘅靓女嚟嘅呀。”
（喂，这是哪家的漂亮女孩呀。）
程意无语白他一眼，又扑哧笑了，那股情绪没由来地消了被熨帖了，她又继续骑着车子，没专门停下等他，只是比先前速度慢了。
陈清许很快赶上来，离她不远不近的距离，跟在她身后。
程意没回头：“你怎么也走这？”
她没记错，陈清许不跟她同方向的。
“小姨家要经过这条路啊，程意你骑这么快干嘛，今天受什么气了？我在校门口买个本子的功夫，转头你人就没见了。”
“你找我干嘛……”
陈清许答得理所当然：“我就跟你熟，不能跟你一块走？”
这个熟字，像是一颗石子极轻坠入湖里，涟漪一圈圈荡开。
月朗风清，铃声散在寂静的夜，陈清许漫不经心控着速度跟在她身后，两道影子静悄悄落在地上。
“程意，要是以后我走这条路，我们就一起走吧。”
叮铃叮铃。
“诶？”
“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ch—en—cheng——”
“cheng——”
“cheng——”
“知道了。”程意佯装嫌弃地捂住一边耳朵，加快速度，心头却开了朵小花。
风吹着额发，陈清许咧着大大的笑容，脚踩着踏板，上前紧跟在她身旁。
“晚上的事，谢谢了。”程意想了想说。
“老张一天就话比较多，他还挺好的，你不用因为他说的那些感到压力。”
“我知道。”
张老师确实是程意上学以来遇到最和蔼可亲的一个老师，平时课堂上叽里呱啦完全是个话唠小老头，不仅教得好，还不爱专门点人起来制造压力。
平时发的小练卷子题都是他熬夜一道道在网上精心挑出来自己编排弄的，他教得每一届学生几乎就没有不喜欢他的。
程意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上课听完觉得也没多难的题，可是轮到自己做，变换一个形式，她就无从下笔，思路卡到半道，写不进去了。
“但张老师说得是事实，我确实偏科严重，上次月考都没及格。”
“你上次考试不是全年级理51，程意你很厉害了，成绩又不是一次性能提起来的，现在才哪到哪，况且还有那么长时间呢，依你的实力，肯定能起来。”
“你……”
“怎么了？”
“你怎么知道我上回排51？”程意偏头，惊讶问。
陈清许一噎，眼神飘忽了下，橙黄的路灯将他眉眼映得明暗有致：“我听苏明明说的，你是不是跟她聊过嘛，你看你这记性。”
好像是，她跟苏明明每次都互相知道对方成绩。
陈清许偷瞄了眼她表情，不经意挑了挑眉梢。
两人聊着天，慢悠悠吹着晚风在叉口分别。
这段每天上下学的路变得好像也不是很长了。
陈清许在玄关口换鞋取下书包，他小姨正敷面膜盘腿靠坐着听悬疑剧，剧情发现正俞发往阴森诡异的方向走，秋妤一边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给沓沓钩口水巾。
沓沓是只小狗咪，一只探索欲超强，丝毫不社恐跟小狗性格一样的狸花猫。
“阿许，来，赶紧过来。”
陈清许就知道，端着喝过的水懒洋洋坐下，看了一眼液晶屏幕，沓沓主动跳进他怀里窝着：“这回赌什么吗？正好最近我有新的游戏卡带想买，小姨不好意思啊又要麻烦你了。”
秋妤：“……”
“先猜了再说，这回又不一定能猜对。”
陈清许小姨今年三十五岁，丁克，专门写悬疑小说的，挺酷一个人，陈清许跟她小姨亲，秋妤这算他第二个家。
初中开始陈清许就没少被秋妤带着一起看恐怖悬疑片，或者给他讲故事，帮她梳理思路，硬是给整麻木了，什么排行榜片子啊书啊烧脑的恐怖的，不在怕的。
秋妤给他大致讲了一遍前面的剧情：“好了，现在你觉得究竟谁在说谎？选一个，女主老师男友门卫。”
“这个人是谁？”
“就主角她小时候的朋友，长大之后两人遇到一起，对女主有点意思。”
陈清许撸着沓沓的毛：“你选哪个？”
秋妤不中招：“想套答案？不给，你自己选。”
“那我选这个朋友。”
“你确定？确定？这个人全程镜头不多，就是个背景板。”
陈清许嗯了一声，打了个哈欠，困倦地抱着沓沓歪倒在沙发上。
“行了，发我手机上，我等会儿给你买了。”
“谢了，小姨。”陈清许得逞笑笑，又耷下眼皮。
秋妤看他这么疲倦，涟中学生不容易，有些心疼，弯腰够到遥控器想把电视关了。
“你看吧。”陈清许抱着沓沓坐起来靠在沙发上，醒神摇了摇头，他今晚还有重要的事要做。
“小姨夫呢。”
“回他爸妈那去了，明天回来。”
“噢。”
“想不想吃糍粑，我让他给你带，回来我给你蒸一下。”秋妤问。
陈清许喜欢姨夫老家楼下的糯米糍粑，单单只爱吃那一家，每回两口子回去，都会打电话给他捎。
沓沓爪子乐此不疲玩着校服拉链，陈清许低着头没说话，眼神没什么情绪。
“阿许。”秋妤动了动唇，瞥他一眼，心忽颤了一下，“如果，我说如果，你妈妈——”
“小姨，我有点困了。”沓沓还呼噜噜窝在他怀里，陈清许将它放一边，起身拎着书包回了房间。
少年背影料峭单薄，一晃不再是当初那个憋红眼，偷偷哭的小孩了。
……
九号周三下午第二节体育课，程意他们班原本是物理，老师临时有事提前对调，恰好跟文实一起上。
快下课解散后苏明明叫上她走教学楼后门顺便去小卖部。
“香樟好像越来越绿了，程意你觉不觉得？”苏明明抱着零食边走边抬头看。
“夏天要到了吧。”程意也瞧了一眼。
“我感觉已经到了，我们五楼中午好热的，出太阳教室里又热又困，我明天要把小风扇带来。”
后门直接上去的就是二楼，两人径直上去，正好撞见陈清许从办公室出来回班里，苏明明大声叫了遍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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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清许扭头，发现是她们，弯唇笑道：“又去小卖部扫荡了。”
“体育课回来顺路，当然要买零食啊，你有没有想要的，这个蜜汁鸭翅不能选，薯片和鸡蛋仔这些什么的你可以随便挑。”
陈清许摇头，说了谢谢，视线落在程意手上的牛奶和巧克力，心思一动，笑说：“程意，我想要你的巧克力。”
“我只要你的。”
少年黑玻璃似清亮亮的眼瞳径直望着她，程意心一漏，一时不知所措起来。
苏明明首先提出抗拒：“不行，这个巧克力是我给程意推荐的，就只有一块。”
陈清许神色暗淡：“那怎么办，可我只想要这个，原来我们这么久的交情都比不过一块巧克力。”
程意转眸看苏明明，苏明明心软了，随她处置。
“给你。”
陈清许瞬间喜笑颜开，变脸变得比翻书还快，拿到手里高高抛啊抛，活像得到球的兴奋狗狗：“谢了。”
两人上楼回教室，苏明明忍不住凑近小声说：“我感觉陈清许有点怪怪的。”
“哪里怪？”
苏明明神秘兮兮挽着她的胳膊：“说不上来，等福尔摩斯明再考察一下，我以后跟你说。”
三楼已经到了，程意刚到座位没坐一会，她这周轮座位轮到了窗边位置，忽看到陈清许，他抬眉冲她挑了下，意思是叫她出来。程意想都没想，立刻起身。
陈清许眼睛四处张望，没看到老师，走到教室看不见的位置，递给她一个厚厚的蓝色本子：“我忘记跟你说了，这个给你。”
“给我本子干嘛？”
程意接过，放栏杆上翻开，发现竟是数学笔记重难点总结，里面还特地有针对性的挑题列了详细解题思路，有些需要注意的地方甚至还细心到用了颜色笔标记。
不知究竟花了多长时间整理设计的。
“你……”
程意越翻越惊讶，意外到眼睛亮晶晶的，微张着嘴，一时惊喜到不知该说什么，抬眸见陈清许也正看着她，笑眼弯弯的，脸上不无得瑟，一副散漫不羁的模样。
“一块巧克力换这个是不是很值？”
程意扑哧笑了：“谢谢。”
“我说我会帮你的，我肯定会做到。”
“为什么？”
陈清许抓了抓头发，斜靠在栏杆上，对这个问题也有些不得其所，义正言辞说：“帮朋友不是理所应当的事？程意你又不是普通同学啊。”
程意心头轻轻一嗑，虽然她知道这只是男生无心一句话。
“后面有两道题你可以试着做一下，如果你不觉得麻烦的话，我们以后可以经常交换这个本子，你写完就可以给我，有什么不理解的，也可以写字上去，我帮你答完，也会重新列题。”
陈清许讲这些话，语气温和试探，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一方，一切全凭她的意思。
仿佛，她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国王。
哪里会嫌麻烦。
程意抚摸着本子，兀自笑了，很柔软单纯的笑：“有点像魔法书。”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长长的睫羽上，落下一小片阴影，像薄薄的蝉翼。
陈清许怔愣愣看着女孩开心的模样。
就是这时，陈清许清楚地意识到心里涌上股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无法言说，奇怪的，谨慎的，小心翼翼的，珍贵的，不敢触碰的，同样，也是开心的。
他下楼返回教室里，无意识手在心口轻轻抓了下。
还在琢磨时，看到邓璟然不知什么时候下来坐在他的座位上，无聊扭着包装纸，嘴里正嚼着什么。
“你去哪了，可算回来了。”
下一秒，邓璟然腻到脸皱成了一团：“靠，这什么巧克力，好甜啊。”
“邓！璟！然！你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