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混杂着皮肉烧焦的糊臭，荆棘一般阻塞在鼻腔迟迟无法消散。
无影灯烙印下，叶杳的心脏搏动略显急促。
“神经元同步率98.3%，准备意识投射。”看不清面容的医生口吻略显兴奋。
助手慌乱中惊呼：“怎么会？她怎么还睁着眼睛？”
伴随惊爆的话语，一道剧痛如闪电劈开了叶杳的天灵盖，眼前模糊的视野突然分裂出双重视角。
手术室苍白的墙壁与潮湿的苔藓重叠，化学气味里混杂着啮齿类动物的腥臊。
“你的手不要停下！”主刀医生怒吼着，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皮肤，血腥味再次把叶杳推向死亡边缘。
麻醉作用下叶杳连哀嚎都做不到，却又离奇地保持着清醒的意识。
就这样在无声地狱被撕裂所有感官后，主刀医生终于用欢愉语气宣判着：“欢迎你，探路者291号。”
“注意事项我会直接发送到系统，半个小时内你可能会感觉头晕，恶心，这些都属于正常现象。你可以在这里休息直到恢复。我还有下一台……”
机械颅骨的振动传导将医生渲染得无比冷血，但叶杳却本能地觉得这是理所当然。
“探路者……291号，认证成功。”
叶杳根本没打算开口，可电子音依旧机械地从嘴里蹦出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字眼。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越是反抗，改造后的身体越发滚烫，奇怪的体感正不断输送信息到自己的大脑。
尚未熄灭的无影灯经过视觉增强系统的加持，像一把利刃，直戳进叶杳的视网膜。
叶杳试图抬手遮挡，居然看到了一只长满了茸毛的前爪。
“我的天，意识投射成功了？我变成了一只机械薮猫？”
当叶杳真正以猫科动物的躯体站立时，才发现改造过后的机械外骨骼与薮猫身体的融合比想象中精巧许多。
合金沿着身体真正的骨骼延伸、包裹，恰到好处地把血肉嵌进了机械当中。
她试着捏紧肉垫，发现冰与热的触感沿着手臂每一寸神经相互缠绕，最终她成功打了一个无声的响指。
“哈哈……”自己轻声的嗤笑声也被听觉增强系统放大了数十倍，与其他手术室中传出的闷哼声一同被捕捉到。
随后叶杳余光瞄到身后一个黑影，她敏捷扭头观察，认出了玻璃反光中的自己。
惊奇地发现，脸上有一簇格外显眼的红色茸毛，这在薮猫脸上显得是如此不合时宜。
但她依稀记得，那是还拥有人类身体时的一颗小痣。
她不由地抚上了那块玻璃冰凉的表面，那颗痣的位置突然就变得滚烫起来。
鼻腔内不知何时被熟悉的味道填满，她好似又闻到了毕业典礼那天，自己身上汗湿的布料还残留着未晒干的洗剂味道。
礼堂灯与无影灯逐渐重叠，玻璃倒影中，薮猫的竖瞳开始虚化，竟全然被那天人为制造的晚霞铺满。
那些被冰冷机械投射改造过的意识逐渐复苏，那一帧帧的古旧画面，被徐徐的晚风抚平了记忆褶皱，变得活灵活现。
两年前，毕业典礼上校长念着千篇一律的致词不肯罢休。
叶杳站在学院礼堂中央，将靛蓝封皮的毕业证书和印花烫金的录用函攥得温热。
她忐忑走下台，心绪还没来得及收拾干净，一个浸出水痕的紫色包装纸盒就突兀地被推到眼前。
“给你的毕业礼物，恭喜毕业，杳杳。”一团和气的温情场面却令叶杳不由地生出几分惊恐。
她不敢抬眼，生怕撞上那女人的视线，只能深埋着头，余光也在闪烁着。
女人胸前的白花随着不稳的呼吸不时传来幽幽香气，衬衣的领口熨烫得有些呆板，但搭配上一丝不苟的盘发，竟也不失妥帖。
记忆中早已遗失的墨绿耳饰，这会儿也随着她陌生的语气，多出了几分看不透的鲜灵。
她用布满茧子的指尖抚过叶杳的眉梢，感慨万千道：“你长大了。”
最终，叶杳也没敢问出口为何女人会一反常态。
耳光和怒骂竟然变成了礼物和关爱，这是能让叶杳做噩梦的反常事态。
可谁知自那之后，那个曾经用脐带捆绑住自己的傀儡师就彻底销声匿迹。
——
“宣告公民死亡（失踪）申请书需要申请人您的签字。
右下角手写签名后我会帮您自动发送到法院系统进行排队审核，是否需要通知您后续公告？”
饶是经过专业配音演员细腻的声纹修饰，智能管家的语言系统依然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机械感。
但这难以消弭的疏离感，却恰好能提醒叶杳不被机械吞噬。
她端坐在暖黄台灯的光晕里，签字笔的笔尖悬停在纸张上方迟迟没有落下。
她忽然鼻子一酸，往日行云流水的笔迹也变得滞涩，每一横一竖都像在为母亲雕刻墓碑。
“嗯，麻烦了。”叶杳缓缓道。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适当客套的同时，智能管家已为叶杳沏上了一杯热茶，顺便把加班提醒调成了显眼的红色。
这两年叶杳循规蹈矩的工作生活，其实过得还算不错。
她所在的研究所是国内最顶尖的地心生物信息研究机构之一。
能接触到的，是22世纪最为瞩目的“地心科学”，掌握的是最先进的技术。
22世纪中叶，正值“地心纪元”的第十年，地心科学被推至顶点的时刻。
在更早之前，地球表面就彻底沦为不毛之地，人类荒漠化治理失败，导致地表温度持续攀升，使得无数生物濒临灭绝。
面对这一生存危机时，人类不得不将目光投向了此前从未涉足过的地底世界，寻求最后的庇护所。
在灭绝危机的笼罩下，无论是何物种，身体内潜藏的巨大能量都会被激发，人类自然也不例外。
在黄沙即将淹过咽喉的前三年，政府总算是姗姗来迟，推出了“地心入住计划”。
这一举措如同黑暗中从天而降的光辉，精准而及时地挽救千万民众于水深火热当中。
但面对未知领域，从心底弥漫出的深深不安，宛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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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人们心中建起了一道难以跨越的沟壑。
那些有幸抽中首批入住名额的人，心中哪有雀跃，只有无尽的惶恐与抗拒。一直拖延着，迟迟不愿意推开那扇通往新世界的大门。
政府对此束手无策，劝说无果后，无奈只能公开召集愿意主动入住地心的志愿者。
不久后，一份来自地底的影像资料首次公布在大众视野。
上百名普通民众实名参与拍摄，从未接触过的高科技城邦，马上就点燃了人们对于新世界的好奇与憧憬。
“地脉稳定装置的成功部署是改变地底环境的关键，通过对温压系统的精准调控，使居民无需依赖温变材料的服装即可在地底开展生产生活。”
当政府极为克制地公布入住地心的核心技术时，公众讨论的焦点早已变成了如何建立全新的地下生态。
在地表文明彻底消弭的第十个年头，生态保障体系也已全面建成。
由仿生生态穹顶构筑的五十层蜂巢都市中，无数的生命体随着科技不断进化，终于是完成了最终的文明迁移。
作为最后一批迁入地心的居民，叶杳也已在地下度过整整十年。
其中八年，她大多数时间都待在模拟旧式学校的环境当中。
若要说这十年以来带给她最大的冲击，莫过于看着同窗们瞳孔里滋生的纹路，以及皮肤下隐约流转的金属冷光。
但叶杳并非是故步自封的守旧派，这些一开始只是为了维系母亲那道脆弱的神经罢了。
可习惯没那么容易就改变，所以即使是母亲失踪后，当绝大多数的通勤者都选择了个人悬浮仓时，她仍攥着那张早已磨花的地铁卡，固执地选择最原始的通勤方式。
地铁闸机的蓝光在叶杳指尖闪烁，那张磨损的磁卡刚划过感应区，不远处的穹顶便准时垂落下一块全息幕帘。
新闻主播的眼睛正泛着不自然的蓝光，机械音宣读着的，是《猫科物种清除议案》的终轮表决时间。
隔壁休息座椅的人看到该新闻，突然就伸出了机械手臂，用食指弹出的数据接口连接上了屏幕。
跃动的指尖不出意外应该是在实时分析批判着新闻，而后不久，那人脸上便闪过一道绿色的光芒，衬得他阴森不少。
叶杳回过神，这才低头打量起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自己。
从未植入过芯片，在冷光下泛着珍珠般微光的腕骨显得是如此的脆弱。但转念一想，叶杳又暗暗道：“至少省了钱。”
她自嘲笑着摸出老式网络耳机，指尖轻点，将眼前的娱乐频道切换至投票界面。最终反对票的红光把叶杳的脸映得红扑扑。
但哪想，叶杳指尖还未触到频道关闭的荧光按钮，座椅右侧那位身上就突然冒出细密的像素雪花。
他保持着浏览光幕的抬头姿势，正以怵目惊心的速度溶解在数据里。
后颈突兀袭来的寒意让她下意识低下头，才看到自己抓着地铁卡片的指尖居然也正透出蓝光。
耳鸣声把世界变成混乱的模样，但炸开在眼前的不是黑暗，居然是无数虹膜倒计时组成的传送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