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篍眨巴眼睛。
如若单看柳夷眼睑边的红晕，一定会觉得他是羞赧，可只要瞟到他眼角的泪与紧皱的眉心一眼，便不会如此觉得。而怀篍什么都没看见，感受到他闷闷的喘息，面前便浮现出他的脸。
“柳夷啊……”她暗自松了口气。
于心乱如麻的柳夷而言，她拖长渐弱的微调多了别的含义。
她是在失望。
为什么？
凭什么？
虽心中不甘，他还是回以怀篍微笑：“篍篍，你终于醒了。”
怀篍脑袋有点懵，看看靠在自己肩头的柳夷，又看看怀里毛茸茸的尾巴，然后是镜中编着小辫子的自己。
“我……”她回眸凝望柳夷。
他方才还愁眉不展的面庞立马舒展，静静抬起浓密的睫毛，一双狐狸眼温柔似水，唇角梨涡浅浅，几缕发丝搭在颈窝，引人往大开的胸口衣领看去，凌乱又勾人。他一直精心打扮，为的是怀篍睁眼看到他时心情能好些。
顺便勾引。
可怀篍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闭上疲惫的双眼，打了个哈欠。
“……我睡了很久吗？”
柳夷脸上笑容蓦地顿住，唇角僵硬地抽搐。
她没有去偷看他敞开的领口，也毫不在意他右耳的翡翠耳钩，只淡淡扫了一眼。
淡淡的，淡淡地。
好失望。
他直起身子，揉了揉濡湿的眼睑：“……快一年。”又转念一想，没注意到就没注意到，自己有的是机会，不急于这一刻，他一定会让怀篍青睐他的。
怀篍眼睛瞪得溜圆，甩开怀里的尾巴迅速站起：“一年？！”
她竟睡了快一年！
一年就是四季，四季就是十二月，十二月就是三百六十五天，三百六十五天就是，很多个时辰……她的青春年华怎禁得住这般荒废？
“我的书呢？”怀篍面色煞白，朝柳夷伸出手。
“篍篍，现在是白日。”柳夷担心起怀篍那张惨白的小脸，是否受的住整日看淫.书，“你若觉得无聊，我陪你做想做的事吧。”看书不如看他，书又没有七情六欲，又不会因被怀篍偷瞟而高兴，可他会。
“嘶，好吧，”怀篍收回手，一脸严肃地扶住下巴，“暮合呢？他怎么样？”
柳夷刚维系好的情绪又陡然决堤，她念叨暮合的次数未免过于多，他不作声，泪水蓄积在眼眶，仿佛下一刻就要顺睫流下。
许久未得到回答，怀篍疑惑地转头看向柳夷，可惜柳夷已别过头不看她。
总觉得柳夷对自己好冷漠，莫不是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她抿唇道：“柳夷，你这一年怎么样？”
“暮合已死。”柳夷整理好凌乱的情绪，回头答道。
“死了？”她深深点头，叹息道，“真是没想到，他竟是鬼王，以前从未有所察觉……令仪师姐现在如何？”暮合一事，受牵连最大的应该是谢令仪，她暗忖。
“你不想知道我过得怎么样了吗？”他梗着脖子，眼周湿漉漉的，“篍篍，你问问我，求你了。”说着，他身后的狐狸尾巴摇了摇，毛乎乎的巨物环住她柔弱的腰肢。
感受腰间的压力与温暖，怀篍的嘴巴惊得合不拢。
谁给她小徒弟调成这样的？
“啊……”她瞥了一眼他勾人的狐狸眼，“好，我问。”
她转了转眼珠子，忽的意识到什么：“这是哪？”他们怎么在这里？树屋被卖掉了？那她柜子里的那堆话本呢？不仅有黄色的书，还有一点都不黄的正经书籍啊！以及师姐送给她的原著作者亲笔签名。
柳夷垂下脑袋，小声嘀咕：“总是这样……”为什么总是忽略他……他是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待他。
怀篍动动耳朵：“你说什么？”
“是神域，”他咬唇道，“神域的浮云宫。仙后说，神域比白於更适合休养生息，就，搬来了。”
她点点下巴：“哦，这样啊……好饿，什么时候吃饭？”
环住她腰身的尾巴倏然消失，柳夷紧绷的双肩耷拉下来，喉咙像被堵住似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双眼空洞失神。
他落寞的话语努力从齿间挤出：“我去叫仙使。”
怀篍眼角肌肤抽动。他为什么这么冷漠？还是说，是幻觉。
她不明白。
-
一得到怀篍苏醒的消息，伏邈下朝后便径直走向浮云宫。
好巧不巧，又像从前一样撞上饭点，不过这次是在他家。
怀篍正与柳夷坐在凉亭中用午膳。温暖的阳光穿过头顶生长茂密的葡萄藤，洒落在两人身上，静谧又美好，柳夷积在心中的郁气也逐渐消解。
“怀篍上仙！”
柳夷才舒展没一会的眉心又拧作一团。
怀篍正叼着一根秋葵，听见伏邈的声音又立马吐出来，转而往嘴里塞了一大坨清水豆芽。
伏邈跑到亭中，一边喘一边问：“怀篍，你身体好了？”
她摆摆手，指了指脸颊两边鼓鼓的腮帮子，瞪起眼睛更像只小松鼠。
“嘴……”伏邈一脸迷茫，“嘴巴不舒服？嗓子不舒服？哑了？要不要请药王来看看……”他默默去瞧她的反应。
她无奈看向身边的柳夷。
柳夷迟疑片刻，说：“太子殿下，上仙不想与你说话。”
怀篍目光呆滞，整个人泄了气。这孩子怎么帮她得罪人啊？罢了，得罪就得罪吧，反正伏邈没心没肺，她嚼着满嘴豆芽菜。
闻言伏邈退后一步，攥紧手中玉镯。
“那……这镯子。”他摊开手。
怀篍眼前一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上前，拿过伏邈手中玉镯，又“咻”的一声坐回座上，在这片刻的时间里，她还嚼完嘴里豆芽咽了下去。
“谢谢太子殿下！”她笑嘻嘻地撩开衣袖，见到手腕上的银镯子时愣了一下，转而将玉镯戴在空荡荡的左手。
柳夷略松了些气，但心里还是憋着一股气。
伏邈手心滚烫，慌乱收回手，小声说：“这玉镯是……”
“啊？”
“是我母亲的嫁妆。”伏邈耳廓微红，“她说，送给我未来的妻子。”
怀篍倏忽跌倒在地。
柳夷放下筷子，将怀篍拉起，凑近她耳边：“师尊，快取了，快取了……”
“好好好！”怀篍被吓得大惊失色，一手哆哆嗦嗦撩开衣袖，抓住腕上手镯，猛地一滑。
柳夷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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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个！”
怀篍低下头，盯着左手手心的银镯，和磨红的右手背。
她眨巴眼睛，一滴热泪滴到她手心。
柳夷红着眼睛，缓缓松开拉住她的手，一边哭一边走出凉亭。
桌上清爽可口的小菜还未用，灿烂的阳光仍旧穿过茂密的葡萄藤洒在青石桌，怀篍心里却无限怅惘，呆呆望着手心银镯，与那滴渐渐蒸腾的泪珠。
“怎么成这样了……”她喃喃自语，“我不想这样的……怎么就……柳夷……”
伏邈也察觉到气氛不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原地如一尊石像。
怀篍鼻尖酸楚，取下玉镯搁在桌上，也失魂落魄地走出凉亭。
瞧见桌上多了只通透的玉镯，伏邈才回过神，孤零零走进寂寥的亭中，拾起镯子：“怀篍，你是拒绝了吗……”
伏邈的母亲凤绾仙子原是魔域动荡时流浪在外的难民，后被仙帝带回魔域，她的身世并不好，是个穷困潦倒的孤儿。唯一的嫁妆，便是这只普普通通的白玉镯。
“……早知道会如此。”伏邈并无多少失落，反而长舒一口气。
对怀篍倾心的时候，他便知道她的欢心不是轻易就能讨得。
当时他对怀篍谈不上喜欢，只能称作认识。凤绾仙子带他去昆仑看弟弟，他在后山闲逛时遇见怀篍，她正被几个云隐弟子骚扰，拜托他将那几人揍一顿。
小小的她躲在他身后，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很可爱。
他对她说，打人不好。
她一股脑对他说了许多话，虽大部分都不太好听甚至是恶毒，伏邈还是记了许久。自那以后，她再也没对他说过那么多话，无论他怎么做，她都是淡淡的。
是因为在后山的那次，他回以她一句“仙子我好像喜欢上你了”吗？他觉得应该不是，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
“柳夷？柳夷你在哪里？”怀篍在空荡荡的房中走了一遍，一无所获。
她眉心紧蹙，将银镯藏进袖子。这镯子稀里糊涂取下来就戴不上了，原本戴上时就很勉强，现在戴不回去也合理，可她心里莫名不安。
镯子而已……只是镯子。
她翻找起床榻，无意从枕头底下翻出几本话本。
她怔忡道：“谁藏这里的？”她随意抖了抖，从书页夹层中掉出几根红色毛发，是狐狸毛。
“他看过了？”怀篍脸顿时红透，“这孩子……好奇心怎这般旺盛。”
他一定知道她是个什么德行了，完了，维系这么多年的形象毁于一旦。但食色性也，她压力大看黄书发泄一下也没什么不对，只是好尴尬。
被从小养到大的小徒弟发现，换谁都会觉得尴尬吧。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了。
“死小孩！”她慌得直跺脚，面色通红，“哎呀，不对了呀……我都没脸见你……”她垂头丧气。
望着那几根狐狸毛，怀篍脑中灵光乍现：“有了！”她抬手变出一团红色毛球。这毛球是柳夷小时候用掉落的毛发搓出来送给她的，这么多年她一直放在须弥戒中，未挪动分毫。
“桀桀桀，”她指尖戳了戳手心红团，笑得有些邪恶，还有点惊悚，“既然如此，别怪我不客气哦，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