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落日缓缓下沉,消失在东宫的高墙。
院中撤下华丽的陈设,连十六角亭悬挂的帐幔也被扯走。
一身麻布衣裳的男人在石桌上摆上饭食,红肿的手上布满道道结痂的血痕。
萧瑟凛冽的寒风刮来,他猛地打个哆嗦,搓搓手,对端坐在主位的女人说:“殿下,用饭吧。”
石桌上,还坐着另外两女一男,皆衣衫褴褛,面色颓然。
主位上的女人发间参杂诸多银丝,淡淡道:“我如今是庶人陈珏,不是什么殿下。”
席间的男女听了俱都流泪,发出呜咽悲戚的哭声。
男人出身漳州崔氏,从尊贵的太女正夫,跌落成庶人的糟糠夫,可好歹比这几个儿女活得久,还记得仪态,只擦擦发红的眼眶。
“开饭吧。”
陈珏端起豁口的瓷碗,盯着面前一小碟萝卜陷入沉思。
这是前段时间少詹事送来的酱菜,因是贱物一直放在库房落灰,不曾想反倒因不起眼,才躲过了禁军的搜刮,竟成了她们这些时日难得的美味。
白皙俊俏的少年捧着碗哭泣,哽咽道:“母亲,您向皇祖母谢罪吧......这哪里是人该过得日子?”
另外两名成年女子也纷纷期待地望着自己的母亲。
陈珏夹菜的手一顿,掀起眼皮看向少年,这是她的第四子,取名澜山,今年十六岁,活泼俊美,从前很会讨她欢心。
陈珏将萝卜配着米饭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虽然被废,但她好歹在那个权利滔天的位置经营数年,在宫中有些眼线,对外界的事知道一些。
她垂下眼,低沉地说:“你的大哥哥随宗家去了,二哥哥前些日子落水溺毙,三哥哥也在昨日得风寒没了。”
陈澜山瞪大双眼,手中的碗“啪”地一声碎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大哥哥乃宗家宗夫,宗家搅入大案,随宗家去了无可厚非,但二哥哥水性极好,嫁入镇国将军府,府中也只有一汪浅浅的池子,如何会溺毙?
三哥哥与他不对付,常常把他气得跳脚,但在家中从未生病,身子十分强健,怎么一场风寒便没了?
他细思极恐,嘴唇微微颤抖,被吓得浑身虚软,连忙抓住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子没有摔在地上。
陈珏一脸疲惫,“东宫昔日的属官,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连不曾参与的徐秋水都被罢黜了。”她默了一瞬,继续道:“估计不日便要被流放。”
前路被一一斩断,她自知再无复立可能,今日已和眼线断了来往,免得遭受猜忌。
崔氏想到惨死的儿子,双目通红,眼泪簌簌落下,麻木地拾起地上的碎片,手又被划出一道口子,但他迟钝地都没注意到,任由伤口流血。
陈珏见他面容惨淡,神情悲痛,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说。
皇帝要拉拢曾向她靠拢的士族,下令只要废太女家眷的父族赎买,都能免除罪责,放归家中。
想她后院佳人数不胜数,有受宠或失宠的,有诞下儿女或未曾生育的,大难临头都各自弃她而去,只有这位受她冷落多年的糟糠夫留下。
月升日落,夜幕降临,天空点缀着颗颗繁星,耀目夺人,美不胜收。
张庭赏完月,刚要把窗户合上,突然一道身影灵活地挤过来,按住一边窗框,吓了她一跳。
又是他?
张庭掩面叹气,觉得最近脸上的细纹都增加了。
不知道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把他养成这样?初时畏畏缩缩,谨小慎微,等站稳脚跟,摸清地盘,惯会得寸进尺,顺杆子往上爬。
她放下关窗的手,斜靠在一边,问他:“又有何事?”
少年听她语气不耐,仿佛对自己万般嫌弃,心头顿感难堪,以及几分未曾察觉的失落。
他低下头,手不受控制绞在一块儿,原本是来责问张庭,但却说:“没……没有,奴这就走。”说完,转过身便要离去。
张庭眉头一皱,叫他回来。
“有事便说明白。”
少年听到张庭唤他回去,心中郁气霎时消散,还涌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欢喜,他又似乎想到什么,清澈明亮的眼睛滴溜转动,闪烁着狡黠的光芒。
不过须臾,他回头委屈巴巴地瞥了张庭一眼,把手伸到她面前,活像个受气的小夫郎,可怜兮兮地说:“近来不知怎么回事,手肿得厉害,又痒又痛。”
心中腹诽:都怪你安排我干活!
张庭定睛一看,只见面前两只手通红肿胀,完全不似前些日子纤细白皙。
他从前应该家境富庶,不曾吃过苦,连冻疮都不认得。冻疮张庭也得过,如果前期不妥善处理,到后期溃烂化脓,就十分难受。
她语气柔软下来,“你如今就不要碰冷水了,左右冬日枯叶少,这几日先停停洒扫的活计,明日叫小容给你做个手捂。”
这就是往后还要干活,少年秀气的嘴巴一撅,又不敢太放肆,对张庭行礼,轻声细语:“奴谢过小姐。”
院里礼仪最端庄的便是他,最近干活也幸苦,张庭想到桌几上还有一碟昨日杜灶郎做的绿豆糕,她不爱吃太过甜腻的点心,尝过一块就没用了,顺手端来给他。
“家中全靠你操劳才能这般整洁美观,近来实在幸苦了,这碟糕点拿去甜甜嘴,吃着玩。”
少年见张庭特地端了糕点送他,喜得唇角翘起,露出两枚甜甜的梨窝。
他双手捧过碟子,拿起一块浅浅咬了一口,以为是何等的美味,却差点被甜得齁死。
他又以为被张庭捉弄,抬头朝她瞪去,却见对方一脸认真和期待地盯着自己,气势不由软下来。
还听到她笑盈盈地问:“好吃嘛?”
少年不忍令她失望,还将手里剩下的部分塞进嘴里,“好吃。”
张庭看出了他的勉强,但却说:“喜欢便好,下回灶房再有这样的点心,我叫杜灶郎给你送一份。”
果不其然,看到对方露出苦哈哈的表情。
张庭不由失笑。
少年见状,哪里还不知道自己又被捉弄了,他重重将碟子放在窗沿,明明只穿着一身简陋粗糙的棉布衣裳,却让人感觉到汹汹气势。
但他却不质问张庭,反而噙着泪花将头扭到一边,声音细弱,“小姐想笑便笑吧,反正奴蠢笨,时常遭人取笑,多一个不算什么。”
他半侧对着张庭,肩膀耸动,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
张庭哑然,竟然把人弄哭了。
她抓着窗框,想合上窗户,把人隔绝在外面,干脆眼不见为净。但对方还站在那儿杵着,关不上,她有些尴尬,“那个……小仪,别哭了。”
少年用红肿的手擦擦眼,并不理她。
她挠挠头,干巴巴哄道:“好好一个人,脸都哭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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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丑?
在她瞅不见的地方,少年双眸哭得红肿,听了她的话,原本澎湃的泪意都被气得收回去,阴着张俊脸,实在升不起悲伤的情绪,发了狠掐自己一把,勉强酝酿出泪意。
他扭头盯住张庭的眼睛,直直注视着她眼底的变化,嗓音清冽悦耳,却暗藏杀机:“小姐认为,奴丑?”
张庭猝不及防对上他的正脸,见人眼角还有将落未落的泪珠,下意识道:“你美!美若天仙!”
心里却想的是: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这还不算丑?
但她隐约抓住了少年的关注点,细细端详他这一身,棉布衣裳粗陋,穿在他身上显得有几分寒碜。
“美人配华服,不如让小容再给你做一身冬衣吧!到时候找我划账便是。”
说罢,她摇摇头,心中暗自思忖:莫非此人命中克我?自从遇到他,总是屡屡破财。
此话一出,少年似乎被哄住,止住泪水,逆来顺受般乖巧点点头。
张庭松了一口气,见天色已晚,叫他回去休息,不要再乱跑了。
然后又收到一记瞪视。
她顿时住嘴。
看张庭合上窗户,小仪才心满意足哼着小调回屋。
这几日都不用干活,还有华丽的新衣穿。
次日一早,天不见亮,他听到张庭在外面舞拳弄脚,拢着被子,翻过身迷迷糊糊睡了个回笼觉。
再醒,已是日上三竿。
张庭不见身影,他去灶房找杜灶郎,果然给他留饭了。
他唇角一勾,给杜灶郎递了一个“算你识相”的眼神。
热过第二遍的饭食,并不算好,他草草吃了两口便放下。
昨晚哭过,现在眼睛肿得厉害,从前在家,都是小厮用茶叶包帮他敷在眼上,再按摩消肿,如今没这条件,他问杜灶郎可有消肿之法。
杜灶郎看他双目红肿,还纳罕俩人昨晚闹得这么厉害?眼睛都哭肿了。
在锅里捞了枚鸡蛋擦干,递给他,“公子,拿这鸡蛋敷个两刻钟便好。”
少年接过鸡蛋,拧着细眉,心生怀疑:这从前他都不吃的贱物,真能有效?
待回屋敷过,对着铜镜一照,果然恢复如初,镜中一颦一笑,楚楚动人。
他满意地捧住脸,又瞧见镜子里面绿豆糕的倒影,嫌弃地撇撇嘴,但还是拿起一块放入口中,甜腻的味道在嘴里蔓延,他吃得眉头紧锁。
太腻人了,这甜意竟都能渗进心里。
巳时,他去张庭书房,用纸笔详细列了张做衣袍的单子,拿着递到小容面前,神情倨傲。
“料你也不懂好物,这单子我替你列了,若这次再粗制滥造,必不饶你。”
小容早上便得了张庭的吩咐,也逐渐熟悉他的脾气,闻言愣愣点头,接过单子,但完全两眼一黑,“公子,奴……不识字。”
于是,少年只能再去找府中唯一识字的杜灶郎,托他将东西采买回来。
杜灶郎早年家中殷实,也见过些好物,但单子上列的物件,属实令他两眼发昏。
他迟疑问道:“公子……这些物件,可能太过昂贵了?”
对方却信誓旦旦告诉他,这是家主的意思,早就得了首肯。
既然张庭都同意了,杜灶郎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他手里管着府中运转的银子,承诺下午出门帮小仪凑齐买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