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玲珑半坐起身，腰背僵直得不正常。
崔胤迈步，将幔帐一把扯过，她纹丝不动的模样不像是装的。于是立即侧身让出一条路看向张大夫恭敬道：“劳烦。”
柳芳菲挑眉，该不会歪打正着，真教她给扎病了吧。
果不其然，下一瞬便听张大夫沉沉说道：“许是躺了太久，身子僵硬，若要恢复委实需要个三五日。”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捂唇掩饰尴尬的柳芳菲。
怎么敢说原本好好儿的身体，却因为她这一针下去反而气血淤堵，以致浑身僵硬了。
“崔胤，我……我……我……怎……怎么……”
张玲珑簌簌流泪。
其实前日被人从湖中捞起后不久，自己便清醒过来。
不过因此一事，崔胤没来看她，亦未说让她走的话，所以她便佯装昏迷，想趁此机会寻个好法子彻底留在崔府。
原本一切都进行得还算顺利，却没想到柳芳菲那个臭丫头竟然带了宫里的大夫来。
把脉喝药什么都好，偏生是施针！
这也就罢了，那针为什么是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她来扎！
故意的，分明就是故意的！
十指连心，方才那一针顺着甲缝进入的时候，那股子钻心的疼痛便是再会忍的人也承受不住。
惊坐起身的瞬间，本能地想要转头求救，却发现身子如石头那般僵硬得可怕，无法动弹半分！
更可怕的是，刚才说话间，她竟发现自己嘴里漏风，话也说不明了。
心里不甘又怨恨，却一点儿法子都没有。
柳芳菲见她身子不听使唤，如今说话也说不利索，不禁扶额。
原本是想拆穿她装病的诡计，却没想到阴差阳错让她真出了事儿，谁知这次她又会在崔府赖多久。
不过看她此番遭罪，也算是多行不义必自毙。
榕榕溺水之仇也算得报了。
张大夫坐在圆凳上写药方，手颤颤巍巍的。
深宫虽个个儿位高权重，当差起来亦是提心吊胆。可君上后宫空缺，仅有君后一人，这些年来当值还算是开诚相见，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如今来了崔府，宅院深深，女人多起来是非也就多了，弯弯绕绕自然也不少。
鼻尖在纸上游走，虽说他已经极力镇定，可还是避免不了捏着笔的手发抖。
这药方到底该如何写？
小皇妃的意思是想让人离开崔府，所以不能不治好。
可若是治得很快，她又佯装生病，从而继续赖在崔府怎么办？
沉思许久，他才起身将药方递给崔胤：“崔家主，按此药方给张小姐服下，配合柳小姐按刚才的方子施针，一日三次，连续三日，必好。”
柳芳菲惊愕瞪眼，指了指自己：“我？”
“老臣方才便说了，柳小姐举一反三，天赋异禀，是块传承针灸的好料。”
柳芳菲：“……”
我不信。
她瞥眼看药方上除开几味常见散淤血的药材外，还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饶了老臣。
“……”
她抿唇，一时起了玩心，戏谑问起：“若是三日后还不好又如何？”
张大夫神色一滞，许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看了看床上想要挣扎却又无可奈何的人，深吸口气狠下心说道：“柳小姐已将针灸之精髓彻底掌握，若是您亲自施针都没办法，最好的办法便是将毫无知觉之地彻底截除，以防僵硬之症蔓延至五脏六腑，药石无医。”
话落，众人瞧见张玲珑竟不可抑制地抖了几下，再一瞧，又僵硬起来动弹不得了。
柳芳菲摇头，这人一旦作孽，还真是什么都怕。
诚如此刻的张大夫，一辈子吃斋念佛，治病救人，却没想到告老还乡之年，在自己最为拿手的方面一本正经地说起胡话来。
他摸了摸额间密汗，寻思着趁着明儿不当值，得去庙里拜一拜才行。
送走张大夫，柳芳菲也不在辞风苑逗留，此处除却依旧浑身僵直的张玲珑外，还有自始至终半字都不肯施舍的崔胤。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得出。可他太有原则，循规蹈矩。
不会在一个人最虚弱的时候趁此打击，所以才给了她斡旋走展一再拖延的时机。
譬如此时，张玲珑装晕被拆穿后却意外受伤，明摆着的事实，他依然不会落井下石，甚至还吩咐丫鬟好生照料，照顾好她。
“等你身子好些，我会送你离开。”
崔胤似是不愿与她多说，冷冰冰地转身。
待他离开后，张玲珑才努力勾起一抹冷笑。因脸颊过度僵硬，那抹笑变得尤为阴森可怖。
端药前来的丫鬟被吓得脸色煞白，连忙后退几步才堪堪稳住身形：“张小姐，这是方才张大夫开的药。”
“喂……我……”
豁风的唇吐字不明，喂药间丫鬟还是听到她断断续续的喃喃：“崔胤，我不会离开的，绝对不会。”
将此事禀告给家主后，对方只淡淡表示：“你安心照顾她即可，其余的事不用管。”
丫鬟唯诺点头，不明白为什么这女人都做到这份上，家主还是不肯将人赶出去。
自从那女人到来，崔府就再也没太平过一日，小姐对家主也越来越失望，以至于现在人都清醒了却还是不想要见他。
做完自己的事后，小丫鬟回辞风苑，却在这儿见到一道意外的身影。
一瘸一拐，踱步前来。
“楚……楚小姐……”
擦身而过的瞬间，她低眉问好，“您……”
伤还没好。
然而还未等她伸手去扶，对方只是用上勾的眼尾轻轻一瞥，摆手婉拒，随即又拧着眉头向前挪。
崔胤在丫鬟喊楚小姐时已经转身，见她发丝散乱稍显狼狈的样子眉头紧了又紧。
下一瞬，却看得大腿上晕出的鲜血染红了整个罗裙。
他怒斥：“胡闹，出来为何都没有……”
“啪！”
清脆的耳光打断他的厉声呵斥。
他松怔片刻，不过是想问她伤还没好为何没有人随从，为何要跑到这儿来。
“那女人呢？死了吗？”
楚文灵揉了揉震麻的手，冷笑质问，“别告诉我你还将她养在崔府。”
须臾，见他不语，又是“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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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一巴掌向他脸上扇去。
“崔家主普度众生慈悲为怀，养着凶手的同时有没有想过，你的女儿昏迷了一天一夜！”
她说的神色激动。
今日雪柳将榕榕的消息讲给她听时，当即便想要出来看她。
可是爹爹与母亲不许，只差人送了补品过来，温沅又不在，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实在没了法子，才让雪柳想方儿托住父母，自己翻了墙出来。
等越过高高的红墙，腿上的血已经止不住了。可她顾不了那么多，只想看榕榕到底好不好，那丫头心思最是敏感，此次溺水定然大有文章，只怕——
溺水事小，醒后心头失望为大。
“她现在动不了，所以……”
“所以崔家主没办法打破原则让她滚是吗？”
崔胤不语，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她与许锦云勾结在先，榕榕溺水发热昏迷与我一条腿伤了好好了伤在后，这些都无法让你打破你的原则？若是她一直动不了，任凭她作恶多端，崔府是不是也会好吃好喝好药地养她一辈子！”
“我……”
“你别说话，崔胤，你让我感到恶心！方才你是想问我为什么没人随同，为什么伤还没好就跑过来了是吗？我告诉你，因为我真心喜欢榕榕关心她心疼她，所以我才能忘记在崔府的一切不愉快，强忍与你相见产生的不适感，不顾一切地打破所有原则！”
“而你，崔家主，你真的爱榕榕，真的……”
“爱。”
崔胤回答，斩钉截铁。
楚文灵面色一顿，旋即冷笑：“若这便是崔家主的爱，我想不管是榕榕亦或任何人，都不想要。”
话落，她再次迈着生钝的步子往前走。
榕榕见了楚文灵很是开心，方才楚楚姐姐与爹爹在外头说话声音很大，她也听到了一些。
不过她已经不是很在意，从小到大，爹爹总有忙不完的事和说不尽的大道理。
她不想去问也不想去明白。
她很喜欢爹爹，可是永远也没办法理解爹爹。
“小一哥哥，您去请欢欢姐姐带点儿药来好吗？”
她伸手让楚文灵坐在床边，一双肉手撩开腥红的罗裙，悬停在血流不止的大腿上。
不会儿，柳芳菲带着药匣小跑而来，榕榕还很意外为何姐姐来得这么快。
“也不是我来得快。”她耸肩，还未等小一找到自己，舅舅就跑到清欢苑强行将药匣递给自己，让她送过来。
一句话也没说。
害得她以为是榕榕出了事，急匆匆赶来，原来受伤的另有其人。
“你这条腿别折腾了。”
剪去带血的纱布后，她将药轻抹上去，“我受过腿伤，若是不好生将养着，真会废掉。”
“如今我被禁足，父母不希望我与崔家有任何瓜葛。”
楚文灵抿唇，见榕榕失落地嘟唇，话锋一转安慰道，“我可以不与崔家有瓜葛，但我得永远保护榕榕。”
崔晏榕抱着楚文灵灿然一笑。
其实，她真的真的好想楚楚姐姐做她母亲啊。
可是，爹爹真的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