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妄捏着点心的手猛然用力，碎屑洒在衣襟与门楣之上，纷纷扬扬到处都是。
他抿唇，端起脚边清茶润嗓，眼神幽幽看向宫人：“不是说还有大半时辰才会起来？”
宫人无奈，又不敢反驳。
您这杯盏相碰的声儿若是再大点儿，都能传到宫外了。
更何况，君上睡眠浅，怎会不醒。
司徒玥蹙眉，看向自己儿子又气又笑：“东宸殿昨日是被打劫了还是怎么？还有你，昨夜做贼去了？”
“君上，昨儿夜里小皇爷他……”
“闭嘴！”
司徒妄冷冷起身，掸去身上碎屑睨向穿着寝衣的父君，“别忘了今日要做什么，时间不早了。”
司徒玥：“……”
现在、才、刚刚、到、卯时！
“君上起床，还不快伺候着？”
一声厉斥传来，宫人们打起精神各忙各的。
随后便是一群宫女鱼贯而入，整个寝屋也被迫忙碌起来。
司徒玥此时此刻是真的很后悔将议亲这件事放在早上，被这个毛头小子赶着做事的感觉更是不爽。
这种不愉，一直到坐于龙辇之上，鼻尖儿都还喘着粗气。
凌画见这对父子向来都是横眉冷对的模样，只好站出做和事佬：“妄儿议亲，他一时激动是可以理解的。”
“哼。”
“出了宫门，百姓们都看着，难不成真要让人看了笑话？”
见二人不搭理她，她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待会儿哪怕是装也得给我在崔府装出父慈子孝的模样，否则，我便让人锁了那凤仪宫，你们谁也别想进来。”
话落，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孤知道了。”
“儿臣明白。”
龙辇出了宫门后径直往崔府奔去，百姓下跪问安。
昨儿宫里便将告示贴到天下各城各县：皇子妄克勤克俭温文睿哲，正值婚龄；黔州柳府大小姐名门毓秀勋贵之裔，蕙质兰心温良敦厚。为正东宫，特赐良缘。
故而今日见到龙辇往崔府走，大家也不稀奇。
“这小皇爷还真是尊贵，竟得君上亲自去议亲。”
“君上唯一的儿子，日后整个江山都是他的，不得多重视？”
“真正尊贵的难道不是柳家大小姐？听说还是崔府的姑娘？能嫁小皇爷谁不是巴巴儿往上凑，她到好，还得等着君上君后亲自上门。”
“你可别说了，巴巴儿往上凑的，人家可不要咧。”
话落，大家心知肚明，嘲声一片。
跪在人群中的许府下人眼神阴鸷，很快便将此事回禀至许府。
这些日子许海越来越忙，时常不归府，府中仅留凌珍与许锦云做主。一听此事，许锦云整个人就崩溃了，将寝屋里能扔能砸的东西悉数破坏。
最后趴在地上阴恻恻地哭：“母亲，我要柳芳菲的命！我要让她死！都死！”
“云儿，你的腿还伤着，别哭了，别哭了啊……”
“母亲，表哥是我的，是我的，是我的！”
她反复强调着这句话，仿若疯魔。
全然忘记，自己与徐州代家公子有婚约一事。
对此凌珍也只字不提，以免伤了她的心，只抱着哭泣的女儿轻声安慰。
相较于许府一片悲伤沉寂，崔府则是另一番情状。
尽管昨日榕榕落水，崔府上下气氛微僵。可君上君后前来议亲是前些日子都说好了的，此事又关乎欢欢一辈子的大事，崔晟康与崔胤自然做足了准备，热情相迎。
凌画很喜欢榕榕，昨日听说她出了事，当即就要出宫看望，却被司徒玥阻止。
今日甫一走进崔府，就央崔胤与欢欢带她去清榕苑，司徒玥父子则留在堂屋与崔晟康说起其他事。
“有几日不见，榕榕怎么瘦了？”
崔胤带了个女人回来的事儿她自是知晓，可毕竟是人家家事，她心疼楚楚颇有微词也不会出人言语。
只是现在看到原本活蹦乱跳的榕榕阖眸躺在床上，连呼出的气都很是微弱，委实心疼。
崔胤没说话，他知晓这段时间疏于照顾，大多数时候榕榕是没怎么吃饭的。
“崔胤，原本你带谁回家，要娶谁本宫是没资格过问的。可榕榕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叫本宫一声皇伯母，本宫也自然疼爱她多一些。”
“在下替榕榕谢过君后。”
凌画摆手，免了那些客套话：“听说榕榕是被那女人救下的，如今人可还在崔府？”
“还昏迷着。”
崔胤如实回答。
昨儿半夜榕榕睁眼过一次，可身子发热迷迷糊糊地，吃了药又昏昏沉沉睡了。落水实情究竟如何谁也不知，如今两个人双双昏迷，也只有等榕榕好了再做抉择。
“本宫瞧着那女人算不得省油的灯，若是你决定要娶她，那本宫就将榕榕带进宫里好将养着，一来陪陪我，二来做个尊贵的小公主，也省去了后娘与继女之间的腌臜事。”
“多谢君后好意，榕榕是我的女儿，我会好生照顾。至于张玲珑，在下已经和她说清楚，如论此事真相如何，她都不会留在崔府。”
他保证得信誓旦旦，凌画却无奈摇头：“你不懂女人，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柳芳菲站在一侧听着二人对话，君后此言并非无理。
张玲珑与虎谋皮，同许锦云合作，就说明她算不上光明磊落之人；加之在梨园抖机灵太过厉害，足以证明她虚荣心太盛。
舅舅上午赶她离开，下午榕榕与她就双双落水，太过巧合。
心思昭然若揭。
也只有舅舅，将人心想得耿直真诚，抱有一丝希望认为她是真的救了榕榕。
凝眸思忖，上前一步挽着凌画手臂：“君后，榕榕这儿有小一照看着暂时没事，不若我们先去堂屋？我担心您不在，阿妄说话丢了规矩。”
“说得也是，那小子最不懂场合分寸。”
编排着，几人一同往堂屋走去。
远在堂屋的司徒妄：“……”
此番来崔府议亲，怎么可能真的说话没个正形，他分明沉默寡言得可怕！
凌画与柳芳菲过来时，司徒玥与崔晟康谈笑风生，就看见坐在一侧的他独自喝茶，连眉眼都不曾抬起。
听到屋外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才起身将人搂过。
凌画坐下，随行的宫人就挑着箱匣入内。
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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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茶的功夫，数十只箱匣将偌大的堂屋塞得满满当当，宫人离开，崔家人都不曾从惊愕中回神过来。
只是议亲，这礼也送得太多了些。
“君上，君后，是不是有点儿……”
太夸张了。
崔晟康咋舌，一时间有些词穷。
若是聘礼也就罢了，送多少，到时候从崔府库房走出双倍当做嫁妆便是。可议亲的环节，这礼该如何走啊？
“崔老爷不必拘束，小儿顽劣，前二十年操孤的心，后面大半辈子可要让欢欢操心了，这点儿东西不足以表达孤与君后内心愧疚，只是要委屈欢欢了。”
顽劣又让人操心的司徒妄：“……”
若不是看着场合不对，他真想把老头儿的嘴给糊上。
崔晟康呵呵笑，这小皇爷的确顽劣。
可那也是……太多了。
“崔老爷别有负担，议亲日子择得太过匆忙，柳老爷远在黔州还未抵蒲州，也是我们想得不够周到。这些东西除却送给崔府还有柳家老爷与欢欢的。更何况，无论在黔州柳府还是在崔府，妄儿都做了不少开罪人的祸事，幸得崔老爷不计较，如今您不将他赶出去都算仁慈，遑论这些不值钱的东西送得多。”
说话的是司徒玥，姿态放得很低。
确切说来，是将司徒妄的姿态放得很低。
入欢欢私库？
崔晟康欣慰地点头：“那老夫便替欢欢谢过君上与君后了。”
见崔家爽快收下，司徒玥与凌画相视一笑。
总觉得送出的东西不够多，担心诚意不足，遭人嫌弃。
毕竟前二十年，这个小皇爷祸端不断，任性妄为狂妄自大，又传出有龙阳之好，在蒲州的风评着实算不上好。
如今得了欢欢这么个儿媳，凌画自是满意得不得了，巴不得多拿些宝贝出来，好让崔家人满意。
崔晟康的确对司徒妄心有不满，可君上君后无论是对欢欢还是榕榕都极好，挑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更何况那些不愉快与欢欢幸福比起来的确算不得什么。
“君上严重了，小皇爷年纪轻轻就身担重责，却有狂妄之资。”
崔晟康喝口茶笑道，“只是小皇爷心系天下日理万机，欢欢嫁入皇爷府，老夫也是担心的。”
“崔老爷放宽心，孤就妄儿一个儿子，定然希望他幸福美满。昨夜孤已与妄儿商议，他与欢欢成亲，至皇孙垂髫，孤方授玺于妄儿。”
司徒妄眉宇微挑，这老狐狸，难怪昨夜母上回寝他还与自己絮絮叨叨说这些话，原来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也多亏昨日对此事有所商议，面对崔老爷问询才能及时应对。因而崔晟康眼里，如此作为，皇家诚心尽显，很是满意。
整个议亲过程，十分顺畅。
司徒妄头一次见父君这么卖力地为自己促成一件事，离开崔府，他第一时间十分真诚地道谢：“父君，多谢。”
司徒玥勾唇，头一次见儿子那么沉默地听自己说那么多，亦是头一次听他如此虔诚地说谢谢，拍了拍他肩膀说道：“真想谢我，就早点儿生个儿子。”
司徒妄：“……”
出门相送的柳芳菲：“……”总觉得，有股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