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诈阴险！”沙珠内的空间急剧收缩，凰翊的力量又在飞速膨胀，最终这个空间里的所有人都会被挤成肉饼。她在现身时，就不打算让在场的人活着离开。
“兵不厌诈罢了。”赵颂璟翻身跨坐在凤凰脖子上，仿佛凰翊是她的坐骑，“仙尊，你为何如此轻易便信了我说的每一句话？该不是对赵栩心有歉疚？”
凰翊发觉赵颂璟已经与十多年前那个不同了，甚至与颜则也不同。她在城府与纯良之间游刃有余地切换，令对手说什么都错漏百出。凰翊不再与她纠缠，只想摆脱她。
赵颂璟发觉凰翊所有的力量都释放在凡人身上，她诧异道：“仙尊，你不想杀我？是怕鬼王降罪？我都把你戏弄成这样了。”
凰翊并不答话，她只是厌烦赵颂璟。
赵颂璟认真道：“可是，我想杀你。”话音一落，凰翊骤然嘶鸣坠落，庞大的身躯坠落在地，像一座山倒塌——赵颂璟将鬼谏从凰翊的背脊刺了进去，金色的血仿佛河流般向四面八方流淌。
凡人触及那鲜血，伤口便会以极快的速度愈合。可是谁也没有去碰那些血液。那些北稷遗民只是错愕、悲悯地望着凤凰。
凰翊错开了目光。她太低估赵颂璟了，哪怕赵颂璟识别了她的身份，她依然下意识认为她是十多年前北稷那个羞怯的孩子。
赵颂璟持着剑，问：“仙尊，你可愿为我开路？”
鲜血流失的速度太快了，凰翊虚弱地闭上了眼睛。
凰翊的固执是赵颂璟未曾预料到的。她将剑缓缓刺深了，“当年，在赵儒意的斗兽场，是你将原辞与野兽锁在一起吗？”
凰翊终于开口了，“是又如何？”
“为什么？他那时才七岁！”
“赵颂璟，你不过是鬼王的一个造物，你不知天机。原辞生来便要登仙。”凰翊冷笑道，“可是凭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一道红色火焰骤然从鬼谏刺入处燃起，凤凰的身躯瞬间被引燃。火似深冬的山火，一旦燃起便绵延无尽。
赵颂璟不惧这道火，但凡人不行。姬煦站在前头，高温瞬间将他的身体烧着了。医仙紧急散开仙符，往每个人脑门上都贴了一道。但仙符里只是存储了些许仙气，很快就会用尽。
赵颂璟拔出鬼谏，从凤凰身上跳下。“后退。”
她闭目在鬼谏上施法，再睁眼时，双眸漆黑如无月之夜。她挥起鬼谏，其势如大风恢弘，其阵若海啸磅礴，剑尖在地面划过，所经之处，地面被分割，露出不见底的深渊。
所有人被深渊一口吞噬，再睁眼时，他们已被火把的亮光包围。
杭毓从马背上跃下，拎起路边一桶水兜头浇在姬煦身上，“姬煦！发生什么了？！”
姬煦像犬一样摇头甩着水：“你们没看见吗？没看见吗？”
“我只看见这边整个营地三百多号人全部消失，”杭毓环顾四周，“又突然全部现身。”龙骧军已经将此处全部包围，只待一声令下，万箭齐发。甚至宿淮、泰山王、阴阳罗刹都聚集在此。
姬煦几乎被烧焦了，可他兴奋无比，“颜则杀了一个南方太兴仙尊！是仙尊啊！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你说什么？”杭毓惊住了。仿佛当年听见姬恒杀了阎王。这俩人，究竟在做什么惊世骇俗之事。
宿淮压住杭毓的肩，问道：“颜则在何处？”
“颜则……”姬煦左顾右盼，才发现赵颂璟没出来。“糟糕！她不会还在那什么珠子里吧？凤凰在里面自焚了！”
“呵——”医仙仙力耗尽，躺在地上大笑道，“原辞、原辞没救错人。赵颂璟跟着凤凰上仙界去了……”众人顺着他的手指望向东方天际，只见黑暗中隐约有稀薄的霞光浮现，仿佛太阳正在升起。
子时更声骤响，这是原辞前往仙界的第八天。赵颂璟说“明天”去接原辞，果然没耽误一刻。
***
“真是聪明。”颜朔靠在王座上，兴致勃勃看着人界发生的一切。“是我将她养育得太好了吗？她总是想得很周全。”
卞城王跪侍在侧，“陛下英明神武，施教有方。”
颜朔瞥了他一眼，觉得好无趣。如果是赵颂璟和他一起看这出好戏，赵颂璟会不住地问这问那，即便她理解不了——真是奇妙，他明明抽走了赵颂璟灵魂里的“好奇”，可她还是有很多疑问。
当她发问，颜朔就会耐心地告诉她：赵颂璟总是能把局面变成有利于她——凰翊答应为她开路，再好不过；不答应嘛，赵颂璟就将她打到不得不回仙界的地步。仙者的肉身都是登仙时重塑的，凤凰身躯燃尽了，但魂魄还在。凰翊要逃回仙界，赵颂璟就能跟着她去。
“哎呀，可是万一凰翊逃来鬼界，找颜朔怎么办呢？”颜朔摇了摇膝盖上那只玩偶的小手，在心里假装玩偶发问。
颜朔又在心里回答：“赵颂璟说了那么多模棱两可的话，凰翊哪里敢再冒险？万一真是我厌弃她了，此时她来，岂不是正好被我吃掉？”
“颂璟是好学生，连颜朔真假参半的说话方式都学到了呢。”颜朔捏着嗓子，模仿赵颂璟说话。
“她是我创造的，当然会学我。”
“她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呢？颜朔，你还能分辨吗？”
“她还没有到蒙骗我的程度。”颜朔笑道，“她说是我告诉她的，这是假话。她说没有证据，也是假话。记得吗，是司命宫剩下那个徒弟把凰翊留在那边，想必他在为凰翊治疗时，趁机探查过。他的仙力如此纯粹，大抵是发觉凰翊的血很干净了。真是的，凰翊那么爱惜自己，不肯让影弓侵蚀她一点点，结果变成马脚了呢。哎，晏岫三个弟子，各个未登仙，却不输仙。”
“陛下，不必阻拦鬼谏吗？”卞城王大煞风景，打断了颜朔的游戏。
颜朔不悦道：“让她去接。只羡鸳鸯不羡仙，多好的故事。”
***
杭毓领兵清剿混进帝都的鬼，回来时，姬煦一面磨刀一面仰头望着天。杭毓用枪拍了拍他的脸，道：“天上掉饭呐？口水流一地了。”
姬煦闭上嘴，抹了一把嘴角，“不掉饭，但是可能掉颜则。”
“你急也没用，耐心等着。”
“我比你耐心多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宿淮嘀嘀咕咕什么。”姬煦撇嘴道。杭毓一歇息就跑宿淮那，深更半夜也去，姬煦还以为能逮着点事。结果却是宿淮总是在转那个接神谕的盘子，杭毓时不时问他，有了吗？
仙界就像个深黑的海，进去了，就悄无声息，连一点波澜都没有。
已经快三天了。倘若赵颂璟不回来，姬恒就会踏出宫殿。杭毓说，倘若姬恒开战了，那么不是鬼王死，就是姬恒死。对于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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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而言，他的死会让人界突破封锁的信念永不终结。将来还会有新的人皇出现，继续姬恒未完成之事。
姬煦才知道，赵颂璟不让姬恒动，也是为了不让他走绝路。
“如果颜则没有按时回来，陛下真决定走上那条路……”姬煦说，“那么我一样会追随他的。”
杭毓一愣，军靴踩到他胸口，踢他一脚，道：“别做蠢事，你再出点事，陛下受不了。”
“嘿嘿。”
这两兄弟看着一个沉稳一个莽撞，但都是认定的事情，绝不回头。“你哥的远大将来，是由一个个你这样的人组成的。你不是要生孩子吗？他想让你和你的孩子活在太阳下。”
姬煦摸着头笑，忽然又想到：“你怎么知道我要生孩子？阴罗刹告诉你的？”
杭毓叹气道：“全军都听说你要生孩子了，也不知道哪家姑娘这般倒霉。”
“指定是阴罗刹散播的！”阴罗刹她老威胁人说她是恶鬼，会吃人，可她那张把不住的嘴，张口就是捕风捉影。凡人对她的畏惧程度没听小道消息的欲望高，谁敢信，一群凡人精锐围着一只鬼，就为猜王爷要和谁生孩子。
杭毓见姬煦又变得咋咋唬唬，反倒放心多了。她骑着马离开，例行要去姬恒帐外禀告今日种种。尽管姬恒军帐三百步内，不能靠近，但杭毓还是习惯跟他禀告。即便他听不到。
这里是整个帝都鬼气最集中的地方，十日前更强大的一股鬼气汇入，令此处彻底不能有人来访。
杭毓曾经厌恶所有鬼，可是当知道姬恒正在修炼成鬼，她只想到，如果她可以，她一样会这样选。凡人的安定不能靠仙与鬼施舍。以杀止杀，以武止戈，不得已而必为之。
杭毓只恨自己曾经那么固执，让姬恒和颜则走了最难走的路。
杭毓望着远处那顶伫立的王帐，赤红旗帜在黑暗里飘扬。她想劝说姬恒再等耐心些，但她的劝告无意义。她要去找宿淮了，问他今晚可有消息。
“杭毓。”宿淮的声音突然响起，杭毓打开司命宫的仙球，将宿淮给的符咒贴上去。她已经没有仙力了，只能这样开启仙家法器。“师兄，接收到消息了？”
宿淮的身影在半空浮现，“让姬恒出来。”他看见杭毓这边的鬼气堆积，又道：“你别动了，我过去。”
他在观星台，飞来需时间。“师兄，我可是你教出来的。”杭毓把仙球咬在嘴里，霎然抖落军氅，翻身踏进鬼气之中。
浓稠的鬼气会腐蚀一切，尽管杭毓的铠甲是特制的，但还是无法完全抵抗。杭毓越往里，铠甲越锈。她没有迟疑，像闪电般飞驰而去。当她靠近军帐，鬼气已经腐蚀到她的肌肤。
她在帐前单膝落地，道：“陛下，司命宫急报。”
沉重的脚步声响，姬恒带着一副画满黑色纹路的身体走出。他像凡人烧制的冰裂纹瓷器，但他坚不可摧。
宿淮放出了另一段声音，那是他从瑶盘中接收到的仙界来信。
赵颂璟说：“姬恒，帮原辞登仙。”
杭毓骤然抬头，姬恒亦是紧紧皱起眉。一声很轻的啜泣像花骨朵折断的动静，几乎难以闻听。
赵颂璟继续说：“三十六个时辰。原辞重回仙身需要三十六个时辰。”
“好。”姬恒没有发问。他的答应传不过去，但赵颂璟确信他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