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唱了一小会，原辞果然来找我了。他买下所有的小鱼，我们去最近的河流里把小鱼放走，然后他背着我走回了学宫。
“颂璟，原辞和笙笙成婚的话，他还来找我吗？”我问她，她不说话。我想原辞是不会来找我了，因为那样好像不太对。不过至少原辞安全了。我这么想着，就不觉得难过了，颂璟也不会难过的。
“既然如此，你哭什么？”颂璟突然说。
“我没有哭。”
“那你是在眼睛里孵鸟蛋吗？”
我被颂璟奇怪的说法逗笑，抬起头擦眼睛。一匹大马从路上跑过，颂璟立即躲起来了。而我模模糊糊看见大马扬蹄，原辞牵着马绳朝我笑。
“颂璟，知道回去的路吗？”原辞向我伸出手。那时候他已经长得比我高大许多，他穿着绿衣裳，像青竹一样朝我折身。
我想握住他，又缩回手。“你、你要，嗯，笙笙……”
原辞没有听我说完，他弯下腰，一把将我提上了马。“明日学宫夫子们去管春闱，不管我们。申笙邀你去映水山庄泡温泉，我明早还到宫门口接你，送你去申笙那，好吗？”
这句话太长了，我像在桃花树下接落花一样，大风一吹，我手忙脚乱。我只听到说笙笙喊我，原辞来接我。
颂璟看不过去，她冒出来，学着我的语气，问原辞：“五哥哥说，笙笙过完生日，就要和外面的皇子，相见了。”
原辞支手打马，另一只手拉着我的衣侧，让我坐稳。“不是相见，是相看。意思就是如果他们互相都喜欢对方，就可以成婚，不喜欢的话，就做朋友。”
“那、那你……”
“我喜欢你。”
我抓着他的衣服，愣住了。颂璟也是。原辞说得那么寻常，好像说小白会掉毛、立冬跑不快、南山会冬眠一样。那都是既定的事情。
“可是、可是我……”我几乎要把，我不能喜欢你，说出来了。
原辞又没听我说完，他说：“我在等你喜欢我。”
“颂璟，你听到了吗？”我对颂璟说，“你知道原辞是什么意思吗？”
颂璟像哭过一样，堵着鼻子说：“知道。”
“哦。”我没问什么意思，因为我也知道。马蹄哒哒，慢悠悠朝着皇宫去。我不说话，原辞也不问我，只是拉紧了手，让我靠他近一点。
我想起有一次天上下流星，散课后，五哥哥带着好多人去郊外看星星。因为时间太赶，大家骑马飞快。我被颠得头晕，又很怕掉下去，只能紧紧搂着原辞。
不知何时，马蹄忽然放慢。我问原辞，我们不追星星了吗？
原辞说，我们这样一起打马闲逛，不是也很好吗？
是很好的，我想一直过这样的日子。可以吗？颂璟。
颂璟说：“可以。”
***
我总觉得原辞和申笙在宴会那日，背着我商量了一些事情，但无论我怎么旁敲侧击，他们都不告诉我。我想我的试探一定很笨拙，除了惹得原辞和申笙笑个不停，其余什么都没弄清楚。我能确定的事情只有，我和颂璟的计划失败了。原辞不仅没有爱上笙笙，甚至笙笙都不爱原辞了。
笙笙对远在天边的皇子满怀期待，她说她的祖父出访时，见过那位皇子了，祖父很满意。而笙笙像原辞信任他的祖父一样，信任自己的祖父。那位皇子定是人里的大龙，入得了笙笙的眼睛。
另一边，颂璟一定也偷偷有了某些决心。她和颜朔玩的时间变长了，尽管我常常睡很久，但我的身体仍然腰酸背痛。有时候我出门上学都会感觉疲惫。原辞以为我生病了，有时又疑心是他害我太累——因为我们开始玩五哥哥那样的游戏。
我们紧紧挨在一起，不只是嘴巴，连心跳也是。我征求过颂璟的意见，才亲了原辞，然后原辞好像呆住了，等他回过神，他扯起桌纱，遮住了小白和立冬的眼睛。
这个游戏好好玩，像是做了美梦后，半醒半睡的样子。这种时候我甚至分不清我和颂璟，我们好像变成了一个颂璟。仿佛颂璟脑子里藏着的万卷书临时借我翻阅，我在亲吻时变聪明，甚至看懂了颂璟说的“禁书”。那些禁书都是图画，比密密麻麻的字好认多了，颂璟居然最不愿意给我看这个。
原辞托着我的腰时，我就照着禁书里的画那样沿着他的手背，挑开衣袖，刮他的手腕。原辞的呼吸会变急，胸脯起伏也更快。但是我勾他的腰带时，他却把我推开，满脸通红地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原辞不回答我，而我在下一次这么干时，知道了为什么——因为火烧起来了。
颂璟说过无数次了，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变得迷糊，她也会混沌，她没有控制住颜朔的火焰。那火焰是冷的，却像凡人的火一样灼烧一切。火苗在原辞的袍袖上烧出一个洞，紧接着将书卷烧起，然后是书架、阁楼。
我想把原辞带出去，但原辞不知道颂璟其实不会被烧伤的，他拼命将我推了出去。火柱倒下，将他掩埋进轰然倒塌的楼台中。
如果没有仙人在，原辞已经像母亲一样睡下了。
原辞在生死边缘的那十天，我每天都忍不住哭。颂璟骂我说，哭是没有用的，但她其实也很焦虑，很害怕。只是她不会哭，眼泪都储存在我这里。
有一晚上，原家院子里的草木像是刮起大风一样摇晃，仙人说，是原辞可能救不回来了。
我是哭晕了吗？我整晚都没有意识。第二日，再清醒时，我正从窗户里望着原辞。我的手臂、后背上都是伤口，但是原辞醒来了。
我偷偷离开，仙人忽然叫住我，“九公主？”
“有事？”五哥哥不知从哪冒出来——他总是这样神出鬼没——他挡住我，对仙人说，这是皇家一颗没长好的小花，脑子不好使，话也不会说，怕冒犯仙人，所以不叫她出来。
五哥哥推了推我，而我难得聪明一次，踉踉跄跄逃走了。
颂璟过了好几天才再次回应我，她说原辞不会死的。我说真的吗？
她想来想去，说，原辞是要成仙的，地府生死薄上没有原辞。
“那太好啦。”我好高兴。
“是很好。”颂璟说，“原辞不会和凡人成亲了，月老不能在仙的手腕上系红绳。”
我理解了好一会，才问：“我是鬼，对吧？”
“你也是半个凡人。”
“我怎么一会是鬼，一会又是凡人？我这个样子，鬼做不好，凡人也做不好的……”我自言自语，又高兴又不高兴。
颂璟比我会说话，但那会她也过了好久才想到怎么表达。她说：“祸兮福所倚。别不高兴了。原本要和原辞成婚的话，我还得想办法把颜朔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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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既然他命里没有红尘，那我们就在他成仙之前，爱和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好了。反正我们和他经历的事情对于他而言，都会像朝雾一样轻，仙人的光芒一照，一切就都会消散的。”
“真的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我只听懂一句。
“看你浆糊一样的脑子里都塞进了什么！”颂璟骂我。她知道在我们合而为一时，我从她的脑子里偷看了什么书。
那会我们还太小了，目光短浅，总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五哥哥挡住了仙人一次，挡不住第二次。但是五哥哥也很有办法，他把原辞扛来了。
原辞像玩老鹰抓小鸡一样把我紧紧挡在他的保护范围里。颂璟说，他威胁了仙人，如果仙人要把我们抓走，他就会做出一些仙人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颂璟说的话，我都没有听进去，我只看见原辞背后渗出了血。他竭力做到风平浪静，但他搭在我胳膊上的手指一直在颤抖。
晚上，颂璟问我，要不我们去找仙人吧。
我说好啊，我都听你的。
颂璟让我给小动物们喂好饭，再坐下来听她讲。她说：“我和你，是智慧和感情……哎，我这么说你也不明白。其实就是聪明鬼和爱哭鬼。颜朔要一个聪明鬼，但是母亲不想把‘颂璟’给他，所以母亲把‘颂璟’分成了‘我和你’。我藏起来了，这样颜朔就不会抓走我们。我有时候确实觉得你很拖后腿，想让你一直睡下去，但是母亲说过，你很重要，让我要保护你。母亲说我们要一起活下去。不过……”
“不过？”
“笨蛋！你不要吃小白的饭！”
“对不起，我有一点饿。”
“你的饭在桌上……你吃饱点吧，吃饱了我们就去找仙人。”
“好。”
“仙人今天没有当着原辞的面说出来的是，她感觉到我们身体里被颜朔放了鬼气。鬼气一直在消耗我们的身体，有一天我们的身体坏掉了，鬼气就会像毒一样冒出来。其实我本来以为我可以控制住的，但是仙人的意思是，鬼王的恶和坏，没有人可以对抗。也就是说……”
“我们坏掉了的话，毒也会害死小白、立冬、南山、向天歌……”
“好了，你不用一一列举。但确实是这样的。”
“那我们去找仙人吧。”
“你知道去找仙人做什么吗？”
“让仙人带我们去找母亲。”
颂璟笑了起来，“其实你也不是完全不聪明嘛。这个仙人很强大，她在这里，颜朔也很谨慎。我跟你说这些，颜朔都听不到。所以这是我们去找母亲的最好机会了。”
“我知道的。”我很快就把饭吃完了，跳下椅子，把每个小动物都摸了一遍，跟它们说我出去做事情了。我本来想给原辞写一封信，但是颂璟说还是不要了，原辞看见会难过的。颂璟说的对，所以我们关上门就出发了。
除了养在屋子里的小动物，我也没有别的了。原辞一定会帮我照顾它们的。
颂璟知道仙人住在哪里，我们在月下轻快地小跑，想在夜晚做坏事的鬼都被我们吓回去了。“颂璟，我们和母亲一样，都不会转生吗？”
“是的，因为我们是母亲的孩子。”
“那母亲去哪里，我们也都会去哪里了。”
一想到母亲，我就一点都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