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8：泼冷水
他口中所说的“做业务”不只是完成手头工作这么简单。
英华集团每年的考核指标是重压，在王国华的铁血手腕下，公司的奖惩机制已然十分成熟。
完成得好有奖励，完成不好或者不达标，相应的负激励更能鞭策人心。
宋予凝入司这么久了，每个月的业务量满打满算也才刚过及格线。
她心里有杆秤，拿苏砚和来说吧……从一名小小的车商部业务员做起，积累了人脉、经验，才走到如今能够独当一面、成为东港分公司最年轻的中层干部。
宋予凝也有私心，计划、目标，这些东西她从来没打算宣之于口——即便是苏砚和也不行。
因此，当苏砚和问她接下来怎么打算时，她又懵了。
男人失笑地摇了摇头：“一开始确实会很难，但你也不是新人了，很多工作你得学会跑出去。”
这个“跑出去”指的自然是跑市场。
当年他被孔辰伟踢出车商部，孑然一身来到非车险科，靠的也是一步一个脚印地跑市场、拉业务。
抓住每一个宣导的契机，把握意向客户，不厌其烦地联系、沟通，加班加点地为客户拟定适合他们的保险方案。
最夸张的一回，人已经病倒在医院挂点滴了，接到外地客户有意向投保关保险*时，苏砚和当机立断地买了车票连夜赶过去。
第二天早上九点，他已经坐在客户的办公室里谈妥合同，敲定初期方案。
这些堪比血泪史的经历苏砚和是不会主动跟她说，但他愿意为宋予凝扫除障碍。
让她在工作的路上少吃点自己当年吃过的苦、少受点自己当年受过的罪。
次日一早，宋予凝的工作邮箱里收到一封来自直系上司的私发邮件。
附件里包含了一份EXCEL表格，打开一看，里头密密麻麻地罗列了两百多条客户信息。
宋予凝吓了一跳。
“倒卖”客户资料，共享客户资源——在英华是被明令禁止的！
她以为苏砚和这是要私相授受，心头陡然升起一股惊惧。
据说上一任非车险科的科长就是因为这种“丑事”被人诟病从而赶下台。
稳了稳心绪，宋予凝再定睛一瞧，险些被自己气笑。
名单里罗列的是去年夏天英华集团的宣导会上，登记在册的一批意向客户——也就是说，这份资料是他们非车险科辛苦收集的，还算不上什么“内部”文件。
宋予凝心里的担子轻了许多。
不过……这算不算是苏砚和给自己开得小灶？腹诽完，她继续美滋滋地浏览起来。
午休间隙，宋予凝在公司的食堂解决午饭。
进门时恰巧碰上赵妍妍一个人倚坐在窗边吃饭，她便端着餐盘主动走近。
“心情不错？”赵妍妍闻声抬眸，疑惑地：“……今天出门捡钱了？”
宋予凝喜不自胜，扬了扬眉卖关子：“工作有长进算不算？”
“细说一下，什么‘长进’？”她表示怀疑。
宋予凝得意地轻哼两声，“那可不行，我得保密！”
“看把你能的！”赵妍妍话题一转，又说起香满楼的后续。
“那天晚上结束以后，程姐是被你家老大亲自送回家。”她有意打探：“……这事你知道吗？”
宋予凝这会儿心思全扑在工作上，哪有心情讨论这些假瓜。
她笑了一下，无奈地：“你还挺……八卦的哈？”
赵妍妍吃饱了，放下筷子微瞪着眼：“上班够苦的了，还不允许我苦中作乐？”
顿了顿，不服气地嘀咕一句：“我又没八卦你，你急什么？”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宋予凝好气又好笑，与其跟她做无谓地争辩，还不如省省力气，赶紧把饭吃完。
她埋着头不说话，赵妍妍也自觉失言，扭扭捏捏地咬住唇，“其实我——”
蓦地，一道人影笔挺挺地站在他们桌前。
两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
孙隽驰身着白衣黑裤，表情闷闷不乐，一副忧郁艺术家的气质。
宋予凝还是头回见他这么失魂落魄，张了张嘴呆愣道：“你、你没事吧？”
孙隽驰苦笑，哑声问她：“……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俩人转移阵地，在赵妍妍的死亡凝视下走到电梯口外的安全通道内。
又过了一会儿，宋予凝回来了，不忘把吃到一半的餐盘端到回收处。
赵妍妍如梦初醒，一个激灵起身追上她的脚步。
“小雨滴！”她扬声叫住人，面露惊诧神色：“你跟他……你们俩……”
“什么？”宋予凝一怔，回过神又哭笑不得：“你想多了——”
赵妍妍不信：“那不然他找你干嘛？你们老大他……”
“好啦……我会注意的，先走啦！”
宋予凝招架不住她连环炮一般地攻势，匆匆道过别，逃似的往非车险科跑。
午休结束后，涂一沅风风火火地从外头回来。
她手里捏着一沓崭新的材料，扔在宋予凝桌上，交给她报价。
“这是……孔总的客户？”
经办人一栏里写着孔辰伟的大名，宋予凝狐疑：“我来……会不会不太方便？”
就在五分钟前，涂一沅经过茶水间门口，与从里头出来的孔辰伟撞了个满怀。
咱们这位孔总自诩风流儒雅，平日里最喜欢干的事就是逗弄公司里年轻漂亮的女职员。
用他的话说，看着这些小姑娘开怀大笑，或娇嗔或撒娇，总觉得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偏偏涂一沅是个刺头，又在苏砚和的手底下混迹多年，早就知道这个老东西是什么秉性。
当下，听到孔辰伟掐着嗓子叫自己“小沅”，她真后悔中午吃少了，想吐都吐不出来。
孔辰伟打趣几句她都不接招，也觉得无趣了，最后讪讪道：“杨千昭忙得没工夫搭理我……你看看，这份XX险报价单，方不方便帮我插个队？客户那头急着要……”
涂一沅见此，面无表情地回绝说：“孔总是老了记性不太好吗？我都不做非车报价多久了，你找我我也帮不上忙啊？”
孔辰伟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她下了脸，面上无光，于是便只剩下最无耻的一招——威逼利诱。
他咧嘴一笑，嘲讽地：“原来砚和都是这么带人的？回头还是得我多教教他，毕竟他当初在我手底下，可不敢这么傲气！”
你还是死远点吧你！涂一沅心里怒骂，面上软了几分。
见孔辰伟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她咬牙切齿地接过文件，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办公室，怒气难消，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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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就把东西扔给了宋予凝去处理。
“什么方便不方便的！”涂一沅不满道：“既然能交给你，那就是方便！”
宋予凝斜乜了一眼，吃不准她这是怎么了，又问：“涂姐，你没事吧？”
“死不了！”涂一沅自知这种迁怒的行径很无耻，舒了口气坦白：“最烦那老流氓在眼前晃悠，真不要脸！”
隔壁桌的高修杰听见这话，忍不住探出脑袋，不怕死地问：“火气这么大，孔总是把你怎么着了？”
涂一沅目眦欲裂地喝道：“他敢！还真以为我是……好欺负吗？！”
后面的话宋予凝没当回事，埋头处理手头的工作。
一整个上午，她把表格里登记的意向客户简单联系了一遍，预料之外地得到好几个人的回信。
宋予凝信心大增，干起活来更加得心应手。
在非车险科室呆了一年有余，她不敢说全部，至少百分之八十的产品都耳濡目染过。
说到非车报价这块，一开始是由杨千昭带着她入门的。
渐渐摸出些门道后，宋予凝尝试着做一些简单的核保处理，以及帮涂一沅打下手。
这个过程中，涂一沅没少提醒她应该注意的细节和要点。
虽然多数时间总还是被她嫌弃得多，但不得不说，这确实也是最高效的学习方式。
等到她“出师”以后，涂一沅终于放心把手头的活交给她去办。
大多数情况下，宋予凝的表现已经是无可挑剔了。偶尔有那么几回掉链子，依然免不了要被她指着鼻子教训——骂得人根本抬不起头。
宋予凝心道：是了，苏砚和带出来的人，就连这毒舌头的本事也跟着一脉相传。
真不错，要不是自己有颗强大的心脏，已经适应了他变态的折辱……
想到这，她难免为之前那三位秘书感到惋惜，同时也在心里鼓励自己，真是棒棒哒！
联系完客户，宋予凝着手处理孔辰伟提交过来的客户材料。
等待投保单显示核批通过后，她将报价单以pdf的格式直接转发到孔辰伟的企业邮箱内。
结束完工作，宋予凝将手头的材料搁还给涂一沅，问：“涂姐，这些材料需要留底吗？”
涂一沅凝神看了看，意识到这是谁的东西，语带讥讽：“碎了吧……留着也是个麻烦。”
早些年，非车险科的同仁与业务员因“客户资源”一事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
之后为了避免同类事件发生，分管经理杨淮出了个馊主意：所有由业务员递交上来的资料原件要么如数交还给本人，要么由非车险科同事当天裁掉，绝对不能借机留下任何“把柄”。
这种需要考验彼此双方“人品”的行为，在短时间内确实安抚了人心。
可时间一长，龃龉多了……总有些人试图反其道而行。
宋予凝也没多想，得了令直接将文件扔进碎纸机内。
轰隆隆几下过后，纸片化为米粒大小的垃圾，安安静静地躺在废纸篓里。
远处的天色灿烂明媚，晚霞被夕阳浸染成紫红色。
宋予凝因为这充实的一天感到欣喜，油然而生出一种“独当一面”的荣誉感。
没人告诉过她，生活就是个“混蛋”。
当你志得意满时，它会毫不留情地兜头泼你一盆冷水，浇灭你满腔的热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