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纪念日
工作日的傍晚，宋予凝的手机接连响了好几声。
消息框里收到好几条简讯。
有孙隽驰的，向她打探情况——她无言以对，答应对方周末约方柏霓见一面。
有杨千昭的，和她吐槽档案室那娘们疯了，以后申领单证能避则避。
还有两条消息是林深发来的。
一条是群发广告——“疯狂塑形季，狠狠虐起来。”
另一条是私发的——“小雨滴，今天晚上给你排节课，七点到八点半，准时到哈~”
宋予凝犯懒，有点不太乐意去。
三伏天还没开始，东港市的气温直逼四打头——别说是正午，下班回家的路上，连晚风都是滚烫的。
她心不在焉地敲击着屏幕，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绝对方。
聊天界面里“咻——”地一下弹出一条消息，林深补充说——
S：对了，你要是来的话……我准备了喜糖，下周三我要结婚了。
宋予凝顿时有些犯难。
她把对话框里输到一半的“谢邀”给删掉，重新敲下“晚上见”四个字。
下班后宋予凝第一时间回了趟家，急急忙忙地换了身运动服再赶去思迈。
七点没到，工作室里挤满了前来锻炼的健身爱好者。
屋子里没开空调，扑面而来的热气混合一股挥之不去的空气清新剂的香味，有点突兀。
宋予凝在前台碰见了林深，一段时间没见，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林教练似乎又壮了一圈。
“小雨滴！”林深叫住她，脸上带着难掩的笑：“气色不错嘛！”
宋予凝也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回说天太热了，她是跑了一路过来的。
林深领着她穿过器械区，来到自己的办公室。
门推开，四四方方的格子间内，地板上、桌面上堆满了喜糖盒。
林深笑着从中拎出一袋，礼袋的外包装是鲜亮的绛紫色，上头系着两根金色的带子。
包装上用花体英文写着一串“ILOVEYOU”，看上去精致极了。
“恭喜啊！”宋予凝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红艳艳的信封，“这是我的心意。”
林深沉默了两秒，十分意外地：“……你有心了。”
宋予凝顺手接过礼袋，又问他婚礼在哪里办、女方是哪里人等等。
林深闻言叹了口气，脸上的喜色被冲淡了几分。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实情，这桩婚事女方父母本来是不同意的。
二老看不上他一个健身教练办的劳什子工作室，生怕女儿跟了他以后受苦。
好在两个年轻人情比金坚，恋爱长跑了近十年。
直到今年女儿肚子大了，父母俩怕瞒不住，只能火速办了个仪式，就当是点头同意了。
一番话毕，林深语气难免失落，神色也比之前淡然许多。
宋予凝嘴笨，又不会安慰人，只能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安分地充当一个聆听者。
沉默了几秒，林深转移话题，“别光顾着说我了……你最近怎么样啊？”
宋予凝摸不着头脑，有些疑惑道：“我、我一直都挺好的呀！”
林深不信，摆出一副“你开什么玩笑”的表情。
挑着眉嗤笑说：“好啦……说实话，你跟砚和现在交往了没？”
话音刚落，宋予凝的右眼皮猛地跳了几下，脑子都懵了。
好在她还记得两人之前的“约法三章”，强撑起笑意嘴硬说：“我、我们不是啊……”
“不会吧……”林深瞪大了眼，皱着眉奇道，“他还没把你追到手？”
顿了顿，自言自语地嘀咕说：“看不出来……你还挺难把……”
宋予凝茫然地咬住唇，迟疑片刻硬着头皮答：“你误会了，我们……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她一再坚持，表情郑重，瞧不出半分羞赧和玩笑。
林深这才半信半疑：“那个……你们……真的不是？”
“嗯，真的。”宋予凝心虚地掀起眼皮和他对视。
四目相接之际，林深尴尬地挠了挠脸颊。。
那些到嘴边的戏谑只得如数咽了回去。
“不好意思啊……我还以为你们在谈恋爱，咳咳……”
宋予凝摇了摇头，抿着唇：“没事，不知者不怪嘛。”
林深长长地松了口气，“也是。”
说完又干笑两声，话锋一转：“其实这样也挺好。”他不紧不慢道：“要是你俩真在一起了，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宋予凝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心说我们在不在一起和你好不好意思有什么关系？
但毕竟自己撒了谎，这么一句无关紧要的话她没必要深究，索性也不多问了。
哪知林深下一句便是：“砚和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招桃花了，一般女孩降不住他。”
这话并非空穴来风。
林深第一次见苏砚和，是在东港某知名户外俱乐部的活动中。
那年他26，苏砚和27，两人都是风华正茂的好年纪。
而俱乐部里来的都是些年过半百的中年富商，有钱有闲。
眼看着挨到了退休年龄，为了不和社会脱轨，大手一挥赞助了高达七位数的活动费。
说是户外俱乐部，活动多以骑行、半马、攀岩为主。
休息途中，林深主动找苏砚和攀谈，问他好端端地怎么会参加这种俱乐部。
活动之前，主办方简单介绍过今天参加活动的几位成员的履历。
苏砚和自然是认识眼前这位林教练的，他没有正面回答，反问说：“林教练年纪轻轻怎么也混到中年富商的队伍中来了？”
两人相识一笑，答案不言而喻。
一次偶然的机会，林深得知眼前这位风度翩翩的苏总竟然已经离异，他深感讶然，更多的则是为他扼腕叹息。
人还是不能太肤浅，空有一副好皮囊不见得就能婚姻美满，情路顺遂。
这种荒唐的想法只短短保持了一周，很快苏砚和就用自己的实力说话。
不知道从哪儿得来的风声，俱乐部内一时间来了几拨新成员。
无一例外都是长相上乘气质绝佳的美女。
热情美艳型的，高冷御姐型的，不一而足。
至于这些人是为谁来的，答案不言而喻。
而这其中又有多少人跟苏砚和发展成为露水情缘，无从知晓
作为旁观者，林深见过太多太多女人为了一个“准女友”的身份前仆后继。
苏砚和是男人，身上不乏男人的劣根。
在他的认知系统里，“好感”、“喜欢”、“爱”那是完全不一样的三个概念。
我对你有好感，我们可以约会、吃饭、看电影。
但这不影响我同时和其他人约会，吃饭，电影——只是好感，好感是不存在任何束缚的。
我喜欢你，并且你也同样喜欢我，那么我们可以在约会、吃饭、看电影的基础上，再“深入”交流一番。
如果在床.上大家都合拍，并且彼此感觉也都不错，那么他或许可以考虑建立一个全新的关系。
在这段关系里，我们需要忠诚，需要信任。
还需要摒除外界的任何诱惑，遵守道德底线地试着交往一段时间。
至于爱……
很惭愧，这么多年林深还没见过哪个女人，能被苏砚和以“爱”的名义珍视和守护。
在外人面前，苏砚和鲜少对一个女人表现出柔情蜜意。
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这话在他面前不成立——在快节奏的当代，真正能让苏砚和卑躬屈膝的，或许就只剩下工作了。
是以，当他故弄玄虚地话说一半时，宋予凝十分警觉地意识到，或许还后半句。
林深也实在，尤其当他得知眼前这人跟苏砚和不存在任何除了上级下级外的关系后，便不再有那么多的顾忌。
“他这人呢，讲规矩，原则性强，遇事又是帮理不帮亲的性子。”
“……长得好就不说了，行事沉稳，人格魅力爆棚。最最重要的一点：舍得为女人花钱！说真的……你第一次来的时候，他一口气买了我半年的私教课，你说我能不多想吗？”
“……还有啊，这么些年只要真正和他深入接触过的异性，爱上他那是迟早的事情。”
说到“深入”二字，他故意加重音调，意味深长道
宋予凝心一凉，不尴不尬地应了声“是”。
林深点点头，最后还不忘劝说：“我这也是怕，怕你一不小心中招了。”
他语气诚恳，话语里不乏赞许之意：“……好在你是聪明的姑娘，脑袋清醒着呢！”
*
从思迈出来，宋予凝一脸郁闷地打路走回家。
或许是刚运动过，身体里的多巴胺泛滥成灾，不要命地警醒着她的脑神经，她并不觉得累。
洗过澡，她把半长不短的头发吹干了。
吹完头发，站在阳台上晾了会儿风，还是没有困意。
事后，宋予凝抱着一叠脏衣服蹲在地上，用冷水冲开了洗衣液。
待泡沫漫出脸盆，她低下头认真地揉搓着衣物，搓了好半天，才想起来手机落在卫生间了。
屋子里太安静了，吴茜没回家，她需要一点声音，才能不让自己胡思乱想。
冲掉手上的泡沫，宋予凝直起腰去浴室拿手机。
人脸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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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屏幕灵敏地亮了起来，消息栏里一片空白。
页面赫然跳出日期：201x年7月11日，21:16。
她刚把手机揣进衣兜里，铃声就响了起来。
宋予凝心里隐隐有些期待，掏出来一看，果然是他——
“喂？”
“还在思迈？”
“我回家了。”她说，“有点累，你有事吗？”
安静几秒，苏砚和在话筒那头含笑道：“你答应过什么，是不是忘记了？”
“我——”宋予凝张了张嘴，倏然顿住。
是的，下班前他们约好的，晚上在悦湖湾见一面。
她确实忘了。
回家路上脑子迷迷糊糊地，想得都是林深告诫自己的那番话。
宋予凝心道：没错，我是答应过的，可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现在的自己不想见他。
沉寂数秒，就在宋予凝以为话筒那头的人因为她的食言要翻脸时，苏砚和沉沉地笑了起来。
话筒贴着耳廓，那声音太近了——近得就像他的嘴唇贴着自己的侧脸。
无线电波传来的热意涌入耳道，带来一股难以名状的酥痒。
空气霎时变得黏糊又潮湿。
宋予凝的脸蓦地一下就红了。
她听到苏砚和语气随意，气定神闲地说：“过来吧……我想见见你。”
从家到悦湖湾的这一路，宋予凝心头天人交战。
刚才在电话里，他的态度明明那么地漫不经心，却又透着股信誓旦旦——仿佛笃定了自己一定会过来。
宋予凝憋着气，暗骂自己真是没出息。
苏砚和只是简单地招招手，她却总是没办法拒绝。
林深夸她聪明又清醒，说实话……宋予凝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心虚过。
她不聪明，反倒有种自甘沉沦的愚蠢。
心神恍惚之际，宋予凝已经来到悦湖湾。
她以为这个时间点了，苏砚和应该像往常一样，穿着单薄的浴袍，头发湿漉漉地。
可是今天的苏砚和却一反常态。
男人身上的衬衣没换，面色疲倦，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怎么这个点才来？”他上前攥住宋予凝的手腕，把人带到餐厅。
宋予凝跌跌撞撞地跟着他的脚步，眼前一亮，倏然怔住了。
“这是？”她顿时收紧了呼吸，意识到什么似的：“老大……你这是……”
见她这副傻乎乎的模样，苏砚和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尖：“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忘了？”
宋予凝冥思苦想，不年不节的……
能是什么日子？
是七夕吗？
也不对啊，距离七夕还有一个多月呢。
等一下，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苏砚和这是在搞什么浪漫吗？
眼前又是美酒又是佳肴的，她心跳如鼓，不敢确信：“老大……是有什么好事要庆祝吗？”
苏砚和终于败下阵来，彻底无语：“算了，你坐下陪我吃顿饭。”
餐盘里的牛排冒着热气，杯中的美酒鲜红如血。
宋予凝这个时候才觉出饿了，一落座露出笑意。
她问苏砚和：“这么多东西，都是你亲手做的？”
男人斜眼乜她，似笑非笑：“想什么呢，也不怕被我下毒。”
这话有点自嘲的意思，宋予凝果然绷不住笑了。
她嘴里塞了一块牛肉，腮帮子鼓鼓的，声音含糊：“唔……看出来了……”
苏砚和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他费尽心思准备了这么一桌，但似乎收效甚微。
思及此，男人勾起唇角，有点不怀好意地故意逗她。
“你又看出来什么了？”他目光热切：“不介意的话，说说看？”
宋予凝费力地咽下嘴里那块牛肉，整张脸被涨得通红。
冷气是不是坏了，怎么这么热啊……
她心知空调没问题，是自己出问题了。
不知道为什么，宋予凝有种做了错事被现场抓包的错觉。
苏砚和板着脸孔的模样过于严肃，换做是工作中，自己已经开始挨训了。
但今天……今天……
对了！
电光火石间，宋予凝终于想到——
“老大，是我入司一周年的纪念日，对吗？”
她笑了起来，眉眼弯弯，有点羞怯地：“……真没想到你还记得。”
虽然没有交出满分答卷，苏砚和也懒得计较了：“还能记得工作，不错。”
他把手里的酒杯搁到餐桌一旁，沉默片刻认真地说：“既然如此是该收收心，好好做业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