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别管我
四月初，开门红考核终于落下帷幕。
英华保险东港分公司，包括所有服务部在内，只有非车险科和客服部圆满完成了季度指标。
周一清早，宋予凝在公司食堂用餐。
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妍妍端着托盘款款走来，一屁股坐在她的面前。
“同喜啊！”她笑眯眯地，语气雀跃，“苏总这回可算是放大招了。”
宋予凝不解地盯着她，手上一顿，装若无意地问：“你说什么？”
赵妍妍眨眨眼，讶然道：“你没看公司的OA吗？”
话音刚落，宋予凝掏出手机，点开司企APP。
邮件是今天早上6点由省分业务部主管发出来的，提前庆贺苏程二人带领的团队业务达标。
邮件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她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斟酌着该回些吉利话才是。
话还未出口，便听到赵妍妍紧接着道：“听说这次季度考核的奖金高达六位数，总公司给员工放了五天带薪小长假。”
顿了两秒，她压低嗓音补充说：“……说有五天四夜的新马泰游，包食宿和来回机票，够可以吧？”
宋予凝默然地与她对视了两眼，不由失笑。
“你怎么这么清楚啊？”她语气委婉：“……我可从没听人事部的同事提过有这档好事。”
赵妍妍轻哼，不屑地撇了撇嘴：“人事部那帮人才不会说呢，我呀……有密探。”
说到这她一手撑着下巴，无奈地口吻：“本来还以为能借着这个机会跟苏总多接触接触呢，现在是真不敢想咯。”
宋予凝微怔，指尖一松，汤勺稳稳当当地落在碗碟内。
“他……不去？”她眉心跳了跳，装作面无表情的样子：“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赵妍妍挑眉，从善如流地：“废话，也不看看我们老大……”
说话间，桌面上的手机轻轻震动了两下。
她打开消息栏一看，神色微变。
“不跟你聊了，先走了。”赵妍妍挪开目光，不自在地站起身，扬长而去。
宋予凝抬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聚兴园的签单应该进展得很顺利吧，她心道。
思绪不受控制地回到晚霞漫天的傍晚，他们同处在一个车厢，一呼一吸都能闻见刺鼻的尼古丁的气息。
宋予凝想到自己冲动之下稀里糊涂地跟人表了白，而被迫接受这个“惊喜”的男人却不发一语，只闷声抽着烟。
那场面，真是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其实当晚一到家她就后悔了，责怪自己不该意气用事。
现在可倒好，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全抖落干净了。
选择权从自己这边，完完全全地交到了对方的手里。
转正还没过半年，截止目前还有三个月的考核期。
宋予凝甚至不敢确信，他会不会恼羞成怒地跳出来，疾言厉色地叫自己卷铺盖乖乖滚蛋。
当然，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宋予凝这才觉得怕了。
思忖数秒，在装傻到底和破罐子破摔之间犹豫不决，她仍没有头绪。
算了，谁让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呢。
宋予凝背过身，决定将碗里的皮蛋瘦肉粥喝完。
还未回过神，眼前倏地一黑，一道挺拔的身影坐落在她的面前。
宋予凝扬眉去看，身子猛地一颤，随即变得僵硬。
“好、好久不见。”嘴巴也开始不听话地结巴了起来。
孙隽驰见她这反应，一时觉得有趣。
“怕什么？”他挑了下眉尾，开口问，“我是能吃了你吗？”
两人都心知肚明他这话的深意，但谁也没说破。
宋予凝东张西望，想起苏砚和在车里的谆谆教诲，心慌得不得了。
攥着汤勺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她硬着头皮反驳：“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我也无所谓。”孙隽驰耸耸肩，一脸坦然。
“……”
“……反正我还是会追你的。”
宋予凝险些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今天总算领教了这人发神经的本事，涨红了脸艰涩道：“你……你不用……”
孙隽驰眯了眯眼，另辟蹊径地打开话匣子：“你有男朋友了吗？”
宋予凝尴尬不已，脸颊和脖子都跟着烧了起来，“当、当然没有！”
“既然没有，我追你又有什么问题？”他步步紧逼，不给对方犹豫的契机。
这人脑回路不寻常，习惯就好，得多担待。
宋予凝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压下胸口的不满，口气生冷地回：“可是我有喜欢的人了，这个理由够充分吗？”
孙隽驰听了这话，眼底闪过一抹精光。
不怒反笑道：“……是我们公司的？”
啊？有这么明显吗？怎么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宋予凝咬住唇，暗自纳闷。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
这下孙隽驰确认了。
靠！原来是诈她的！
宋予凝脸颊微热，无言以对。
孙隽驰有点不服气，咬着腮帮子怒道：“你不用告诉我是谁……我心眼小，回头准给他使绊子。”
“……”
真是要命！千防万防，没想到还是被他套路！
宋予凝气自己嘴笨，鼓着腮帮子低头作河豚状。
“走吧，吃完还傻坐着干什么。”
孙隽驰伸手，轻推着人出了食堂。
两人一道下了楼，璧人似的从前台晃荡着走过，感受着一排同事行注目礼。
回到科室，宋予凝闷闷不乐地打开电脑，听到隔壁桌的涂高二人掰着手指头盘算奖金该怎么花了。
“对了，小宋。”程萍从外头回来，立在她的工位前，“……刚才你不在，跟你通知一声。”
宋予凝挠头起身，茫然道：“呃……程姐，您说。”
程萍被她这副煞有介事的模样逗笑，“别紧张，没什么大事。”
她眉眼舒展，口气是一贯地轻声细语，“好消息就不说了，明天晚上咱们科室聚一聚，就当是庆祝。”
科室聚会还不算大事？
等一下……
那是不是说明，自己又要在非工作时段碰上苏砚和？
她还没忘记去年科室聚会闹的糗事，自己被涂一沅拉着进了酒吧。
最后当了回免费劳工，悉心护送醉酒的她回家。
思及此，宋予凝打从心底里抗拒。
她嘴角轻抽，磕磕巴巴道：“程姐，聚会的话……我还是不去了。”
程萍一怔，旋即笑得淡然：“都说了是科室聚会，你不也是咱们科室的一员吗？”
“话是没错。”宋予凝咬住唇瓣，一时想不出更好的理由回绝。
身后的两人不知何时停止了交流。
涂一沅踱步走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最近是怎么了，叫都叫不动……太懈怠了吧？”
宋予凝小幅度地收着下巴，伸手握住桌上的笔，指头蜷了蜷。
“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视线挪到她脸上，涂一沅眯起眼细细观察：“忙着跟男朋友约会？”
“真的假的？”高修杰见势也来了兴致：“怎么从来没听小宋说过？”
涂一沅笑着答：“我猜的呗……小姑娘下了班不应酬，还能是为什么。”
一时间，三人纷纷朝她投来探询的目光。
似乎在等她的回答，是或不是。
宋予凝重重咳了好几声，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也未打消他们的好奇心。
她把脸扬了起来，眼尾通红，睫毛被咳出的泪水沾湿：“明天晚上是吗……没问题，我去！”
*
这次科室聚会的地点由程萍选定，订在一间名为春亦轩的私人会所。
会所位于市区东向的灵山风景区内，两幢做旧的小楼依山傍水，门外一左一右悬着红艳艳的灯笼，古色古香的装饰别具一格。
春亦轩的大门古朴陈旧，里面却别有洞天。
会所是去年年底新装修的，除却吃住，还重建了桑拿房、温泉、茶吧、棋牌室等休闲设施。
傍晚六点，天色将将暗下。
盘旋于远处山峦的缭绕雾气渐渐散去，圆月高悬。
包厢里灯光刺目，四人都到齐了，却还不见苏砚和的身影。
看看时间，已经过去半个多钟头。
“该不会不认路吧？”高修杰忍不住嘀咕：“……按理说早该到了的。”
涂一沅打断他：“不至于，就算不认路，跟着导航走……爬也能爬到了。”
宋予凝坐在两人正当中，魂不守舍地玩弄着面前的桌布。
翻开，叠回去，又翻开，继续叠回去。
她的心情就犹如这块桌布，乱糟糟的。
宋予凝本打算今晚露个脸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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饱肚子就溜的，没想到跟随大部队来到这么一处荒郊野岭。
一下车她人都傻了。
开什么玩笑！
……正常人谁会把会所开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半山腰上啊！
她想不通。
除了风景怡人些，到底还有什么值得来的必要？
如坐针毡地懊悔了好半天，宋予凝决定待会儿一定要坐高修杰的顺风车先跑路。
冥思苦想着，楼梯口响起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其他三人听到动静，不约而同地起身。
房门被人推开，姗姗来迟的某人站在入口，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和他们简单地打了声招呼。
“都坐吧，路上堵车。”苏砚和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随即解开西服的扣子，将外套搭在椅背上。
男人一身黑色衬衣，愈发衬得那张白玉的面孔沉静如水。
话落，程萍随声附和，“来得正好，看看再加点什么喜欢的菜。”
菜单推到面前，苏砚和落了座，从容地将东西搁在手肘旁，“程姐安排我放心。”
言谈间餐桌上的氛围渐渐热了起来。
涂高二人配合默契，一个负责传话，一个负责逗趣，几人被惹得哈哈大笑。
包厢门被推开，服务生将醒过的红酒呈上桌。
五人围坐在宽敞的餐桌前，一致举杯，为了庆祝这次的季度考核顺利通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众人似乎都有些喝多了。
宋予凝面颊滚烫，浑身直冒热气。
她脚步虚浮地扶着桌板站起身，决定先去趟卫生间冷静一下。
“哎呦！”程萍一个激灵上前扶住她，满脸担忧道：“你没事吧？”
手腕被对方握住，宋予凝微感不适，轻轻挣脱了出来：“我、我没事。”
她重复道：“就是有点热。”
房门一关，包厢里的人又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聊了起来。
“说到哪儿了？对了！”涂一沅抿了口酒：“都说孟总要退休了，这消息到底准不准啊？”
高修杰耸了耸肩，“这话你还是问咱老大吧，郑总有没有透漏过什么内幕消息？”
坐在对面的男人面色沉寂，不动声色地低眉剥着瓷盘里的虾。
前一秒还滔滔不绝地俩人莫名地顿住，相视一眼，脸上是欲说还的神情。
没由来的，苏砚和颇感心神不宁。
他随意地拿过湿巾不紧不慢地擦拭手指。“你们继续。”
男人略一颔首，径直起身：“我出去抽根烟。”
视野越发模糊，脑子里更是一团浆糊。
沿着指示牌的方向，宋予凝跌跌撞撞地冲进卫生间。
她将整张脸埋在盥洗池前，任凭冰凉的水流冲刷着滚烫的脸颊。
须臾再抬起头，宋予凝眨了眨眼。
额前的碎发被水打湿，唇瓣微红，水珠沿着面部线条滑落至下巴。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鼻尖窜入一阵浓郁的清洁剂的气味。
廉价的柠檬香，裹挟着一股似有若无的烟草气息。
猝不及防地，宋予凝心头一跳，随即转身走了出去。
长廊里灯光吝啬，她怔愣了数秒，水珠沿着眉尾落进眼眶。
细细密密地酸涩感传来，视线里男人的身影逐渐模糊不清。
尼古丁的气味熟悉却并不好闻，她如临大敌般重重咳了起来。
很突然地，记忆回到了俩人困于车厢的那晚。
心脏因这无厘头的联想而狂跳不止。
苏砚和的嗓音被烟草熏染出了几分暗哑，克制又礼貌地问：“你喝醉了？”
他……是在关心自己吗？
一想到这种可能，宋予凝很没出息地鼻子一酸。
她想起眼前这人打从进门起就没用正眼看过自己。
明明避她如蛇蝎，现在又何必惺惺作态的假意关怀？
宋予凝被迫昂起头，强忍着眼角的刺痛，与他对视。
“我没事。”她语气尖锐，只一秒又错开目光：“我能有什么事？”
苏砚和面不改色地点了点头，用很轻地语气回：“没事最好，少喝点酒，早点回家。”
是惜字如金的态度，再多也就没有了。
宋予凝，你到底在期待着什么？
她脚步踉跄地后退了半步，脊背贴上冰凉的大理石面，一时被激起怨念，口无遮挡地怒道：“——轮不到你来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