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6：俏红杏
十二月的第一天是周日，阳光明媚，晴空万里。
宋予凝迎来她人生中的第一次相亲。
作为介绍人，徐阿姨把自己这位侄子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打着灯笼都难找。
两个年轻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却是一句话也没多聊。
宋予凝在心底希冀着，最好对方也跟自己一样。
为了应付热心的长辈，赴一场没有结果的约。
当天一早，室友吴茜得知完这个消息，表现得雀跃不已。
她自告奋勇地当起了宋予凝的私人造型师，要为她出谋划策，并保证能一招拿下对方。
听完她的壮志雄心，宋予凝一脸菜色。
就当我谢谢你，她半开玩笑地说，拜托你千万千万不要让他看上我。
吴茜意味深长地嘿嘿一笑。
接着把人推到房间，让她一件一件地换给自己看。
“这种场合不要穿羽绒服，显得臃肿……尤其还是粉色的。”
吴茜从专业人士的角度分析说：“远远看过去像一只行走的虾仁，把人都看饿了。”
宋予凝有点无语，不厌其烦又换了另一件。
“呢子大衣也不行，还咖啡色！真不怕别人把你当蘑菇啊？”
吴茜开始头疼了，捂着脑门一脸无奈：“你就没几件……正式场合拿得出手的战袍？”
“没、有。”宋予凝兴致缺缺。
她根本没指望这次见面能有什么好结果，穿丑点说不定还能成功劝退对方。
来回折腾了好几遍，吴茜被她的审美折磨得直呼要打120求救。
最后眼珠一转，蹦蹦跳跳地回到房间，拿出自己的压箱底。
“试试看？”
她手里拎着一整套小香风的外套和短裙，跃跃欲试道。
宋予凝嘴角一抽，有点难以招架。
“不用了吧？”她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嘴上说：“就是简单吃个饭，没必要兴师动众的。”
吴茜翻白眼，怒怼她眼光短浅，不知道投资自己。
宋予凝欲哭无泪，又说你这衣服可不便宜，弄坏了我赔不起。
吴茜现在多少也哥是坐拥百万粉丝的小网红了，区区一套衣服能拿不出手？
“别扭扭捏捏的，今天这事要能成……衣服送你都行。”说完，她笑嘻嘻地推着人回卧室：“对了啊，出门前记得洗香香，我再给你化一个斩男妆，迷死他！”
宋予凝捂着脸，开始后悔自己就不该多嘴提这一茬。
这么别有用心地装扮，也不知道对方会不会误会些什么。
一个钟头后，俩人磨磨蹭蹭地从吴茜的卧室出来。
经过一番精心装扮，宋予凝浑身上下，从头发丝到脚指甲，每个细胞都在叫嚣：“老娘今天艳压群芳”。
吴茜把人拉到落地镜前一照，惊叹不已道：“——咱们小雨滴真漂亮！”
她接连吹了一波彩虹屁，赞美之词没半句重样：“我要是男人今天就把你娶回家！”
从刚才到现在，宋予凝已经听过她不下十句的夸赞，都快免疫了。
“哪有这么夸张。”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脸颊，耳朵出奇地红。
“好啦好啦……时间快到了，你赶紧出门，第一次见面千万不能迟到！”
吴茜替她拿了围巾和包包，千叮咛万嘱咐，“我等你好消息哦——MUA~”
甫一上车，宋予凝的手机就收到简讯。
那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阳光大男孩发来定位，是他们今天中午约会见面的地址。
GranaioCaffeecucina，一间主打意大利田园小食的餐厅，位于中心城区御峰大厦的顶层。
高消费，高品位，高层次。
总而言之一句话，和宋予凝的风格大相径庭。
但却歪打正着地对得起她今天的这身打扮，她心道。
车子驶上主路，宋予凝愁眉苦脸地撑着门把。
目光涣散，思绪神游。
这么一顿饭必然不会便宜。
要不然今天AA吧，谁也不用欠谁。
这么想着的时候，车子已经穿过冬日的暖阳停在中心大道的站牌旁。
“美女，到了。”
宋予凝站在观光电梯内，徐徐上升的轿厢让她俯视着这座既陌生又熟悉的城市。
大门打开，高级餐厅里的空气都漂浮着一股淡淡的幽香。
餐厅门口的服务生确认过她的身份，昂首挺胸地领着人穿过大堂，来到里间的贵宾厅。
宋予凝搓了搓手，室内暖气太足，这么一会儿功夫她已经开始觉得热了。
额间泌出细密的汗珠，手掌心也是黏黏腻腻的。
不舒服，不自在，透不过气。
宋予凝面露焦躁。
穿过数排桌椅，跟随侍者来到一扇深棕色的木门前。
木门打开，视野豁然开朗。
厅内靠窗的一处座位，两道笔挺的背影吸引了她的目光。
可以确定的是，眼前这两位背对着她的身影都是男人。
其中一位穿着烟灰色的西装，顶着一头浓密的茶色卷发，显得年轻些。
至于另一位……
白衬衣，黑头发，深邃的下颌线，以及有棱有角的丘比特唇。
她头皮发麻。
心底某个的答案呼之欲出。
“你好，裴先生，你的朋友到了。”
侍者把人领进门，后又毕恭毕敬地退了下去。
裴玄颂闻言起身，扬起一道清澈的笑。
“你好。”少年伸出一只手，眸光闪闪自我介绍道：“我是裴玄颂。”
宋予凝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搞明白这到底什么情况。
她嘴唇微颤，先是看了裴玄颂一眼，紧接着目光又落在坐在他身边的苏砚和的身上。
“这是……”一开口，嗓子都哑了。
四目相对之际，男人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起一抹弧度。
“忘了说……这位是我的学长，苏砚和。”
他径自为两人做了简单地介绍，最后语带歉意地解释：“没想到这么巧，学长约我聊工作……你不会介意吧？”
宋予凝勉勉强强地勾起嘴角，堆出一个假笑，“……当然不会。”
她现在只恨找不到一个地缝能钻进去，就当自己从没来过。
“那行，我们坐吧。”裴玄颂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清澈又干净。
带着南方人特有的口音，显得糯糯地：“——你想吃点什么，先看菜单吧。”
宋予凝颔首，掀起眼皮的间隙，看到侧前方的男人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两口。
男人手掌宽大，微低着头手掌便遮住了大半张脸。
这样一来，便显得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愈发机警凌厉。
且让人心生惧意。
宋予凝埋头做翻阅状，一目十行地浏览完手里的菜单。
最后还是没忍住，咬着后槽牙笑意微微道：“我都可以，你们决定就好。”说着屁股轻抬：“我先去趟洗手间。”
直到那抹倩影消失在视线中，裴玄颂激动地捂着嘴，发出犹如公鸡打鸣般地尖叫声——
“哇靠——我刚才没看错吧？这妹子也太太太太特么漂亮了！这样的人还需要出来相亲吗？”
他狠狠捏了下自己的脸，痛感告诉他眼前的一切不是梦。
“学长你看到没！我就说今天一早左眼皮跳个不停，信男愿一生吃素，我……”
“喂——”苏砚和漠然置之，伸手揉了揉自己胀痛的耳朵。
末了不忘给他泼冷水，“这么多年了，你的眼光怎么一直都没长进啊？”
裴玄颂一怔，莫名其妙道，“我什么眼光？”
“这种柔柔弱弱的小白兔，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屁。”苏砚和真是奇了怪了，皱眉问：“你到底喜欢她什么？”
裴玄颂不服，气鼓鼓地反驳说：“萝卜青菜各有所爱。”
他对着桌边的玻璃窗打理自己乱糟糟的卷毛，“对了，我刚才的表现还算镇定……没露怯吧？”
苏砚和撇嘴，莫名觉得好笑。
露怯？
恐怕另有其人才是。
卫生间门口。
惨白的灯光落下，宋予凝站在盥洗台前俯身洗手，任凭冰冷的水流冲刷自己燥热难耐的心。
太乱了！
一切都太乱了！
为什么这种时候她都能碰上苏砚和！
谁能告诉她，东港怎么会这么小！
抬起头，镜子里的人妆容精致，根根分明的眼睫微颤，娇艳欲滴的嘴唇犹如盛开的花瓣。
宋予凝很后悔，为这一身昂贵的行头，为这副有别于寻常的妆容，为……
不提了。
她垂着脑袋叹了口气。
“躲这儿伤春悲秋什么呢？”
冷不丁地，苏砚和站在半人高的龟背竹后闷声发问。
宋予凝浑身的寒毛都快竖了起来，脸色微变：“老大？”
男人嗤笑说：“看不出来，你还挺能耐。”
“……”
“平日里装得乖顺听话、一副好好学生的样子，私底下还有两幅面孔？”
“……”
“玩就玩吧，花活挺多。”他兀自点评，故意恶心她：“……脚踏两只船的感觉怎么样？”
宋予凝花容失色，脸色刷白当即反驳：“我没有！”
那副信誓旦旦的模样，要不是苏砚和对她的情感状况一清二楚，差点也要被骗了。
“你不用跟我解释，反正绿帽子也不是我的。”
男人唇角微翘，“我这个学弟生性单纯，容易被女人欺骗。你要真想玩玩的话，换个人成吗？”
说到此处，眸中闪过一抹寒气：“……别耽误了我的正事。”
宋予凝脑袋晕晕乎乎，有那么几秒还没回过神他话语里的意思。
顿了好半天才问：“你、你今天过来……是为了谈工作？”
苏砚和挑眉，脸上写着“你说呢”几个加粗黑体字。
他不怒反笑地质问说：“不然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着，陪你俩相这种无聊的亲，当电灯泡吗？”
“……”
“我没工夫跟你啰嗦，识相点自己找个理由赶紧滚。”
“……”
“听到我在说什么吗？”
苏砚和感觉到这人又开始神游天外，脸色紧跟着阴沉下来。
一字一句地加重音量：“宋——予——凝——”
“我知道了，我会主动走的。”
“那最好不过。”得到想要的答案，男人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话音落下的一瞬，宋予凝的手机响了。
她本以为是陈女士的夺命Call，来电询问相亲的后续，余光一瞥整个人都僵在原地。
黑漆漆的手机屏上跳跃着【陈则省】三个大字。
身旁的苏砚和显然也看到了，当下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刺激吗？”
她都快哭了，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颤抖。
男人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引她注意。
“想不想更刺激点？”他沉声问。
宋予凝茫然，鹿眼微睁：“什、什么？”
还没来得及回过神，眼前一黑。
苏砚和当着她的面替她划开接听键——
“喂，宝~你在哪儿呢？”陈则省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出。
宋予凝做贼心虚，吓得腕部一松，手机险些飞了出去。
捣完乱后，某人神清气爽地回到餐厅，怡然自得地哼起歌来。
身边的裴玄颂坐立不安，“学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有没有看到宋小姐啊？”
苏砚和估摸着这会儿小情侣还在腻腻歪歪说点见不得人的情话。
“没看见，淡定点。”他轻嗤，嘴角略带嘲讽：“——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子！”
裴玄颂笑了笑，然后恢复正色小声说：“待会儿你帮我把把关，我今天还特地打扮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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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苏砚和听到这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自己这位傻学弟啊，还以为这种事是争取争取就能成。
殊不知……从一开始他就已经丧失择偶权了。
*
几分钟后，宋予凝一脸从容地走了回来。
“宋小姐，我点了几分女士爱吃的……”裴玄颂打起十二分精神，殷勤地和她做介绍。
只见宋予凝语气淡淡，兴致也不高，“很抱歉，我今天还有事，没办法和你共进午餐了。”
裴玄颂登时傻眼了，余光瞥见一旁的人朝自己挤眉弄眼，像是在说：行了，别费那劲儿了。
“不、不是……”他呆愣了一会儿，跌跌撞撞地推开椅子起身，“是不是今天的餐厅你不喜欢？”
裴玄颂妄图争取：“要不然下次再约，定你喜欢的……”
“不用了。”宋予凝从来不知道，自己拒绝人的时候也能这么铁石心肠。
冷酷到几乎不近人情的程度，“——下次也没必要了。”
她说完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拿起包包和围巾，拔腿飞奔出去。
脚步声渐远，餐厅内只余悠悠乐曲传来。
“死心了没？”
苏砚和觉得这种时候自己应该好好安慰的，一开口又暴露出了本性。
裴玄颂轻哼，斜眼瞪他：“都怪你——乌鸦嘴！”
男人给自己添茶，“才见了你一面，你至于这么上心？”
“懂不懂什么叫做‘一见杨过误终身’？”裴玄颂气鼓鼓地吹着额前的卷发面露不屑。
顺便鄙视了一遍他的无耻行径：“我要是有你这张脸，怎么会沦落到相亲的地步？”
这话听着顺耳，苏砚和笑了，“实在不行……试试拿钱砸？”
他一本正经地出了个馊主意，“几百万扔到她面前，就不信她不动心。”
裴玄颂摇了摇头。
这人彻底无药可救了。
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黄金单身汉讨论相亲这种议题？
饱汉不知饿汉饥啊！
“好了不逗你了。”苏砚和沉声笑言：“既然相亲告一段落，咱们现在可以聊工作了没？”
裴玄颂闷闷不乐，“先吃饭吧，边吃边聊总成了吧？”
*
这顿饭吃得有点久。
两人对接完手头的工作，再从GranaioCaffeecucina出来时，已是傍晚时分。
彤云向晚，日暮的余晖将道路两旁的树枝拉得老长。
裴玄颂率先驱车离开，迈巴赫高调地在御峰大厦的正门口掉了个头，扬长而去。
苏砚和见天光还早，一时间无处可去。
最后拦路叫了辆的士，径自前往风月酒吧。
这个时间点，难得撞见了在店里镇守的美女老板。
谈江雪近来几乎天天蹲守在吧台，偶尔充当酒保替人端茶递水，心情还不错的时候会陪客人喝两杯，互诉衷肠；又或者聊到尽兴之处，抢过台前歌手的话筒，略带风情的嗓音为在座的客人献上一曲。
但是今天显然不太一样。
走进门，苏砚和眼尖地众人群中捕捉到了郑松平的身影。
俩人窝在吧台正中央的位置窃窃私语。
一副男.盗.女.娼的架势。
他只觉得好笑，悄声提步走近。
不意外地听到俩人的对话。
“上次那个请你喝酒的大老板是想追你吧？”
“想追我的人多了去了，你说的是哪个？”
“别跟我装傻，你知道我说谁。”
“谁有功夫跟你装傻，你到底干嘛来了——还喝不喝？”
郑松平抹了把脸讪讪道：“我今天开车来的……不能喝。”
“那你说那么多干嘛？”谈江雪转身欲走，“老娘不是免费陪聊的。”
“欸，我话还没说完呢！”
“懒得听了！滚！”
眼看情势不对，苏砚和及时现身，充当和事佬。
“谈老板！”他叫住人，扬手点了一杯龙舌兰日出。
谈江雪脸色稍缓，耐心坐了下来。
郑松平紧追不舍地表真心：“我没别的意思，还不是怕你被人骗了……”
“我被人骗得还少吗？要你操心？”
“那也不能……骗财骗色，你说是不是？”郑松平腆着脸，卑微的模样要多下.贱有多下.贱。
终于，苏砚和绷不住了——
“你俩能做回人吗？”他单身太久了，满脸怨气：“这里还坐着个活物呢，看见没？”
谈江雪调好酒，将杯子推了过去，扔下一句“慢用”径自走远了。
苏砚和见此，扭头用目光责备一旁的人，“你怎么回事？又惹她不痛快了？”
郑松平怔怔地，单手握拳贴在唇畔，轻声咳了两下。
“别说我了……”他转移话题道：“公司里的传闻听说了没？老娘们儿马上要退休了。”
“副总的位置马上就要空置出来。”
“或许有人会上位，又或许香港那边会派个空降兵。”
郑松平摇晃着面前的杯子：“你是怎么想的？”
苏砚和慢条斯理地浅啜一小口。
顿了顿眯起眼睛，语气随意：“你看我这样子像是感兴趣？”
“这么多年了，英华的传统你还不知道？”郑松平耸了耸肩。
他轻笑说：“全公司上下，目前为止只有你上位能够其他人才能心服口服……”
他拍了拍苏砚和的肩，力道不轻不重。
“说真的兄弟，你真不感兴趣？”
苏砚和兴致缺缺，眉梢眼角都变得懒散。
像是完全没听进去。
郑松平紧追不舍：“想什么呢？跟你说话呢！”
男人悠悠然回过神，咧嘴笑了一下。
“想起一首古诗。”他牛头不对马嘴地笑了下。
吊儿郎当道：“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