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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50

作者:苌苌楚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第41章


    方珏他们二人轻装简囊、一路颠簸终于是到了沂城。此时天也才大亮,他们一路看见荒凉的郊外被圈禁的流民鬻儿卖女,甚至是相互交换已饿死的孩子亲人果腹。


    看到城中还算繁华的景象时心中不禁冷笑,他是知道青州当地官员和氏族沆瀣一气将难民们都圈禁了起来。他这些年来经营七杀教,在民间早已有了不少势力,青州境内也有不少信徒,得到的消息自然多。


    其实他很早就发现朝廷甚至是控制不住这些世家大族,他们在自己的地盘就是土皇帝般的存在。这往往是代表中央集权已经丧失。


    更何况京城有多少官员是知道但是一路瞒报的呢?他就不信仅凭着青州地方官员就能将这事瞒下来!


    大虞曾到达过鼎盛, 也经历过中兴之治,而现在已是陌路。只剩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王朝就能瞬间崩塌。


    就像是他们早就得到的消息——青州牧守府因为一场大火消失殆尽,所有百姓都认为那是老天显灵,惩奸除恶,可是他倒是认为这不是什么天灾,分明是人祸啊。


    这其中这些世家们参与了多少呢?还是根本就是这些青州的世家们搞出来的呢?


    还有这城中繁华的景象有多少是做给使臣看的呢?


    “快到我们了。”程槺小声的提醒他,周围人挤人物堆物,他拉着方珏的衣袂以免走散。


    方珏回过神来,撇过脸来对上程槺的眼睛。只是还没对上,忽然他眸光一闪。


    他看到了个熟人。


    “看来他们还不算没用。”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程槺一下子不是很能听懂方珏的话,于是顺着方珏的目光看去——那是陆晏一行人。


    “哟,我以为他们还会被困几天嘞。”他于是说道。


    方珏看着一脸笑意领着陆晏他们的杜勇,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


    另一边,陆晏敏锐地感觉到不善的目光,可当他回首时却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夫贩卒拥挤嘈杂的身影,他回过头来, 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杜勇对陆晏的动作不解地问到,同时他心中的那根弦也紧绷着,生怕他们看出些什么,自己都做的这么滴水不漏了怎么会出事?


    “没什么。”陆晏偏过头来,二人的视线正好对视。


    霎那间,陆晏看到杜勇眼光中那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很快就被他收好。


    “杜大人,听说牧守府被一把火烧了?”陆晏试着开口问道。


    对此杜勇早就有了一副说辞:“唉,百姓们多说这是恶有恶报,当时我们几个正好在外面安抚流民,躲过一劫。”他一副悲伤的神情,好像是在为青州牧鸣不平:“郭大人怎么就一时糊涂呢?百姓也不该为了一件错事就将他过往种种功绩都湮灭了啊。”


    他说得很是情真意切,好像就是个为百姓着想,为上司考虑的官员。


    “各位大人不远万里从京城而来知不知道些郭大人的消息?”他随即又开口问道。


    这其实是不应该的,正常官员现在就该和青州牧撇清关系,不过他们这些青州官员本身就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甚至说他们是一丘之貉都不为过,只是现在还没清算到他们而已。


    只是这位郡守的语调让人琢磨不透。这人到底是还不明白现在的处境呢,还是想干嘛呢?


    而且在场比他官阶大的就只有一个张熙,但杜勇却一口一个大人们,恭敬得太过了……


    这下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好像被凝固,吵闹的人群好似被一张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哎哎,是下官多嘴。”杜勇好像是从他们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良久的寂静后,张熙开口道,瞬时回答了他问的问题。


    只是气氛好像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更凝固了。


    “各位大人,请上马车。”杜勇舒了口气,恭敬的伸手指向前方几部马车,“那边百姓太多了,辛苦各位大人走这么一段路,是下官考虑不周。”


    “不用了,我们走过去就行了。”陆晏拒绝了杜勇,执意要步行,而张熙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


    见状杜勇也只好依着他们,自己走在前面给他们带路。


    因为牧守府被烧了,他们现在都居住在聊园,那是一座自前朝一直保留完整的大家园林,仿的是江南的小桥流水。青州各大世家族居都喜欢装饰成江南样式,可能是离江南比较近的缘故。


    聊园内假山草木相掩映,中间还特地挖出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养着群锦鲤,看着景色很是怡人。


    “委屈各位大人了,牧守府还在修建中,只能先住这儿了。”他随即又补充道:“不过放心,我们几个郡守也住在这。”


    陆晏他们一路走来也在观察着沂城内的景物。市井上人流为患,街上人们都是面色红润,酒馆茶馆内也是谈笑声不断,感觉就是普通的日常,什么水患、疫病好似是真的止住了,整个城内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就想杜勇说的那样早就止住了,都是那些流民乱传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陆晏总觉得有一丝丝的不对劲,说不出来,硬是要说的话就是……太繁荣了。张熙和吴禾也有同样的感觉。三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不过这跟他们在琅琊城内看到的景象也差不多。


    “杜大人说笑了,能住到这么怡人的园林里还求之不得呢。”张熙将视线收回来,温润的笑道。


    “各位大人不嫌弃就好。对了,各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肯定是累了,我安排好了房间,各位请。”说着他摆出手来,试图引着他们去休息。


    “还是先见见各位郡守吧?”陆晏打断了他,看着四周默默开口。


    杜勇先是一愣,随即陪着笑搓手,“其他郡守都去查牧守府失火去了,现在不在聊园内,已经喊人去亲了……各位先歇着。”


    “那我们也去吧。”张熙开口提议。


    “哎、哎,天色都不早了,指不定他们都快回来了,现在去说不定在半路遇到,岂不是白走了嘛?”


    张熙和陆晏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都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


    他们穿过九曲回廊来到间厢房前,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梨树,一阵风吹过,簌簌梨花飘落,洋洋洒洒落在众人身上。看上去像是身上落满了鹅毛大雪。


    “这园子毕竟不是管家府邸,只是小门小户风雅住处,也是没那么都房间,大人们决定谁在这儿休憩,下官再带其余几位大人去其他住所”


    “暂时不用了,我们几个商量一下,之后再安排其他住所吧。”张熙看着院子里的大梨花树说道。


    “那各位先歇着,下官还有些庶务要处理。”杜勇恭敬地行礼致歉,他倒也不强求。


    待人走后,陆晏先是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才开口:“有问题。”


    “太诡异了,这根本不可能是水患才过的景象。”张熙斟酌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其实早在琅琊的时候就发现不对,怎么会这么……安宁。”他顿了一下才吐出这个词。


    他们越想掩盖越是装得太假。


    “牧守府失火就已经很奇怪了,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却偏偏这些郡守们没事,还有这个杜勇的态度也很奇怪。”他继续道。


    “我记得,青州有个世家大族就是姓杜吧?”


    “其实很多郡守都是从地方上选出来的,也默认了会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这也是朝廷拉拢这些地头蛇的手段。”吴禾回答了陆晏的问题。


    “那其他十一个也是?”


    “好像有连上杜勇有六个是。”张熙出身青州,早年通过科举中第一路官升至大理寺卿,不过多年来并没有回到过青州,对此时也不是很了解。


    “主要是郡守这个位置都是外派管与世家子弟五五分,但是有些外派官本身就是出身世家,他们认为京官看似好其实处处受限,还不如这些地方官。但是为了制衡是不可能让他们当上地方官的,于是他们就假用了籍贯去考试,也是因为有些籍贯考起来比较容易……然后再请求外派……加上这些世家本身就子嗣众多,沾亲带故的外姓亲戚更是数不胜数。”


    “而且这些世家子弟本身科举就比寒门子弟容易得多。”


    朝廷为了提防官员们结党营私、南北官员比例失衡一直是用的南北分卷,南方都出才子,于是竞争也就激烈些,青州虽然在地理上偏北,但是也被分在了南方,于是不少举子都是买的籍贯参加北卷的考试。


    这虽然是明令禁止的,但是也屡禁不止,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算了,等那些郡守们都回来再说吧。”张熙呼了口气,最后说了一句。这一路走来他也没喝一口水,现在又说了这么都也是有些口干舌燥。


    “对对,养精蓄锐才行。”吴禾附和他道。


    *


    方珏走在街道中,看着一个年轻的鱼贩子拿着几条鲫鱼说是草鱼不由地发笑,这些繁华的景象都是营造出来的啊,这座城里到底有多少是这样呢?


    还有那个说书的,内容一点都不吸引人,甚至还将镌刻读成了携刻实在是连作假都做得那么假,可笑的是他们这一路走下来居然都没有发现……这些被外派的官员究竟离底层的百姓又多么远?


    他们拿的路引是商贩的,能进来可见这城里还是保留着基本百姓的生活,那么那些就是演给陆晏他们看的喽。


    看来这位杜郡守还真是喜欢做戏,只是做得太多太假了。


    “想什么呢,就前面的间客栈吧。”程槺打断了他的思考。


    方珏看着他脑海中莫名冒出个念头,他牵起程槺的手,眼底浮出一抹笑意,温柔地开口:“这个字读什么啊?”说着他在程槺手心里写了个字。


    程槺受宠若惊,心中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又想到他多久没对自己笑过了,但看着他嘴角擒着的那一抹笑,顿时像是被三月的风拂过了面庞,吹得他五迷六道的,手心传来阵阵细微的痒意,像是挠在程槺心里……霎时间感觉死都值了,于是迷迷瞪瞪地开口:“携啊。”


    方珏轻笑一声心道果然,“没事,去玩吧。”


    程槺眨巴这眼睛,根本不明白自己又被打上了文盲这个标签。


    “愣着干嘛,跟上。”程槺摸不着头脑地跟着方珏进了客栈。


    老板娘正拿着蒲扇扇着风,客栈内可以说是门可罗雀,稀稀拉拉零星几个人坐在大堂里吃着东西。见到有人来,老板娘忙笑着问道:“住宿还是打尖呐?”


    “住宿,两间房。”方珏拿出银两。


    “不不,一间就行了,出门在外还是得节省些。”程槺忙将方珏推来,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塞了块银子到老板娘手中。


    方珏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把胡开程槺,斩钉截铁道:“两间。”语气冷得像结了冰。


    老板娘听着他这语气有些怂,但是悄摸看了看手中的那锭银子心领神会道:“客官,我们这就剩下了一间房,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们这一间房的床也很大,两个……”


    “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好好上去先歇着吧。”说着程槺就推着方珏往二楼走,“老板娘,带路!”


    方珏还想说些什么指示还没说出来就被程槺推搡着走了。


    第42章


    萧翎自那次回去后生了场大病, 一直发烧昏迷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才终于退了烧。


    清晨的阳光散落在他如玉似琢的面容上,病弱使他的脸色更白皙了几分。他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依旧是那深褐色的屋顶, 鼻腔里是久久消散不了的苦药味。


    “啊……”他张了张嘴, 声音嘶哑的可怕。


    “哎呦,世子醒了!”周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有一瞬间的迷糊, 像是潜入了一片旋涡中, 无数的声音正是那一片片水波, 让他抓不住。


    “快喝些水,快!”他感觉有温润的液体灌入他的口腔,干涸的嗓子顿时感到好受多了,他无意识的张了张嘴,未喝下去的水就顺着下颚线流到了被褥上。


    “我的天老爷啊,我的爹娘啊,我的世子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和我哥就得被扒皮喽!”王支扯着个大嗓门喊道,瞬间吸引了一大片的目光。


    “我、这是睡了几天了?”萧翎沙哑地问道。


    他感觉自己就是陷入了个黑甜的梦境,甚至醒来时还想着是不是天亮了,可是嘶哑的嗓子,干裂的嘴唇以及周围人的反应让他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很久……


    “两天三夜,可吓死我们了!”王支拍着手掌,语气激动到,好似下一秒就会爬到萧翎床上摸他的额头确定人已经退烧。


    “我和我哥这几天天天还看你, 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你床前!”


    “啊……这么久……”萧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看王家这两兄弟。


    “没事,没事,我们也不过是被揪着耳朵骂了一顿。”王支看萧翎一脸对不起他们的样子,摸着鼻子悻悻的开口。


    王家人只当是他们带萧翎出去玩劳累加上伤还未愈导致了发热,将他们两好好骂了一顿,王父还想动家法将他们二人罚跪祠堂,结果被老太太拼命拦着,最后只是禁足在家罚了月例,叫他们别一天天地不学好去那不三不四的地方。


    “哎哎,反正我们被罚都是家常便饭了,不用再意,倒是世子你没事吧?”王支心有戚戚地问道,这几天可好把他们担心的。


    “对了,我得去告诉我哥。”说着王支转头就要走,脚步匆忙,萧翎还没来得及喊住他就跑远了。


    “诶……”萧翎看着跑远王支,张着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不一会,王纠纠跟着王支来了。


    “终于醒了。”王纠长长舒了口气,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王支看着他哥坐下来本来也想找个椅子,可他眼睛环顾了一圈确定这房间只有一张椅子后,本来还想和他哥挤一张,但被他哥一个目光止住了动作,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你们下去吧,我想静静。”萧翎看着这半个屋子的人看什么易碎的宝物似得看着自己就一阵说不出的心累。


    下人们得到指令很快就鱼贯而出,此时屋子里就剩下王家两兄弟和萧翎。


    “说罢,把我带到那是为了告诉我什么?”萧翎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王纠道,此时他的眸子里全是王纠的倒影。


    这个眼神是很带有压迫力的,特别是萧翎此刻表情还分外严肃。


    “……什么?”王支不明所以,萧翎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合起来就不明白呢?


    而此时王纠也在看着萧翎,四目相对间他们之间好似有着无声的暗流涌动,一瞬间气氛好似凝固,王支到底不是个傻子,也能明白些东西,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二人。


    良久王纠开口道:“还请世子救青州的百姓。”


    其实他一开始是没想这个看着就一脸天真甚至是有些不谙世事的陈王世子能帮到些什么的。


    只是他那傻乎乎的弟弟偷偷跟着去看父亲吃喝嫖赌,被发现后也想去逛逛花楼,他是怕王支被人骗的连裤衩子都没了才表现出好奇也想跟着去,正好萧翎在府里呆腻了也想出去,于是他们三个人就结伴逛花楼的。


    直到那个女子那儿,他也是以为那女子是骗萧翎。可是在看到那女子的尸体时他发现自己错了,如果一开始就按照萧翎的想法赎出来的话就不会有个鲜活的生命消失了……他是有几分人性的,即使是身为王家长孙从小就接触到这些见不得人的血腥事。


    他甚至一度认为是自己干扰了人家的因果,亲手掐灭了她生的希望,他很自责……


    但那时他看着萧翎一动不动的模样突然冒出个想法……


    其实青州的流民根本没控制住,一开始也不是什么天灾,只是今年扬州发了水患,丝绸产量大减,而朝廷与西域诸国丝绸交易的需求又大增,于是青州的地主豪绅们都知道现在种植桑树,养殖蚕种比以往种植水稻小麦的利润要大得多。


    可是百姓们不愿意啊,他们看着那青葱的水稻苗一天天的长大,想着到了秋天丰收的样子……那是他们一年中少有的开心日子,到那时候他们就能吃着新做的、白花花的大馒头坐在田埂上看着孩子们追逐打闹。


    庄稼人这辈子就那么点指望,要他们把刚栽下的稻苗除掉种上桑树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况且今年刚种下桑是不会长出多少嫩芽的,今年没有收成,他们怎么度过难熬的冬天?


    地主豪绅们看着比邻的徐州百姓们都改种了桑树,他们等不及。等上一年就比徐州晚一年,同为乡绅他们不想被徐州的比下去……


    于是他们故意开了几道阀口,意图冲毁农田,这样没了庄稼,他们总该乖乖种上桑树了吧?


    这样还可以低价买来被冲毁的农田……


    可是他们没想到,最后阀口开得太大了,那几天又是连连大雨,最后招致水患……这几乎是青州每个地主乡绅都参与的,青州上层官员也默许了。


    那些郡守们一大半都是出自青州本地豪绅,他们是此事的得利者……


    于是水患后的,他们不敢上报朝廷,他们瞒着,安抚着,又因为这事大部分是人为的,遭到水患的地区有限,控制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可是他们没想到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疫病!”萧翎开口打断王纠。


    “对,疫病。由于只是部分地区,他们就将这些地方的百姓都圈了起来,每日施些米粥,还算控制住了。”他顿了顿:“可是后来发生了疫病,他们看着控制不住,就将那些得了的百姓……”他止住了话语,面上不忍似乎是说不出口。


    “不是都收容起来统一治疗吗?”王支看着他哥这样,忍不住开口。


    “……不,是统一……除掉。”王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只要一家出了一个感染的,全家都会被除掉。”王纠的声音有些嘶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那一瞬间,他如释重负,好像自从亲眼看到他们是如何对待这些百姓后第一次感到这么轻松。


    “这……”王支顿时难以置信。他只知道疫病没发生多久就被止住了,可是他不知道是怎么的……残忍。


    “那为什么在城中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些灾民?”


    “对啊,为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城郊又有这么一块地方?”王支也问到。


    王纠看着萧翎似乎在想着怎么和他说,良久,他说道:“……把剩下的难民都圈养在块划出来的地方,每天只要给些少量的食物,他们要饿死又饿不死,而且如果有人出了那块地就会被打死,而举报的人就能得到几个包子……”


    “这样他们想要出来就只能,等着人来买。”他终于说完了,那一刻空气好似要凝固。


    整个青州血淋淋的事实就这么被他说了出来。


    萧翎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一句话。


    “还请世子将消息带回京!恕我王家共谋之罪!”萧翎还在愣神之际,王纠又再次铿锵有力地开口。


    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那一瞬间萧翎脑海里想的只有阿晏怎么办?


    “……好。”萧翎干巴巴道。


    “那我们就不打扰世子歇息了。”说罢,王纠拉着王支快步走出。


    “哥……我们……”


    “没事,就算他不看在告知的份上为我们王家求情,我们王家也会没事的。”


    朝廷知道了又怎么样,几乎所有的青州地主大族都参与了,到最后也只会惩戒为首几个官员,不可能将他们都清算了的,况且上位者在乎的从来不是芸芸众生而是政权的稳固。为了百姓动了他们这些地方大族可真是得不偿失。


    王支并不知道他们王家在这件事中究竟参与了多少,只是看着王纠镇定的神情,呆愣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见王纠似是自嘲般轻笑了声:“因为我还是于心不忍啊……”声音很轻,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虽然在乎王家的利益但也看不得这些百姓等死。


    王支看着这个从小和他打到大的兄长,有一瞬觉得自己好像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也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去歇着吧。”王纠垂下眼睑,掩盖住情绪。


    “哦哦,好。”王支咽了口唾沫,干涩道。


    此时他站在阳光下而王纠却埋在树荫下——他们两个像是在两个割裂的世界,王支如是想到。随后他就看见王纠冲他莞尔一笑,似是三月春风拂面,又像是水边惊鸿照影,他呆愣愣地看着,直到他哥催促他才回过神来。


    第43章


    陆晏他们终于在傍晚时分见到了剩下的十一个郡守。


    此时一道残阳洒落在园子中的小河中,半道河都被熏染成橘红色,明亮的落日余晖透过小窗映照在他们身上,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但谁都知道现在不可掉以轻心。


    花窗投射出各色花纹的影子, 像是在墙上作出的水墨画。


    一片宁静安详的景色。


    几只燕子在屋檐下筑了巢,叽叽喳喳地吵作一团,不时上下翩飞,几片羽毛飘飘然落下,幼燕在新筑的鸟巢中嗷嗷待哺,很快被嘈杂的脚步声覆盖。


    “下官可算回来了,各位大人久等了!”甫一见到陆晏他们那几个郡守就扯着嗓子问好,态度可谓是恭谦到了极点个,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各位大人不必如此。”张熙立马扶住一个眼看着就要给他们跪下磕头的身材臃肿的郡守,手中的茶盏都差点摔在地上。


    “大人们啊,我们可是不容易呐,”说着那个胖郡守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像他们哭诉,模样如丧考妣:“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今年雨水比往年多了些,几个地方发了点水患,那些百姓们就怕的要死,甚至不惜去进京告御状!”


    一个二百多斤的胖子哭的泣不成声其实是有些可笑的,特别是他哭的太猛了鼻涕眼泪都快糊了一脸。


    “刑谦,你快起来,也不怕唐突了使臣大人!”戴旭说着就要拉他起来,可是他低估了刑胖子的体重,人没拉起来自己反而用力过猛自己差点要摔倒。


    “哎呦——” “快扶戴大人!” “小心哪——!”其他郡守见他们两人快要摔倒忙上前搀扶,一时间乱做一团。


    他们几个人像是在演杂耍。陆晏默默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似乎要将自己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吴禾则在一边悠闲的喝着茶,顺带着还搀扶了一把快跌倒的戴旭。


    “好了,好了,各位郡守们,大家坐下来好好说。”张熙看着还没问出些什么他们自己就快吵作一团,简直是比檐上的那几只燕子都吵,脑袋都快大了。


    众人听到他怎么说才各自站好了,又喊来下人搬了十几张椅子,终于是坐下来好好说了。


    待到众人都落了座,张熙才缓缓开口:“此行,陛下也不是为了追究什么错啊对啊,只是让我们来替陛下安抚百姓,以示天威,各位郡守不必忧心。”说完他不紧不慢的泯了口茶。这府里的茶是新炒的罗浮春,闻起来就茶香怡人,喝起来更是脱俗。他在京城还没喝到,没想到倒在沂城先喝到了。


    他说话不急不缓的,甚至还有闲心喝茶,看起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众人听到这话,顿时将嘴边诉苦的词吞下。


    “那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看看那些流民哪?”张熙放下茶盏语气温顺笑眯眯道。


    刚刚还吵成一团的郡守们都止住了声,空气一瞬间凝固,只剩下鸟鸣在此时显得尤为突兀。


    良久,杜勇开口:“哎,现在时间不早了,各位大人们还是先歇歇吧,摸黑也不太好走路,明日我带大人们去看看。”


    “那就有劳杜郡守了。”张熙也没在要求今日就要去看,从容地应下了。


    杜勇倒是没想到对方能这么容易答应,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打着哈哈道:“那就不打扰大人们休息了。”


    其他郡守见状也纷纷告别。脚底跟抹了油似得,一会就没影了。


    *


    窗前一只海棠花枝延伸出来,轻轻拍打在窗户上,投射出片片虚影,簌簌间似有暗香浮动。夜色如水,明月高悬,静谧地注视着地上的芸芸众生。


    张熙准备去睡了,一路的舟车劳顿加上年纪见长使他有些腰酸背痛,他放下写给妻儿报平安的信,抬头望着天空的一轮明月,似乎在想此时夫人孩子是否已经入睡。


    “扣扣——”一阵敲门声让他思绪回笼。


    “张大人,还未就寝吗?”门外响起声响,听着像是杜勇的声音。


    “不知杜大人深夜到访是为何事?”张熙开门站在门口,看着门口的杜勇说道。他们两个站在台阶上,张熙这个姿势其实是有些居高临下的,看上去颇有威慑力。


    这一打开,他看见来的不仅有杜勇还有白天那个胖胖的刑谦,两个人站在门口正准备再次敲门。


    他们二人见张熙开了门,忙止住手中的动作陪着笑拱手行礼:“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来问问大人在这住着可习惯?”


    “此处风景宜人,自然是习惯。”张熙依旧是站在门口,没有放他们进去的意思,甚至还不动声色的拦在门口。


    屋檐下挂着两个灯笼,昏暗的光辉映在他们脸上,又正好对上张熙居高临下的俯视,让他们感觉无处遁形。杜勇二人干站了一会见张熙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于是杜勇轻咳了声缓缓说道:“大人可否进去坐下来详谈,有不尽之处也好让我们改正。”


    “对对,外面还是有点冷的……”刑谦忙开口轻声附和他。


    “两位大人早说啊,原来是这个意思。”说罢,张熙好似突然领会到他们的想法,忙开门请他们进来,好像真的只是一开始没有体会到他们的意识。


    也是巧了,房间内正好有三张梨花扶木椅,他们三人各自找了一张坐下。


    “张大人听说祖籍是青州的?”


    “嗐,不过是青州一个小县,考中后带着父母到身边颐养天年,怎么多年来忙于政务倒是没抽出空回来看看。”


    “哎,其实啊,正的没多大点事,都是那些愚民听风是风,听雨是雨,有点风吹草动就感觉天塌了。”杜勇突然凑近了说道:“正是劳烦各位大人跑一趟了。”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怎么能说是劳烦呢?”张熙打着哈哈,随口糊弄了几句。


    “那就不打扰张大人休息了。”杜勇说完就想向张熙告别。


    张熙目送他们两个慢慢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上了门,心里也是万分疑惑。


    他想着这两人今天来应该是要策反贿赂自己的,结果就这么轻易走了?张熙摇了摇头觉得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指不定在哪里挖坑等着自己。


    就在他们进来时,他还想着在图穷匕见时是假装听不懂还是虚与委蛇假装被说动呢?


    他叹了口气,准备先洗洗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在应付他们.


    风起云涌,月色被云彩笼罩,簌簌声起,几片落叶飘落正好落在方珏脚边。


    夜晚似乎才是沂城真实的面貌,除却一切虚假的繁荣之后留下的只有分外的萧条。这个时间点要是在京城早已支起各种各样的夜市铺子,仕女才子来往不断。


    方珏还想着再晚些来好掩人耳目,现在看来正是多虑了。


    被烧毁的牧守府只有些残垣断壁,漆黑的焦炭堆积在地上,一阵微风吹过几点灰星子随风飘散,周遭安静的可怕,无一点鸟兽蝉鸣,寂静得就连他们两个的呼吸声都是如此的明显,怕是有人看见一片废墟边站着两个人影会大吓一跳。


    他们像是误入了一座鬼府。


    “多穿些,这里怪冷的,说不定真有什么阴魂不散的厉鬼。”身后一双大手拿着件外衣披到方珏肩膀上。


    以往这时候方珏只会拿开外套丢随手给他,程槺都准备好接住将要被扔下来的外套了可是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过了几息那件外套还是好好的披在方珏肩上。


    方珏没有拿开,他只是紧紧地盯着地上的那些残垣断壁,冷笑了声,“要是这世上正要鬼魂的话,有些人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早晚的事。”程槺默默地说道,霎时间,一阵劲风吹过,两人衣袂都被微微吹起。


    “都没有人守着,看来他们是确信做的很干净。”方珏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程槺有一瞬间时间静止的错觉,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就当他以为方珏失望今天什么都没查到时,只见方珏一哂:


    “雁过还留下片羽毛呢,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


    “呼——”云开见月,清透的月光散落。


    方珏的笑容分外的薄凉,只是在这月色下像是披上了曾清辉,白瓷般的脖颈好似与那月光同色,白的让他晃不开眼。


    像是个月中仙。程槺想到。


    他喉结微微滚动,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心里像是有只猛兽即将出笼。想去扑上去亲他一口,在那细长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些属于自己的痕迹,就算是死了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理智还是拉住了他,不能这样!不然自己今晚就只能睡地板了……


    “傻愣着干嘛?还不回去,难道你今晚就想睡在这想着郭兴一家老小能给你托梦?”方珏看着程槺像是被魇住般一动不动还死盯这自己的脖子看。


    像是头猛兽在盯着自己寻觅已久的猎物,仿佛下一秒就能冲上来咬住自己的脖子……盯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不回去!”他狠狠地瞪了程槺一眼,再说了一遍。


    “哎……好……”程槺回过神来赶紧跑到方珏身边。


    夜色中两个人并肩走着,月光下他们的影子和黑夜融为一体。 .


    刑谦和杜勇二人回到房内,昏黄的烛火照在墙壁上,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嗐,表哥你今天去找那个什么张熙干嘛?”刑谦随手拉来一边的竹椅,一屁股就坐了上去。那可怜的竹椅被压得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得四分五散。


    “没套出来什么白跑一趟!”说着他还摸了摸自己的大肚腩,“为了这个今天晚饭都没心情吃,现在都饿了,过会儿去厨房看看。”


    杜勇眼皮跳了跳,生怕这胖子把椅子坐坏了,摔着再讹上自己。


    要不是姑母摆脱他照顾他随便再教他些为官之道他才懒得带他在身边。今天晚上他也没准备带他去见张熙,不过是刑谦眼巴巴跟着。


    “你懂什么!明天才是重头戏!”杜勇冷笑了声,他的脸在半边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森,“我告诉你凡事不要太着急,要是张熙这么好拿捏也不会被派到这儿了!”


    那个姓陆的那么年轻就担任主使官,而且傍晚时候也是一言不发,怕是官家子第,一窍不通被派来刷政绩的,真正的领事人他没猜错应该是张熙。


    刑谦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他的脸,顿时被吓了一跳,差点摔下椅子,他两只手撑在地上勉强没让自己摔倒地上,他再次坐好,吐了口气说道:“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窗外,几只鸟雀掠过,惊落了几片树叶。


    第44章


    早在萧翎醒来没几天王家就接到宫里来的懿旨, 比那道懿旨到的更早的是王罗卿的书信。


    都是在催着萧翎快些回京的。


    不过当时萧翎才刚醒,地都没能下,更别提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回京了,王琼只好壮着胆子询问信使是否可以晚几天,不是他们王家想留人,只是现在世子实在经不起折腾。结果好不容易能下来走了偷偷溜出去一趟竟然又烧到不省人事了,这下好了,还得留在自己这几天。


    王琼倒不是不想萧翎留在这,要是能看上他们家的姑娘也算是成人之美亲上加亲,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更何况京城那边催得紧……人嘛看上去也不是个老实的,要是在他们王家的地盘上出了事自己怎么交代?


    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有那两个不省心的孙子,带人逛什么窑子?带回两具女尸不说,还把人给吓到了!


    他现在就怕萧翎知道了什么,只是他问过王纠了,只是说萧翎见第一次领回来的那个姑娘没了气,再跑回那花楼时生平第一次见到人差点被活活打死,吓了一大跳,他们后来再出了一次府是因为那姑娘临死前拉着萧翎的手苦苦哀求要见次情郎,那是萧翎在人家咽气前答应好的。


    跟着他们一道回府的确实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小伙子来领尸身,是在城外给庄子里养马的,问了些话也基本对得上。而且就他看人的眼光,要是一个将死之人拉着萧翎的手求他帮自己最后一个忙,萧翎还真会答应。


    人毕竟是死在他王家,也是晦气,夫人还出面给了几两银子叫他好生安葬了。


    但是这事他这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总有什么细节对不上。王琼虽然还在怀疑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倒也不至于认为人家胳膊肘往外拐,再说他们故意隐藏踪迹出城去做什么?


    况且就萧翎那小子他倒也是听过些传闻,冲动、惹事,倒不是个能干什么大事的主儿。


    他摸着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最近有点太多虑了,他抬头看着自己养在竹笼里那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地云雀,有些心烦,于是拿了支竹牵随手逗了逗。


    对了,自己当年是怎么跟自己的胞弟王铉决裂的?他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于是也就作罢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王琼想着自己当年也是年轻气盛,要是让着点弟弟也就好了,谁能想到他能生出个当王妃的女儿出来。


    这么多年他也不是不想和好,只是他当哥哥的先低头总是没面子。


    王琼想着过几个月让孙儿们去京城探探,王铉想来也不会为难孩子。


    今天是萧翎离开的日子,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打算换件衣裳去门口送送,在说几句舍不得挽留的话,毕竟样子得做全套,表面也不能表现出想让人家走。


    王家朱红的铜门前聚了一群人,风吹动了萧翎的发丝,那双隽妙的眼睛有那么几个瞬间被翩飞的发丝掩盖,有些看不出神色。


    “世子,可别回了京就忘了我们啊!”王支拉着萧翎的手依依不舍,还瞪大双眼试图被风吹吹掉下来几滴眼泪来,不过他实在是挤不出几滴眼泪来于是放弃了。


    “你等等,我去叫人折一支柳条来。”


    萧翎:“……不用了吧。”


    “那怎么成,要有仪式感!我这辈子还没给谁折过柳哪!”


    “……你就是想拿支柳在手里把弄吧。”


    “我那分明是希望能常看到你!我去看看,这下人折枝柳怎么这么慢?”说着王支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去。速度之快,萧翎差点被跑起来带起的风晃倒。


    “跑这么快干嘛……”


    一边的使臣看着时间不早了,天边笼罩了曾铅灰的阴云,还是时不时闪过几道浅雷,空气中似乎是弥漫着曾水汽,很闷热,几乎是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其实这样的日子是不适合出行的,都说晓看天色暮看云,但是现在但凡不是个眼瞎的都能看出要下雨了。


    但不过现在不走的话还不知道要拖到何时。要是再怎么拖下去,金尊玉贵的世子顶多回去后被陈王夫妇打一顿,他们可就不知道如何交代了。


    于是他们只能打断萧翎催促他快些上马车。


    王琼到时正好萧翎已经上了马车,他先是行了一礼,面上露出不舍之意,再慢慢说道:“世子要是闲来无事再来我王家啊!拙荆听闻世子没待多久就要走也是万分不舍。”


    “大姥爷,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长来看你们的。”说着萧翎探身出了马车语气诚恳地说道。他现在对整个王家态度也是变得有些微妙。


    “那就走了,日后再见!”随后萧翎钻进马车内,侍从们驾着马车很快就只剩下了山坡上的一个小点。


    “哎!我的柳还没给你啊!”王支拿了枝柳条在身后大喊,只是此时的萧翎早已走远,怕是听不见了。


    暴雨倾盆,空中像是有个巨大的雨幕遮盖了所有声音,唯余下犀利的雨声。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水汽,即使是没淋到雨依旧是赶紧湿漉漉的。


    他们临时找了间破庙,破败的墙勉强能遮风挡雨,墙外是一株芭蕉被大雨打落地垂下了头。


    萧翎伸出手淅淅沥沥的雨水眨眼间就在手中积了个小水洼。


    他甩了甩手将手中的水全数甩开。


    “世子,雨停了就该走了。”


    萧翎别开脸,将目光由雨打芭蕉转到那个使臣脸上。他好像在想着些什么,眉头紧锁。


    王纠告诉了他的那些是想让他回京后上报朝廷,当是……他很担心陆晏他们。


    他们现在可能还被那些青州郡守蒙在鼓里。


    他的情绪简直是写在脸上了,于是使臣开口问道:“世子是有什么顾虑吗?”


    “你们原来是在哪里当值的?”他看着那几个使臣问道。


    他不知道这些使臣原先是做什么的,值不值得信任。要是有随便在青州官驿随便拉了个小吏来可不能随便说出来。


    “臣等都是羽林卫。”


    “真的都是?”


    “不敢有半句谎话。”


    萧翎在考量,内心纠结万分,他想去陆晏那……


    他沉思了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我想去陆晏那,就是陛下派遣去青州的那路官员。”


    为首的那个使臣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萧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开口一股脑的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仿佛一击闷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开,余响回荡在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所有人都直笔笔地站在原地。


    此时天空正好闪过一道闪电,霎那间一道亮光在众人眼前闪过,接着就是声巨响震得耳膜发聩,顿时他们听不到任何声音。


    要是按照萧翎以前的习惯,自己早就悄悄跑了去沂城找陆晏,只是现在经历了不少事,他思想也是越发成熟起来。他知道一腔热血意气用事是不行的。


    好像过了很久有好像就过了一会,为首那个使臣张了张嘴,他好像是在思考措辞,终于还是开了口:“……您不能去,一定要回京,我们派人去……”


    “不行。”萧翎斩钉截铁。


    “您去干什么,给他们加个人质吗?”那时常摇了摇头,直接喊了出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冲。


    “不是,下臣只是……”他很快想解释。


    “必须是我。”萧翎并没有在意他的言辞,只是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们去他们是不会顾及多少的,只有我才有足够的威慑力,让他们不敢乱来得太过。”


    他知道只有自己才有足够的威慑力,他们不敢让陈王世子,宗室子弟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而且王家肯定是通过风报过信了,青州的那些郡守肯定都知道自己悄悄来青州了。


    要是自己回了京只是他们抽出几个人去的话,直到要是半路被拦截甚至是下了狠手,顶多是没管好治安,甚至是将罪责推脱给难民……只有自己,身份特殊,他们只会派人拦截,绝对不会下死手!


    他们无论再怎么推脱,只要自己在青州境内出了事皇帝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个宗室子弟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是万万不能与臣子相比较的。


    那使臣干巴巴的看着萧翎,又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他们也都是看着萧翎说不出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们完全可以当时不知道此时,毕竟他们这一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将萧翎带回京,剩下的是陆晏他们的事。陛下可能会因为他们去帮了有功而奖赏,但是要是萧翎出了事哪怕只是在他们眼皮子下受了点伤陛下也可能因为他们办事不力和罚他们。


    再说青州这淌浑水他们不想淌……又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可是话道了嘴边他们说不出来……


    萧翎盯着他们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他只能看见他们一脸吃惊的看着自己。


    外边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天像是开了个豁口,几道闷雷闪过,照亮了破败寺庙里各怀心思的众人。


    沂城倒是没有下雨,只是天边飘来几片铅灰色的厚重云彩,空气像是凝结了,异常的闷热。


    陆晏他们一大早起来就想去看难民,杜勇这次没在找理由推脱,恭恭敬敬地带着他们去了施粥的棚子,他们身后还跟着那十一个郡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穿过闹腾的街市,一路上人头攒动,简直是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了。路边随意摆着各种各样简陋的铺子,大多数只是在地上铺了层草席摆了些东西,占了原本的路,让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愈发拥挤了。


    陆晏除了上次和萧翎逛灯会还没见过这么多人,皱着眉头就想问。


    还没等他开口,杜勇倒是先说出来了。


    “这条街尽头有个凌前寺,许愿是出了名的准,今天有刚好是庙会第一天,很多百姓都慕名来。”


    “原来是这样。”张熙看着远处香火缭绕开口道:“想必那边就是凌前寺了。”


    “正是正是,各位大人想的话也可以去拜拜。”


    “不必了,还是快带我们去看看难民吧。”张熙正色道。


    他们一路走到城外,哪里搭了些草棚子,正在热火朝天的施粥。一对对排的看不到头的百姓正在井然有序地排队领粥。


    “这就是那些难民了。”


    被冲毁的多是田地,加上青州本来就是产粮大省,往年留下了的粮食供百姓们吃上两年都不成问题,所以城内并没有多少难民,至于剩下的他们也在安排各地施粥修建,情况是在渐渐好转的。


    这是杜勇补充的。


    他们走到草棚前看着大釜里的粥,浓稠得简直是将筷子放进去都能立起来的程度,正在咕噜咕噜沸腾着,排队的百姓虽然都蓬头垢面但是还算不上骨瘦如柴,也没出现什么争着抢着的事。


    简直是好的太过了,跟假的似的。


    “哎,你是张熙!”忽然嘈杂的人群中有个中年男人对着他喊道。


    张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回头,只是在他看清那人时瞳孔巨缩,好似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浑身好似落入了冰水中,四肢百骸霎时间冰凉!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这!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在这一刻也全都聚集到他们两之间。瞬间张熙的眼中好像只剩下那个男子,他们的距离好似在这一瞬间被拉进。


    那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面颊凹陷,脸上好似有层擦不干净的油渍,但看上去还算是精神。他一看到张熙就从人群中跑出来也顾不上快要排上的队。


    忽然他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跑到他们面前时赶紧跪下行礼:“草民拜见大人。”


    “……好了,起来起来。”张熙赶紧将人扶了起来,并对着他们说道:“这原本是我的同乡人,多年未见。”


    他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慌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依旧是那副老练稳重的表情,甚至面上还浮现出几分欣喜,好似真的只是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就是……解释得太过于刻意了。


    “这些年来沂城讨生活,刚好遇到水患,也是让大人见笑了。”那男子起身继续道。


    “我们两用不到这么客气。”看他的神色是还想和他谈些什么的,只是那男子却赶忙后退道:


    “那草民就先走了,家里的妻子孩子还在等着,要是这么久没回去的话怕是要担心了。”说罢再次向他们行了一礼,随后头也不回的没入人群。


    “……好……”张熙在后面迟疑地说道。


    那男子有很快没入人群看不见踪影了,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众人很快又道了其他地方查看了一番,都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陆晏总感觉张熙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悄悄将吴禾拉到一边:“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张大人见过了那个同乡人之后就心不在焉的。”


    吴禾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好像没有什么差别,可能是多年没看到对方又在这种情况遇到,有些感叹物是人非?”


    陆晏地头沉吟着,没在做什么回应。其实张熙刚刚的神情要说是遇到久别重逢的故人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依旧觉得太巧了。


    这一切都好像是被刻意展现出来的。


    *


    “就进去嘛,听当地人说很灵的!”程槺拉着方珏就想往凌前寺走。


    方珏看了眼乌泱泱的人群,再看了一眼挂在中天的太阳和寺里飘上空的寥寥青烟,觉得去了肯定是汗如雨下,于是摇了摇头,果断地拒绝了。


    “我们来青州是来玩的吗?”他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槺。


    “哎呀,人多好打听嘛!”随后他不由分说地推着方珏就向凌前寺走。


    “真不明白你还信这些。”方珏抱臂看着程槺将许愿纸挂在寺中参天银杏树上。


    “信信也没什么坏处嘛。”他没回头,依旧挂着手中的纸。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香客,都在跪拜祈求着,好似高坐在神龛中的诸天神佛真的能听到他们卑微的祈求一样。


    可是他们现在除了将那点虚无缥缈的念想寄托在神明身上还能做些什么呢?


    “好了,我们走吧。”程槺挂完后跳下板凳,和方珏站到了一处。


    “昨晚他们私下见了张熙。”


    这是悄悄安排里面的下人传出来的,不过他也只看见深夜他们走进了张熙的住宿,至于他们说了什么,说了多久这倒是不知道。


    “他们怕是想从张熙入手还是有些难吧?”方珏觉得阳光刺眼,一直眯着眼,“他们有什么把握吗?”


    张熙在这行人中是官龄最久的,要按理说不可能一开始就从他这边入手。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在查查总能查出些什么。”他说道。


    两人夹在杂乱无章的人群中出了凌前寺。


    第45章


    气氛似乎凝结成实质,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萧翎几乎是听不到外边的瓢泼大雨。


    萧翎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脏声。


    “这……”静默的时间久到萧翎以为他不会在开口,“容我们几个商量片刻。”他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反正不管怎样都会有受罚的风险。他们就算是将萧翎护送回京也会因为知道消息而不救援被罚,而如果依了萧翎的想法有可能因为保护不当而被罚。在皇帝身边当差这么多年了,他知道皇上的脾气。


    而且如果真的像萧翎说的那样, 那青州境内氏族豪绅上下应该像个铁桶一样密不透风,送信是传不到沂城的。


    他们几个使臣聚到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只是萧翎此时无暇顾忌他们,他只是看着墙外淅淅沥沥止不住的雨出神。


    *


    只有张熙自己知道当他看见那个男子时的慌张,他几乎是当场站不稳,就像是心脏瞬间被摄住,压得他无法喘息。灵魂像是飘出了体外,一遍遍地审视着自己——这么多年了,无论他官阶升得有多快,依旧是无法粉饰一开始的弄虚作假。


    那些他自己都快遗忘的陈年往事似乎在这一刻重新破土而出。就像是埋入腐朽土壤中的残骸,即使是经年也终究不会化为一抔黄土,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头来挖开表层那层稀薄土壤依旧看到的是掩盖的事实。


    他回到寝居后像是泄了气一样卸下了刻意地伪装,几乎是站不稳地扶着坐到了梨花木椅上,揉着眉心,抽着气,此时即使是艳阳高照他依旧觉得寒冷刺骨。


    “不该啊……”他气息不稳地呢喃着,还在冒着虚汗。


    突然吱的一声,门被推开, 张熙回头正好对上杜勇的目光,他身后赫然是白天的那个男子。


    瞬间他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一枚钉子定在地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男子。


    杜勇抬脚进门,开门见山:


    “张大人,我倒是也不想为难您,毕竟这事捅出去我们也讨不到好处。”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狠辣:“要是您让我们不好过,那您啊也别想好过!”


    说罢,他后退了几步,让出道给他身后的那个男子,“张大人与故友多年未见,应该也想促膝长谈罢?”


    杜勇说完给他们留下了空间,自己则是出了门,还贴心地关上。


    房内烛火将息不息,摇曳见将他们两的身影拉长映照在墙上,像是一出出昔日的剪影。


    那件早已被张熙遗忘的事此刻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不停地回现。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时间像是停止了,又像是无限拉长。窗外是杜勇的身影,他没有走,就站在门口,他们的对话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大概已经知道所有事了……


    良久,张熙咽了咽唾沫,生涩的开口:“你不是答应了……”


    那男子只是冷笑了声,眼底尽是讥讽:“张大人如今官居二品,怕是早就忘了当年的情谊了。”


    “当年的云深可能不会捅出去,但是如今的云深可就说不定了。”他轻声道:“你也别怪我出尔反尔,我也不过是为了活命。”


    张熙愣在原地,看着昔日好友一身粗布麻衣,脸上的污渍好像怎么也洗不净,脸颊凹陷,眼底充满血丝。他瘦的就像是一把骨头,丝毫看不出当初云家二公子的摸样。


    如果说二十年的岁月只是让张熙更加成熟稳重,那于云深而言无疑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像一座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每天只是在苟延残喘着。


    张熙颓然地跌在地上,嘶哑着开口:“杜大人进来吧,我们来好好商谈一番。”


    窗外人影晃动,杜勇大步流星地进来。他姿态随意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对着云深摆了摆手:“去领赏吧。”


    “是。”云深不做停留恭顺地出去了。


    此时室内就只剩下张熙和杜勇二人,呼吸的声音都是如此地明显。


    “……你到底想我做什么。”他好像突然被抽出了魂魄,又好像是接受了现实,颓然地开口。


    “您这话说的,我也只是想让我们双方都好过些,也让万岁爷少些闹心。”


    “我左右不了全部。”张熙依旧低着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只要您将消息传给我就行,再多劝劝其他人别南下了,再引着他们往固定的方向走就成。”


    逐个击破嘛,陆晏一个来凑政绩的官家子弟和吴禾一个七品小御史根本不足为据。


    聊院外一支桃树伸出了枝丫,这个季节早已没桃花,只剩下些嫩叶孤零零地挂在树梢上,了聊园到底不是什么官衙府邸,墙砌得比较低。园外并没有人巡逻,月挂中天,清冷的月光散落,显得格外孤寂、程槺想着要不就偷偷爬上墙进去,打探些虚实。他们站在墙前,思考地对策。


    墙内肯定有官兵巡逻的,他们要找个万全之策。


    一个身影悄然从侧门走了出来,走得很轻,却还是比较匆忙,手中的东西也许是太过于紧张,一个不小心手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但很快就被他拾起来。


    程槺听见声响探头望去,那个人也正好拾起东西抬头。好巧不巧的,程槺与他来了个对视。


    此时三更半夜,莫名的出门和莫名的地站在墙外都显得格外不对劲。


    霎那间,还没等云深反应过来,程槺一个急冲,在云深还没叫出口前,直接将人打晕了。


    云深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随即像是没了筋骨直笔笔地倒下,手中的钱袋落到地面上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又没了声息。


    周围只要簌簌风声,显得格外寂寥。


    “这人看着……”他皱了皱眉头,“像个流民。”


    方珏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他身上穿着的是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衣裳,面黄肌瘦全身皮肉没多少,骨头倒是格外突出,看着跟外边的那些流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半夜出现在这?只怕是有问题。”


    “带回去,慢慢问。”方珏吩咐道。


    反正他们现在也找不到个突破口。


    陆晏望向雕花窗棂,屋外一树高大的乔木正好遮住了他这个角度的月光,他只能看到些零散的星光。


    很多事都脱离了他的意料。


    就比如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派来青州,再比如他知道青州上下沆瀣一气怕是早就被这些青州的世家大族控制住了,他也知道青州在这一年发了水患致使数十万百姓伤亡。


    再有青州早已有不臣之心,如果不是当时青州通风报信萧翎也不会死在胡人的刀剑下……


    于是他暗中帮助那些流民上京,将这事捅了出来,好让青州地方官大换血,但他一路看过来还真没看到太过于严重的现象……起码现在还没到人吃人的地步。


    可这和上京的流民所言又相差甚远。


    陆晏有些焦躁,他感觉事情越发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又或许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不多,都是靠着一些一知半解的来推算的。


    他不知道那些年不在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知道青州的官员是怎么一路上都能将灾情瞒得这么好的。


    当时他也没有想过能回到一切都没开始的时候……所以并没有做什么充足的准备。


    他的思绪逐渐随着夏夜的凉风飘远了,他想着,萧翎此时应该已经踏上回京的路了吧?


    这街道上一到夜晚刻意营造的喧嚣就消失殆尽了,空荡的街道上时不时有瘦骨嶙峋的猫狗跑过,为了争夺一点残羹剩饭而大打出手,夜色下猫发出如婴儿啼哭般凄厉的叫声,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


    程槺扛着云深,借着客栈二楼窗边的八角凉亭轻松的就跳了进去,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末了回头看和孩子下面的方珏。


    方珏看了看凉亭的高度在估算了下,一个闪跳也上了檐角。不过他刚上去可能是因为瓦片太滑的缘故,他一个踉跄摔了下去,顺着有坡度的檐角滑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他抓着檐角的那片瓦,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唯一的支撑点只有右手紧紧抓住的块檐角。


    程槺刚跳进房内,听到身后有异样的声响,回头就看见身后的方珏没了踪影,再定睛一看,月光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攀着檐角。


    他瞳孔一缩,看着那只手在檐角的边缘,好似一只翩飞的蝴蝶下一秒就要被风刮走了,他想也没想去扔下肩膀上的云深去搭把手拉方珏。


    可还没等他半边身子踏出窗户就见方珏手上一做劲,脚借着凉亭的柱子一蹬,整个人就这么借力跳了上来。


    “看什么看,傻站着干嘛?”方珏跳上来后看着程槺维持着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的姿势不动,没有任何情绪的问到。


    “这高度也摔不死人。”他看着程槺僵硬的回头在他身后有补充道。


    随后方珏也跳入了房内。


    云深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他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绑的像个螃蟹似得,想动一下都不行,嘴里还被塞了块破抹布,只能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他拼命的摇晃着椅子,很快就吸引了他们二人的注意。


    “说说吧,为什么大半夜的会出现在那?”


    方珏抱胸站在云深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方珏身后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他遮盖烛火的微光,云深只能看到两个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人影。


    这其实是很有压力的,被绑住的自己,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绑架者……不过云深却是心头一松。


    他还以为是杜勇要杀人灭口……


    第46章


    “你是说杜勇要挟张熙当了使臣中的暗子?”风从未关的窗户涌进,室内烛火摇晃,将熄不熄。


    黑暗中方珏不易察觉地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在确定此事是否真实。


    “千真万确啊,大人,小的只是想要活命啊!”云深拼命地点着头,绑着他的椅子都被他的动作晃得嘎吱作响。


    他根本不在乎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当年的那点同窗情谊在生死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他现在就是个墙头草, 只要谁许诺点好处就往那边歪。


    更何况他说的真假参半, 也没算多对不起张熙。


    “小的是张熙昔日的同窗, 张熙这人当年读书的时候就最是尊师重道, 此次杜勇以老师做要挟, 怕是张熙真会应允!”他说得情真意切, 好似正的有可信度。


    在他的话里,自己是张熙早年的同窗,不过家道没落,妻儿老小都因病去世了,自己孑然一身又恰好遇到水灾, 流离失所成了难民。


    杜勇听说此行的使臣中有出身青州的张熙,于是将他找来,并以金钱粮食许诺让他来当说客,目的就是要策反张熙。


    “可怜老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喊来沂城,一路舟车劳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云深又摇了摇头。


    云深本来想全盘托出的,只是话道了嘴边又拐了个弯,现编了套说辞。


    他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为张熙隐藏些什么,只是自己现在一无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个陈年秘密了,他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值钱。况且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要是是杜勇派来测探他的,要是自己像个大喇叭一样,什么事都往外面说,怎么可能让自己活命。


    现在这事知道的只有张熙、杜勇和他自己,唯一能当人证的也只有他,只要自己小心点,杜勇是不会轻易地要他命!


    程槺慢步走到方珏身后,脚步轻得简直听不见,方珏又思索得太过于认真,一时间竟是没有发现他。


    这套说辞实在是有些假,张熙为官多年要是这么点事就能要挟他那么真实白升到这么高了。况且杜勇要真的敢这么威胁真不怕张熙回去后参他一本?


    实在是太假了。


    方珏还想问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程槺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方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莫名肩膀上多了什么东西,吓得一激灵,一回头对上程槺的眼睛,顿时想骂出声。


    “莫名其妙地干什么,吓我一跳。”他说着瞪了程槺一眼,这一吓都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不是看着时间不早了吗?你看看,再不去睡就天亮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


    “哎呀,快去睡吧。”说着他搂住方珏就往内室拐。他们将云深留在了窗户边,为了防止他乱叫招来人又将他的嘴堵住了。


    烛火燃烧着,蜡油凝固在底部,渐渐地越来越昏暗,好似要燃烧尽一般半死不活。月出月隐,夜色凝重。


    这晚上包括云深在内的很多人都是一夜无眠。


    方珏翻了个身,此时已是东方既白,程槺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腰上。


    他用力扯了扯,发现居然拉不下来。


    “怎么了?”手没扯下来,程槺倒是被动静弄醒了。


    方珏深吸了一口气,撇过脸去说道:“太热了,把手松开。”


    “哦。”说着他竟然真的将手伸了回去。 “再睡会呗,现在还早,街上都没几个人。”


    方珏没接他的话,只是将脸埋在头枕里,久久不说话。就在程槺都快又迷迷糊糊睡着时,他轻轻开口道:“没有证据就制造些证据。”


    程槺此时已经快又进入梦乡了,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


    窗外是止不住的鸟鸣。


    红三娘带着萧翎在小路上策马狂奔,他们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羽林卫。


    就在昨天,萧翎等着他们给个答复,他一直等到破庙外云雨初霁,天边浑圆的太阳漏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的味道。


    杂草上凝结着露珠,正顺着杂草向下滑落。萧翎内心焦急,正盯着露珠一动不动地,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减少内心的焦虑。


    “世子,我们想好了。”那个羽林卫上前几步,站在萧翎面前说道。


    萧翎顿时将头转过来,紧张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他们会做怎么样的决定?是保险起见先回京,还是依了自己去找陆晏他们先确保他们没事?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萧翎听到他说:“我们几个商量了下还是先去找陆大人他们。”


    那一刻,得到答复的萧翎几乎高兴得要喊出来,他的喜悦一下子浮现在脸上。他立刻站起来,招呼着就要往外面走:“正好外面雨停了,我们出发吧!”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差点还走得太快摔了一跤。


    可是他丝毫没注意到在他身后几个羽林卫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他们有别的打算,现在这话不过是在唬萧翎的。


    几个时辰后。


    “不是,你们在往哪走!?”萧翎坐在马车里将头探出窗户焦急地质问他们。


    可是这些羽林卫们充耳不闻,甚至是加快了速度。


    “你们放我下去!我自己去沂城,你们回京复命去。”他又再次喊道,这是徒劳的,萧翎拼命地打着马车的木门,可是这门早就被他们锁死了,无论他怎么撞击都纹丝不动。


    直到他发现马车木门打不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他们骗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去找陆晏他们!就是铁了心想将自己带回京!


    萧翎咬紧牙关,再尝试了下,结果当然是推不动,甚至这马车的窗户极小,只容得下自己探出头!


    当时他从王家出来刚踏上这马车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这马车奇怪?不仅装得是可以上锁的木门而且窗户还这么小,这分明是一开始就对自己不放心,提防着自己半路跑了啊!


    也怪自己傻,竟然一开始没有看出来!


    这些羽林卫们也想到了萧翎怕是知道他们会回京后想办法跑,于是他们一开始就商量了先将他蒙在鼓里,将人安全带到码头再说,到时候走水路,他们到不相信了,他还能跳船游回去吗?


    马车在官道上驰骋,卷起满地尘埃。天空又密密麻麻的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落在萧翎的睫毛上,又滑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逐渐模糊。


    喊了这么久,他也累了。


    萧翎无力地坐在车窗边,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了,只是他还不知道现在陆晏在干什么……是不是现在还安全?


    他们不会真的丧心病狂、无法无天到杀他们灭口,再嫁祸给什么山匪流民吧?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心中闪过千思万绪,眼泪混着雨水蓄满了他那双隽妙的眼睛。


    现在他多希望有个天降神兵能将他捞出来,并带他去沂城啊,可是他也清楚,这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几滴细小的雨滴被凉风带着飘进了马车内落到了萧翎头上。天色异常的阴沉,铅灰色的云压着天边,几道闷雷闪过,一阵惊心动魄的雷声响起。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可是他们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萧翎又重新探出头,开得窗太小了,再加上本身天色就是晦暗的,马车内更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感到一股无力感浮上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他有些胸闷想到窗户边透透气。


    萧翎看见他们身上都淋湿了,衣服贴在身上,脸上也是,头发丝都湿漉漉的黏在脸上。水滴正顺着他们的下颚留下。


    他们也不容易,萧翎默默在心里想到。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将萧翎带回去,其他的并不是他们的义务,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也不想节外生枝……


    可是他也放不下陆晏他们啊……


    萧翎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道路渐行渐窄,路边搭了几个草棚,一些避雨的行客正坐在里面。


    他忽然瞥见一抹张扬的红色衣袍——那是个带着幕离的女子。看上去比一般男子还有壮硕些。


    余光一撇,那女子也正好抬头,他们两的目光在空中来了个短暂的交汇。幕离下的那张脸正是红三娘!


    “救我!”萧翎当即立下地大声喊道。


    瓢泼大雨下,好似减小了外面的一切声音,不过红三娘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他的喊声。


    她先是疑惑萧翎怎么会出现在这,又看着在雨中依旧奔驰的马车,又因为听到了萧翎的求救声,心下想着先将人弄下来再好好问问。


    这人不会是又被绑了吧?要是换做其他人她也是不会伸出援手多管闲事的,只是萧翎当时毕竟是在龙虎山帮助过她们,她也知道要不是萧翎还真不一定会胜。


    于情于理萧翎遇到了麻烦自己都得帮帮。


    她当即飞身上马,策马在他们身后狂追。霎那间雨点飞扬,打落在身上,她身后是当时在山寨中的几个年轻女子,她们看见红三娘上马追着那雨中的马车,立马也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马车都是跑不过骑马的,她们划开重重雨幕很快就追赶上了那一队羽林卫。


    红三娘夹紧马肚子,绕到长满杂草的泥路上,很快就与他们齐平。


    “什么人!敢拦我们,你可知我们是谁!?”领头的那个羽林卫偏头瞪着红三娘语气肃杀道。


    “我只知道马车上的这个人我认识,而且人家不愿意!”说着她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就往他马腿上抽。


    那羽林卫赶紧拉住马笼头,咴律律——他身下的那匹马仰着前蹄,发出一阵嘶吼,紧急停下,才没被鞭子打到。


    他身后的羽林卫们也纷纷停下。


    “我说了,将人放下!”说着红三娘就想再次挥舞手中的鞭子。


    “我跟她走,你们回京复命!就说我半路被个山匪劫走了!出了什么事我都担着!”萧翎站在窗边喊道。


    不过他现在的话注定是没什么人听。


    眼见着对方依旧是想带着萧翎走,他们眼底浮现出一抹杀意,左右不过是些平民女子,还妨碍了他们的公务,杀了倒也合理!


    想着他们便亮出了腰间别着的剑。


    刀剑相接发出清脆的鸣金声,雨幕似乎是想冲刷这世间的一切脏污,洋洋洒洒地倾落,汗水混着雨水,两方人昏天黑地的打到一起。


    混战中萧翎只能干瞪着眼,天色完全变成了黑暗,雨还在不停地下,他只能干着急。


    红三娘也没想着真动刀动枪打个你死我活,况且现在天色也暗了下来,至多不过一刻钟,将完全陷入黑暗。这是不利的,而且她们不想正搞出人命不代表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她换了个方向,一鞭子打在地上,霎那间地上积的水洼飞溅,她一个急冲就想再次挥舞鞭子朝着离那马车最近的羽林卫。


    那羽林卫急着躲避,那鞭子直接挥舞到了马车木门的门闩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激烈的撞击使得木闩自左向右滑落,“快出来!”红三娘喊道。


    萧翎眼眸一动,飞奔着就出了马车,雨水冲刷在他身上却也丝毫不减他的喜悦。


    红三娘骑在马上,剩下的羽林卫们看到萧翎出来了一下了都涌了上来,他们都骑在高头大马上,萧翎看到他们围了上来竟是想也没想直接从马肚子下钻了出去。


    这还是他之前钻狗洞的经验。


    还在下着雨,地上泥泞不堪,萧翎衣裳和脸上都粘上了淤泥,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满脸的淤泥差点认不出人来,那些羽林卫们也没想到萧翎会使出着招,竟是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滑了出去!


    萧翎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到了红三娘马下,他带着满身的污泥站了起来,想拍一拍,发现无从下手,自己手上也都是泥。


    红三娘倒也没嫌弃这人满身都是泥巴,再次拦腰一提,他就又想个小鸡仔一样被轻松提上了马。


    真是熟悉的失重感啊,萧翎想到,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萧翎这次倒是没感到多少头晕目眩他还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臂力呢?


    见到人已经救出来了,红三娘和她身后那几个女子立刻甩开眼前的羽林卫,冒着雨在泥路上狂奔。


    萧翎在她们马上,那十来个羽林卫还真不敢像刚才那样无所顾忌了。他们暗骂了声只好骑马追赶。


    第47章


    “说说吧,又被人抓了?”他们找了间无人居住的废弃草屋,几个人都将外衣脱了,生了团火围坐在一起烤着火。


    “被家里人抓回去的。”萧翎看着满身的湿泥,甚至头发丝上都是干了的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口说道。


    “感情你两还是私奔的?!”红三娘看着萧翎那张脏的跟花猫似得脸,面色惊讶忍不住说道。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大概世界上所有人都对八卦存了几分兴趣, 这种家人不同意,相爱的两人私奔, 到最后一个自挂东南枝, 一个举身赴清池的话本子她们还是偶尔在茶馆听到。


    真的在现实听到都有那么几分好奇。


    萧翎简直是想刨开她脑子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这女土匪真的是高低脑子有点问题!


    “我跟谁私奔?”他一时间呆若木鸡, 不知道她哪里得到的这个结论, 不可置信地说道, “我到现在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碰到过,同行的人里面也没个女子,和谁私奔?”


    “那个姓陆的啊。”红三娘自然而然地说道。


    萧翎想起来了,这女山匪一直认为他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我两真的没关系!”萧翎大喊道,随后又立刻有补充道:“只是朋友……好吧是发小。”


    红三娘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怪怵人的,萧翎心里不着五六的想,好像听闻那些京城贵女们有的喜爱读些男子断袖话本,她总不会也是这种话本看多了吧?


    红三娘笑了,指着她身边的女子:“阿云,要是我受伤了快死了,你会把我抱起来直往山下冲,甚至半道上请来了大夫都死死抱着人不撒手吗?”


    那被叫做阿云的女子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说道:“太肉麻了。”目光中甚至带了些鄙夷:“我顶多拿个板车将你送下山,剩下的就看你能不能熬下来了。”


    萧翎愣住了,红三娘重新将目光放到萧翎身上,继续说道:“你血流不止的时候是他一路抱着你下山的,半道上来了个大夫,他把你抱在怀里不撒手,给那大夫都弄得不知怎么办了,我们一起拉都没能把从他怀里你拉出来。我倒是想啊,寻常的朋友肯定会紧张,但是至于紧张到这个地步吗?”


    “你只要在他面前,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她的语调很慢,最后总结:“跟眼睛长你身上了似得。”萧翎却好像被摄住了心魂,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住。


    自己就是受个伤,陆晏这么紧张吗,但是话说回来要是自己的好友受伤了,自己也会着急吧,那么这还是正常的吧?自己看到陆晏受伤也会做出相同的反应吧?


    “那你现在是想去找他吗?”红三娘再次问道。


    这倒是将萧翎的心神收拢回了几分:“我要去沂城,现在阿晏有危险!”他擦了擦手,可算是干净了点,两只手拉住红三娘的胳膊道。


    红三娘听到这话,脸上先是浮现出了然的神色,随后眉头紧皱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有危险?”红三娘是知道他们一行人的身份的,也知道沂城里的青州上层官员怕是根本不想让他们到,不过也没丧心病狂真的像杀了他们。有些危险是难免的,只是在她的印象里萧翎是不知道这些的,龙虎山那件事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估计就只有萧翎。


    她甚至后来还托人打探过,王家突然多了个小公子,萧翎应该是被留在王家了,那他就更不知道这些了……


    他怔怔地看着红三娘,像是心里很纠结,但是良久还是全盘托出了。


    现在唯一能给他帮助的就只有红三娘了……


    屋外狂风大作,小小的茅草屋在风中轻轻摇晃,风像一头怪物风卷残云地想要摧毁此间的一切,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风才渐渐停歇。到了第二日才云雨初霁,重新恢复了宁静。


    就萧翎听到的,红三娘下山后带着人办了间镖局,昨天是刚给人送货回来,正好就遇到了萧翎。


    至于青州之前的水患,她是知道一些的,不过当时听说只是部分地方,加上青州本来就多山地,水患根本没有蔓延到整个青州,不然他们想瞒也瞒不住。龙虎山离那些地方还是比较远的,一开始也是有不少难民经过龙虎山不知去哪避难的,不过后来渐渐地就没什么消息了,她还以为水灾得到了救治。


    现在看来根本就是那些世家大族将这些难民圈了起来。


    青州这地方,收成好的时候一年的收成能自给自足吃上三年,要是一个水患根本不会出多大的事,不过就按萧翎的描述,那些圈着难民的地方很偏,一般人根本不会知道,况且都是一个村子一起圈禁的,没什么机会向外边传播消息。


    而且难民们一旦主动出了这个地方就会被看守的人杀了……


    “现在根本不知道每个城镇有多少这样的地方。”清晨的光洒落进屋子,萧翎叹了口气说道。


    昨晚接了点凉水,马马虎虎擦了下,可算是干净了不少。


    不过令红三娘惊讶的是萧翎是陈王世子,只是为了逃母亲安排的亲事就出逃的。她听说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恨不得人人八百个心眼,她看着萧翎既冲动又天真,真的不像……


    其实当时在龙虎山有人喊了一嘴,只是红三娘没有听清。


    “你真的是什么世子?”于是她疑惑地问到。


    “我骗你作什?”萧翎反问道。


    她听萧翎这么问,只好压下心中的疑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屋外阳光正好,树上还在陆续滴着小水滴。


    “那你非要跟去作什?他们难道不知道有危险吗?”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不对劲了罢?再说当时命令龙虎山绑人的时候强调的就是不伤及他们的性命,再危险也没有性命之忧。


    “我、我就是不放心嘛……加上我的身份,他们根本不敢乱来!”萧翎理直气壮地说道:“他们要是在青州出了事,大可以嫁祸于山匪流民,但是自己要是在青州出了事,无论如何他们都担不起!”


    他其实对自己身份的定位很准确,就是个吉祥物,干放着没事,要是真出了事不管那些青州官员如何辩解皇帝都会将怒火撒在他们头上。


    这是跟死了多少百姓和几个官员不能比的。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要是杜勇一开始就知道萧翎也跟着来了,他甚至不会让山匪去绑人。


    “那我们走吧。”说罢,她拿起脚边的鞭子就往门口走。


    “你们回去,我过几天就回来。”她对着那几个女子说道。


    萧翎一时愣在原地,他没想到红三娘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随后立马反应过来了,随后跟上她的步伐。


    “不是,就不能给我换件衣服吗?”萧翎挺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穿着女子的衣裳,鹅黄色的,打扮得跟个小丫鬟似得。


    这件衣服的形制其实和男装是很像的,不过还是能一眼看出是女子的衣服,加上萧翎长得清逸隽秀,一眼看去就真的是个二八少女。


    “你原本那件都脏的不像样子了,我们还剩下几件衣服的,你要不嫌弃就拿起穿吧。”


    萧翎想了想,还是这件吧,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穿粉的齐腰衣裙是什么样子,也不由地打了个恶寒。


    话说她们外出为什么不带些轻便的衣裳啊! ?


    *


    到了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窗外一地残红。天色大亮是早已云开雨霁。


    陆晏和吴禾张熙三人找了个理由想着出去看看,也好体验下风土人情。


    出奇意外的是杜勇并没有拦着,只是说这天色怕是还得下场大的,吩咐下人给他们备好了雨具。


    太容易了。陆晏想到。


    他其实很喜欢将所有的事情把握在自己手上,这是没回溯时间前多年在外征战和在朝廷执政养成的习惯。他只是习惯将所有得到的已知消息汇总,再罗列出所有可能的走向。不过自从进了青州他总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都兜住了,他们所有的行动都被人盯着。


    这让他透不过气来。


    就在昨晚,他还想着要是张熙真的被杜勇他们抓住什么把柄,叛变了要作何打算。或者要是吴禾叛变了要这么办。


    于是他今天想着一起出去看看他们的态度。


    巧的是方皓二人也准备这个时间段出来。他们先是将云深放开来吃了些东西,毕竟总不能让人饿死。云深在此期间一直保证不会将他们说出去只是他们根本不相信。


    出门前又将他绑了塞了麻布,不过这人一直放在自己这边也不是个事,方珏想着要找个地方关着才好。


    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声音嘈杂地混在一起。


    陆晏他们走进一间人满为患的茶馆,里头说书人正敲着醒木,说道精彩处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是屏气凝神,却只见那说书的老先生悠悠然道:“请听下回分解。”


    听客们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骂声:“切——”“噫——再说段!”


    见那老先生摸了把胡子,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大家见没了下文就纷纷散了。


    一时间人流如潮,他们看准了时机混在人群中向后门走去。这是陆晏观察到的,那些小厮拿取东西都是走的那个小门。


    他们原本是找了张桌子坐着听了一会,直到人群渐渐散了才逆着人群走向那个小门,周遭是嘈杂的脚步声,几个人差点被人群冲散,好不容易才终于走出了小门。


    那是一个窄小的巷子,地上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鲜少有人在。他们先是走到巷子的拐角处,吴禾和张熙二人先是走了进去,陆晏随后也跟了上去,只是他走进去后就没有再动了,而是攀着墙跳了上去。


    从上往下看去小巷子空寂无人,只是远处的茶馆依旧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没有人跟上来。陆晏观察了一番想到,又跳了下去。


    此时天上又陆陆续续地下起了小雨,细如针线,密密麻麻的。他们正好撑起了伞,伞盖压得很低,遮住了他们的脸,正好防止有人认出来。


    街上有人撑着伞慢悠悠走着,更多的则是着急找个地方避雨,小贩们抓紧时间收拾着露天支起的铺子。


    城门口也聚了一群百姓要出城赶雨回家,乌泱泱的在城门口聚了大片。出奇意外的是这时突然出现了一匹横冲直撞的惊马,所有守城的侍卫都去拦着惊马乐,倒是城门口一下子就没了阻拦,于是百姓们疯狂地涌向城外。


    官兵无暇关注他们,只是口头上叫喊着别出去,违者羁押但是手头上依旧是在控制着惊马,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管住百姓。


    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合的有些不可置信,偏偏就今天守城的人手不够,又偏偏他们要出去的时候突然冒出匹惊马来……


    只是张熙在出城门前和那守城的侍卫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周围都是急着出门回家的百姓,没人注意道。


    还是太容易了,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程度。陆晏一路上都在怎么想着。


    走到城外时雨又变大了,空中还不时闪过几道闷雷,空旷的原野上格外响烈。地上很快就到处积起小水哇,他们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最近的农户,借个地方避个雨。


    几个人走了一会儿,一处屋舍俨然的村落就出现在了眼前。陆晏轻轻敲了下门,本来还想着要是对方不让躲雨他们接下来去哪里,但是出乎意料,很快得到了回应。


    出来的是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那孩子正吸着手指睡得安稳。


    他们简单说明了借个地方避雨,妇人听到他们的来意后没有多少犹豫,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


    第48章


    那妇人虽然穿着半旧不新打着补丁的衣裳,但衣服洗的发白,屋子里也收拾的干净,孩子白白嫩嫩的,被她抱在怀里睡得安稳。屋外狂风大作丝毫没有影响屋内的宁静。


    “夫人,我们是路过青州的行商,本来想在沂城采买些物资的,谁料到天降大雨,差点淋成了落汤鸡。”张熙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说道。


    那妇人将孩子放到小床上,空出手来给他们端来茶壶:“各位先喝喝茶暖暖身。”那是用木托盘托着的一套茶具,制作比较粗糙,画着比翼鸟缠枝翩飞。看着像是婚嫁时用的器具。


    “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不要嫌弃就好。”说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的话带着比较明显的青州口音,不过整个偏北方口音都差不多,也算是能听懂。


    “嗳。夫人我们来拿就好。”说着陆晏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那妇人也没再推脱,就顺势将托盘给了他们,自己又拿了张小板凳坐下,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上去是个开朗大方惯会来事的。


    “阁下们远道而来应该是听闻了不少奇闻轶事的。”她又抱着孩子在怀里哄着,一边说道:“外面雨一时半会应该是不会停了,不如说出来解一解闷。”


    “我们不过是些行商,每天眼一睁就是赶路,和商贩打交道倒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张熙继续说道:“倒是听闻青州前几月发了水患,甚至有百姓上京了,害的我们一路担心,但是走下来感觉不似传闻那般。”他皱着眉似在思索说道。


    那妇人听到这个就来劲了,一股脑地说了起来:“都是那些人乱传的, 本来就没多大点事,当时……”她放轻的语气好似是平常妇人们闲暇时聊些家长里短:“那些人嫌弃每日给的粥少了,便闹事,结果被官兵打了一顿这才气不过添油加醋地传出去的。”


    “本来就没有多大点事。”夫人后边又跟了一句。


    这是陆晏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话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这些细枝末节根本理不清楚。


    他只能继续听着想着能从她的话里面听出来些什么。


    这时候屋门再次被推开,霎时间狂风卷着细碎的雨点席卷着他们,风迷得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


    外面站着个男人。


    “出门打鱼遇到这鬼天气,真是晦气!”男人说着就将手中的渔网随手扔进屋内,带着一股浅淡的鱼腥味。


    “家里来客人了啊。”男人抹了把脸上的水,看清楚屋内,收起了语气里的恼火。


    陆晏终于明白这股子怪异感哪来的了,那一瞬间他想到,哪有妇人会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天气里让三个陌生男子进来避雨?而且是在只有自己和孩子的时候?


    还乐此不疲地和他们攀谈? !


    他们怕是一整天都在监视中,这对夫妇根本就是刻意安排的,或者说这几排屋舍可能都是找人刻意做给他们看的!


    屋外又是几声闷雷,惊得孩子从梦中醒来,一个劲地哇哇大哭,夫妻两个手忙脚乱地安抚,一阵兵荒马乱。


    到他们好不容易哄好了孩子,屋外的雨也适时停了。


    他们不做久留,看着天边铅灰色的厚重云朵渐渐散去,炽热的太阳又出来炙烤着大地,好似刚刚的那阵雨是没存在过一样。他们告别了小夫妻,回到了城内。


    今天无论走多远都没有意义了,反正都是假的。一股子挫败感油然而生。陆晏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否也发现不对劲了,只是现在估计还有人暗中专门看着他们,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杜勇看见他们回来了,还跟着身后吩咐小人去拿些姜汤来给他们暖暖身。


    “今天城门口出现了匹惊马,好多百姓见没有人守着,个个疯了一样涌出去,后来还发生了踩踏,死了几个人。不过各位大人不用担心,下官已经处理好了。”


    陆晏借着身体不适为由赶紧走了。


    他早就在茶馆的时候就得到了一直在暗中跟着的属下传递的消息,青州再往南边一点已经全乱了,不过这次水患的原因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来,只是知道几个大族年初的时候想要改稻为桑结果不成功。


    他也琢磨出来今日他们出城全在杜勇的眼底下,于是也懒着跟他虚与委蛇了。


    是夜,陆晏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复盘着这几天的种种,他感到有些疲乏,他总不能回去告诉皇帝他悄悄派人到了南边知道疫病还没有结束吧?但是又怎么拿到证据说明这些郡守是直接造成此次水患的罪魁祸首呢?毕竟他现在也只是猜测没有实际的证据。


    陆晏准备到院子里吹吹风醒醒神,他刚起身就听见“呼——”的一阵劲风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霎那间烛火晃动,他神情一震。下意识地俯身躲到桌子边。


    那是支流矢破风而入,窗户没有关,那只箭擦着窗沿直逼这他而来的!


    此时那只箭已将刺入了墙内,只有尾翼上的白色羽毛还在不停地微微震动,足见威力之大,陆晏还不怀疑要是这只箭射到自己身上怕是要被射个对穿!箭上还挂着一张小小的锦帛,大概只有半个巴掌大小。


    他眸光一动,准备拿下来看看。


    此时门外似乎是得到了动静,乌泱泱地赶来了一群官兵,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他眼疾手快地将箭拔出来将白色的锦帛取下来,此时外面已经有人在扬声问了:“陆大人,您没受伤吧?”


    他回了声无碍,随后快速地将锦帛放在袖子里,也是在这时杜勇推开门疾跑着走了进来。


    “小陆大人没事吧?”他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扶着门框问到。


    “刚刚吴大人也被人射了一箭,还好只是擦着耳朵受了点伤,各位大人要是有个好歹要我如何与朝廷交代啊。”也真是难为他了,跑得气都喘不顺倒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陆晏不动声色的收了收袖子,面上一惊:“吴大人也遇刺了?”


    “已经派医者去看了,应该没什么事。”


    “那张大人呢?”他们两个都遇刺的话,张熙如何呢?


    杜勇说道:“已经派人去了,下人刚来报没事。” 他随后又说道:“听到吴大人遇刺我就想到你们二位当即就赶来了,结果就看见支箭划破清气朝着屋子里飞了进来,可把我怕的……”


    “杜大人可看清是什么人行刺?”陆晏皱了皱眉问到。


    “也是我安排守卫不周……我赶到时就只看到个黑影从墙上闪过,派人去追也早就没了踪迹。”


    此时陆晏手上还拿着那只箭,他便问道:“杜大人能从这只箭上看出些什么吗?”说着他将箭拿给了杜勇。


    那是一支制造粗糙的箭,箭身是一只树杈,都没有削直,歪歪扭扭的,箭尾上的羽毛看上去是临时按上去的,看上去参差不齐的,甚至连颜色都没能统一。


    “难道是流民?”杜勇蹙眉说道。但是他面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又很快将次否决,不可能,那些真正的流民根本进不来,他们甚至走不去那小片地方,再说自己前头说流民都安置了,后脚又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于是他说完这句话就止住了声。


    但,如果排除流民的话,那又会是什么人?


    屋外一只飞鸟掠过,那些士兵们现在简直是杯弓蛇影,看到点黑影立马都将注意力聚过去,一个士兵飞快地搭弓挽箭,“呼——”那只停歇在树上摇头摆脑的飞鸟就这么被定在了墙上,洇开一道血花。


    陆晏正好被外面的动静引出来,目睹了全过程。他见那只鸟发出一阵短暂的悲鸣,立刻没了声息,撇过头去,对着杜勇说道:“今夜应该是没什么事了,这么晚了杜大人也好好休息吧,明天才好有精神查此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杜勇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安排了两个人守在外面就走了。


    陆晏是不想杜勇留下人在这的,主要也是怕他借此监视,只是今夜发生这事肯定是要加强看守的,他也就默认了这两个看守的存在。


    他回到屋内,将窗户关好,借着烛火打量着那张锦帛上的字——张熙叛变,短短四个字。


    陆晏的眉头皱了皱,这张纸条上的信息无法验证。他虽然怀疑张熙,但是也没有证据,这张纸条甚至可能是杜勇自导自演来离间的。


    就算是真的,又是什么人想帮他们,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他心中思绪万分,只觉得青州这碗水实在是太深了,到现在还没查出什么有效的东西出来。


    他又想到,阿翎应该已经登上回京的船了罢?


    月垂中天,风起云涌,天地间忽明忽暗。今夜注定很多人都睡不安稳。


    萧翎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飘得,脚都踩不到实地。一夜未眠加上一路奔波,使他感觉脑子里像是塞了团泡水棉花,整个人头重脚轻。


    他们终于在第二天破晓的时候到达了沂城。


    “年纪轻轻的,这么点路程就受不了了?”红三娘看着萧翎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问道。


    “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萧翎扶着墙,垂头丧气地问道。不对啊,自己都这个样子了,那女山匪还生龙活虎的。


    “早就说你们这些公子哥娇气。先说好啊,我就送你进城。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她的神情突然有些严肃。


    不过萧翎现在活像是被狐狸精吸了精气的书生,一点力气都没有,焉嗒嗒地随口应付了。


    红三娘打算送萧翎找到陆晏他们在走,毕竟送佛送到西嘛。


    他们在门口排着队,等着城门开启。


    即使是初夏,早晨还是还是有些凉的,萧翎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又打了个哈欠。不行,找到阿晏他们后一定要好好睡一觉,不然没被他们杀了,自己倒是先困死过去了。


    身体重要,身体重要。他在心中默默念到。


    他眯着眼睛,几滴眼泪蓄在眼眶中。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周围都被他揉得红红的。看起来像是抹了层胭脂,与之鲜明相比的是白得像纸一样的嘴唇。


    红三娘推了一把萧翎:“往前走,没看到城门开了?”


    “被推我嘛,这不是看到了嘛……”人群中里面骚动了起来。多是些菜贩子,挑着扁担,乌泱泱地排着,萧翎被他们裹挟着往前走。


    “对了,你好像是没有路引吧?”红三娘看着前面的人群若有所思。 “我开镖局自然有路引,只是你……”


    “小爷我这张脸就是路引!我看谁敢不让我进!”他还没等人家说完就颇为得意地说道。


    对策红三娘不多做评价,只是眼神不时扫射四周的人。


    不知是不是萧翎的错觉,他只觉得今天好多人时不时撇过来,装作不经意地看自己,甚至莫名感到有人刻意靠近,是不是就浅浅地碰自己,有的是胳膊,有的直接伸手碰他,搞得他一会就得回过头,对方有好像是若无其事不小心挤到。直到红三娘抓到一个人的手,那手正是向着萧翎而来。


    “你干嘛?”她目光凌厉盯着那人看。四周的人也很快听到动静投来目光。


    那个书生打扮的人支支吾吾什么都没说,慌慌张张地跑了,只是萧翎总觉得好多人都盯着他们看。


    不过后来这种被人时不时碰一下的状况好歹是没了。萧翎安安心心地排到了城门口。


    “路引。”那守城的官兵只是轻飘飘地说了这么句话。


    萧翎轻咳了声,准备显得有气势些,“我……咳,本……”一边说着一边还将脸凑了过去。


    他那张脸确实是起了作用,只不过是——


    “哟,这么漂亮的姑娘!”那官兵看到萧翎的脸后突然眼睛一亮,嘴角慢慢咧开一丝笑,色眯眯地盯着他看。那几个守城的官兵都看向他。


    看着怪猥琐的,就像是……几只野狗看着美味的食物。萧翎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现在比吃了十斤油都难受。


    他看着那蒲扇似得大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摸,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好久没见到这么标志的人儿了,比东巷子的姑娘看着都得劲


    再联想之前的种种,原来是他们真的把自己看成姑娘了……


    他本来就憋着一口气,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大声呵斥:“给我将青州的郡守们都喊来,本世子来了,都不亲自接待吗?!”


    那声势如一道惊雷,顿时周围的人都被唬住不敢动了。


    他是没这么呵斥过人,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他那皇帝伯伯不就经常这么个语气训斥官员,自己长这么大也是见过好多次,他刚才那一吼堪称是学了个八分像。


    不得不说他这句话是很唬人的,那几个官兵吓得不敢动,不过他们还是没有全信的,只是派了个小吏去请青州郡守。


    萧翎再次回头身后早就没了红三娘的身影。


    杜勇前脚刚歇着,后脚就有小吏来报什么世子来了。他不耐烦地想着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刚冒出陈王世子?他也是回来知道萧翎跟着来青州的,只是他也知道人在三天前就被从王家接走了。


    他因为昨晚那事晚上都没睡着,一大清早的满腔怒气没出撒,正好想去逮到那个冒充的撒撒气。


    结果他到城门口一看到萧翎就知道这不是假冒的,他是见过陈王世子肖像的,此等样貌,他此生没见过几次,真真是假不起来!


    他硬是将嘴里的话吞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将人迎了进来。本来这几个使臣就让他头疼了,又来一个。杜勇心中骂了一路。


    第49章


    天朗气清,门口的柳树枝丫迎风招展,洋洋洒洒柳絮飘飞,门口聚了一群人。萧翎到时他们大多都收到了消息,这聊园不是什么官家府邸,又为了仿制江南园林,造成了垂花拱门,小小的门前聚了一群人在翘首以盼。


    陆晏眉头自听到这个消息就没舒缓过,他昨天晚上还想着萧翎是不是已经踏上回京的船了,今天一大早就听到了他来沂城的消息。


    这趟浑水他不该来。他心里默默地想到, 估计是又是偷偷跑来的。


    “世子这次估计又是偷偷跑出来的。”张熙也叹了口气,现在萧翎就是快烫手山芋,他可是早在京城就听闻陈王一家得圣恩,要是回去后将萧翎受伤牵扯到他们身上就不好了。


    “说不定世子也是担心我们。”吴禾倒是向着萧翎说了这么一句, “少年人思虑不周嘛。”


    “可不是少年人思虑不周嘛……”张熙低声重复着,也不知究竟是在说谁。


    萧翎拒绝了乘坐马车的建议,而是坚持要徒步走。于是杜勇和一众官兵也只能跟在后面走,乌泱泱的一队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格外明显,周围的行客不明情况,恨不得躲避三尺。


    萧翎四处张望着,只觉得这里比琅琊热闹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知道这都是虚假的繁荣,他总是觉得这里的人都太刻意了。


    这段路不算远,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了,萧翎忽的在人群中瞥见了年轻男子,看着怪眼熟的,只是他记不起来了。为此他不由地将头又转过去,可是人早就没入人群没了踪迹。


    他是第一次来青州的,不可能认识这里的人,那这个人他要不就是在京城看到过,要不就是自己认错了。


    要是在以前,萧翎晃晃脑袋就抛之脑后了,可是现在他几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看到一点不对劲的就开始狂想。


    可是他实在想不起来了,那人又混在人群中,没了身影。他只能将疑惑压下,继续走着。


    杜勇走在前面带路,发现萧翎一直看着一个方向,不由开口问道:“世子是……走累了吗?”


    “没事,只是看着这里挺热闹的,看来杜大人治理又方啊,这么短的时间就将青州从水患中恢复了回来。有时间一定来这儿逛逛,也体验下风土人情。”他收回目光对上杜勇的视线,目光澄澈。


    “世子过奖了。”杜勇不由地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总觉得这小世子话里有话。不过看样子又是和外界传闻那样是个斗鸡遛狗的主儿。


    “对了,杜大人,刚刚城门口那几个侍卫倒是敢对我不敬……”萧翎语气高深,点到为止,他得好好敲打杜勇一番,杀杀他。


    杜勇听到这儿赶紧道:“下官一定严惩,绝不姑息!”


    几句话下来他一时摸不透他。他更难以理解的是这人明明应该是回京了啊。他走的时候甚至王家还给他传书特意说了下。


    这人怎么又到沂城了呢?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不过前面就是聊园了,他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萧翎一看见陆晏在门口等着顿时眼睛都亮了,也顾不上其他人了,甚至加快速度跑上去就拉着他上下左右好一同打量,确定人全须全尾的没受一丁点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萧翎叹了口气:“我可算是来找你了。”他对着陆晏说道,此时两人离得很近,陆晏能看到萧翎脖子上还残留的泥点子和眼底的乌青。


    阿翎一路上怕是走得艰难……


    陆晏觉得一阵微风带着温热在自己耳边拂过,有些痒。他轻轻叹了口气,拉着萧翎最后只是说道:“你不该来的。”


    他的神情带着几分疲倦。萧翎也注意到他眼底的淤青,很明显陆晏并没有休息好。


    “两位进去可以找了风景地好好叙叙旧,只是现在在外面还是先进去好。”杜勇轻咳了声。他倒是看出来着两人关系非同小可,就他俩这神情态度要不是一对儿可就真是见了鬼了,萧翎这半路又折回来怕是就是为了陆晏。


    他一开始还想着皇帝为什么派个年轻人来,现在想想不是萧翎求来的,就是为了让陆晏凑点政绩。


    这儿女情长可不就简单了吗?指不定这两人就顾着谈情说爱,稀里糊涂地就回去了。他心中松了口气,甚至是有些庆幸。


    这就好办多了啊……


    萧翎也意识到他们两就在这大门口拉拉扯扯的不太好……这终归是要避嫌的嘛,他们都不是小孩了,要是被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对,就是那女土匪,让他现在看着这么多人的目光总觉得有几个脑子和她一样奇怪的。让他都无法正视普通的兄弟情了。


    “那我们就进去吧。”他特地将拳头抵在嘴边,咳了声说道。先一步跳进了门槛,还差点踩空摔倒。幸好门里面有棵槐树,他手撑着树干这才稳住了。他赶忙站好,还心虚的瞥了眼身后,确定是没有人看见他刚才的失误,这才重新走了起来。


    要是被人看见了,自己之前不都白装了嘛?


    萧翎身后跟了一群人,他倒是无所顾忌地四处瞎忽悠,走着走着倒是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他憋着没笑出来,总觉得自己跟那戏曲儿里县令刚到任职地身后跟着一群人想要摸清楚喜好好送礼一样让人啼笑皆非。


    他倒是挺像回头看陆晏的,只是想到一回头就能对上所有人的目光,硬生生地控制住了。


    陆晏倒是一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阿翎为什么会来这儿呢?他的动作也奇怪,好像料定自己会受伤一样……他难道得到了什么消息?


    萧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背着手,想要尽量显得深沉,缓缓开口道:“杜大人,这时间也不早了,可以用餐了罢?”他依旧是没有回头,只留个所有人一个背影。


    “对对,听到世子来了,下官立马派人去准备接风宴,只是这时间毕竟是不充裕的……”他立马接话。


    “无事,简单即可,要是传出本世子娇生惯养就不好了。”他只是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算了,也不必要铺张浪费,我同阿晏一起去外面尝尝当地特色就行了。本世子不喜有人打扰,就我们两个人。”他半眯着眼睛回头审视着杜勇,又补充了一句:“应当是没有什么危险的罢?”


    杜勇被他上下这么一通扫视简直是冷汗直流,这小世子真是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他是真的摸不透啊。


    于是他刚忙应和道:“好,好,世子有这兴致就成。”


    萧翎其实心里也每个数,只知道装也要装作不好糊弄的样,不过他以往并没有这类经验,这最好的模仿自然就是萧缄了。


    他曾经看过陛下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一干臣子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张熙看着萧翎倒是泛起了嘀咕,他只觉得萧翎这幅样子好像他很熟悉,特别是那股恐惧感……简直是让他恍惚间重新回到了朝廷上。


    陆晏则是一直跟在萧翎身后看着他一幅气势逼人的模样若有所思。


    萧翎一个转身,拉起陆晏:“我们走吧。”


    陆晏轻轻嗯了声,跟着萧翎原路出去了。


    他一路拉着陆晏混入人群,陆晏一直跟着他身后一言不发。萧翎心里有发怵起来,他这不会是因为自己没有回京而是悄悄来了沂城而生气吧。


    不对,自己这是为了他好,心虚些什么!于是他腰板挺得更直了。


    “阿翎,你怎么会来这儿呢?”陆晏终于开口问道。


    萧翎耳边都是嘈杂的人声,还在想着自己是多么英勇,敢为朋友两肋插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陆晏又开口问道:“阿翎你怎么没回去呢?”


    这回萧翎听清楚了,他只是回头看了眼陆晏,神秘兮兮地说道:“找个地方在说。”说着看着眼前的茶楼眼睛一亮,拉着陆晏就往里面走。


    茶楼里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小二引着他们去了二楼,那说书人说累了,正捧着杯茶水喝,可能是说得实在精彩,引来一阵喝彩。周围人声嘈杂,正是说话好去处。


    也是实在巧合,正好二楼有一桌客人走了,小二赶紧收拾出来,恭敬地请人落座。青州这边的饮食和京城毕竟还是有很多区别的,上的小食萧翎尝了尝,是没吃过的新奇味道。


    萧翎先是喝了点茶水,又赶紧吃了几口点心,这两天净顾着赶路了,都没吃多少东西,刚刚甚至是饿到两眼冒金星,也亏得是撑着一口气,才没在众人面前晕过去。他感觉胃里好些了,才赶忙开口,凑到陆晏耳边说道:“阿晏,你听我说,青州那些难民都被他们圈禁起来了,所以你们才没看到,这场水患也是他们为了兼并田产弄出来的,只不过是不小心玩脱了……”萧翎边说着边打量着周围人的目光,他还不放心附在陆晏耳边悄悄说。


    他其实对萧翎说得话没多少惊讶,毕竟一开始就想到了这场水患不仅是天灾更是人祸,只是萧翎下半句话还是让他眉头一皱,他还是真没想到他们能将难民圈起来。


    不过这也不是没可能,青州自北向南地势越发低缓,他们所在的沂城还是比较靠北,要是发起水患来的话也是肯定比那些南边的城池受到的损害更少。


    他昨天还想着要是实在在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就再往南边走走看看。


    倒是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但是阿翎你还是不该来。”他只是沉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还是偷偷跑出来的。”


    “这……”萧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确实是逃出来的,但是他很快就又说到:“阿晏,你知道的,我这身份在这没其他好处,就是足够让他们忌惮,如果我在的话,他们根本不敢做得太过火。”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我也跟来的话,他们甚至不会半路让山匪绑架,他们实在担不起这责任。”他赶快又补充道。


    这话萧翎说得不假,他们可能会对使臣破罐子破摔,就说是死在流民暴动里,或者是山匪不识人撕了票,终归是没有死了个皇亲国戚来的大。但是萧翎来了就不同了,起码这些郡守们没有胆气敢这么做。


    况且萧翎还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他是陈王独子,太后的亲孙子,皇帝又一向看中他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们不敢啊,甚至是小动作都得收敛起来。


    第50章


    气氛一时陷入了寂静,茶馆内依旧是人声鼎沸,只是他们两个都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以往萧翎总是爱听人说书,京城各家茶馆他都是常客,只是现在无论那数说人讲的有多好他都没心思听了,干巴巴地吃着东西,有些食不知味。


    陆晏依旧是没说什么话,只是托着腮,像是在沉思。


    “那我们回去吧。”萧翎闷闷地开口, 他现在也是实在没心情继续吃东西了。


    “嗯。”陆晏总算是有了点反应。现在这里还是不方便说话, 他想等到回去后再说。


    他们两个回来时正好遇到了即将外出的杜勇,一见到萧翎他就殷勤地上前询问道:“世子在外面玩的还尽兴吧。”


    萧翎含糊不清地随口应付了几句,说着自己这一路也算是舟车劳顿,现在只想快些休息。


    杜勇一听当即表示早就收拾好了住处,就想领着萧翎去。


    “不用了,世子和我也算是久别重逢,今夜我们秉烛夜谈,就不劳烦杜郡守带路了。”一直没出声的陆晏突然开口道。


    杜勇心下了然,面上依旧是一幅疑惑的表情:“会不会床榻太小了……”


    萧翎摆摆手:“没事,就这样吧。”说罢陆晏就拉着他走了,也没管在身后的杜勇。


    杜勇早在他们回来前就听安排的探子来报,萧翎和陆晏二人一起进了间茶馆,后来萧翎附在陆晏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陆晏一直在问萧翎为什么没有回京,之后两人就一直是兴致缺缺,寡言少语的模样。


    怕是起了什么冲突。杜勇刚才还一直想着,不过在听到他们两要住一起的时候还是想果然是年轻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这点小矛盾对他们而言也怕是还能增进点感情。


    他可巴不得他们俩感情好点,这这么谈情说爱,游山玩水地回去最好!


    杜勇背着手,心里倒是乐开了花,心想这老天果真是待他不薄,张熙有把柄在他手上,陆晏只顾着和萧翎谈情说爱,就剩下一个吴禾,他倒是不信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另一边,陆晏拉着萧翎进了那间有着梨树的院中,萧翎看着院中那树在五月依旧洋洋洒洒飘落着如雪花般白净的梨花时不由惊叹:“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只是这梨树五月了还开着花,真是没见过……”不过他观察过了,这梨树怕是结不出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陆晏没等萧翎把话说完,径直拉着他进了房内。


    “欸欸,阿晏你慢点……”萧翎被他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拉,有些重心不稳。


    一进了门,陆晏停住一个转身,萧翎因为惯性,一个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去,扑倒了陆晏身上,还就怎么巧,两人就这么嘴对嘴亲上了。


    猝不及防这么一扑,陆晏也有些没意料到,随后就是感受到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两个人双双跌在地上。


    这其实算不上一个吻,萧翎的牙甚至都磕在了陆晏的嘴唇上,有些痛。但少年人饱满的嘴唇像是枚熟了的樱桃,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要更深一些……


    萧翎的手因为摔倒想要抓着个东西站稳胡乱地抓到了陆晏的脖子上。现在这个姿势其实是很暧昧的。萧翎几乎是跨坐在陆晏身上,手还搂着人家的脖子,嘴唇上的触感确实格外清晰。


    萧翎顿时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几乎是弹跳着起身,他摸了摸脑袋:“……我不是故意的哈……”他现在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陆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有些嘶哑地说道:“没事。”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只是脸上悄悄地攀上了一层红晕。


    萧翎心想,只不过是件突发事情,况且他们从小就经常睡在一张床上,不至于生气吧,自己也不是故意的,而且要不是陆晏突然回头自己顶多撞到他的后脑勺,这事也不能全怪自己吧?


    陆晏很快起身,背对着萧翎,从这个角度萧翎甚至能看到陆晏有些发红的耳垂——他害羞了。


    萧翎想,不至于吧,这难道是阿晏的初吻?等等,这好像也是自己的初吻罢?对啊,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吻过姑娘啊!


    不对,他一个男子害羞个什么劲!要不……自己还是真诚地道个歉吧……


    他在这里自顾自地想着,陆晏却走到小几边拿起了上面的青瓷小花瓶,到出了插在里面的几只梨花,将昨天的那锦帛拿了出来。


    这边萧翎还在不着五六地瞎想着,陆晏就拿了锦帛递给了萧翎。


    “阿翎,你只管看,别说出来。”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萧翎耳边,猝不及防地,萧翎还没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手上就多了块帕子,看样子还是随手从块布料上撕下来的……而陆晏已经走到窗边,观察着四周也没有人在偷听。


    萧翎翻开锦帕,清楚地看见上面几个字,顿时瞳孔放大,旋即紧蹙着眉头。此刻他的内心犹如山崩地裂,一瞬间思绪万千。


    张熙他为什么?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但是他很快又想到陆晏为什么不直接说呢,还要拿出个帕子写给他看?等等,这字迹好像不是阿晏的……


    “现在还不确定。”陆晏四处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人才有回到萧翎身边。


    他道:“这信不知道是谁送的,可信度不高。”


    听到这话萧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感情这信还是不知名的人送的?他深吸了口气,晃了晃脑袋,这个消息信息量实在太大了,首先这信不知道是谁处于何种目的送的,可信度存疑,再者为什么张熙要叛变,他们是有什么极具诱惑力的东西贿赂了张熙吗?但如果是假的,那目的是什么?要他们互相怀疑吗?


    萧翎心中不经也泛起惊涛骇浪,现在的局势实在是太迷离了。


    很快到了午时,萧翎食不知味的吃了顿中饭,忍不住打起来哈欠。他胡乱地裹着被子准备中午小憩一番。


    他这一路颠簸在加上担心陆晏都晚上都没这么睡着,现在是一摸到被子困意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顿时也没心思想其他事情了。不管了先睡一会吧……


    这又是刚吃完了饭,萧翎不知道为什么一吃午饭就想睡觉,在太学读书时就喜欢悄悄中午趴在桌子上眯一会,现在他又累得跟个狗似的,头刚挨到枕头就不由自主地去会周公了。


    “阿晏,我先睡一会……”他呢喃道,一会就没了动静。


    陆晏则是坐在床边听着萧翎逐渐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出了神。他又注意到萧翎胸膛上还裹着的纱布,觉得有些刺眼。


    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酸。


    不能在让他遇到那些了。


    他应该在锦绣成堆的京城里过完自己金尊玉贵的一生啊……


    萧翎这一觉睡得很死,待他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他伸了个懒腰,吐出了一口浊气,想着自己该不会是一觉睡到天黑了罢?随后他注意到原来是屋里的卷帘被拉上了。


    他踢踏着鞋子,掀开了卷帘,发现外边在就点上了灯笼,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萧翎猛地看到光,觉得有些刺眼,又将帘子放下了,转头点上了烛火。


    陆晏这时走了进来端来一个食盒,他将吃食都摆好了就招呼萧翎来吃。


    青州这菜他一开始倒是稀奇的,不过吃了十来天,也觉得不过就那个样子,还总喜欢放些辣子,呛得他嗓子不舒服。


    终究是水土不服啊。


    “吃完我给你换药。”陆晏又从漆盒里拿出碗乌黑的药。


    萧翎苦哈哈地看着桌上那碗散发着怪味的药,只能悄悄放了些白糖进去,希望能好喝一些。


    烛火下,少年人带着清晰骨骼感的躯体展现了出来,如同剥开壳的荔枝,白中泛着点淡淡的粉,在烛火下格外的惹眼。


    陆晏深吸了口气,先是用温水浸湿的帕子给他擦拭着上半身。伤口处已经结上了痂,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处,仔细地擦拭着。


    “嘶——”萧翎低声抽了口气。


    “阿翎,我弄疼你了?”陆晏再放缓了动作,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没事,没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都是我……”陆晏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着脸。


    萧翎听着他语气中带了点内疚,忙开口制止他:“别这么说,其实也不疼,就是看着唬人罢了!我正好可以回去和那些玩伴们吹嘘一番!”他这么说着,脸上还漏出一幅自豪的模样。


    陆晏给萧翎换完了药,又拿着食盒出去了,此时屋内又只剩下了萧翎一个人。屋外蝉鸣不断,一片花叶随着风飘落进来。萧翎想着这花开得茂盛,看样子没过几天就得全谢了,也是怪可惜的。


    他其实来青州这么些天了,也有些想家了,他撑着头坐在竹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爹娘此时在做些什么。他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青州的新鲜感一过,又是这么一个危机四伏的情况,这种情绪莫名地深刻了起来。


    他有些难过,眼泪哒哒就要往地上落。但他很快又想到陆晏也是头一回离开家人来到陌生的青州,以前就算是在边关也是和爹娘哥哥在一起,这孤身一人遇到这么些事……自己要是表现出来了他不得更担心?


    于是他很快收敛好情绪,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想着不能让陆晏看见。


    陆晏回到屋内的时候萧翎已经躺在竹椅上睡着了,仰着头,嘴巴微微张开。他不由地移开了目光,想到白天那场意外带来的柔软触感……


    他揉了揉脸,摒弃了念头,将萧翎抱起来送到榻上,自己则是喝了好几口凉水稍稍平复了心绪,找出了另外一床被子,也上了榻。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屋内的两人一夜好眠。


    张熙确实枯坐到了天明。萧翎的到来他始料未及,多一个人多一份变故,现在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又想到萧翎为什么要跟上来?看萧翎和陆晏两人难道他们还真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之前那一路自己只当他们是关系好又是这一路上为数不多互相认识的,年轻人嘛,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本能地向认识的人靠拢是正常现象,只是……今天看他们两那动作都太过了……


    吴禾则是摸着自己包扎得好好的胳膊望着窗外屋檐下滴落的水点出神。他也不是没想到过张熙会被说拢,只是现在也没个证据,陆晏怕是一心和那小世子谈情说爱。到最后居然是能靠自己。


    他其实在出发前被皇帝宣到过养心殿,意识是他们两个都不要过分相信。当时只觉得是陛下疑心病太重,指不定也把他们二人召到跟前说了这么一番话,现在想来陛下真是圣明。


    那陆晏怕不是一开始就是那小世子在圣上面前美言强塞进去的罢?


    他其实是有些看不起这些关系户的,不过也知道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姑且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罢?那小世子为自己的小情郎谋份政绩也是合理。只是他们可能都没想到青州这碗水有多深。


    他叹了口气准备入睡了。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地上的一切疾苦都淹没在雨声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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