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燕迟》 1、太学(1) 春末夏初时节,小荷已露尖尖角。清晨太阳才在天边漏了个角,却已隐隐有些溽暑难消。 昌平街这一路住的多是些达官权贵,九尺宽的青石板铺了满路,一路上种满了桃树,此时恰好是三月,灼灼桃花开得旺盛,微风拂过,满树的桃花纷纷扬扬,落花如雪,好似下了一场花雨。 沿路进去第三户人家门匾上“陈王府”三个龙飞凤舞的字在清晨的阳光下显得格外熠熠生辉。为人津津乐道的是此牌匾是当今圣上所赐,以彰显对这个嫡亲弟弟的重视关切。 而此时陈王府四莳院中的大公鸡自太阳初升起就时不时高亢鸣叫几声,似在提醒主子快些醒来。要是平常人早就不堪其扰起来甚至是想逮着那只叫个不停的鸡泄泄愤,可里边的人像是没听到般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任凭鸡叫得如何卖力,屋内依旧是毫无动静。 风吹过,床帐随着风微微摆动,在床前的描金云母屏上投下一片片虚影。 婢女暖香正站在自家世子房门前。她踟蹰着想敲门,犹豫了片刻终于抬起了手,没想还没摸到门,门就自己开了。 正当她愣神时只见门内走出个俊俏少年郎,身着月白暗纹长裳,一张俊秀脸在清晨的微光的照拂下显得尤为惊心动魄,尤其是那双隽妙的瑞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凌厉,更有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妖治清媚,如月下秋霜,雨后夏荷叫人心生旎念。 只是这头发略显凌乱,像是在鸡窝里滚了几圈似的——正是她家世子。 暖香一惊,要知道清早把他们家世子叫醒去学堂可不容易,免不了一阵鸡飞狗跳,这门苦活儿还是今日她与众姐妹掷骰子输了才落到自己身上的。就在刚才,她在门口思索了良久已经想好了要怎样与她家世子扯皮。 萧翎见她愣住,忙拉住她的袖子:“暖香,你来的正好,快帮我梳头!” 暖香不敢相信,脑中一瞬间闪过了千思万绪,这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千言万语在嘴边闪过最后化为试探性的问了问:“世子今日头不疼了?” 萧翎摇了摇头。 暖香再次小心翼翼:“那肚子……” 萧翎打断她,忙道:“哎呀,别问这些了,本世子好着呢,你再问我就要迟到了!到时唯你是问!”他佯装生气,说着拉着暖香就进了房内。 暖香倒也知道萧翎是在开玩笑,没放心上,任由着被萧翎拉了进去。 阳光透过窗棂在梳妆台上洒下一片斑驳,描金云母屏上映照出人影幢幢。暖香一边打理着她家世子那如泼墨流彩般的头发一边感叹着这般容貌家世不知将来那家名门闺秀能有这等福气嫁给她家世子。 不过片刻的功夫,暖香就将他那一头鸡窝似的头发梳成了整齐的发髻。她随口问道:“世子今个怎么起得这么早?”要知道往日这个时辰萧翎还在榻上打滚呢。 萧翎打了个哈气,摆了摆手道:“别提了,做了个噩梦吓醒了,怎么也睡不着就干脆醒了。” 暖香这倒不觉稀奇,她们这些贴身婢女都是从小跟着萧翎的,自然知道他的习惯。 “世子醒了也不叫我们,好让我们来服侍您穿啊!”暖香拿着玉梳嗔道。 萧翎摸了摸鼻子:“这不想着有手有脚的,就不劳烦各位姐姐了嘛。”说着他还摸了摸刚梳好的头,说了不少好话。 暖香转头收拾着乱七八糟的床铺,感慨着她家世子这么多年了睡觉还是这么不老实随口问道:“世子怎么会做噩梦?莫不是志怪奇谈看多了?” 萧翎幼时就喜欢读些志怪话本,早几年经常偷偷“挑灯夜读”,第二天精神不振时常打瞌睡,陈王妃当时还怕萧翎身体出了问题,直到某天夜里幼小的萧翎做了噩梦哭着来找父母身后还跟着一群婢女侍从……后来陈王妃三申五令并收了一堆话本此等状况才有所收敛。 萧翎闭上眼随口就来:“姐姐也知道的,我的那些话本子早就被母亲收起来了,哪里还看得到呢?”说着还叹了一口气,似是在表示不满,神情戚戚,似是比那深闺怨妇都要哀伤些。 语气特地转了几个音,似哀似怨。暖香被他着番说辞逗笑。 暖香刚整理好床铺,“那世子无缘无故做噩梦可是个坏兆头,可要找个奇人异士算命先生来解梦……” 萧翎连连摆手,那些江湖术士要不就跳些乱七八糟的舞,要不就调些看着就很怪的符水,把他的院子里都搞得乌烟瘴气的,他可不要。恰在此时院中的大公鸡又鸣叫了几声,萧翎忙起身道:“快来不及了,我先走了!” 他脚底抹油似得飞快溜出房门并吩咐门外的小厮拿来书箱再拿来几个包子装到食盒里带到马车上吃。 暖香刚想说时间还早,刚追出门就不见了他的人影。 院中其他贴身婢女见到萧翎出了院门忙将暖香拉到一边问怎么做到比平时早把世子叫醒的。 暖香只说世子自个起来的自己什么都没做,其他婢女自然是不信的一个劲的追问。 另一边,萧翎已登上了马车,马夫从萧翎还没出生就在王府御马,这些年来还没见着萧翎这么积极地去读书,还疑惑世子今日为何这么早就走,既然还有些时间为何不在府上用完早饭?但萧翎上车后一个劲地催促他快些,马夫见状只好压下疑惑专心地驾起马来。 其实萧翎今日这么早起来不完全因为那个噩梦,昨天他和右丞相家的小儿子高宿闹了些矛盾,对方骂他不学无术天天迟到,圣贤书读不进去,吃喝玩乐倒是样样精通,有个皇亲国戚的爹又怎样?自己还不是个败家纨绔?两人于是打赌谁来得早。于是就出现刚才那一幕。 当然萧翎回家后谁也没告诉,毕竟是一时冲动的赌约现在想想打这个赌也挺幼稚的,实在是说不出口啊…… 怕是寻常五岁稚子才会打这样的赌罢?但是又不能放弃,不然也太掉价了…… 粼粼车声远去,卷起一地尘埃。 *** 陈王萧缙是当今圣上萧缄一母同胞的兄弟,特许的留京番王,他儿子萧翎也就是当今太后的亲孙子。 萧缙在他亲娘眼里是个不学无术的,但上头好在有个嫡亲哥哥不用继承大统又不像其他那些庶出兄弟野心勃勃到盯着皇位,也就由他去了。 犹记得满月宴当天在一众宫妃皇戚的目光中,萧缙在一堆笔墨纸砚干戈玉石中一眼瞧见了个玛瑙鎏金多宝胭脂盒子,拿在小手中玩得不亦乐乎。太后她老人家到现在都没想清楚这胭脂盒子是从哪冒出来的,她当时就觉着不妙,这孩子日后怕是要腻在女人堆里了。 当时的圣上,也就是已故的先皇沉迷求仙问道,尤信占卜卦象。当时就皱起眉头,说此子日后怕是得腻在脂粉堆里了。 于是在萧缙小时候他母后就严加管控,身边的宫女长得是是一个比一个寒碜,在这个选宫女要求五官周正家世清白的宫中,萧缙怎么也想不通这些宫女是那来的,也难为他母后煞费苦心不知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 不仅如此,他母后还隔山岔五的给他讲些坊间故事,内容大概是些进京赶考的富家公子被青楼女子骗掉金银细软露宿街头,破庙里狐狸精蛊惑书生吸取其精气,刨其肝胆……那内容叫一个好不凄惨。 于是年幼的萧缙对女子产生了莫大的恐惧,就连平日看见他的那些姐姐妹妹都躲得远远的,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吃了。 可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没防住,萧缙稍微长大了些跟着哥哥萧缄偷偷出宫。两人倒是没做什么与未出阁小姐私相授受、与青楼女子不清不楚的事来,只是去了梨园听了出戏。 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坏就坏在萧缙一下子就被迷上了,那出戏是个悲剧结尾,相爱的两人最终阴阳两隔,此生不复见,萧缙当时就哭的一塌糊涂,回宫后茶不思饭不想的,坐在书案前苦思良久最终提笔续写了主人公来世再续前缘的结局。那写得叫一个九曲回肠,跌宕起伏,一波三折。萧缙平日里读书不努力,圣贤书没读出个所以然来,没想到竟是个写话本的奇才。 后来萧缙又跟着萧缄偷溜出宫,那话本偶然被书坊老板看到后,老板感慨于故事内容精彩,极力请求出书。不久此书便火遍大江南北,后来更是被演成了戏曲。 之后萧缙就迷上了写话本,还会时不时偷偷溜出宫听戏,他还结识了个同样爱听戏的小官员的女儿,俩人一来二往暗生情愫,他母后发现的时候俩人已是互许终身,非卿不可了。皇后揉眉又暗自庆幸还好不是腻在女人堆里。那官家小姐虽说门第不是太高,父亲官从七品,但好歹算是个小家碧玉,且她的父亲为官清白,刚正忠厚,仕途上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皇后最终叹叹气同意了二人的婚事。 而此时萧缄还没娶妻……本来他是定了亲的,是太傅的女儿,为人贤良淑德、蕙质兰心。可就在前几月发了高烧几度晕厥后突然哭着吵着要去修道。悔太子的亲可是要杀头的罪,本来她家里人是尝试劝导阻止的,但实在无果,又舍不得女儿,便只能像萧缄请罪。萧缄也知强扭的瓜不甜,加上太傅对自己有恩,便让她假死脱身。 当时萧缙还开玩笑说这姑娘怕不是瞧上了哪个俊俏道士? 萧缄带萧缙出宫反倒成就了他的姻缘…… 萧缙欢天喜地地成了亲,搬出了皇宫,进了自己的王府。成亲没过一年陈王妃肚子里就有了动静。当时还是皇后的太后虽然不喜这个儿媳但是对于这个还不知性别的孩子那是费劲了心思。 每天变着心思吩咐御膳房熬补汤送去,更是直接派几个御医天天守着,生怕出个三长两短,便是自己生头胎时都没这么紧张过。 就这样在千般呵护,万般小心中,萧翎出生了。 陈王妃生产时,正值深秋,院中的落叶怎么也扫不净,凉风吹过稀稀落落地落了满地,萧缙在产房外着急的踱步等待,不时还踢动几片落叶。恰在此时一片绚丽的红色羽毛落在了萧缙头上,他刚想抬头看,随后便听到婴孩微弱的啼哭声从房中传出。皇后在宫中听闻此事啧啧称奇,便赐名“翎”。 又过了几年,皇帝驾崩,皇后也就成了太后,太子萧缄也顺理成章成了新皇。又过了几年,他陆续地将一干弟弟们都派出京城了,唯独留下了萧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太学(2) 几缕日光洒落在空寂的室内,陆晏从惊梦中醒来,此时天光大亮,屋外的喜鹊叫唤不停。这院落三年无人居住了即使是春末依旧显得萧索。 就在十天前,他上书请求回京,不出乎所料皇帝轻而易举地同意了。父兄虽然疑惑却也尊重自己的选择。 他是在昨天夜里回的京,只带了几个侍从,甚至没有提前没通知任何人。敲开陆府大门时管家都吃了一惊。当晚他简单收拾了下屋子就带着满身疲惫和忧心忡忡沉沉睡去。 他现在要筹谋的事情太多了,时候也紧迫。按照现在的时间推算胡人那边应该是易主了,但短时间内他的手伸不到这么远,那么他必须要在今年年末前将青州那批地方官员大换血,这样才能有更大的胜算。 而此时,陆晏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准备让管家备车去陈王府和萧翎一同去太学读书。 他准备去见那个许久未见的少年…… *** 萧翎到太学时里面已经传出朗朗书声,但萧翎肯定那些声音不是同自己一处院落的同窗发出的。他对自己的那些同窗还是有些了解的,这个点估计没几个来的。 太学为太祖初年所设,共有两类学生,一类是父亲官从五品及以上的权贵子弟,另一种则是从各地官学内选拔出来的出色学子。 各地选拔的倒好说,个个头悬梁锥刺股恨不得读遍天下圣贤书;但受荫学的子弟既有发愤图强的,也有浑水摸鱼的,学生质量良莠不齐,自然也就不在一处学了。 所以太学内共分为了四个院落,由好到次分明为启德院,起贤院,起礼院,启明院。 萧翎所在的院子就是启明院,尽是些纨绔子弟,迟到早退那都是常态,一般夫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身份都摆在那,说不得,更打不得罚不得。 但也有个别较真的夫子。 按理来说萧翎是不会来太学读书的,他是亲王嫡子也是独子,理应去宫里和一众皇子一同读书,可是萧翎是个不省心喜欢躲懒的,他可不愿每日早上花一个时辰去宫里,而且宫里的那些夫子个个容色严厉,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动不动就要被打手心……想想萧翎就怕。 他一哭二闹折腾了好一番才让陈王松了口,可是要是请夫子来府中教学萧翎保准闹得鸡飞狗跳、府内一刻也不得安息,于是陈王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将他打包送去了太学。 萧翎踏进朱红漆门,门口牌匾上的“太学”二字为太祖所提,笔锋遒劲有力蛇走游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走过幽静的小路,一路拐进了启明院。此时距离开课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启明院除了虫鸟的鸣叫外静地可怕。萧翎无端生出丝寒意来,萧翎心想果然还是不能来太早。 他蹑手蹑脚的进了屋内。最前端正中摆了张白鹿休憩图,据说是前朝某位大家的,只此一幅绝迹,价逾千金。夫子的书案也摆在那,与学生的书案一样,都是四四方方的黑色漆案。 很好,还没一个人来。他如是想到,径直走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屋内一共有九十来张案席,萧翎的座位在最后一排最左边靠墙靠窗的位子,这到不是夫子选的,而是萧翎自己抢的。启明院多是些不学无术的,那位子可不是越靠后越好嘛。想想当初为了这个位子,他可是费了好些力气终于在一众纨绔子弟中杀出重围,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抢到这个位置。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撒了进来,在书案上留下一片斑驳。萧翎半边脸沐浴在阳光里无聊的摆弄着他的毛笔。他百无聊赖地想六月散学,如今还有一个半月,城西房氏书房近日据说进了几本江南流行话本,下了课去看看,买几本用来上课打发时间。 当然这些话本可不能带回家,要带回家最多也只能带几本,要是被爹娘发现得被没收个干净,可是自己这个书案都快被摆满了,得再寻个地方。 天光透过木窗洒在萧翎身上,他整个人像是被镀上一层金,空气中细小的尘埃似乎都能看得清,他觉得有些刺眼用书挡在窗户边遮挡些日光。 左等右等还是没见着一个人,萧翎听着其他书院读书声与响愈烈,他不免有些烦躁。忽然,读书声中夹杂了几声犬吠声,萧翎立刻循着声探头透过窗子望去,只见一只大黄狗正在窗下冲他摇着尾巴吐着舌头。 这大黄狗待在太学里有几年了,性情温和,不认生不吓人,乖得很,很是讨人喜欢,也就一直没人赶它走。平日里太学的学生都很喜欢它,就连平时的旬假或是夏假年假,春闱秋闱假也有学子放心不下特地来喂它些吃的,因此大黄狗养得很是皮光水滑、膘肥体壮。 萧翎看见大黄狗立马跑了出去,他蹲在大黄前晃着手中的包子说道:“大黄,你饿吗?”说着拿那早上带的包子丢给它。 大黄立马欢快嗅了嗅,叼起来吃了,那尾巴摇的更起劲了。萧翎给了大黄一个,自己拿着另一个也不讲究就蹲在地上吃了起来。大黄三两口就吃完了包子萧翎才咬了一半,大黄就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盯着他吐着舌头摇着尾巴,看着怪可怜的。 吃饱的大黄就趴在地上任由萧翎顺毛,快到夏天了狗掉毛严重,萧翎的衣襟上粘了不少狗毛,他和大黄玩了一会,就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他心想应该是高宿,毕竟平日里就数他来的最早。 等看到他可得好好像他耀武扬威一番,就说小爷起得来早吧!看以后他还说不说自己不学无术! 启明院里虽说多是些不求上进的纨绔子弟但这么多号人也难免会有几个求上进但脑袋不太灵光的。高宿就是其中的一个代表。右丞相高祜共有两子一女,皆是正妻所出,高宿哥哥前几年高中榜眼,又于前年南方洪灾中立了大功,一路升迁,如今已是户部侍郎,年纪轻轻身居三品前途无量。珠玉在前,高宿虽说不求有哥哥那样但总归不能太没出息,但高宿就像是学不进去似得,次次应考却至今一点功名都没考上,不禁令人唏嘘。 太学的学生不用参加院试和乡试就可直接参加会试,这也是为什么真要说起读书考功名来还不如关在家里亲自看管请几个夫子来管用,却还有那么多官员想把孩子送来。 萧翎一直觉得高宿考不上应该是他的对手们太强了,虽然他觉得高宿这小子脑袋瓜子是不大聪明,但也承认他确实是整个启明院最勤奋刻苦的。 早晨的阳光格外耀眼,萧翎逆着光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是看身形不像高宿,也比他消瘦得多。 萧翎此时还未站起来依旧是蹲在地上,那人倒是先开口:“麻烦让一让。” 声音很是清冷,像是檐下细雨,又似清泉泠泠。 萧翎蹲的地方正好是进书堂的一条小泥路,两边中满了各色花草,且道路狭窄,只容纳一人经过。 听到来人的话,萧翎立刻站了起来。 这下他看清了来人的相貌,只见来人穿着一身青色长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用一根木质发簪别着。一双丹凤眼微眯着,显得格外高傲冷峻。 板正且严谨,这是萧翎的第一印象。 京城里的世家弟子都互相认识,萧翎又格外喜欢交友玩乐,常常三五好友结伴出游。这太学里几乎人人他都能叫得出名,只是半个月前刚从各地选拔出了批学子,前几日萧翎不想去太学就想尽办法装病请假,这期间就没怎么来过太学,所以这批新来的学子他倒是没怎么见过。 这人应该就是新举荐来的其中一个学子了。 那人看了看萧翎,欲言又止地开口道:“还是最好不要穿着长袍蹲在泥路上……” 萧翎顺着那人的目光看去,只见自己的衣角上明显的沾了些泥。 今日他又恰好穿了件月白色的衣裳,且因为昨日午时下了雨,路上还没干透,沾了些泥显得格外明显。 萧翎不好意思的的挠了挠头。 他抱拳道:“多谢兄台提醒。” “汪汪——”此时大黄突然叫了起来。 两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声吓到了,萧翎吓得一激灵,而那人显然被吓懵了,一个没站稳,向后踉跄了一步,结果后面正好有个小石子,他被绊了一跤,一声惊呼就要向后仰去。 眼看着那人就要摔倒,萧翎情急之下拉住了人家的肩膀,这下可好,不仅来人要摔倒,萧翎自己都要摔倒了。他们两个维持着一个岌岌可危的姿势靠的很近,萧翎感觉自己这么做有些唐突了,但是现在松手也不是,扶住人家也不是,简直是进退两难。 此时大黄又叫了几声。倒也不像是戒备的叫,像是亲昵兴奋的叫,只不过叫地格外大声,确实很容易让人吓一跳。那人深呼了口气,手扶着旁边的灌木丛才终于是站稳了,萧翎也松了口气。 另一头成疏走进了启明院,远远地听见了狗叫声,正疑惑大黄无缘无故地叫什么?定睛一看竟是萧翎抓住一青袍男子的肩膀,大黄还在一旁不停的叫,看着像在吵架,而且还是萧翎死拉着人家不放。 这本来没什么,谁人不知萧翎这小太岁的脾性,虽说冲动了些但也不至于闹出太大的事。 但坏就坏在他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了康夫子也往这个方向来了,康夫子可是出了名的严厉。 成疏何许人也?人送外号京城消息通,萧翎玩到大的狐朋狗友之一。他再仔细瞧了瞧,哦豁,那不是前些日子刚从扬州官学里选上来的容瑾瑜吗?那小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龄,倒是跟个迂腐老头似的,但奈何太学里的夫子就喜欢他这样的,总是说他稳重、知礼,再加上写得一手锦绣文章,不少同窗都喜欢与他结交相谈。 ——萧翎真要跟他闹出矛盾,只怕康夫子一定会站在容瑾瑜那边。康夫子又一向是个不讲情面的…… 成疏想到此处,立马跑了过去想要拉住了萧翎。 萧翎此时刚刚松了口气,手还搭在人家肩膀上没意识到呢,他又隐隐约约感觉对方在颤抖,偏偏脸上没什么表情,他脑子里不经闪过一个念头:他不会是怕狗吧? 哪知大黄倏然又叫了两声,那人肩膀抖得很厉害了,却还是强撑这向萧翎道谢:“……多谢。”他的音调有些发颤,面上却一丝不显,单从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 要是光看他表情的话应该是没人看得出他此时的惧怕,大黄一只狗又没什么眼力见,一直摇着尾巴在容景瑜腿上乱蹭,害的人家抖得更厉害了。 萧翎刚想出声制止大黄,却忽然胳膊被人拉住。他一转头,正好对上了成疏。 萧翎:? 萧翎一时不解,成疏见状马上附在他耳边着急地说道:“祖宗,你先消消气,康夫子来了……” 此时此刻,萧翎就差把“不明白”三个大子写在脸上了一脸茫然。成疏见他还不明白,直接说:“你俩有什么矛盾过会再说吧!” 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萧翎就跑,一路奔跑进了屋中。途中萧翎被他拉着差点摔了,一路踉跄,大黄也在后面一路兴奋地追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太学(3) 成疏拉着萧翎一路疾跑,两人推搡着进了屋中。 一进屋萧翎终于是脚底一滑摔坐在了地上。 屋内此时只有他们二人,成疏也就顾不得什么礼仪仪态了,他手撑膝盖直喘着气,萧翎坐在地上也不急着起来,他吐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呼吸,仰着头一脸疑惑地看着成疏问到:“你拉着我跑干嘛?” 看样子好似不解中还带着几分埋怨。 “你是不知道那康夫子就快进启明院了!你忘了前几日你和高宿吵架,都快打起来了,好巧不巧被姓康那老头看到,直接罚你俩跪先贤堂啊!”成疏那是一个恨铁不成钢,急的好不容易平复下去的呼吸又急促了几分,脸憋得通红。 说到那先贤堂本为太学初设时所立,供奉皆是已逝的德高望重的重臣,有的位列三公,位极人臣;有的流芳千古,青史留名。在这太学中,不说全部,起码举荐进来的都以其为榜样楷模,不时进来膜拜。就连皇帝每年都得抽出几次来祭拜。 当然,先贤堂也是专门惩戒那些不服管教,屡教不改之徒。被罚的弟子跪在其间思过,来来往往许多学生,不设遮挡,得被不少人围观,自然是无比尴尬。 可谓是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对要脸的学子肯定是莫大的耻辱了。 两人罚跪的原因是前几日萧翎和高宿不知什么原因吵了起来,两人吵得热火朝天,斗得跟两乌眼鸡似的,最后甚至是动起手打了起来。成疏他们一干平日里和萧翎玩得好的眼见着不对,立马上前拦着萧翎,好说歹说地劝他。 当时萧翎急红了眼,成疏怎么都劝不住,一个劲的追着高宿打。萧翎从小好动,读书不成样但骑马射箭却是样样精通,高宿一个文弱书生自然不是萧翎的对手,几番动手直接被打倒在地。成疏几个人硬是没拉住萧翎,三个人都架不住他。一阵人仰马翻,眼见着萧翎还要扑上去再打几拳,忽然身后传来呵斥声———— “你们在干什么?!快给我住手!”几人应声回头,康夫子拉着脸看着他们,那脸黑的比锅底更甚。 最后萧翎和高宿双双被罚跪先贤堂思过。 高宿当时气的脸通红,跪在地上垂着头捏紧了拳头不敢看先贤的长生碑。萧翎则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跪得七扭八歪的还哼着小曲,康夫子看到后气得直吹胡子,干脆搬了书案和几本书来,一边看书一边盯着萧翎跪好。 这下萧翎是不敢没个正行了,规规矩矩跪好了 那天两人一直跪到后半夜才被康夫子放了回去,披星戴月的回了家。 *** 康夫子名为康思齐,他二十七中举,以其刚正不啊,大公无私闻名,任职地人无不成其为“康青天”。先帝在位时他一路升迁至陇西监察御史,时年陇西康平王已有不臣之心,密谋谋反,陇西境内竟已有十万精兵!康思齐发觉后康平王以重金财宝,美姬宝物引诱,兼之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并且以其妻儿做要挟。康思齐无法,假意迎和,实着暗中向京中传达信息,最终康平王谋反暴露,以其十万士兵负隅顽抗,康思齐一家被掳,九死一生,最终康夫人死于乱军。康思齐和其独子死里逃生,好不容易逃回了京。 却说这父子俩活是活了下来,但是康思齐从此坡了脚,其子康百川脸上留了一道长疤,也因此近几年康思齐一直想为儿子说门亲,却至今都没说成一桩好亲事。 平了康平王之乱后,先帝感其忠心,升迁其官,赏其金银,却被康思齐一一回绝,只向先帝乞骸骨,回乡悼怀亡妻。 先帝惋叹不已,但也只得应允。 今上继位后多次请他出山做官致仕,最后康思齐只应允在太学教书。 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可是怕极了康夫子了,每每有康夫子的课,一个个的就算是装也要装做在认真看书学习。他是真的对这些世家子弟毫不留情。人送外号“铁面夫子”。 萧翎借着上次罚跪的事,声称染了风寒,死活不去上学,在家舒舒服服歇了几天。相比之下高宿则是更加发奋读书,挑灯夜读,最终不幸真染了风寒,只能在家歇着。 两人也像是真的八字不合命里犯冲似得,昨天在家舒舒服服呆了几天的萧翎终于被他老爹赶出家门,打包送进太学。而高宿也正好昨日病好,来了太学。 昨日高宿早早就来了,而萧翎却在夫子都来了后才姗姗来迟。夫子见他来迟也没说什么毕竟萧翎迟到都成了常态了,哪天准时来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他进来了。 这要是康夫子的课他可不敢迟到。 高宿见他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就专心致志的看书了。一堂课下来倒也是平平无奇。只是在下课时,那提醒时间的鸡刚叫了几声,夫子就收拾好了书走了。萧翎也将手中无聊把玩的笔放下,只是这一个不小心手一滑,那笔直直地摔了出去。 萧翎和高宿坐在同一列,只是隔离好五六个人,那笔也是摔得够远的,直奔高宿而去,“啪”的一声直接落在了高宿头上。 萧翎想不明白那个高宿为什么要坐那么靠后?也想不明白自己好端端地为什么会手滑?反正诸多巧合下,那笔就是带着墨星子砸到了高宿头上。 高宿本就对前几天的事心怀芥蒂,这下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气得他直接冲到了萧翎面前。 原本闹闹嘻嘻,三五成群收拾书本的同窗们也登时停下了,直溜着两眼睛盯着他们,生怕他们又打起来,安静程度堪比康夫子在场。 高宿举着那只笔来的他面前,不怒反笑道:“这吴大师的紫毫笔到了你手上就和那市井游侠儿手中的投掷的竹竿差不多!你要不是投了个好胎,现在也就是个街头混混!”他语气冷冷,掷地有声。说完就把笔往他桌上一拍。 ‘啪嗒’一声像是拍在在场每个人心上,此时大家都紧张兮兮的盯着他们生怕他们再打起来。 “我跟你这种人也没什么好计较的。”高宿似乎是气急了,语气带了几分讥讽。 本来正想向他道歉的萧翎“……我就算是个平民百姓,也不可能成为混混,要成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士!” 高宿冷笑:“什么,你这种不学无术之人?那习武的侠士可是要闻鸡起舞的……”高宿乜了他一眼:“你起得来吗?” 蔑视意味可谓是十足的了。 “我怎么就不学无术了?我不就是不爱读书吗?”他反驳道:“再说我怎么可能起不来!我要是想肯定比你还早!” “好啊,那我们打个赌。” “赌什么?” “就赌你明日比我来的早!我明日还和今日来的时辰一样,要是赌输了你就当着大家的面承认自己不学无术!” “好,一言为定!”萧翎也是毫不犹豫地快速答应了。 高宿说到这个份上也不与他再做纠缠,转头收拾好书箱走了。 到了门口,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回头郑重其事地看着萧翎道:“你可别耍赖一晚上不睡为了赌约。” 萧翎满不在意回道:“放心,小爷我输得起!倒是你可别耍赖!” 于是就出现了今日早晨让整个陈王府为之震惊的事。暖香怎么也想不出为什么她家世子今早会起得这么早。 不过萧翎在踏入太学大门时听到里面朗朗的读书声还担心来晚了,被高宿那小子捷足先登了。 在他进启明院看见空无一人时才松了一口气,得意地尾巴都要翘上天了。 看吧,小爷我说到做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太学(4) 听成疏一股脑说了这么多,萧翎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敢情这家伙是以为他和容景瑜打起来了啊! 自己是这么冲动的人吗?! 也怪不得成疏这么想,毕竟在这太学中萧翎的确和许多人有过龃龉冲突。 也不怪乎如此,向来举荐的看不起荫学的,毕竟读书人大多是自命清高的,而举荐的学子又多的是少负盛名,年少成名的,他们最是看不起仗着家族势力不学无术,甚至为非作歹的官家子弟,而萧翎又是个张扬的性子,说得不好听就是鲁莽冲动而且不计后果。 又因为萧翎身为皇帝亲侄,身世显赫,默认是他们这些荫学世家子弟的领头羊和很多人都玩得开;同样的,太学内许多人都与他不和。 今日与赵家公子吵起来了,明日与李姓书生又打起来了都是常态,就没几天能过安生日子的。 就拿最近的事来说,前几天萧翎和高宿被罚可有不少人专门来看他出丑,也就是萧翎没心没肺的没当回事,一旁高宿早就是羞愤难当。 当时一群人围着他看笑话,也就萧翎没当回事儿,依旧是自顾自地哼着小曲。 ※※※ 萧翎总算是听明白了,连忙解释:“我可跟他没仇,是大黄非要冲他叫的,我只是看他要倒了扶他一把。”他说的很真切。 成疏一听,狐疑道:“真的?”看他信誓旦旦的样子,成疏也有几分相信了。 “我骗你作甚?小爷我要揍他你还想拦住?”他向成疏伸出来手“来来来,扶我一把,起不来了。” 成疏想了想好像是那么一回事。 他拉住萧翎的手,使劲往上提,萧翎便借力从地上站了出来。 他拍了拍衣服,骄傲地冲着成疏说道:“怎么样,小爷我说到做到,今日来的比高宿早吧!” 他这模样活像只花孔雀,尾巴多快翘上天了,就等着被夸。 哪成想成疏沉默一会幽幽来了句:“你不知道高宿昨日晚上得了风寒一病不起了吗?” 这明显把萧翎问住了,他愣住了,怔怔地“啊!?”了一声。不敢相信,不可置信,那他怎么早起来图什么?白起来了?! 成疏见他不知情的模样,表情疑惑地问道:“昨日晚上高宿没遣仆役告知你?奇怪啊,以高宿一向做事周全……”难道是故意的? 他最后的猜想没敢说出来,他怕真是这样,萧翎还得追着高宿打,成疏并不想成为他们两再打起来的罪魁祸首。 听他说完,这下萧翎倒是想起来了,昨天晚上他看藏在枕头下的话本看得起劲,侍女暖香好像进来说了什么,他只是着急忙慌地把话本藏起来了,话没听进去一点,只是一个劲说知道了…… 难道当时说的就是这事? 想起来的萧翎叹声叫苦道:“那我今天不是白起来了吗!” “……你不知道高宿那小子每天早上天不亮就来太学吗?风雨无阻的那种。”成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凉凉地说道。 意思就是说,他这个点来,要不是高宿生病来不了,他是不可能头一个到的。 “啊!?”萧翎叫苦连连。他捂着胸口,只觉得今天起得实在太早,一阵头晕目眩,胸闷气短。呢喃道:“今天起太早了,有些身体不适,我要请假……” 成疏看他这副样子,好似下一秒就要晕厥,开口道:“你先别急着长吁短叹,陆晏回来了。” 此话一出,犹如一记炸雷,在萧翎脑中轰开,炸得他脑中一片空白。 “啊!你说什么?阿晏回来了?!”萧翎一个机灵,一把抓住成疏的肩膀摇着问到。 成疏被他摇得头晕目眩地,脑浆都快被他摇匀了,忙叫道:“是的是的……诶,别摇了!!!” 萧翎赶忙停下了手,迟疑了几秒,挠着头似乎在思考什么,突然他拉了拉衣领,理了理头发,喃喃自语:“我现在得回府换身衣裳捯饬捯饬……” 他现在衣脚沾了泥,胸前衣襟上还粘了些掸不掉的浮毛…… 晨光透过窗棂,在萧翎脸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少年的脸颊光滑洁净,还未完全长开的面容此时已是极为引人注目,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眼睛,不让人注意都难。平日里各种大大小小的宴会上总是能引得未出阁的小姐们频频回首…… 成疏脑子一抽,本想说他没必要再捯饬,话到了嘴边才拐了个弯回过神来,赶忙说道:“我今早路过陈王府时看到陆晏已经在你家门口了,应该是要找你,但没见到你人,现在估计已经到太学门口了,你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 “嘎吱————”成疏话音刚落,门再次被推开。 萧翎下意识的抬头,在看到来人后,直直地定在那,久久不能会神。身旁安静了许久的阿黄此刻也兴奋地狂叫了起来。 *** 岁将暮,时将歇,京城下了一天一夜的大雪,成了个浓妆素裹的世界。雨雪初霁时,五岁的萧翎在院中一个人堆着雪,他穿着一身新做的绯红色袄子,头发上还系了两个铃铛,打扮的像年画上的娃娃。 风雪把他鼻子冻得红彤彤的,倒是显得皮肤更加白皙。即使冻得流鼻涕他也玩的不亦乐乎。 这时,陈王妃身着云锦裙,耳带明月珰,头簪白玉簪,领着个衣着朴素却不失威严的妇人并着个孩童进来拉着萧翎道:“翎儿,这是你晏哥哥,你们一起玩啊!”随后她又笑吟吟拉着身旁的妇人道:“让两个孩子一起玩吧,我们去聊我们的。” 又转头叮嘱萧翎:“你可别欺负人家!” 原本被人打扰玩雪,萧翎有些不满,他嘟囔着嘴,但在看到小男孩后,他眼睛一亮,乖巧地点头答应陈王妃。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陆晏,只觉得对方长得极为好看,就像院中的那几枝盛开的寒梅。 凌厉而惊艳,走近了还能闻到扑鼻的暗香。 待两个大人走后,萧翎仔细打量着陆晏,随即咧了个大大的笑,道:“我叫萧翎,你叫什么名字啊?几岁啊?” “陆晏。六岁。”陆晏言简意赅道。 萧翎心中暗想:固然是个小古板,说话都是几个字几个字地往外蹦。随即他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冒出了个念头…… 一旁的陆晏看着萧翎眼珠子转了转,还没想清楚萧翎想干什么,就猝不及防被扔了个雪球。 “啪”地一声,雪球打到了身上即刻化为碎雪,萧翎边跑边道:“我和你差不多大,就叫你阿晏吧!我们玩打雪球吧!”说着又扔了一个。 他可不想叫陆晏‘哥哥’。 “阿晏!阿晏!今日听说城外来了个杂耍团,我们去看看吧!”萧翎翻身坐在陆晏书案上,转过头笑吟吟地看着他。 陆晏停下了手中的笔,抬头望他,没说话。 春天柳絮飘飞,萧翎的头发上落了些,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陆晏看着他这乱糟糟的头发有些忍不住想给他打理。 “课业什么时候不能写,可那杂耍团只停一天!再说了,我的课业还一直未动呢!”见陆晏不为所动萧翎继续劝导。 萧翎眨了眨亮晶晶眼睛一脸期待的望着他,他的睫毛很长,此时像蝴蝶的翅膀,一扇一扇,在光洁的脸颊上留下一小片弧影叫人心生不忍。这个角度甚至能清晰地看到他白皙的脖颈,在春日的暖阳下甚至有些莹莹发光。 他知道萧翎这幅可怜样就是装给他看的,但…… 陆晏终究还是放下了手中的笔,算是应允了,萧翎眯了眯眼,笑意更甚,拉着陆晏的手就跑。 两个孩童在草地上奔跑,此时草场莺飞,正是桃花灿烂时节。 深秋,层林竟染,遍地枯黄,最是离别时节。 朔风猎猎,远处声声马鸣似是在催促离人。西北战事吃紧,十五岁的陆晏随父兄出征,乌泱泱一群人在城外送别。 残阳如血,落日为他们染上一层光晕。要是在春日或者夏日倒是可以折上一支细柳以表离别,可是现在只余下满地枯草,更显得哀愁。 萧翎忍着没哭,但眼睛已是通红。他别扭地塞给陆晏一个平安符,上面的花纹歪歪扭扭的,他没告诉陆晏那是他绣一个晚上的。他全程没怎么开口,只是在最后没好气的说了句;“你要是死在外面,我笑你一辈子!我就和我以后的孩子说他有个陆叔叔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陆晏郑重的接过平安符,此时风吹过,落下片片枫叶,显得格外萧瑟。 萧翎想他应当是知道那是自己绣的,毕竟他那时的神情是如此的认真…… 陆晏这一走就是三年,两人虽说是常常书信来往,但边境遥远且战事多变,萧翎时常几个月都收不到陆晏的信。 陆晏的信中总是尽可能的写些行军途中的趣事,但萧翎还是能从他人嘴里听到陆晏受伤的消息…… 三年的时间,陆晏立了军功,被封了军爵,旁人说到他常叫他陆小将军,而自己却是一事无成,整日在繁华的京城无所事事。 脑海中无数往事如走马灯般回现,他想,边境果真是苦寒,我家阿晏瘦了,黑了,皮肤也粗糙了…… 都不知道在边疆受了多少苦…… 只见萧翎一动不动,成疏眼疾手快推了他一下,萧翎的思绪才回过神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太学(5) 萧翎曾无数次的想过他们重逢的情景,只是他从来没想到会这么的猝不及防,这么的毫无准备…… 三年的时光,转瞬即逝。曾经和自己一样青涩的少年如今面容更为俊朗英挺,隐隐有了些成年男子独有的气质。 曾经萧翎无数次在心中想重逢后要说些什么,只是直到这一刻他发现自己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像是贫穷的乞丐突然之间获得了一大笔财富,曾经无数次幻想有钱后要怎么花天酒地,挥金如土,而真正得到的一瞬间却是不敢相信,不知如何花出去。 既满心欢喜,又不知所措。 就像一场溯世经年的旧梦…… 就像当初陆晏离开时萧翎思考准备了一个晚上,而现在却是毫无准备。 他甚至不知道陆晏为什么会突然回来,好像听说最近胡人又不安分起来,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回来? 萧翎胡乱地想着,脑海中乱作一团。 成疏看他一动不动像是被摄了魂似得,着急地推了他一把。 他被成疏推得回过神来,看着陆晏走进来,想开口说几句,可是话到嘴边却好像舌头打了结,只能张了张嘴,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而陆晏却是一句话没说直接抱住了他。 他抱的极紧,像是溺水的人好不容易抓住了一根浮木....... 萧翎被抱了个满怀,只觉得自己被笼罩在一片阴影下,忽的想到分别时他两还一样高,怎么现在看来…… 他脑子一抽,没由头的想推开陆晏,好好对比下身高。 可是陆晏抱得极紧,又怎会让他推开呢? 萧翎尝试无果后也冷静了很多,他想,以陆晏冷静的性子怎么可能突然抱住自己不撒手?他又怎会什么信息都没有就突然回了京? 他想开口问他,但陆晏却是抢先开口,略显疲惫的口吻说道:“我好想你。” 萧翎:“……啊?!” 萧翎听到这句话满脑子的问号,他推开陆晏也不是,抱住也不是,两只手无处安放。 陆晏眼中的神情他看不懂,他想,明明只是三年,怎么陆晏看自己的眼神好像一阵风就能把自己吹散了呢? 自己有这么脆弱吗? 一旁的成疏也明显被剧情走向迷到了,缓缓张口:“啊?” 良久,陆晏终于是放开了萧翎,他定定地看着萧翎认认真真道:“阿翎,好久不见。” 一句很普通的问候。 萧翎其实早在离别那年就为重逢的说辞打好了草稿,那薄薄的一张纸被他涂涂抹抹、修修改改,早已不成了样子,而最终定下的说辞却是记得比任何话本戏文都烂熟于心…… 只是如今他搜肠刮肚、绞尽脑汁,却只是张了张口,磕磕绊绊的回了句:“是,是好久不见……” 此时此刻任何语言都显得俗套,都表达不出他此时的心情。 他不知道说什么,陆晏也不知道,两人就怎么怔怔地站着,纵然是有千言万语却也无从开口。周遭静的可怕,就连风过林梢带来的“飒飒”声都是如此明显。 最终还是成疏出声打破了寂静,他清了清嗓子道:“咳,要不先找个地方坐下来,你俩,慢慢说……” 说完又掩饰性地咳嗽了两声。 萧翎本想坐下与陆晏好好谈谈的,但两人刚坐下,同窗们接二连三地进来了。 启明院中的学子大多是踩点来的,今日早课又刚好是康夫子的,没几个敢迟到。于是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人就稀稀拉拉的快来齐了。 一开始萧翎见有人来,本想拉着陆晏离开太学,事后随便找个理由请个假便是了。可陆晏却说自己也要在太学读书,说着便拉着萧翎又坐下了。 说起来因为启明院中学子为单数,萧翎又坐在后一个,而且前面还不能有空位子,所以萧翎旁边的位置一直是空的。于是新来的陆晏理所当然地坐在了萧翎旁边。 阳光散落,将窗外树叶的阴影投射在书案上,萧翎撑着下巴,甚是不解。 陆晏在军中立了功,高低是有个军职,为什么还来太学读书呢?而且他记得陆晏打小就聪慧,十来岁四书五经便已读透,来这吊车尾的启明院作甚?萧翎百思不得其解。对此陆晏也未做过多解释。 倒是这些世家子们进来看到陆晏后一个个围在陆晏周围七嘴八舌的问他边境的奇闻趣事,周围乌泱泱围了一圈人。 他们从小长在繁华的京城中,边塞于他们而言是“大漠孤烟直”的壮阔,是“不破楼兰终不还”的热血,所以对边塞很是好奇甚至是有几分憧憬。 陆晏倒是很有耐心地一一问好回答问题,一旁的萧翎却是一脸不悦地看着周围乌泱泱的人群。 自己还没和阿晏说几句话呢!他们倒是一窝蜂地拥上来了,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但很快康夫子就抱着几本书,步伐略显沉重地进来了。他坡了脚,在日常的走路上就挺明显的。平常在安静的情况下走到门口就能听出脚步声,可今日实在是太嘈杂了,直到他走到门口才被人注意到。 见康夫子来了,原本围在周围的学子们活像是耗子见了猫,窜的飞快。眨眼的功夫便坐回了自己的位置,喧嚣顿时变为一片寂静。 见学生们都回了自己的位置做好,康夫子捋了捋花白的山羊胡,清咳了两声:“今天来了位新学子,大家应该都看到了,就不多说了,好了开始温书吧。” 康夫子一向是这么言简意赅。 在他看来在太学里什么都不重要,唯有读书才是最重要。不过是新来了个学生犯不着耽误大家的读书时间。 不过他的授课方式也与其他夫子不同。他一向认为学习应该靠自己悟,如果实在不会的才能请教师长。 于是他的课一般是学生自己读书,遇到实在不懂的就上来请教他。 不过一般没有学生敢上来罢了…… 见状,众人只得把其他心思放放,开始读书,声音此起彼伏。因为是康夫子的课,虽然没几个过脑子的但都读得格外卖力。此时此刻活像是乱入了夏夜的稻田,听取蛙声一片。 萧翎支着下巴,把自己藏在一堆书后面。此时陆晏正在目不转睛地认真的读书。萧翎脑中飘过千思万绪,他一会想陆晏为什么突然回来,一会又想刚刚陆晏的态度为什么怪怪的,一会又想他现在为什么只看书不看自己了。想着想着他的思绪就飘了,他不自觉的将目光投向陆晏,心想阿晏长得更好看了,声音也更好听了…… 他不自觉地盯着陆晏看,许是目光太过于灼热很快引起了陆晏的注意。 陆晏将头偏过来撞上萧翎的目光,两两相望。此时萧翎终于回过神来,他做贼似得收回目光又慌张地从那堆没过头的书籍中随手抽出一本。 “哐当——”许是太过于着急,他手一滑,那本书就从他手上摔了出去,还好巧不巧地落在了陆晏脚边。周遭的读书声不绝于耳,掩盖了刚刚的声响,并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异样。他刚想弯腰去捡,陆晏却手快一步,先捡到了那本书。 他将书发回了萧翎书案上,萧翎刚想说谢谢,却忽的瞥到那本书——《风流书生俏狐妖》。 ………… 只静默了一瞬,他就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马把书名用手掩上,手速之快望尘莫及。 但可惜,陆晏貌似在捡书时就看到了,他看着萧翎似乎是在想怎么开口,最后只平淡地轻轻说了句:“好好看书。”就把头又转过去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了书上。 萧翎见状也只好讪讪地重新拿了本书,假模假样地读了起来。可惜那书中的内容是不过脑子的,他想其实这本内容并不像书名那么俗套,还挺好看的……阿晏在边疆应该没见过,要不过会那几本好看的给他?那念头刚起就被他否决了,他想几年不见要给阿晏留下个好印象,于是他读书读得更起劲了。 整一个上午,萧翎连口水都没喝,憋着一口气,读得那叫一个慷慨激昂,就连康夫子都频频望向他。 直到临近中午,太学里的那口大钟被人敲响,康夫子才慢慢收好书走了。学子们这才停下来,谈笑打闹声不绝于耳。 成疏刚起身想找萧翎,环视了一圈连个人影都没找到。 放课后也有不少人想找陆晏继续说些边塞奇事,结果当然是没找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游玩(1) 早在听到钟声时萧翎就拉上了陆晏的手,只等康夫子捧起书转身的功夫就拉着陆晏就往后门跑。 其他人可没这个胆子都是老老实实地等夫子走后才开始离开位置的,于是等他们回头时就会发现萧翎和陆晏早就跑没影了。 陆晏任由他拉着,起身时甚至碰掉了书案上的书,哐当一声书掉在地上都无暇顾及,“阿翎,你慢点。”他嘴上这么说着可是并没有松开萧翎的手,甚至是握得更紧了。 “我饿了,想快点吃饭。”萧翎头也不回随口道,拉着他跑。 实际上萧翎不饿,他只是不想被他们东问西问地绊住脚,不管三七二十一拉着陆晏朝门口一路小跑。 等迈过了太学高过脚踝的门槛时,萧翎才停下了脚步。 此时阳光正烈,骄阳似火,就连吹过的风都带了一股热气,迎面扑打在他们身上,似乎不将人烤化了不罢休。 就跑了这么一段路,两人的后背都出了不少汗,手掌也上附上了层温热的薄汗。萧翎觉得有些热主动松了手,陆晏半空中伸了伸手,似乎是想重新拉住他,只是手在半空中顿了顿,最后还是没拉住。 他眼中的情绪有些晦暗不明,而萧翎对此则是毫无察觉,一直在东张西望着。 树上不知名的飞虫不知疲倦地叫着,太学门口一向寂静,此时其他人还未出来,路上就只有两三行人,和几部马车。 萧翎和陆晏一路疾跑也觉得有些热就找了块树荫站着。 他此时有些着急,心想着平常自己出了太学的门就能看见自家的马车,今日怎么还没来?再不来等他们也出来了还不知道要被拖到什么时候!? 热风一层一层的吹在身上,他越发急躁,心里像是有无数只小蚂蚁在爬。萧翎心里还在胡思乱想着,一会想到待会要点什么菜,对了阿晏喜欢吃什么来着?一会又想到得问问他为什么突然回来…… 萧翎心中闪过千思万绪以至于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陆晏的手悄悄攀上了他的手,十指相握将两人的手汗都连在一起。 不过萧翎这个没心没肺的一点都没注意到,还在东张西望着。陆晏悄悄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苦涩。 庆幸的是也就等了一会的功夫陈王府的马车就到了。萧翎眼睛一亮拉着陆晏就要踏上了车,也就是在这时候萧翎才注意到他的手和陆晏拉在一起。 萧翎寻思着什么时候又拉到一起了?阿晏会不会觉得热啊?他偏过头去看了看陆晏,只见陆晏神色如常,见状萧翎也没有松手,他探出头和马夫说了几句后马车就飞快地朝着西市而去。 等其他人三两成群的出来时就只能看到渐行渐远的陈王府马车了。 成疏上了自家的马车,感叹正主回来了他就知道萧翎心思都落到陆晏身上了,他还想问陆晏打探些消息呢。 太学是不管学子三餐的,住在学舍里的举荐生通常会备些锅碗瓢盆,柴米油盐,自己煮些吃的将就过日子,当然也可以出去吃;而他们这些荫学的多是到了饭点由自家接回去,到了时间再送回来。 就在放课前,萧翎莫名地心中冒出了个念头,他想起阿晏当年最爱吃醉香楼的芙蓉酥……念头一起就停不下来,他又想到阿晏这些年在边塞历经磨难,一定是好久没吃到这些了…… 这一路风餐露宿,回到京城后也没亲人给他办个接风宴…… 瞬间他就打定了主意,刚才还想陆晏为什么会突然回来的疑惑也顿时被他抛在脑后了,此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今天一定要为他接风洗尘!等过段时间再请上三五好友大办宴席! 他还记得当年他院子里来了个马夫,据说参过两年军。据他所说当军的能喝上一口肉汤就已是不易,能吃上口肉就算得上是过节了,遇上粮草短缺的时候主帅照样得肯也才吃树皮。到了冬天有些战士还会因为物资不足没分到棉服活活冻死! 当时陆晏刚离开,那一年的冬天又格外凛冽,萧翎听完心里不由担心,隔日给陆晏写的信中就藏了几张面额不大的银票。那是他偷偷攒的压岁钱…… 想到此处,他那不过脑子的读书声都小了些,他悄悄伸出左手拉了下陆晏的衣摆,伸了伸头凑到陆晏耳畔说到:“阿晏,过会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陆晏偏过头来看向他,点了点头,算是应了,随后没多说什么又将目光放回了书上。萧翎见陆晏没有其他反应就又把头伸了回去,继续卖力地读那圣贤书。 不过要是萧翎还像以往那样交头接耳的他就有点会注意到陆晏时不时就偷偷瞥向他,眼神是那么的炽热…… * 陈王府的马车其实很大,还放了软垫。正值晌午,车内有些闷还放了一盆冰,两人刚进去萧翎就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个雕着海棠花的食盒。那里边铺了薄薄层冰,冰上放着个白瓷盛着用樱桃、薄荷装点的冰酥酪,凑近了还能感受的阵阵凉气,很是清爽宜人。 萧翎拿了个银勺给陆晏,带着些雀跃道:“快尝尝!” 陆晏接过了银勺,舀了一勺尝了尝。 “嗯,阿翎你也尝尝。”说罢又舀来一勺送到萧翎嘴边。两人以前就经常同吃同住,甚至有段时间萧翎天天住在陆府,故而陆晏送到他嘴边萧翎什么都没想,顺势就咽了下去。 一碗冰酥酪很快就见底了,这本来就是给萧翎路上解乏的小食,看着精致实际上本来就没有多少,两个人还都是半大的小伙子,这点塞牙缝都不够。 “阿晏,你不知道这几年醉香楼的招牌菜又多了几样,今天我请客,一定让你好好尝尝!”萧翎凑在陆晏身边兴高采烈地说到。 陆晏笑着望着他,低声嗯了声,只是眼神一直没有离开过萧翎。 一路上萧翎絮絮叨叨的向他说着这些年的趣事,陆晏只是安静的听着。恍惚间萧翎觉得陆晏好像只是出去游玩了一趟,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陆晏还是那个陆晏,是他那个从小就一起玩的竹马。 从太学到醉香楼的路不算长,陈王府的马又膘肥体壮,一会的功夫就到了。 萧翎拉着陆晏踩过矮凳下了马车,径直走了进去。门外迎客的小二看到萧翎来了忙上前笑道:“世子爷还是老样子啊?”说罢得到萧翎肯定后冲大堂喊道:“二楼雅座一间!”就将人迎了进去。 大堂里人满为患,看得出来醉香楼生意很好。西市多是些物美价廉的商铺,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酒楼画舫萧翎更喜欢来这儿。 有的时候还能听到些江湖侠士讲述自己的传奇经历,这可比说书有意思多了,萧翎时常来倒是也结识了些江湖侠客,听多了甚至还寻思着自己写出本荡气回肠的江湖话本来。 不过他那天提笔了半天最后百来个字都没写出来,最终只能放弃了。 萧翎经常来这,伙计们早就了解他的喜好,都不用他说就知道上什么菜,不过萧翎这次倒是特意吩咐了要上芙蓉酥。 两人坐在二楼,雅座里开了个小窗,透过窗子能将整条街的繁华尽收眼底。西市可谓是锦京最繁华的一条街之一,路两旁商铺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值得一提的是青光寺也在附近,每逢庙会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凉风习习,倒是驱散了些许热意,萧翎支着头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次是掌柜亲自来确定菜单,门轻轻推开发出细微的声响,萧翎此时也回过神来。 甫一进来那掌柜的眼睛就总往陆晏那瞥,似是觉得眼熟,他开口询问:“恕在下眼拙,这位可是陆公子?” 萧翎笑道:“掌柜好眼力,陆小将军刚回京就被我拉来了,这顿可得给我们好好做!” 掌柜忙不迭地赔笑道:“世子爷说笑了,哪次不是对后厨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仔细些,生怕您不尽兴呐。” 掌柜出去时还贴心的把门关上了。 很快就有小二送上了茶点,待人走后萧翎拿起茶壶就往嘴里倒,活像是几天没喝水似得,倒也好在茶水还不算太烫。待壶中水差不多尽了萧翎也终于喝了个水饱。 他这才堪堪放下茶壶,说到:“今天读书读得快把我渴死了,他们也不知道往马车里放壶水,那个冰酥酪根本解不了渴!回去就扣他们月例!” 他又向陆晏诉苦:“你是不知道哪个康思齐有多凶,他上次还罚我跪先贤堂!” 他睁着那双隽妙狭长的眼眸,显得有些楚楚可怜。他心想阿晏从前就吃这套,不知道现在…… 陆晏听完先是拿帕子擦去了他嘴角的水渍,又对他说:“好了,我不会向萧伯父说你偷藏话本的事的。” 萧翎这才展颜一笑,讪讪道:“其实那些话本写得也颇为文采斐然……” 说完他才想到文采斐然会去写这东西?!于是他又弱弱补充了一句:“总之也不全是没用的东西。” “嗯,阿翎说的是。”陆晏应和道。 就在几年前,也就是在萧翎半夜噩梦惊醒哭着找父母之后,陈王夫妇曾拜托陆晏看管萧翎,特别是看住他别再看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如果能督促萧翎读书就更好了。 于是当年萧翎许多话本先被陈王夫妇收了一波,又被陆晏收了一波,但陆晏也并非不让萧翎看如何话本,萧翎的话本他先过一遍,一些还算正常的都还给了萧翎,但为此萧翎还有一段时间不理他。 现在萧翎最怕的就是陆晏再把他的那些话本给没收了,他在太学那个不大的书案上可堆了不少。 萧翎献宝似的给陆晏递了块糕点:“这是近些年流行的鲜花饼,快尝尝!” 陆晏接下了,但也没急着吃,萧翎这才注意到从刚刚上马车后陆晏好像就一直盯着自己。 “阿晏……我脸上是有些什么吗?”他被看的有些不自在,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是自己读得太认真不小心脸上沾上墨水了? 陆晏依旧是看着他,带着些许笑意道:“没有,只是好久没见阿翎了,想好好看看。” 他真的很久没看到萧翎了,谁都不知道见到萧翎的时候有多紧张,简直是要控制不住自己。 萧翎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恰在此时菜也上来了。萧翎忙道:“阿晏快尝尝。试试味道是不是和三年前一样?” ………… 酒足饭饱后萧翎还想拉着陆晏去别去晃晃,却被陆晏拉着去上学。萧翎那叫一个苦不堪言,不过面上没表现的太明显,毕竟他还想在陆晏眼中改善下形象。 两人走出醉香楼时路边正好有几个孩童在玩蹴鞠。热火朝天他们鼻子上都挂上了汗珠,越发显得几个小孩白皙可爱,即使后背都被汗浸湿了也玩的不亦乐乎,整个街道都回荡着他们的欢声笑语。 不少闲来无事的小贩都驻足观看,感叹自己小时候也是这么无忧无虑。 很稀松平常的场景,而萧翎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那蹴鞠直接滚到他脚边了,他先是看了看停在脚边的蹴鞠,又朝着那些孩子看了看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脚上轻轻使了点劲儿那蹴鞠就又滚到了孩子们的脚边。 孩子们朝着二人笑着,异口同声道谢:“谢谢您哎。”随后又嬉戏打闹成一团。 其中一个孩子不小心把球踢到了路上,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日垂中天,炽烤着地面。西市人不多,许多小商贩都找个阴凉地歇息了。那孩子左右看了看见没什么人就跑到路中间准备捡球,却不知从哪突然冲出匹马,马匹嘶鸣、尘土飞扬,那孩子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坏了,一时没有反应,站在那发抖一动不动。 人群顿时惊慌失措,尖叫声不绝于耳。 马上的人一个劲大声喊道:“让让,快让让!小孩到一边去!”那人使劲地拉住马绳,不过距离太近了,实在也是控制不住,而且那小孩已经吓傻了,腿软着站在路中间,也不知道快点跑 周围都是人,不过谁都没想着冒这个风险去就小孩,只是在一边对着即将发生的惨案尖叫着。 眼看那孩子就要被踩在马下,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陆晏一个急冲抱住了那孩子灵巧地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这才堪堪逃过了马蹄。 萧翎此时也反应过来迅速将其他孩子拉倒身后,马飞驰而过,他的眼睛都被马蹄带来的沙子糊得睁不开眼。 马停下了,小孩也没事,萧翎赶紧焦急地上前查看陆晏有没有受伤。陆晏护住了怀里吓傻了的孩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虽然一身衣服脏了,脸上也被磨破了点皮,但好在没什么事儿。 萧翎见到人没事才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他指着骑马者:“你这人差点酿成大祸都不下来道歉吗?” 周围的百姓们也纷纷义愤填膺:“是啊,这人怎么这样?”“不会有是那个大官的儿子孙子吧?”各种声音纷沓而至。 正常人接下来就该是下马好好赔罪,毕竟小孩也没什么事,不过纵马者面对这些这些声音,第一反应不是下马道歉而是继续扬鞭纵马,头也不回地赶紧跑了。 萧翎傻眼了,周围的百姓也都傻眼了,谁都没想到会是这样,每个人还都被撅起来的马蹄子胡了满脸的尘土,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人的背影骂声不断。 差点被踩的孩子不是他们的,他们最多骂几句,现在被马蹄扑了满脸的灰,一个个的都跟吞了火药似得,骂的别提有多脏了。 可惜再怎么骂也只能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无可奈何,听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周围聚着的百姓也觉得骂得没意思,觉得晦气,没一会就都散了。 被陆晏救下的孩子是掌柜的老来子,平时宝贝得跟眼珠子似的,听到小二着急忙慌地告诉他自己儿子差点被马踩了,吓得手上的盘子都摔了赶紧跑了出来。他此刻看着脸上沾了灰的儿子也是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向陆晏道谢,手脚并用向前接住了哇哇大哭的孩子抱在怀里安抚,自己都差点腿软得站不住。 好在是有惊无险,眼见得时辰也不早了,陆晏拉着萧翎上了马车准备回太学,此时他握着萧翎的手,手心不自觉地沁出一层冷汗。 他知道那个人如今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他得加快脚步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游玩(2) 重重朱墙内,一个小太监正领着黑袍男子朝御书房走去。与他内心的惶恐不同的是这里依旧是一派祥和,还是那个盛世之下的宫闱。 身着华丽的女官们簇拥着宫嫔远远地走过,这让他莫名地想起了那些美人帐下犹歌舞的酒囊饭袋。 宫里的贵人王公子弟们会关心边境将士们的安危吗?他们会担心有朝一日胡人打上门来吗? 他脑海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一时呆愣住远远地望着那群女官,但是很快回过神来,他打了个抖索四处看了看,还好没人看见,要是被人看见他盯着宫里的女官看,那真的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赶紧跟上了小太监的脚步,走在这偌大的皇宫里。 穿过重重宫门他们到达御书房时皇帝正在批阅奏折。萧缄眉头紧锁,厉声呵斥道:“扬州水患,朕拨了多少银子?!还是没有多少成效?!” “这些官员都是干什么吃的!”说着,奏折被他重重摔在地上。 一干服侍的宫女太监都瑟缩这身子,生怕一不注意就惹得帝王暴怒,小命不保。 “皇上,孙校尉来了。”那小太监看到皇帝正发着怒,倒是也不想上前去触霉头。他看了眼孙书怀,最后还是咬咬牙小心翼翼地进殿向皇帝禀报道。 萧缄听后先是瞥了眼在外面等候的孙书怀,随后眉头锁的更紧了。 孙书怀是他指派潜伏北狄探查情报的一员,此番上京来报必是北狄的那群胡人有所动作! 他挥了挥手,示意人进来,小太监便恭恭敬敬地将人请了进去。 一进来孙书怀就双膝跪地,“皇上,探子来报,浑邪单于已被其子图鄂所杀!” 简而言之就是北狄王朝易主了,新上来的还是个不好对付的。 浑邪老单于是主和派,大虞当年与胡人能建立互市也是这位老单于极力推崇的结果。而其子图鄂则是老单于所有孩子中最骁勇善战的,却也是个主战派。 与其通过互市交换物资他更乐于劫掠。 屋漏偏逢连夜雨,内患未解,外患又至。萧缄现在是一腔怒火无处可放,他知道北狄人再次攻打只是时间的问题,杜鄂狼子野心定不会相安无事!迟早会撕破脸皮的。 萧缄闭了闭眼睛,最后叹了口气:“派人加强对边境的防御。” 萧缄现在倒是不怎么着急,燕云十二州早在太祖年间就收回来了,暮云关也是个易守难攻的,胡人王庭又是刚经历权力更替,现在估计还在忙着排除异己,图鄂要是个有脑子的就会掂量掂量轻重急缓,起码近几年是不会打过来。 ※※※ 接下来一连好几日萧翎都在太学认真读书,不迟到也不装病了,就连平日里和他那些狐朋狗友交往的都少了。太学的各个夫子学究都觉得稀奇,每次授课都频频看向他。 萧翎觉得现在他每回上课比那西域行商手里溜的猴子还惹人注意…… 就连康夫子看他都隐约带了几分……欣慰? 陈王夫妇一般是不会对萧翎管得太严的,但这段时间儿子的反常他们也是有所耳闻。 萧缙惬意地摇着扇子道:“我就说只有陆家那小子才能管住咱家这臭小子!” 陈王妃也在一边笑着附和。两个人都觉得这小子会好好消停一段时间了,也乐得轻松。 另一边的萧翎可就没那么惬意了,他最近连话本都没怎么看,整个人都憔悴了些。 成疏私下里问过萧翎他这是怎么了,当时萧翎晃了晃脑袋,有气无力半死不活地说:“我要在阿晏面前保持好形象……” 他此时像一株晒不到阳光快枯萎的花,蔫头耷脑的。 成疏心想你还有什么形象可言,但他还是思索一番开口道:“当年你父亲托他管你,你都不怎么听,如今他一回来你就自己管上自己了?”他煞有介事地瞧着萧翎,觉得萧翎真的是脑子坏了,跟陆晏生分什么啊? 当年萧翎被陆晏管着读书,他当然是不依的,耍无赖撒泼打滚都用上了,甚至是故意不理陆晏。最后陆晏无法,将萧翎的那些被没收的话本自己看了一遍挑挑拣拣了些文笔内容还算好的,又到书坊买了些送给了萧翎,萧翎这才重新理他了。 那时萧翎两眼弯弯,笑得跟个小狐狸似得又穿着一身红袍,好似比那昌平街上一路盛开的桃花都要艳丽些。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1]……况且我爹娘都是因为戏文生情的……我的意思是话本其实也有些用。”他如是说道。 “嗯,不过阿翎需要写完课业后才能看书。”陆晏听完肯定道,是丝毫不为他这番说辞所动。 萧翎这一拳像是打在棉花上似得,看陆晏认真的样子,也只好撇了撇嘴只能无奈答应了。 但其实当年很多课业都是照着陆晏的抄的……陆晏是真拿他没办法。 不过陆晏却教会了萧翎骑马射箭,耍刀舞枪,虽然也没有多精湛但在这一群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世家子弟里倒也是够用了。 “唉,别说了……”他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继续道:“其实我总感觉阿晏变了很多。” “这不是正常吗?毕竟是去边疆历练了三年。”成疏理所当然道,有些奇怪地看着萧翎。 “哎,不是那种……”他苦恼地挠了挠头,又说不上来了。 见状成疏百思不得其解但也不再说什么了,估摸着时间也就走了。 萧翎说不上来有什么不一样,但他总觉得他和陆晏之间的距离不仅仅是三年,他总觉得有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变了,他们中间好似隔了一道看不见墙…… 他的阿晏好像变得不认识了…… 太学的规矩是甸假休两天,一个月分为上中下甸,也就是每八天休两天。这天正好是放甸假的日子,萧翎的侍女们都知道他的躲懒的脾性,没有一个去扰他清梦的,故而日上三竿了他也没什么自觉起来,还在梦里会周公。 梦里萧翎似乎是梦到了些什么好吃的,砸了砸嘴,小声嘀咕了几声,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了。 陆晏就是这时来的。 就在刚刚,陆晏骑着匹一身银白鬃毛的马到陈王府向管家说明了来意后就熟门熟路的进了萧翎的□□院。 那管家是从小在宫里伺候萧缙的太监,也算是看着陆晏长大的。他见陆晏来也是恭谨地将人迎了进来。他本来是想亲自领陆晏进去的却被他礼貌委婉地拒绝了。 他们年少时几乎是形影不离,那条路陆晏早已走过千万遍,即使许久没来过依旧是对线路了然于心。 一路琼花并立,茂林修竹。他穿过亭台楼阁,水榭华庭来到萧翎的院落,此时仆役们早就开始洒扫,为了不吵醒萧翎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减小声响。在暖阳下,一派祥和。 他的很多仆从都是从小跟着他的也自然知道陆晏,见他来行过礼后自觉领着他去了萧翎的房间。他屏退众人轻轻推开门,房内卷帘未掀,黯然无光甚至是有些阴冷。房间内外像是被割裂成了两个世界。 他见萧翎未醒就安静地坐在他身边,也没有叫醒他。 萧翎睡觉是一向不老实的,从前他们时常睡在一起萧翎常常说自己睡觉可老实了,但其实他睡觉时会不自觉地翻身滚动,说些梦中的呓语,甚至是呈大字形将腿架在陆晏的腿上,也有过好几次他都堪堪滚到了床边,但奇就奇在每每在他快自然醒的时候都会自动平躺好,双手交叉放在小腹上,睡姿端正得不能再端正,醒来后还会揉着惺忪的睡眼打着哈欠和陆晏说:“是吧,我睡觉可老实了。” 这么多年了,他可能始终都不知道自己睡觉到底是个什么样…… 此时也是,他身上那条薄被早就被他踢到了脚边,屋内天光隔绝有些偏凉,他好像也是觉得有些凉,轻轻打了个寒颤。陆晏看到后替他盖好了被子又掖好了被角。 他望着萧翎的睡颜很久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萧翎翻了个身重新平躺好他才轻轻摇了摇他。 他知道萧翎快醒了。 萧翎大底是睡迷糊了,都囊着,促近了才听见他在说“好姐姐,再让我睡会……” 陆晏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此时萧翎意识逐渐清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个模糊的身影,他下意识地说道:“哦,阿晏啊……让我再睡会。” 说着他又闭上了眼。 也就几息的时间,萧翎忽的一个机灵吓醒。 不对,阿晏不是去边疆了吗?哎,不对,他前几天又回来了…… 萧翎大概是真睡迷糊了,脑内飞过千思万绪,竟忘了今夕何夕。但很快他就恢复了清明。 他揉着凌乱的头发盘腿坐在床上,颇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今天就没人叫我起来呢?不对,我好像昨天放学前和阿晏约好去城外骑马踏青来着的…… 他想唤婢女来替他更衣洗漱,最重要的是把他那鸡窝似的头发理好。 陆晏却是将他挂在架子上的衣裳拿下来递到了他身边。 他想亲手给他更衣。 陆府的下人很少,陆将军草莽出身不喜他人近身伺候,犹爱节俭。就算是后来军爵越来越大却也没乔迁到更大的府邸。全府上行下效,皆是一片节俭之风。 是以侍候陆晏的人很少,也就两个随身的侍从。 当时萧翎拿着自己的小包袱来陆府时虽然是带来些仆役的,但是两人在一次游玩时萧翎的发髻乱了,那时又没仆役跟随,萧翎自己也不会整理,他一通折腾反而是越理越乱,这时陆晏几下就帮他轻轻松松梳理好了。 从此以后萧翎总是缠着陆晏帮自己梳理头发。 并不是陆晏梳得有多好,只是萧翎格外地喜欢陆晏帮他梳头,可能也存了几分戏弄的意味…… 他拉着萧翎来到镜子前,熟稔地拿起梳子打理萧翎那一头乱发。萧翎的头发很细也很干,总是像枯草似得,但却乌黑的像鸦羽,所以他的头发总是很难梳理,往往只是睡了一觉就乱的不像样子。 陆晏将卷帘掀开了,光线密密麻麻的涌入室内也带来了丝丝暖意,在镜子上投射出细碎的斑驳。 他很拘谨,正襟危坐地坐在椅子上,两只手无处安放只好搭在大腿上,正攥着自己的衣摆,大气都不敢出一个,如果他的那些同窗以及太学的夫子看到怕是会觉得不可思议——萧翎罚跪都不带这么工整的…… 陆晏仔细地替他梳理着头发,他很认真,目光就没离开过萧翎的头发。 萧翎甚至是从他的目光中品出了几分……虔诚的意味,他摇了摇脑袋屏气凝神,觉得自己真是刚睡醒还没清醒,眼睛还迷糊着呢。 他通过镜子看着陆晏熟练地把他的头发梳好,又取了条绯红色的发带将那三千青丝细细绑好。 萧翎本来想叫婢女来替他梳头,但陆晏却很坚持自己动手。 他轻轻放下梨花木梳,理了理萧翎额前的碎发。室内静悄悄的,就连风吹进来的声音也如此明显。 他感觉有些不自在,悄悄动了动,觉得他真的是越长大脸皮越薄,以前都是想陆晏给他梳头的,现在怎么还不自在上了呢? 陆晏感觉到他的异常,弯腰轻柔地问他:“怎么了?” “唔,没什么……”他忙矢口否认,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刚梳好的发髻随着他的动作也摇晃了起来。 “我就是很久没给你梳头了,有些想上手。”他解释道。 “其实没必要和我这么生分。” 他说的很自然。却把萧翎惊到了。 萧翎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天纠结的点就被陆晏这么轻易捅破了,当下想反驳:“怎么可能!” 但其实很明显,几年前陆晏还没去边疆时萧翎不会为了所谓形象而刻意努力读书,那些书别说看了,他连翻都不会翻,更别提还每日都勤勤恳恳地上学了。 从前他可是拉着陆晏就逃学出去玩…… 更别提陆晏以前给萧翎梳头他都是坐的七扭八歪,边打着哈欠边乱动的,何时这么正襟危坐了? “我就是出去了一段时间……我很希望和阿翎重新回到以前的相处模式。”陆晏继续说道。 说完他也不等萧翎回应兀自出去唤仆役送些早点进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游玩(3) 萧翎这一顿早点吃得颇为食不知味的,他挑挑拣拣,心思全在陆晏刚刚说的话上。 他摆弄着筷子将那包子皮都戳破了都没夹起来吃。 “是不合口吗?” “没没……阿晏也来尝尝。”萧翎一下子回过神来,忙将一笼包子推向陆晏。 “不用了,我来之前用过了。”他将包子又推了回去。 萧翎喝了口汤,一个没留神呛了一口直咳嗽,陆晏见此忙帮他拍背顺气。 他想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喝口汤都能被呛到,一碗汤没喝几口都撒了。于是心中愈发郁闷,越想越气。 萧翎衣服上也被撒了些,他忙解下外衫,放到了一边。由侍候在旁的婢女拿去浣洗。陆晏见萧翎呼吸逐渐平复也就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婢女本想去重新取碗汤来却被萧翎摆摆手叫停了。 “咳咳……没事,阿晏我换身衣裳就走吧,反正我也不饿。”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阵阵刺啦刺啦的声响,像是什么锋利物挠木头。萧翎眼睛一亮,忙去开了门。 门口赫然站着只大橘猫。 那猫体态敦厚,皮光水滑,嘴、腹部,脚呈白色其余皆是橘色。它那蓬松的毛发在阳光下显得尤为厚实,此刻它正安然地舔着爪子甩着尾巴。 萧翎一把将它捞在怀里,那猫也不挣扎,在萧翎怀在显得颇为自在,还时不时的“喵”两声,甚至尾巴还一摇一摇的像是在求萧翎帮它顺毛似得。 “阿晏,看!这是小麦!我们的猫!”他将那只猫高高举起给陆晏看,那猫也是一点不怕,还冲着陆晏喵喵叫。 阳光透过花窗,洒下一束束暖阳,光线下萧翎那双隽妙狭长的眼睛显得熠熠生辉,似是有无数的光点。 他这时也忘了刚刚的纠结。 那猫是他当年和陆晏出去玩时在一处田野里捡到的,当时刚下了一场暴雨,阴云压着天边,路面泥泞,但在不回去就天黑了。 天已是渐渐暗下去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水汽,空中无数看不清的小飞虫飞舞着。 他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路上,鞋底全是污泥。萧翎有些害怕,紧紧地抓着陆晏的胳膊不放。 这本来是个晴天,却在下午突降暴雨,他们又没带雨具,只得找个地方躲雨。 他们的马原本是拴着的,可忽的一道惊雷闪过,马受到了惊吓拼命挣脱开绳索,登着四蹄飞驰而去,任凭两人怎么都唤不回来。 萧翎带了些哭腔:“早知道骑踏雪了……那养不熟的白眼狼!” 踏雪是陆晏从小驯的马,性情温和,忠诚不二。两人同骑一马本来是想骑踏雪的,但正好萧翎得了一匹小马,是宫里的汗血宝马下的崽,皇帝刚赏赐给他的,颇为新奇。他很想骑着试试看。 当时的萧翎马术不精,陆晏可不敢让他自己骑马,就和萧翎一起骑上了那匹枣红色的小马。 而他们本来也不是想来这荒郊野岭的,可那马中途不受控制地横冲乱撞,待陆晏堪堪稳住马后就跑到了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场暴雨毫无防备地来了。 现在是马跑了,衣服湿了,路也找不到了。 萧翎很喜欢看话本,这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的,但没多少人知道他怕鬼。 他经常和陆晏同睡也是因为这事。 自从看完一些鬼怪话本后他就不敢一个人睡了,就算是门外有人守着他也总能望着黑漆漆的房间想到那些吃人的精怪,就算是点的灯弄得房间亮如白昼也是一样害怕,就好像是在暗处总有什么怪物盯着他看一样。 他觉得夜晚的房间鬼影重重,那些椅子,柜子上都好似潜伏着个面目可怖的怪物,就等自己睡着后来咬他的脖子,吸他的精气,他只能吓得裹紧被子。 常言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萧翎自诩此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对不起他人的事,但就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怕鬼。 他也尝试过喊来婢女仆役坐在床边,可是他盯着床边的那些人影反而更怕了,但他总不能让仆役上床陪他睡吧?再说了下人也是要休息的啊,自己总不能让他们不睡觉吧? 于是某天夜里就出现了萧翎半夜哭着去找陈王夫妇的事。 此事的后续是萧翎被没收话本,陈王夫妇又陪着他睡了一段时间,等他差不多忘却了那些内容才又被他爹娘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但萧翎并没有从此吸取教训,依旧是忍不住找这些话本,每每吓得睡不着觉就拎着自己的小包袱去投奔陆晏。 陆晏轻声细语安慰萧翎:“没事的,阿翎别怕,府里见我们这个点没回去一定会来找的。况且这里有成片整齐的麦田定是有农户居住的。”他语气柔和,拍了拍萧翎的肩膀鼓励安抚他。 秋天的田野蛙鸣不断,田间飞虫幢幢。 “呜呜,都是我……等,等,有什么……声音……”萧翎听到了一丝细微的声响,那声音很微弱,像是什么东西在呢喃,在这孤山野岭的显得格外渗人。 那一瞬间什么美人蛇,吃人心的狐狸,不能投胎的孤魂野鬼在他脑中走马观花的过了一遍,心脏吓得砰砰直跳。他抓着陆晏的手更紧了。 陆晏细细听了一会,挑开了旁边的麦子,那麦子快抵得上他们肩高了,又是快要收获的季节,饱满的麦穗将麦子都压得纷纷垂下了头,麦浪翻滚,一望无际,倒也颇有几分田园野趣。要不是此时两人衣衫尽湿,又临近傍晚萧翎倒是想在这滚滚麦浪中川游而过。 待他挑开麦子后赫然是只蜷缩在一起浑身淋得湿哒哒的小猫。小猫已是奄奄一息却还是拼命叫出些声响为自己博得一丝生机。 陆晏也顾不得小猫身上的泥渍伸手抱起了它递给萧翎看:“阿翎,你看这只是只小狸奴,要不要养?” 小猫似是感受到了一似暖意,微弱的在陆晏手心里拱了拱,发出几声细小的呜鸣。 萧翎看到是只小猫后也是没那么怕了,眨着双大眼睛看着陆晏手中的小猫点了点头。 他长这么大还没养过猫呢。 不远处传来声响,渐渐地,他们看到了光点,开始只是见着几个,很快一片一片向他们走来。是陆府和陈王府的下人来找他们了。 陈王萧缙亲自带着下人来寻他们,是那匹枣红小马跑回去后带着人来找他们的。 萧翎抱着那马的脖子哭的昏天黑地一把鼻涕一把泪,萧缙本来还想打他一顿让他长长记性的但看到他浑身湿透,鞋上都是湿泥,抱着马哭得快断气地那样子终究还是心软了。 “呜呜,你这个白眼狼!呜呜……”萧翎死死抓着那马,边哭边骂,最后还是被亲爹背回去的。 那匹马最终也喜获“白眼狼”的名字。 猫也被他们带回去养起来了。那时萧翎十三岁,陆晏走的时候那猫也才一岁左右。因为是在小麦田里捡到的,颜色也和小麦相似萧翎就给它取了小麦这个名字。 一晃三年,小麦早就从瘦弱变为了壮硕,萧翎颇为得意地给陆晏看。 他想向陆晏展示小麦被他养得很好。 “这猫崽子从前见人就怕,现在是一点也不怕生了!你抱抱,现在可重了!”萧翎自豪地将手上的大肥猫抱给了陆晏,眼底亮晶晶的。 萧翎从前给陆晏的信中写到小麦曾经在他父亲的朋友来做客准备离开时悠悠然走到大门口顺势趴下,还冲着他喵喵叫,大有一幅不给吃的就不走的气势。 陆晏看着他这肆意的模样,伸出手从萧翎手上抱下了麦子,放在怀里给也它顺毛,小麦也舒服地打起呼噜。 嗯……小麦还真挺重的。 阳光投过,一派岁月静好…… 哎,不对,怎么感觉气氛好像不对,这场面也太和谐了吧?萧翎心里想了想,突然一声鸡鸣打散了他的思绪。 “咯咯咯——”一声嘹亮的鸡鸣打破寂静,那一声堪称是歇斯底里,怕是整个陈王府都能听见。萧翎冷不丁被吓着一个机灵,顺毛得手都顿了顿。 小麦好似得到召唤般两眼发光轻巧地跳下来顺着那声鸡鸣就一溜烟跑出去了,速度快的就剩下一个看不清的闪影。 “不!别让它出去!”萧翎心下大感不妙,一个箭步闪身追出去。 门外的侍女听到萧翎的话撇过头去看,只见一道黄色的残影闪电般地窜了出去,紧接在后的就是她家世子,她立刻反应过来那道残影是什么,心中警铃大作,但也于事无补,只能跟在萧翎后面去追。 两个人追着一只猫,猫则追着鸡,一时间一片混乱。 院子里的一干仆从看到他们也是心中警铃大作,忙加入两人追赶的行列中。一群人乌泱泱地追赶着一鸡一猫,四莳院中瞬间乱做一团。 陆晏不明所以的走到门外。一瞬间一道比刚才还要嘹亮的鸡鸣几乎是要刺穿他的耳膜。 小麦追着那只大公鸡就伸出了爪子,尖锐的尖爪毕露,阳光下甚至感觉闪着寒光,它龇着牙冲着那只大公鸡低声的抽气,此时此刻,猫与鸡的大战一触即发。 那只大公鸡也不傻,见着小麦飞扑过来了当即扯着嗓子发出嘹亮的鸡鸣,扑腾着翅膀就想跳上院。 一时间鸡飞猫跳,萧翎飞扑过去想要阻止,还没摸到小麦,小麦的爪子就已经快伸到了大公鸡的身上。 也许是陈王府伙食太好,也没什么生存危机,那鸡养得膘肥体壮。它使劲全力拼命的扑腾着两只翅膀想跳上房顶,可惜并没飞多远一直在没到房梁的距离上扑腾,拼命煽动翅膀也只是掉下了几片羽毛打着旋就落在地上。 同样是膘肥体壮的小麦就显得轻快许多。它借着周围的假山石块攀登上去一个飞扑就将爪子伸到大公鸡的身上,速度快的萧翎都来不及阻止,只看见一道残影扑向那只还在半空扑腾的大公鸡。 “咯咯咯——”大公鸡冷不丁被小麦这么一扑,身上的羽毛被扯下来一大把,扯着嗓子歇斯底里地叫。像是秋天熟透的果实的果实般摔落在地。 也许是生死存亡的关键唤醒了那只鸡的潜力,它在掉在地上后也顾不得疼痛,三步并作两步驱动着两只细脚丫奔跑。 但是两只脚注定跑不过四只脚,它大概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一边跑一边扇动着翅膀,时不时来个空中跳跃,才堪堪躲过小麦的猫爪。 小麦鼓足了力气一鼓作气来了个凌空跳跃,眼看着爪子就要勾到那只鸡了,它那金黄色的瞳孔好似有金光闪出,可是下一秒猝不及防被人抱在怀里。 小麦:???!!! 萧翎松了一口气,庆幸还好眼疾手快逮到了着小兔崽子,要是没抓着还不知道这场闹剧要进行到何时。 小麦在萧翎怀里还是不老实,两只眼睛在阳光下变成竖瞳直勾勾地盯着那只伸着脖子逃远的大公鸡,一个劲的伸着爪子,登着后腿想从萧翎的怀中挣扎出去,大有种今日一定要让它命丧黄泉的决心。萧翎此时也是有些控制不住,对于一个猫来说十五斤算是少见的了,他抱着还行,要是挣扎起来还真有些难控制住,它的半个身子都快从萧翎怀里挣脱出去了。 挣扎间小麦的爪子将萧翎的衣裳勾出丝来,萧翎手上也不小心被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他低声抽了口气,眼看着小麦就要张牙舞爪地逃离开,陆晏快步走了过来。 小麦一见着陆晏就像是被控制住了命门,立刻不挣扎了,在萧翎的怀中温顺的低声‘喵喵’叫了几声。不知道时不时萧翎的错觉,小麦好像刻意夹起声音来。 “下次还这样我就让你从小黄毛变成小黄门!”萧翎低头低声呵斥小麦道。 “喵~”小麦温驯地叫了一声还用头轻轻蹭了蹭萧翎的手,那声音千回百转,好似在空中打了几个旋,萧翎听着心都要化了想揪它耳朵的手顿了顿最后忍不住撸了几下小麦腹部厚实的毛。 算了吧,自己的猫儿子自己能这么办呢?他在心中安慰自己。 不对啊,萧翎记得陆晏没有离京的时候也没见着小麦怎么殷勤啊……他想着难道是小麦不认识陆晏了,没有把本性漏出来?萧翎脑中突然闪过疑虑,看看小麦又看看陆晏,想着这猫怎么还看人下碟呢?不行自己得好好教育教育它! 这么想着萧翎就又想揪它猫耳朵,只是就在这时—— “这只鸡不会是小米吧?”陆晏看着那只因为从半空被小麦拽下来而一瘸一拐羽毛色彩鲜艳的鸡问到,他的目光由地上落荒而逃的小米转向了萧翎。 阿晏还记得!萧翎的眼睛立刻就亮了,肉眼可见的欢快起来,连揪小麦耳朵的手都顿了顿。 “对,就是那只。你都不知道,它有事没事跟犯了病似得嚎一嗓子,别说小麦了,我都想把它宰了。”他先是欣喜陆晏还记得,随后又向他诉苦道。 这鸡是他当年和陆晏一起出去玩时买下的。 当时萧翎左挑右挑,看着每一只都觉得可爱,是在不知道该选哪一只,最后还是陆晏帮他挑了一个,并取名叫‘小米’。 毕竟猫叫‘小麦’,鸡也要取个差不多的名字。 这些年来这鸡是越长越大也是越长越丑,跟萧翎脑海里每天在餐桌上看见的被炖了的鸡逐渐重合起来。他当时以为小时候长那么可爱,长大后也不该多丑,但可惜天下的鸡大概都长差不多。 它还时不时着了魔般鸣叫。一般的鸡总是日出时打鸣,或者在一个特定的时间,它不然,什么时候打鸣全靠心情。 萧翎有的时候都想把它宰了炖了,更别提小麦了。它好几次看见小麦在院子里睡觉故意跑到它身边打鸣把小麦吓得惊醒。 被小麦追着打了几次它也学着老实了,有小麦的地方它是绝不待着的。打鸣都是趁着小麦醒着地时候。今日倒是不知抽了什么风,莫名其妙地嚎叫起来,小麦也不惯着它,麻溜地追出去就想给它几爪子。 今日也是这样的情况,不过整个四莳院都见怪不怪了。 经历这一遭萧翎气也被气饱了,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出发,他临走时看了小麦一眼,这猫现在倒是装乖起来了,萧翎恨恨地想到自己回来后一定要好好教育它一顿。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游玩(4) 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城郊长了满地的野草,远望碧空,天边几只风筝迎风招展。 风吹过,卷起萧翎额前的碎发,衣袂蹁跹。 陆晏跑在他前头,阳光模糊了他的眉眼,显得原本凌厉的五官柔和了很多。 不远处的农户放着一批羊,吆喝声和羊叫声混合在一起,一切都是悠闲自得的在暖阳下安然有序的进行。 萧翎骑着那匹被他取名“白眼狼”的马在草地里与陆晏策马扬鞭,阳光照在他身上,他舒服地闭了闭眼。暖风一吹他觉得有些困倦了,打了个哈欠。 他累了就招呼陆晏直接躺进草地,拥进大地的怀抱。他们身上都沾上些草碎子,阳光洒在身上,照的人暖洋洋的,萧翎舒服地眯上了眼。 行至春深处,坐看云起时。 萧翎嘴里叼了根野草,看着天边飞过的鸟雀,心里是说不出的平静,他甚至萌生出想和陆晏一直躺在这……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静静地平躺着,四周是鸟鸣啁啾伴随风过林梢的沙沙声。 “唔……其实我……”萧翎率先打破了静谧。 “嗯?”陆晏转过头望向他。他们靠的极近,萧翎几乎能看清陆晏浓密的睫毛,以及眼角那一颗不显眼的小痣。 萧翎不太敢看陆晏,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地游离。“哎,我不知道怎么说……总之我觉得阿晏你变了……或者说我们之间好像隔了些什么……好吧,我其实说不上来。”他一股脑很直白的说了这么多,算是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萧翎此时心中很忐忑,七上八下的。 他在向陆晏解释为什么他这几天总是拘谨的。 但陆晏依旧是在静静地望着他,眼睛里似是隐藏着什么不一样的情绪。 萧翎看不明白……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刹那,陆晏缓缓可口:“可我什么也没变,我依旧是阿翎的阿晏。”他向萧翎眨了眨眼,显得有些无辜。 萧翎莫名有些脸红,他撇过脸去,小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很小,像是散在风里,但陆晏还是听明白了。 “——那阿晏还会收我的话本吗?” 陆晏笑了笑,语气却是异常坚定:“不会的,阿晏想做什么都行。” 言笑晏晏,却也是信誓旦旦…… 恍惚间萧翎觉得陆晏还是那个陆晏,好像是没什么改变,自己这些天来的顾虑只是错觉。 好似一切都没有任何改变。 萧翎忽然释怀了,自己在乎这么多干什么?陆晏还能是变了一个人不成?真是自己多虑了,有什么好烦恼呢? 不过……萧翎将头埋在草里,觉得自己正是被风吹昏了头,居然问出了怎么个问题。 “那阿翎我们现在去哪呢?要不去天门桥下的李家书坊去买些新出的话本?”陆晏用胳膊撑起自己坐起来问到。 “嗯,就这样吧……”他含糊道。 李家书坊是京城最大的书坊,平日里新出的什么话本子十之七八都在那,这里也是萧翎大部分话本的来源。还有个城西房氏书坊多是些江南才子佳人的话本,虽然品类是有些单调,但萧翎也很喜欢。 他们从城郊打马去往城东天门桥,一路上惹得路人频频回首,甚至有未出阁的姑娘羞红了脸。更有胆大率真的向他们掷花,那花显然是刚采摘不久的,还没完全绽开。 当时年少青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有朵花正好落在萧翎的衣襟里,花茎没入衣裳,盛开的花朵却落在外面,那是朵白色的牡丹。萧翎感觉自己脖子边好像有什么东西低头一看竟然是多娇艳欲滴的牡丹,当即嘴边擒了一抹笑。 鲜花衬美人,那花倒是衬得萧翎越发昳丽了。萧翎回头向那掷花女招手:“在下谢谢姑娘了勒!”他笑得恣意风流,好似全城的花堆在一起都没他艳丽。 那姑娘羞得以袖掩面,一旁的同伴纷纷打趣,叽叽喳喳吵作一团。 陆晏自然也是被掷了些花,但都被他轻巧地躲过去了,他不似萧翎那般张扬,却也是丰神俊朗容貌过人,他掠过人群看着萧翎张扬的眉眼,也笑了。 他们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萧翎下了马后将花拿了下来在手里把玩说道:“古有掷果盈车的美谈,这牡丹虽美,可惜不是瓜果还可以解解馋。” 他说完将那花随手别在腰间,领着陆晏进去了。 陆晏神色平淡,不经意地问他:“阿翎以前被掷过花吗?” 萧翎挺直腰板,装起大尾巴狼:“那可不,给我掷过花的漂亮姑娘不计其数!每次打马而来那些漂亮姑娘扔的香帕锦囊都能把我淹了!!”说着还将自己腰上刚别的牡丹拿了出来塞到了陆晏手上:“嘻嘻,送给我家阿晏!” 他此时尾巴都快翘上天了,身上那股恣意张扬的气势如同正午的朝阳般耀眼,让人移不开眼。 这虽然有些夸大成分,但这些年来萧翎容貌愈发出众,如金相玉映,每次的马球比赛中也总能摘得头筹,兼之又家世显赫,每每出游总是引得满楼红袖招。 陆晏手上拿着那朵花眼神中竟是有几分愉悦,随后有些珍重地放到了腰间,但萧翎没注意到,他把花送陆晏后自己的心思早就扑在了那成堆的书上,都分不出神来看陆晏。 他对这家书坊早就是熟门熟路,哪边放着什么书了如指掌。那书坊主人见他的老熟客来了也是忙向在与他交谈的客人打了声招呼去接待萧翎他们了。 “世子爷来啦?哟,今儿个还带朋友了?”掌柜笑着向他打招呼。 看样子萧翎也是这的老熟客了,掌柜甚至知道萧翎喜欢的种类。萧翎不喜欢帝王将相的话本,但却尤爱才子佳人,甚至游记类的传记他也颇为感兴趣,赶巧江南运来了些刚出来的话本,多是才子佳人于是都想拿出来给萧翎过目,但是他突然动作顿了顿—— 随后他不动声色地放下了几本,从另一个架子上挑了几本书恭维地递给萧翎:“这是最近新出的书,供不应求那!特地给世子爷您留的!” “您瞧瞧,用的是江西上好的竹纸,徽州上好的松烟墨。这京城绝对找不出第二家!”他如数家珍地介绍着,一边还观察着萧翎的表情。 陈王前段时间吩咐过不能给这小世子一些特别的,情情爱爱的也得少些,于是他这次特地挑了些话本,多是写醒言警事的,倒是也有趣味性,倒是不知…… 萧翎拿过细细地嗅了嗅果然闻到一股墨香,他又随手翻了翻觉得内容也行,就对掌柜说:“这几本书小爷我要了!”说着他随手拿出几锭银子随手丢给掌柜。 掌柜忙不迭接住了,笑着应声,终于是放了心。 萧翎还心虚的看了一眼陆晏,阿晏说不会收,应该会做到罢?况且来这来时阿晏提议的! 他稍稍放下心来。 书坊内设有专供读书的桌椅,也有些书籍可供免费阅读观看,故而不少秀才书生喜欢来此。时常能看到几个书生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高谈阔论。 萧翎左看看右看看,实在是没什么感兴趣的了,又觉得陆晏对这些话本子又不感兴趣,于是就准备拉着人走了。 就在他们准备出去时走进了个穿着件半旧不新衣裳的书生,那衣裳被洗的发白,还有几个补丁,但还算干净,他一看就是这里的常客了,一进来就径直往里走。 不过他一进来就有几个人突然转过头来,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为首那人突然发难嘲讽:“哟,这不是林兄吗,怎么今日又来看白书?”他们几个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指着他那一身行头笑得头都仰起来了。 “我看那也就是老板人善,要是换做我天天有人来看书一次都不买的话早就把人赶出去了!”立马有人接了他的话。 “可不是吗!也有人好意思!” 那几人穿着讲究华贵、腰挂锦囊玉石,一看就是些富家子弟,从他们的对话也不难听出来他们是一个私塾读书的,不过那个书生可能学识比他们好一些所以他们这些富家公子想嘲笑他一番。 为首的青年昨天刚被夫子拿林蒽跟他比较,挨了好一顿骂,现在气还没消,今日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咬着牙势必要好好教训一顿林蒽。 林蒽有些难堪,沉默一言不发,默默忍受着他们的阴阳怪气自顾自地翻看着书籍。他心中默念着没必要跟他们计较,学识是自己的,自己心里都知道就行了。 可是那些富家子弟见他没理他们,变本加厉甚至是想动手。书坊掌柜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一看就要打起来了急忙上前阻拦。 “各位公子消消气”掌柜陪着笑道“本店声明可供各位才子们免费阅读部分书籍,只要想读都可以嘛,和气生财……” 他这话说得恭维,既把他们都夸了又给他解了围。 要是一般人将来了和事老也就放弃了,这事他们毕竟不占理,就是在胡搅蛮缠,但那些富家子弟显然不想这么揭过了,他们任是气势汹汹不依不饶地围着那书生。 “你一个连束脩都交不起,穿得一副穷酸样也配和我们一同读书?夫子也是瞎了眼才会拿你和我比较,你比得上我一根毫毛吗!?”为首的紫袍青年一把推过他,“哐当——”一声撞在一旁的书架上,这下好了,立马在场所有人目光都放到了他们身上。 现场气氛一下了凝固了起来,周围嘈杂的交流声止住了,都在看着他们。 林蒽被他一推一个踉跄撞到了书架上才堪堪稳住。他稳住后先是不急不缓地行了一礼,随后将头低下,态度诚恳。 “各位师兄见谅,林某家中清贫,得蒙先生不弃幸而与各位师兄同窗,实乃林某三生有幸,如有林某错处,望各位师兄海涵。”他将态度放得极低,不卑不亢,低垂着眼眸看着自己的衣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要是一般人听到这番话也就放过了,但那几个青年显然不想放过他,他们不依不挠地继续逼迫:“要我们海涵?简单,只要你哪来的回哪去,就算我们想计较也找不到你!”说完他们哈哈一笑。 掌柜看到这也是不知所措,两只手伸着不知该如何是好,拦着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想着这倒是这么些年来头一回遇到这种事,真的不知道如何劝。 萧翎看到这也明白了大概的前因后果,他自然是是看不惯这些的。只见萧翎神色凝重,几步上前刚想出手却被陆晏拦下了。 他不解的回头,只见陆晏摇了摇头,将他的手松开后,向前几步站在林蒽面前挡住他们的视线,斜乜了紫衣青年一眼,语气略带严肃:“各位要是想纠缠,可离开书坊后自行找个地方好好解决矛盾,不要在这打扰店家做生意,也别拦着我们的去路。” 见陆晏身姿挺拔,自己要打起来定然不是对手,于是觉定给对方一个面子:“也行,来林兄,我们走!”他特地将“林兄”二字咬的极重,说着他就想拉着那林姓书生走。 林蒽猛地被他这么一拉差点摔倒在地上,还是陆晏伸手拉了把他的衣领这才没在众人面前摔倒。 “且慢,我与林兄还有学问上的事要商讨。”陆晏不紧不慢的出口制止,语气相当从容,他说着示意林蒽到自己站到身后。萧翎想着自己总不能看着一点都不出手吧,于是上前拉过林蒽,也站到了林蒽面前面对着那几个富家子弟。 “你是什么人?还想替他解围?”紫袍青年见陆晏是摆明了想要和他们作对,紫衣青年打量了一番,发现对方衣着普通,于是冷哼了声,大声傲慢地呵斥道。 萧翎见状止不住气,气势昂扬挥着拳头就想上前,却被陆晏再次拦住,而紫袍青年旁边的青衫青年看了看冲上来的萧翎,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附耳说了些话。 萧翎的衣着显然不凡,他们也不是没有眼力见,见人惹不起就想今日就这样了,否则他们也吃不了兜着走。 那紫袍青年听完有一刹那愕然,语气明显低了下去:“好,今日你有人相助,我们下次走着瞧!”说罢摔袖离去。 反正明日也得在私塾再见,咱们走着瞧。紫衣青年并不急在这一时的报复。 待他们离开后人群又恢复了刚刚的热闹,那林姓书生向陆晏楫了一礼沉声道:“在下林蒽,字古柏,公子今日之恩,林某感激不尽若有一日有能帮忙之处,林某责无旁贷。” “公子言重了,不过是举手之劳。”他回了林蒽一礼,并没有再多说什么拉起萧翎准备走出去了:“还有要事,先走一步。” 他一直拉着萧翎走出书坊,才松开了手,回头看了眼有些罗落魄的林蒽,回想到他们那次的谈话—— “即使没有什么把握,甚至可能一败涂地也要这么做吗?” 很难以相信这个看上去穷酸的书生在后来的二十年里在朝野上能有多大的作为,就连现在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人在极其困难的时候连幻想都做不到。 不知道他日后位极人臣时偶尔想起今日的窘迫会是作何感想呢? 午后的阳光毒辣,他们坐在附近的一间糖水铺子里,瓦棚将阳光割裂开,余下一些细碎的光点透过缝隙洒落在桌椅上。 此时的糖水铺子里只有寥寥几人,天气还热,那寥寥几人几乎都是伏在桌子上眯着,铺子老板正清洗着上午客人用过的碗。 萧翎喝了一口糖水,咂了咂嘴放下了陶碗:“阿晏你干才为什么要拦住我啊?” 陆晏也放下碗,目光灼灼向萧翎问到:“方才如果是你会怎么做?”他知道萧翎一定会出手,但是他想让萧翎不要这么冲动。 萧翎不假思索:“当然是教训那伙人啊,怎么能仗着家里有些钱财就欺负人?”一个正常人这时候不都该出手吗?他不过是做了个一般人都会做的事。 “那如果他们继续动手呢?”陆晏继续问道。 “当然是还回去啊,我还打不过他们不成?。”说着萧翎还挥舞了下拳头,眼底的张扬都快溢出来了。 其实几乎看到萧翎那些人想就住手了,但冲动下的萧翎几乎是根本不给人家机会直接打下去。就比如刚才显然是有人认出了萧翎身份不凡,并不想打起来,可是按照萧翎的做法根本就不给对方放弃的机会直接就上手了。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阿翎,你知道朝堂上有人检举你殴打他人吗?” 他现在必须要提醒萧翎低调点,当时就是那些人对他怀恨在心暗中也是推波助澜了一番,他垂下眼睑,这些人他是不会放过的,只是现在还是要委屈萧翎一阵。 但是只要再过一段时间,等自己将他们都收拾了,他就不用有任何顾虑了。 “啊?!”这显然萧翎并不知道。他好像记得前段时间吏部侍郎家的小儿子当街调戏街角的卖花女被他狠揍了一顿…… 不过他对后来发生的事毫不知情。 他魂不守舍,陆晏后面的话没怎么听讲去,只觉得自己掉进了个冰窟窿,冻得自己浑身发凉,自己这么多年像是被什么铁布衫金刚罩保护着,什么也不知道……也一事无成,甚至可能还给父母添了些麻烦……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游玩(5) 那天萧翎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他浑浑噩噩地回到房间将自己的头埋在被褥里。柔软的被褥包裹住他,带着些阳光的味道,萧翎感觉自己像是陷进了一团柔软的棉花里,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今天陆晏的那一番话给了萧翎不小冲击,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因行侠仗义被人检举以前那些未在意的细枝末节也在脑中一一浮现,他脑子里乱做一团,迷迷糊糊的竟然还睡着了。 待他悠悠转醒时已是轻云蔽月。他不知道婢女是什么时候进来给他点上灯的。风吹过,云开见月,清冷的月光从窗户洒进来,像是铺上了一层莹白色的绸缎。 他起身觉得夜晚还是有些凉的,又或许是刚睡醒的缘故,丝丝寒意浸透他的皮肤,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随手拿起胡乱扔在床上的外裳穿上。 他走出卧室,门口守着的小厮见到自家公子醒来本来打着哈欠的瞬间精神抖擞,搓着手小心翼翼地笑着问道:“世子爷您这时可要用晚食?” 萧翎摆了摆手说道:“过后再说吧。哎,对了,你知道我爹回来了吗?” 那小厮想了一会,说:“约莫在一个时辰前见到过王爷,现在……哎,对应该在书房。” 萧翎听完迈着大步径直出了院落往他爹的书房而去。 月光洒落下一片清凉,与白日里的热潮形成鲜明对比,黑夜了几只看不清的鸟掠过,拣尽寒枝不肯栖,几片树叶顺势滑落平添了几分落寞,一路上不少婢女仆从纷纷向他行礼问好,他只是匆匆搭理了几句,一门心思地往前走。 他来时见书房内灯火通明,管家赵福海和几个仆从还在门外守着就知道他爹一定是在了。 赵福海也是注意到他了,笑着行礼问到:“世子怎么来了?” “我爹在里面,我要去见他。”他平静地说道。 赵福海一听忙拦着他说:“哎,世子,王爷在忙……” 他话还没说完萧翎就推开了门。 萧缙也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见人已经进来了也没出口制止,向赵福海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待赵福海关好门下去后,父子俩四目相对,谁也没先说话。 良久,“……今天怎么想着找我了?我跟你说我可没什么银钱再给你出去玩乐了!”萧缙将手中的书放下再补充道:“也别想着问你娘要。” ……沉默的气氛在这父子两之间蔓延开来,只有烛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一般他这么说萧翎总要撒泼打滚,再胡乱说些好话,总要磨得萧缙松开才肯罢休。萧缙见萧翎不说话,心中有些疑惑,又问道:“你找我还能有其他什么事?” 萧翎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开口道:“是不是有人检举我殴打他人?” 萧缙听到后先是思考了一会,突然像是恍然大悟:“你说那事啊!那些闲的没事的言官总要究出些什么弹劾一番,这没什么。” “可是你们从来没和我说过!” “就那礼部侍郎,前些日子娶了第六房妾室不要被拿到朝上弹劾了一番吗?这有什么好说的,况且你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 萧缙突然止住了声音,他看了看萧翎,重新说道:“算了,你还不懂。” “不说这个了,过几日就是端午了,陆家那小子就他一人在府中,兄长父母皆在边疆一个人怪落寞的,我和你娘商量了下将人请来一起吃顿家宴。” 他走下来拍了拍萧翎的肩膀。萧翎被他刚刚的一番说辞听得云里雾里的,又觉的他爹刚刚说得也有些道理,那些言官平时可不就喜欢没事找事?不过他没想到就连娶了几房妻妾都要拿出来说上一番。 待萧缙拍他肩膀才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就点了点头。 “好了时间也不早了,听下人说你今日出去了一天,回来就倒头就睡还没吃饭?快回去用些,可别饿出病来有理由请假!”萧缙重新坐回去说道。 萧翎摸着脑袋走出去了,父亲好像说的没错,所以他没必要担心?萧翎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没准他们就是嫌得没事做拿自己开刀呢。 于是他放下心来走回了院子。 * 月色透过花窗洒落在床前,像是在地上铺上一层洁白的丝绸。陈王妃王罗卿正在梳理,她轻轻的将头上的珠钗取下放到嵌着玳瑁彩贝的妆奁里。她已是将近四十,依旧是鬓边不减青,笑起来依旧如豆蔻少女,灼灼照人。 她父亲出生兰陵王氏,是王氏现今家主的族弟,当年少时离家发誓定要凭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拒绝家中一切帮助,又因不谙官场是非险恶,多年来只在御史台寂寂无名的担任七品御史。 当年太后同意萧缙娶她,也是因为细究下来她是兰陵王氏,真正的世家大族。 “翎儿知道有人弹劾过他了。” 王罗卿取下发簪的手微微顿了顿,“无非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她眼眸垂下,有些嗔怪道:“前几年不还有人拿你子息单薄说事吗?” 萧缙有些不自在,轻咳了声,“确实是,但我只是想着是不是也要让他知道一些事了,我们这些是不是将他保护得太过了……” 她沉默了一会,几不可闻的点了下头,良久开口:“还是先把他的亲事定下,让他收收心吧。” 萧翎回到房间里一直想着刚刚的事。 阿晏刚回到京城很多事不知道也正常,不想了,父亲说没什么事就应该没什么事。他摇了摇脑袋,放空思绪,过了一会大概也是觉得饿了,毕竟他今日就吃了一顿早饭,一觉睡到现在那空腹感才后知后觉地感知到了。 他唤人将晚膳送进来,进来的是柳眠。和暖香一样是萧翎的贴身婢女。 她将饭食放下,恭谨地问道:“世子今日怎么了?这膳食可是重做了好几遍。” 怎么这么晚了才吃饭。 “没什么,好了好了……”萧翎心不在焉地说到。 经历这一遭他饿得前心贴后背,风卷残云般地吃,不一会就吃饱了,挥挥手让柳眠收拾走,说是要就寝了。 待人走后萧翎悄悄地从枕头下拿出本书来,心里庆幸还好今日阿晏来的时候没看见。 被他爹开导后他又有心思看话本了。 他的手有些颤抖,沉默了一会才缓缓打开书,只看了一眼,他手一抖“啪嗒”一声赶紧关上了。黑暗中只有他卷在被子里发出的细微簌簌声,他闭着眼深吸了口气,又过了一会他又耐不住好奇心又打开了,少倾,他像是下定决心一样,再次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画册上。 那书中用的是白描的画法将两人画得惟妙惟肖,秋毫必现,旁边还附着小字。 画中两人缠绵悱恻,在潋滟的山泉里,水汽弥漫,衣衫半褪,大片肌肤裸露…… 萧翎闭了闭眼,呼吸急促了几分,他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硬着头皮看下去。那书是昨天他那狐朋狗友之一的方皓给他的,给他时那方皓眼神带着几分戏谑,摇着把扇子对他说道:“别说兄弟我没照顾你,这可是本好东西。” 这事当然是背着陆晏给的,方皓见到陆晏来了,赶紧装作没事人走了。萧翎虽心中疑惑但还是悄悄收好藏进那一堆书中,默默带回了家。 他看得浑身燥热,口干舌燥。这种事萧翎自然是知道,和他读书的同窗中也有人已娶妻,但还是第一次看带画面的,也没想到有这么多的……姿势…… 夜深了,他将书又轻轻放回枕头下,感觉浑身燥热,最后还是把被子给掀了才稍稍感觉凉快了点,最终带着满脑子绮念不知不觉就沉沉睡了过去。 只是今日的梦格外的不同寻常。 梦里好像是有个人在抚摸着他,动作很是温柔。他们两个亲到了一起,嘴唇上是潋滟的水光,周围好似有一团火,气氛逐渐变热。不过他看不清那人的身影,只觉得无比熟悉,慢慢的萧翎也沉溺在其中,发出了几声难耐的呻吟…… 他口干舌燥,意识模糊,觉得自己是飘在湖面上的一片竹叶,正在随波漂流,但是忽然感觉到有个东西挨着自己,他迷=迷离地睁着双眼,只见那人身下是……她竟然有那个!“她”是个男的! 萧翎:!? 他吓得惊醒,猛地坐了起来大口喘着气觉得浑身黏腻,甚至双.腿间和被褥上有…… 此时天光已然亮了大半,屋外群鸟争鸣,朱曦宵驾,清晨的阳光从窗户投下,带来暖意。有几只乌鹊被惊起飞远。 萧翎其实很久没这么早起来过了,他有些不适应,呆愣愣不知望在何处,恍惚了一瞬意识才逐渐回笼,他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他着实是被梦中举动吓着了。 男子和男子也能做吗?该怎么做?不对啊,为什么我会梦到这个!?他昨晚看的不是正紧话本吗……不对,也不正紧,但是也不能梦到这个啊! 他心里咆哮着,想着都是方皓的错,好好的给自己看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他想了一会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先将里衣换了再把脏了的被褥团在一起,准备先扔出去。 院中此时静悄悄的,现在实在是太早了,很明显他院中的仆从们大多还没醒,还陷在梦乡里。 萧翎颇有些做贼心虚的,虽然理性告诉他他这个年龄娶亲的都大有人在,但他就是有说不明白的心虚。 早晨的风终究是有些冷的,萧翎裹紧了些单薄的衣衫。 他不知道该把这些东西丢哪,但肯定不能被发现在他床上,大不了问起被褥去哪了就随便瞎诌个理由。不过为什么会梦到…… 他正怎么想着迎面就撞上了暖香。 “哎呦!谁……” 暖香当时眯着眼打着哈欠,萧翎心里想着事,两个人都没看路又正好是个转角处,撞了个满怀。暖香捂着脑袋被撞得向后仰去,眼见得就要摔倒在地萧翎一个眼疾手快扶住了她。手上抱着的被褥衣裳却全落到了地上。 暖香稳住身体后萧翎才松开手。暖香揉了揉被撞疼的脑袋,问到:“我的好主子哟,今日个怎起这么早?”她也是注意到了地上的一团被褥,眼疾手快的捧起来。 萧翎还在想着怎么应付暖香刚刚的问题,一个不留意暖香就拾起了被褥。 他一个机灵,几乎是一把扯过。但那短暂的接触还是让暖香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世子啊,这被褥是……湿的?” 萧翎:…… 他咳嗽了声,显得有些欲盖弥彰:“这是早上我喝水时不小心撒上的,正好你来了就拿去洗了吧!”说着将抱得紧紧的一团丢给暖香。 暖香也是咂摸出些意味来,忙伸手接住。 “对了,可别告诉旁人,我可不想让人知道喝个东西都能洒喽。”他煞有介事一脸严肃地说道。 暖香从善如流地应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游玩(6) 这几天天空总是乌云密布,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闷热的水汽,风也少地出奇。 像是整个世界被个琉璃瓶罩着,不透一点气…… 令人心烦意乱。 这几日他还是照旧每日去太学读书,正常的不能再正常。 他也像和小时候一样去陆晏家住宿但被陆晏找理由拒绝了,有事没事去找他也总是扑个空。他觉得陆晏一定是有事瞒着他。 陆晏说他最近太忙了,但端午一定会抽出空来陈王府,并答应他过段时间有空了就陪萧翎一同出去游玩。 想到这他觉得有些委屈,陆晏凭什么说自己和他有了隔阂却像故意有事躲着自己一样? 这日傍晚,暮色四合,久违的狂风大作,吹得树上的鸟窝都落了下来。狂风像一头怪物,愤怒的嘶吼着。 摧枯拉朽地卷袭着一切。 萧翎的头发被吹得四处乱飞,掩住了他的眉眼。他胡乱撩了一把头发,继续站在屋外感受劲风。他的衣摆随风飘扬,平添了几分凌乱的美感。 侍女们都劝他快回屋待着没要着了凉,但他此时就想吹风,他觉得这几日的闷热定是将他热出毛病了。 不久,天空落下了几滴豆大的雨点,有一滴正好落在萧翎鼻尖上,他鼻翼动了动,感受到了一丝水汽。接着便是一发不可收拾了起来,天空像是开了一道口子,一阵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倾盆而至。 院中的那一池荷花被打得纷纷垂下了头,像是在做准备迎接这场狂风暴雨。 那些侍女几乎是合力架着他回去的,进了萧翎的寝房就七手八脚帮他将有些湿的衣裳换下。点燃了灯火为他取暖。 她们小心翼翼的将萧翎湿了的外衫烘烤。烛火摇曳间映出萧翎昳丽的眉眼。此时他正撑着手坐在椅子上发呆。他眼睑微垂,长而密的睫毛在他脸上映出了一小片模糊的弧影,显得神色有些黯淡。 他一个机灵回过神来,这才后知后觉的感觉到了一丝透入心扉寒意。 他的发丝也被淋湿了,几个侍女拿来干净的锦帕正在细细地给他擦拭。 等将他身上擦拭地差不多了萧翎挥挥手示意他们出去,他想歇息了。 他有些恍惚,好像刚刚莫名的被什么情绪感染了,一瞬间恐慌笼罩着他,不知所措,待他回过神来是却是怎么也想不出为何了。 他晃了晃脑袋,决定还是先不想了。 * 京畿二十里外。 一队人马相互搀扶,步履沉重地缓慢前行着。 突如其来的暴雨打乱了他们的阵脚,无法,他们只能停下来整顿。电闪雷鸣,不见曦月,周遭皆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他们只能找了处石洞互相搀扶着坐下。 为首的汉子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打亮了火折子,微微烛火照亮了这一小方空间,每个人皆是沉默不语,气氛显得尤为凝重。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骨瘦如柴。身上破旧的短衫占着泥点子,有些脚上的鞋都破了露出了带着茧子脚趾。 “我们这次能成功吗?”一个瘦小的招风耳男子率先打破宁静。 …… 见没人回答他,招风耳默默低下了头不再说话。 良久,寂静再次被打破。 “一定要成功!想想你们的老婆孩子,爹娘亲人!他们还在忍着饥饿疾病……”为首的汉子闭了闭眼,像是下定了决心,咬着牙道:“成就能活,不成……反正在这么下去也是死路一条!” “就是!为了这次我娘把家里仅剩的粮食和铜板都给了我,还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又一人出声附和,他的声音带了些哭腔。 众人受到渲染纷纷出声应和。 青州水患,万亩良田被毁,偏偏祸不单行流疾肆虐,百姓食不果腹,流离失所。此事已有月余,当地父母官只说会上报朝廷开仓赈粮,还派兵将染病的的百姓都隔离开来救治。 一开始确实是稳定住了人心,但时间久了人们渐渐发现那些美名其曰“救治”的百姓没有一个人回来,甚至是了无影讯…… 而朝廷所谓的赈灾粮是每人每日一碗薄粥,连米都见不到几粒,后面的人就只能领到一碗米汤喝。米商们还哄抬粮价,原本一两银子能买六石米如今却是十两买不到一石…… 后来百姓们渐渐意识到那些病患应该是回不来了。百姓纷纷瞒报病情,正想着死也要死在家里……疫病蔓延地更快更广…… 病死的病死,饿死的饿死,十室九空,遍地尸殍。 后来甚至是传出了青州水患根本没有上报朝廷!官商勾结哄抬粮价! 此时的青州甚至出现了人吃人,鬻儿卖女的惨像…… 也大大小小的爆发了几场动乱,但这些骨瘦如柴的民众又怎会是官兵的对手,很快就被平定了下来。 宛如人间炼狱。 为首的男子本来是一个村子里的普通百姓,他们村子还算是被淹的田地比较少的,日子紧巴巴的也能过得下去,只是有一日突然来个骨瘦如柴命不久矣的老人,他双眼浑浊几乎是哀求地说他是附近村落的,只是他们村子不少人都病了,那日他看着那些官兵将村子里的人家都集中在一块杀了,而他因为躲在水缸里才逃过一劫…… 他来到这里是想去往上报官,想求他们给些吃的。 百姓们一听这是从疫病的村子里逃出来的那还得了,赶紧丢了几个窝头将那老头赶出去了。 但是没过多久他们村子也有人身上开始长出了疹子……这时候又来了几个年轻人,都说是从别的地方逃出来的,一旦一个村子出了这种病,一个村子都活不了! 村民们讳莫如深,没有犹豫将那几个年轻人都赶了出去,只有他和少数几个人知道这么下去不是办法,那几个外来人说的指不定是真的。 于是他跟几个年轻人一商量觉得这么下去也不行,又悄悄去村外找了那几个人,一合计料定了青州根本就是上下官员沆瀣一气,不如北上京城告到御前,反正烂命一条,死在哪里不是死? 他们此行没想过失败,也不能失败…… 如果明天雨停,那他们明日就能入京了。而今晚于他们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 经过了一夜的狂风暴雨,第二日清晨风雨初霁,天边露出了太阳,炽烤着昨晚落下的的雨水。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草木香,很是沁人心脾。 庭院里草木葳蕤,花木扶疏。 萧翎看着一碧如洗的天深吸了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和往常一样踏上了去太学的马车。 萧翎心不在焉,心里一直想着前几天那场绮梦。他不知道为什么本来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刚刚却又突然想起来了。 好几次笔转着转着就掉地上了,点点黑墨洒在地上,他的衣摆上也沾上了几滴。 陆晏很明显注意到萧翎的异常,在笔再一次掉落时陆晏放下书捡起笔递给他说到:“阿翎这是怎么了?” 萧翎一阵心虚,想着先随便扯个话题吧,但是他脑袋一热脱口而出:“你有喜欢的人吗?” 陆晏怔了怔,不明所以的看着萧翎。 萧翎问出这个问题也是一怔,他想自己这么脑子一抽就问出了怎么个问题? 但覆水难收,说出的话是收不回来的,他也不可能让陆晏失忆。 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是……阿晏这些年在边疆应该见过不少些胡女吧?听闻她们生性泼辣,不尊俗礼……”他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就要扯不下去。 陆晏利落道:“我没有喜欢的姑娘。” 萧翎一时不知道该回些什么,只得讪讪道:“这样啊……” “那阿翎呢?”陆晏反问到。 “啊,啊……我好像是没有罢?”萧翎有些心虚,但他一想到自己好像就是没有喜欢的姑娘,况且如果有的话那不是在旁人面前吹嘘一波,岂不更好? 他好像是有了底气,正了正腰板:“我可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阿晏要去花楼逛逛吗?我可熟了!”他说得眉飞色舞的颇为得意,“那百花楼的年姑娘可是我的红颜知己!” 陆晏眼神暗了暗,神色晦暗不明:“你……经常去花楼?” 萧翎有些心虚,还是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陆晏语气有些不明:“那好,阿翎有时间带我去看看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萧翎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岁大饥,人自卖身为肉于…… 萧翎随手拿出一本书,貌似是本诗集,第一页就是这句话。 他刚读了几句有些不解,什么叫“卖身为肉”?是卖身给大家做奴仆吗?怎么好像不对,先看下去罢…… 他正想继续看下去,放课的鸡鸣声就响起来了。他一向是个不会多费时间在学堂上的人,当即就收拾了一番准备回府。 不过陆晏今日倒是反常的想同他一起回去。 按照他的说辞是回来这么久了还没去拜会萧伯父,今日正好有空,备了些礼准备去拜访。 萧翎不知道他这么多天再忙些什么,只知道他是真的很忙,每日放了学就找不到人了,萧翎想找他出去玩都没时间。 他们上次一同玩还是在上次放甸假,也就是去李家书坊那次。 他想一别三年,阿晏变得这么忙了,他不由感慨世事变迁。 此次陆晏自动提出去陈王府,萧翎自然是高兴的。 马车走到元康街的时候,看到一群人围在那。这条路上都是些官府衙门,平日里没几个人愿意来,百姓们一般都是绕道走,今日居然围了那么多人! 日暮时分,落日熔金,清风徐徐,蝉声倦怠。落日的余晖在地面上洒下了一片碎金。不远处阵阵鼓声传来。 那是大理寺门口的喊冤鼓…… 人群中掺杂着几声歇斯底里的喊叫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哭声,萧翎有些听不大清,那些话地方口音太重了。 他正想支起耳朵好好听听或者是干脆停下马车去打探个明白,陆晏打断了他的思维。 “没什么好看的阿翎,我今日还有急事,不能待太久。”陆晏出声打断他。 萧翎心中了然,便只能放下那好奇心了。 陆晏说是来拜会陈王萧缙,就真是中规中矩的拜访,甚至是饭都没能留下来吃。 原本说好是要留下来一同吃顿饭的,都派人张罗好了,哪知陆府的管事火急火燎地突然有事来找他,陆晏向陈王夫妇表达了歉意后就走了,于是便也就放弃了。 待陆晏走后,萧缙摩挲着下巴感慨道:“看看,陆家那小子都能独当一面了,我们家那小子还整日不知所谓。” “翎儿也该成亲了,娶妻后应该就能成熟了罢。”陈王妃思索道。 萧翎耳朵都该起茧子了,忙不迭找了个理由溜之大吉。 夜色如水,院外蝉鸣不断,准备就寝的萧翎觉得有些聒噪,正想着明日找人去清理一番,手肘一个不小心碰到了椅子上的书箱,顿时哐当一声书全撒了出来。 萧翎只能蹲下身来拾起来。他看到了今日放学前看到的那本诗集,竟是被他随手收拾了回来。 他就着一豆灯火继续读了起来。烛火摇曳,明灭间模糊他的眉眼。一滴蜡油滴下很快就凝固在低端,像是一滴化不开的血泪。 ‘已断手臂,悬市中矣……’[1] 他心头猛然一惊,这首诗竟是写人吃人的! ※※※ 陆晏端坐在书房内,一点烛火照亮了他凌厉的面容。 “公子,明日他们大概就能进城了。”门轻轻推开了。 陆晏轻轻‘嗯’了一声:“派人盯着,一定要让人进来。”他对着手下吩咐道,青州的事必须尽快解决,留着始终是个祸患。 一缕清风拂过,带着夏夜特有的清凉,烛火摇曳,明暗之间显得他的面容有些晦暗不明。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2、七杀(1) 青州水患,秘而不报,朝野俱惊。 天还未大亮,朝堂之上一片哗然。大臣们都在想着青州这些地方官真是好大的胆子,皇帝并不会因为水患死了多少人而责难他们,但是一定会为了他们瞒报而责难。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朝堂最忌讳上的就是瞒报。 青州能将这么重大的事情瞒下来说明了什么?他这是想谋反吗? 金銮殿内。 “好啊!好啊!朕许他们高官俸禄,结果呢?一个个的中饱私囊,草菅人命!要不是这次告御状还想瞒到何时?!” 说罢,他的手狠狠地拍在龙椅把手上,眉宇间是化不开的愠色。他现在已是年逾四十,早已不是刚登上龙椅处世未深的青年人,近些年来威严愈甚,每每上朝各臣子都是胆战心惊。 萧缄身旁的大太监吓得气都不敢喘一下,各个官员吓得噤若寒蝉,恨不得一个个装成鹌鹑。 “张熙!”他的语气中还带着几分未销的怒气。 “臣在。”大理寺卿张熙手持象牙笏从容不迫向前几步跪下道。 “彻查此事!”他命令道。 “臣领命。”张熙从容道。 本朝的大理寺不仅管卷宗审理还管调查。 且张熙又是前年被提拔的天子近臣,可见萧缄对此事的重视,同时张熙祖籍青州,交于他办倒也是有几分便利。 皇帝在朝廷上发怒,当众下令彻查,一时间与青州相关的官员个个人心惶惶。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大司农钱齐,他虽然是跟青州没什么关系,但是他女儿是青州牧守的夫人,他当日连上三封奏折弹劾青州牧守郭兴,急着表忠心撇清关系。 这事很快就人尽皆知,毕竟昨日那击鼓鸣冤是有目共睹的,大街小巷议论纷纷。 不管是山野村夫还是市井小民,酸腐书生大概都是喜欢卖弄自己那不知几两的学问的,世人就是如此,即使他们只知其一,甚至是当局者也喜欢评头论足一番。 本朝虽明令禁止妄议朝政,但总招架不住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 早市上热闹非凡,处处是引车卖浆。 “哎哎,听说没,今年青州死了上万人哩!” “可不是吗,要我说那些狗官就该全宰了!免得祸害人!” “唉,不过那些告御状的没路引怎么进得了京……” ………… 萧翎昨晚没睡好,也许是昨晚那诗给他的冲击太大,做了一晚噩梦。破晓时分他带着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梦里的内容他不怎么记得了,只是影影绰绰的在脑中留下了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茫茫大雪,不见走兽,血光一片…… 事实上昨晚没睡好的人多了去了,各家宅院里书房内昨夜几乎是点了一夜的灯……不过萧翎一向是对朝政毫不关心的,他老爹陈王也是个游山玩水无心朝堂的主。 屋外天边露出了一点鱼肚白,鸟雀争鸣。 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见时间还早又不知该干什么,便平复了下心绪躺下继续睡了。他没想会真的会睡着,但也许是昨晚切切实实没睡好,他眼睛闭着闭着竟真的沉沉睡去了,就连晨起的鸡鸣都没能叫醒他。 最后是侍女将他喊醒的。此时天光早已大亮,小米在院子里叫的嗓子都哑了。萧翎一个机灵,他想,今日他大概是要迟到了罢…… 他一个鲤鱼打滚飞快地将衣裳穿上,胡乱洗了把脸用茶水漱了下口,含糊不清的吩咐仆从将早点拿到马车上就火急火燎地跳上了马车。一套动作也是颇为行云走水。 也许是萧翎这几天是在是太老实了,天天雷打不动准时就起,不装病也不耍赖,萧翎的婢女们也就放松了警惕,今日竟是没人叫他起床。 一阵兵荒马乱后,车轮滚滚,马蹄声渐渐远去,惊起一片烟尘。 将近端午,白昼日渐变长,路上的行人早已开始忙碌起来,大街小巷贩夫走卒各式叫卖声不绝于耳。 辘辘车轮穿过热闹非凡的西市,人迹渐少。终于到了太学。 萧翎一下车看了看大门旁边的日晷,心中松下口气。 还好没迟到…… 这么些天来他都是夹着尾巴过日子,他虽然不在乎旁人的眼光,可他不想在阿晏面前受罚出糗。 萧世子也是难得老实了一段时间。 他背上书箱加快脚步疾步进了太学大门。 他到启明院时见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三五成群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太嘈杂了。而陆晏就端坐在那静静地拿着本书在读。 他坐在那渊渟岳峙,如芝兰玉树般鹤立鸡群,与这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萧翎心想他应该在起德院的罢?来这吊车尾的院落作甚? 他挺了挺腰杆,走到了位子上,正想着随便拿本书看看,支起耳朵却听到前桌说的话。 “哎,那些青州地方官胆子可真肥。” “我听我爹说他们估计是他们一开始没想到会变得这么严重,等事态控制不住的时候他们也不敢上报了。” “啊!为什么?” “听我爹的意思是他们原本是想借着水患敛些民财,估摸着也没想到疫病会控制不住。”那人挠了挠头说道。 他们都是些官家子弟,朝廷的消息也知道的多。 萧翎听得云里雾里的,他一脸疑惑颇有些不解。 他又支起耳朵听了一会,发现那些叽叽喳喳的话语中几乎都离不开“青州”“水患”等词。 他想去找成疏问问是怎么回事,毕竟成疏可是被叫做京城百晓生。他刚起身却陆晏拉住了他的衣袖。 他回头,见陆晏将手上的书放下,细碎的阳光洒落在桌面上,光影明灭间显得他的眉眼更深邃了。 “昨日一伙流民来京告御状,说是青州水患疫病,官府秘而不报,百姓已是颠沛流离十不存一。”陆晏言简意赅道。 萧翎几乎是听完就想到了昨日放学他和陆晏一同回家是看到的那一幕。 原来竟是这样…… 他又想到了昨日看到的那首《菜人哀》…… ‘已断手臂,悬市中矣……’ 他心中泛起惊涛骇浪,一时竟是有些失神。人命如草芥啊…… 陆晏又道:“陛下已派人去调查此事。” 萧翎骨子里是一个非常正直且热忱的人,同时也是被这京城锦都的繁华,皇亲国戚的身份保护的太好,以至于他是没见识过外界的险恶。他顿时义愤填膺道:“都是些什么贪官污吏!怎么能这样!” “也不用太担心,陛下既已派人,定会让那些有罪之臣受到应有的处罚。”陆晏安慰他道。 随即他话锋一转—— “明日西市那有灯会,又正好是甸假,阿翎要一起去玩吗?”陆晏眼含笑意道。 他眉眼温和,嘴角擒着笑,好似比萧翎院中那几株荷花都明媚些,目光流转,可谓是顾盼生辉,萧翎有些看迷糊了,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此时萧翎的心思全被灯会吸引了,自然没再想青州这事。 *** 萧缙进去的时候萧缄正把一块青玉镇纸摔在地上,正好落在萧缙脚下。那块镇纸被摔得四分五裂,险些就要砸到他鞋子上,萧缙止住脚步。 “你来的正好!”萧缄身旁的太监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 他嘴角抽抽,不动声色改了一下脚步悠悠然进去了。 “臣弟参见陛下……”他行礼道。 “别给我整这些虚的,就说这事你怎么看!” 萧缄被这一声吼得吓了一跳,心说他这皇兄这些年来脾气愈发火爆了,正了正身形慢慢开口道:“青州自古是产粮大州,此次水灾怕是今年的税收……况且臣弟早听闻前几月扬州连连大雨发了水患,蚕丝产量远不如以往,又加上与西域诸国的丝织品交易所需丝织品量加重,故而一时间丝绸水涨船高,青州百姓许多都改稻为桑……”他这些话说得不急不缓,又在最后止住话语留下留白,引人思考。 “你想说这不仅仅是天灾,还有人祸?”萧缄皱眉道。 “臣弟不敢妄自揣测,只是家中妇人尤爱扬州产的云锦,以往供给宫中后往往有剩余,今年倒是一匹都不剩,一打听才知此事。”他斟酌一番后说道:“臣弟以为若非人祸青州的官僚也不会欺瞒不报。此事干系重大。” 扬州和青州这两粮食大州相继遭水灾,粮产这些少了不是最紧的,就怕牵扯出更多的事啊…… 他默默将这句话咽下。 萧缄当然知道改稻为桑的事,甚至还是自己下的诏,只是他根本没有将两件事联想到一起…… ※※※ 西市,轻云蔽月,凉风习习。已是深夜,各家各户都紧闭房门,偶尔几只乌鹊掠过,落下一片轻羽。 西市坊市结合,除了外围的商铺整齐有序,这里的民宅坐落得很杂,可谓是毫无章法,参差不齐,不熟悉的人进去连路都找不着。 一处深巷的院落里,古井旁又一颗枯树,夏日的溽暑在这深夜里像是不复存在了,屋里点着一盏煤油灯,昏黄的灯影下从外面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两个人影。 烛火摇曳间,人影绰绰。 “明天就是祭典了,你告诉我少了个男童?!”他像是怒极了,语气都有些不稳。 “一时没看住……”回答的那人明显有些语气不足。 他抽了几口气,平复了下呼吸:“此事万不得叫教主知晓,你……不管怎样一定要找个男童回来。”他目露凶光道。 “是……” 几只鸟雀追逐打闹,栖在窗上,又被人声惊起飞去远方。 此时路上寂静无声,只有打更人偶尔走过,嘴里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 扬州境内。 杨柳岸芳草萋萋、树木成荫。岸边种着海棠樱花桃花,正值开放时节满树繁花,乱红堆絮。 竹舍内火炉上煎着茶,用的是年前收集的落雪,整个扬州这几年就下了一场雪,这雪显得弥足珍贵。水沸腾发出‘咕噜咕噜’声,谢兰衾移开煎茶的炉子倒在白瓷镂花杯里轻轻泯了一口。 自当年悔婚修道她便一直居住在此。 几片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肩上,她伸手轻轻拂去。此时她身着衣袍,眉宇间净是淡漠疏离之色,那双眸子好似历经千帆般枯井无波。 晚春的夜里湖面的波光粼粼映照在竹舍外墙,弯月如弦,缕缕清冷月光洒下投照在她脸上更显得她神色淡然。几只鸦雀掠过,惊落几片树叶。 竹门被轻轻推开,“师父,这是刚送来的书信。”来人身着一身雪色长裳,看着就十六七岁。但神情举止大方身如鹤行,一行一走之间皆是行云流水飘飘欲仙,如冰壶玉衡般神清秀骨。但让人一眼注意到的是满头如梨花般雪白的长发,他就连睫毛都是白的,那双琉璃般的眸子颜色浅淡,远远看上去像是避世不出的谪仙。 他是谢兰衾的徒弟谢闲予。 谢兰衾随手接下细细读之,秀眉轻蹙良久不语。 “师父,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无事。”她良久后开口道:“可能需要你去一趟雍州了。” 事情的进展倒是和她知晓的不同了,她近日总是想起曾经,想来是要发生什么大事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3、七杀(2) 空气中似乎是弥漫着一股黏腻的香味。似是果香混合着花香和糖果的香气散在空中,久久不散。萧翎使劲的吸了吸鼻子。 闻的他都饿了。 唔,过一会找到阿晏就买点尝尝。他如是想到。 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时不时有红粉佳人结伴而行,遇见俊俏公子轻摇折扇,两两相望,竟都是羞红了脸,快速将头别过去假装在做看其他东西,只是那眼睛总是不知道往哪瞥去。 自古灯会,庙会这类都是才子佳人邂逅的好时机。 萧翎心想自己应该在这里遇到一个灿若秋华,貌若春花的姑娘,想着想着他不由得有些心春荡漾。 几个孩童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裳从萧翎声旁追逐打闹着穿过,一片欢声笑语,还有约莫一个月就是端午,有些孩童家里宝贝的紧早早就准备了五彩绳带上,打闹间带动阵阵清脆铃响,打破了他那荡漾的心神。 此时华灯初上,各式五彩缤纷的灯笼高高挂在店铺上争奇斗艳,交相辉映。人流如织,欢笑、吵闹、吆喝声不绝于耳,不时有香车宝马穿街而过,罗裙香露玉钗风,车马粼粼,凤箫声动,车檐上的铃铛传来阵阵琳琳声响,一夜鱼龙舞。 衣香鬓影,暗香浮动。 不真切的像是一场梦。 萧翎今日穿了一身深红暗纹锦袍,在暖黄炫目的灯光下袍子上的暗纹熠熠生辉,盈盈浮动,更显得他眉眼俊俏如画,再加上暖黄色的灯光似是在他脸上施了层粉黛,那微微上挑的双眼显得格外顾盼流辉,一路上引得路人行客频频回头。 他也没什么自觉,一路走来一路乱瞟。 街上有不少不远万里从西域来的行商,其中两个简易地搭了个台子光着个膀子在表演杂技,迎来行人的阵阵喝彩。 一个仰头将剑伸进自己嗓子里,看客们纷纷为他捏了一把冷汗;另一个猛喝了口烈酒又对着火把猛地吹气,霎时间火光冲天。 “好!好!” “再耍个!”四周铺天盖地的打赏铜钱像他们砸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响声。 两个行商看到这么多钱财顿时眉开眼笑,连忙像周围看客道谢,表演得更卖力了。 自从西域同大虞开通官商道路后,来往商旅行客络绎不绝,外邦人倒也是常见。一路上萧翎也见着不少外邦商人兜售些新奇物件。 除此之外,大虞还与北狄胡人卡通了互市,用茶叶粮草,丝织物换取走兽皮毛,现在就连许多普通人家都能有件皮草斗篷。 西市离青光寺近,有不少老妪僧人摆了一方铺子买些平安符,线香。生意倒也不差,不少善男信女灯会逛着逛着就顺路去青光寺礼佛了。 不愧是离闹市近,萧翎心想那些和尚倒还挺会来事的。 今晚有表演打铁花的。人群站在几米开放围成圈形,河边空地上打出个六米的双层花棚。棚上密布新鲜柳枝,上面绑满烟花鞭炮和起货等。装饰得异常豪贵。花棚总高度达到十余米,旁边设有熔炉化铁汁,几名虎背熊腰、膀大腰圆的壮汉打着赤膊轮番用花棒将千余度高温的铁汁击打到棚上,形成十几米高的铁花,铁花又点燃烟花鞭炮,一时火光四溅。 人群中处处是赞叹声,惊呼于此等壮阔景象。 一个读书人打扮的青年立刻吟诗道:“火树银花乍开放,今宵尽欢夜不眠!” 引来几个周边同样书生打扮者的赞赏。那青年摸了摸鼻子,羞赦地说:“附庸风雅罢了……” 萧翎饶有兴致地看了一会和着人群喝彩。他一路走来到现在还没见到陆晏,不由得心生疑惑,他总不会忘了罢? 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周遭是在是太乱了,各种声音像是一团团麻线缠在一起,怎么也理不清。他一回头,却见陆晏已站在灯火阑珊处。他今日穿了身月白色的圆袍束袖,衬得整个人英姿飒爽。 柳条拂槛,落花如雪,夜色浓稠地像西域的葡萄美酒,直把人熏醉了。 他疾步走到陆晏身边,刚想拉住他,陆晏却递给他一个兔子花灯。 那只花灯通体雪白,扎的肥嘟嘟的,用朱砂点出了两个眼睛,颇为憨态可掬。 这是时下孩童流行的花灯款式,一路上萧翎看到过好几个孩子手里提着嬉戏打闹。 萧翎接住拿住花灯的手柄举过头细细观察一番。他有些疑惑,为什么阿晏要给他个兔子花灯?他又不是个小孩。 “刚刚来的路上看到个步履蹒跚的老翁在卖,我看他生意不好就出钱买了个。”似是看出他的不解,陆晏解释道。 哦,阿晏这是在做善事…… 他没想到陆晏又从怀里拿出了一包糖炒栗子,那香味隔着油纸包都能闻到。 萧翎没急着接,眉眼弯了弯,像是想到了些什么,对着陆晏道:“阿晏,你在这别动,我去去就回。”说着转身疾步走了,带起一阵风。 陆晏看着他转身混入人去群,像是一尾灵巧的鱼,一会就消失不见了。 也就一会的功夫萧翎就回来了。“阿晏,看,我送你的礼物!”萧翎手里拿着个鲤鱼灯回来了。那鲤鱼花灯做的颇为精巧,身上的鳞片分明,活灵活现,宛如一尾正真的鱼,扑腾地想要游回水里。 萧翎递给陆晏,显的颇为得意,灯火映照下,他的眼角上挑,在花灯渲染下他的眼位像是染上了一层烟霞,眼眸里像是盛了满天星辰。 他像是一只皮毛水滑的火红狐狸正在摇着蓬松的尾巴向别人炫耀自己刚得的宝物;又像是他手上的那一尾锦鲤,尾巴都快扑腾到天上去了。 陆晏眼含笑意伸手接下。 他们俩坐在护城河边的混沌铺里各自点了碗混沌。周围看打铁花的人群渐渐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群善男信女沿着河岸放花灯。护城河里一片一片的花灯随波逐流,粼粼水光和着花灯暖黄的光点一点点漾开,像是一颗颗星辰落入人间照亮了整片河面。天边飘着孔明灯,点点灯火连成一片,像是要把天边照亮。一时间竟是有些分不清水面和天空。 河风吹散了一日的溽热。 皓月当空,明河共影,往来行客,络绎不绝。一片繁华景象。 萧翎吃着还热乎的糖炒栗子。 邻座的几个食客正在胡天海地吹嘘着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到精彩处众人皆是屏气凝神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这路边小摊子做的吃食自然是比不得大家宅院里的精细,但是在在此等良辰美景的衬托下,萧翎竟觉得这混沌别有一番滋味,比他平日吃的玉盘珍羞好多了。 他咂了咂嘴,觉得自己真是要被这暖风熏醉了。 *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西市地下其实有处错综复杂的暗室。 西市坊市结合,鱼龙混杂,再加上住了不少外邦人,平日了治安管理都比其他当时要严些。 此时地下暗室里,地面上的繁华好似与这里无关,处处透着一丝阴寒的气息,不算大的祭坛上由青玉雕琢的各种青面獠牙的走兽图案,远远看去就觉的瘆得慌。祭坛上的石柱上绑着十一个孩童,最小的大概只有五岁,大的看上去也不超过十二岁,穿着素白青面獠牙兽纹衣裳,皆是灰头土脸,一片颓然。走进祭坛便会看到那下面堆着的是成成叠叠的森森白骨。 阴暗,潮湿,不见天日。 森森火把映照下,这里有股说不出的可怖。 除了火把燃烧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外还有水滴敲打青石砖的声响。看守的几个男子支了个矮桌席地而坐喝了点酒,现在已然是醉倒在地,躺得四仰八叉。 今日灯会有不少外地来的商贩来售卖商品,这几坛酒是他们刚凑钱买的,比平时在酒坊里卖的便宜多了,让他们在这阴森地方看守,不许去看灯会总能偷偷喝些酒吧? 那酒后劲大,刚入喉不觉得什么,几口黄汤下肚,竟都醉死了过去。 火把摇曳间,其中一个孩子抬起头,他是这些孩子里最大的。他看了看睡倒的看守,灰败的眼中闪烁出了一丝光亮,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轻声轻语怕吵醒那些看守,对着其他孩童道:“小六已经跑出去了,他一定会找人来救我们的。” 他语气很坚定,但回应他的只有几个孩童的低声呢喃。 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就算没喊来人就他们也起码让小六逃离出去…… 他们已经三四天滴水未进,粒米未食,很多较小的孩子撑不过已经晕了过去了。 他闭了闭眼,整个暗室又重新寂静下去了,只有那些看守的呼噜声格外引人注意。 这里是七杀教的祭坛。 何为七杀?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此谓之七杀。[1] 常言道‘人之初性本善’,如若在孩童时期就已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那就该是罪该万死,应当重罚以儆效尤!这是七杀教主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故而每年七杀教都会指使信徒将家中符合此七项的孩童送来血祭,送来的孩童不问多少都会统一在四月初四献祭。今年就有十二个孩童。 但也不乏看出这些孩童中女童占多数,男童只有零星几个。 那最大的孩子姓白,初九出生,于是就叫白初九。家中一共有兄弟三人,他排行老二,家住京城东南五里外平里乡,家里靠着经营豆腐摊过活。家中老大是个读书的料子,从小书不离手,人人都说这孩子日后定能考取功名,家中老三从小口齿伶俐,最是讨得父母长辈开心。只有他从小寡言木楞,不善言辞,也无多少读书习武经商的天赋,平日里不太受父母待见。 同乡有个混世魔王,才十四岁平日里不是偷鸡摸狗就是调戏妇女,又身手敏捷,难以逮到,周围百姓颇受苦恼,偏偏他年龄又太小,抓到了送去衙门县太爷说关不了狱,只让家里父母带回去管教。 直到那日他母亲哭哭啼啼告诉同乡人她将自己那屡教不改的逆子送去七杀教献祭了,他母亲一个劲地说自己太狠心了,但这么放任下去又对不起父老乡亲们,她哭得泣不成声,抽抽噎噎,肝肠寸断。周围乡亲纷纷安慰她,说她是为民除害,还自发地送了许多时令蔬果给他家,逢人便夸赞他们两口子大义灭亲。 白张氏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那女子能与她就不对付,如今她成了人人夸赞的典范,白张氏那是气得牙痒痒,满口银牙恨不得咬碎。恰好家里老大要去上私塾,束脩还没凑齐,平日里一块铜钱恨不得瓣成两半花,日子过得颇为紧凑。 她是越看自己的二儿子越不顺眼,要不是这个儿子家里经济能好很多,他一年得花家里多少钱…… 她是这么觉得,并且越想越觉自己想得实在是太对了。她想这大概是她这将近四十年来想得最正确的一件事了…… 于是她和自己丈夫一商量决定将二儿子交给七杀教献祭,对外便说他经常偷家里钱去吃喝玩乐,如今更是将兄长束脩钱偷拿走了,家里实在是忍受不了才出此下策。 前几年七杀教来他们乡里传教,有不少乡里人死心塌地的相信。白母觉得这七杀教和那些佛教也无甚差别,左右不过是想骗些钱。佛教说为来世积德,七杀教说杀尽天下该杀之人,创造一个太平盛世。 但为来生积德和今生有什么好处呢?还得隔三差五费些香油钱。杀了那些该杀之人又有什么好处呢?日子不还照样怎么过吗? 倒是她那丈夫,深信不疑,几个大男人经常聚在村口,谈些什么匡扶正道,锄奸扬善,杀尽该杀之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4、七杀(3) 今日灯会人潮如流,来往不绝,各式各样珍奇斗彩的花灯早早就悬挂在各家店铺上。陈泷坐在醉香楼门口的石阶上,双手支着下巴,看着食客进进出出。 石阶的底端生出了些青苔,一片一片的散落不均,他无聊地扣着青苔发呆。楼里飘来各色餐食的香味,掌柜和伙计们忙的不可开交,几乎是从灯会开始到现在脚就没闲过。 他这个年龄的小孩对吃的没多大兴趣,反而是喜欢出去撒泼玩耍。 “陈泷,你真的不去?”一个扎着双髻的女孩手中拿着刚买的糖葫芦走过来问他。 陈泷看了看楼里忙碌的爹,又看了看一脸期待的小女孩只能叹口气:“去不了。” “好吧,那我们走了。”女孩见状也不强求,跟着小伙伴蹦蹦跳跳地去玩了。 陈泷一个人坐在台阶上一想到自己的小伙伴们都出去逛灯会了,就自己一个人不能去,心中就苦闷不堪,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自从上次差点被马蹄踩踏后,他爹也就是醉香楼的陈掌柜颇有种劫后余生的担惊受怕,根本不让他独自离开醉香楼。 陈泷就是陆晏前两天从马蹄下救下的那个孩童,那次受了惊吓回去还病了好几天,来来回回看了好几次大夫。 他是掌柜的老来子,又在出生那是就失了母亲,父亲怜他年幼失母平日里对他很是放纵怜爱。别家的小孩在这个年龄父母还在耳提命令好好读书,要不就是已经能帮家里干些活了,但他不一样,他爹好似对他就没太大要求和抱负,只对他说希望他能过得平安顺遂…… 灯光在地面洒下一片斑驳的碎金,地上的那些阴影像是一出出剪影,似是在演一出光怪陆离的戏。陈泷百无聊赖的发着呆,周围行客匆匆,显得他幼小的身形更加寂寥了。 他太小了,帮不了什么忙,又不能出去玩,只能坐在楼外的石阶上看着这热闹非凡的灯火。 街角的巷子里走出个男人,长着鹰钩鼻,招风耳,浓眉大眼,皮肤偏黑,看着约莫三十来岁,身材壮硕魁梧与周围人相比像是一座山峰。他穿着一身不起眼的黑色短打。与周遭行人欢声笑语,相约携游不同,他的眼神显得格外阴骘。 实际上他穿得在普通也没什么用,只要他在的场合旁人总是想不注意道都难,这体格很让人好奇是吃什么长大的。 他是七杀教的右护法宋罡,就在昨天他看丢了个此次献祭的男童,今夜就要举行祭典,他还是没找到代替的男童。 这事不能跟旁人多说,他也就告诉了左护法翟闻,对方没给他想办法倒是让他受了一通气。 凭什么?翟闻就是个小白脸,肩不能挑,手不能扛,要是被教主知道了,他不得也跟自己一起受罚?这件事他就能摘干净了?同样是护法怎么好像他比自己官高一级?还给自己气受!还有那些光吃饭不干活的酒囊饭袋,几个孩子都看不住,自己不过是出去找了趟相好的人就没了?! 想到这里他心中郁愤之气更甚。 灯影明灭间他的眼神显得更加晦暗不明。他不是没想过去问人牙子卖个男童,但京城这两天因为告御状的事搞得加强警戒,进出城都需要路引,城内又没有买卖孩童仆役的地方,最近更是没有官员抄家流放发卖仆役……何况是找一个身形年龄与逃了的那个相似的? 他找了一天一无收获,带着一身暑气汗热,一身汗臭味靠的近就能清晰地闻到,现在心里压着一团气,颇为烦躁。 他‘啪——’的一声恼怒地拍在了墙上,顿时掉下来一层石灰,周围的人纷纷避让,生怕他暴起伤人。 他看着周围落荒而逃的人烦躁的挠了挠头,抬头一看就见到一个男童坐在前面店铺的台阶上。那个孩子与周围吵闹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看着也就六七岁,和逃走的那个年龄身形也相似…… 他顿时心生一念…… 陈泷看着站在自己身前的男人。那人大概是也知道自己长得惹小孩怕,勉强挤出了一抹笑。 但他笑得脸上的皮都挤在一处,眼睛眯成一条缝,背着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看着就不想是个好人,也真难为他笑得这么勉强。 “孩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啊,要不要叔叔带你去玩啊?”他刻意放缓语调,想让自己语气显得柔和些,可是他实在不是这块料子,刻意压低的嗓音有些尖锐,显得更加不伦不类。 陈泷:“……” 现在拐子都这么猖獗吗,在别人家门口就想拐孩子了?他是年纪小,不是傻子! 他猛地回头向楼里大喊一声:“爹,有拐子想拐孩子!” 陈泷看着人小小一个,粉雕玉琢的像个瓷娃娃,嗓门却像个大喇叭,堪称是一鸣惊人,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扔了块大石头,立马一圈一圈荡漾开,顿时人声沸腾,楼里的食客纷纷望向他们。 拐孩子这事要放在硝烟乱世里旁的人只想着不要祸及其身,便也就冷眼旁观了,但这是太平盛世,人人安居乐业,自然有不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壮士。何况本朝对于拐卖良家妇女孩童惩戒的尤其重,只要被举发查实就是秋后问斩死路一条! 宋罡心下一惊,手比脑子快,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电般出手捂住陈泷的嘴,抄起他夹在胳膊下就跑。 可不能偷鸡不成蚀把米,小孩没拐到,自己被逮去蹲号子。 有热心仗义的食客坐的离门口近想去制服他,却没想他看着长得人高马大,倒也是颇为敏捷,如一条灵活的泥鳅混在人群里很快就没了踪迹。 听到儿子的叫喊声,陈掌柜也顾不上手中的盘子,随手丢下摔在地上四分五裂也无暇顾及,着急忙慌地招呼伙计下楼。 可是等掌柜和伙计赶到时早就没影了。 陈掌柜站在门口,看着空荡荡的石阶一时六神无主,急的在门口转圈。他几乎是听到儿子喊叫声的同时心里的一根线就紧绷着顾不上手头的活一路跑下楼来,可还是晚了一步。 还是旁人提醒他快去官府报官,只要没出城就能找回来!他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让伙计赶快去报官自己则带着其他伙计沿路去找。 另一边,陈泷被他裹挟着混在人流中,他被一只大手捂着嘴只能发出些模糊的“呜呜”声,他没想到那拐子会破罐子破摔,直接把他掳走。他一个孩子根本挣脱不开。 “啊!”“那个不长眼的。”“操,谁撞了老子!?” 那拐子跑得急,有混在人潮汹涌中,一路上都不知道踩到多少人的鞋,撞到了多少人的身,身后叫骂声不断。陈泷被捂得透不了气,又挣扎了一路,现在逐渐有些体力不支,头晕眼花。 他的意识逐渐消散,眼前逐渐变为一片漆黑,耳畔的叫骂,交谈,欢笑声逐渐模糊,周围影影绰绰像是裹了一层黑纱,他觉得现在他脑子里像是灌了浆糊…… “砰——”他被猛烈的撞击了一下,似乎是摔倒了地上,被痛的一下子就醒了过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呼吸新鲜的空气。 他的意识一瞬间回笼,被捂得满脸通红,却顾不上摔在地上的疼痛本能的大口喘息着。 这是一个巷子的拐角,宋罡不想引人注意,也是一路上撞的人太多了,身后的骂声就没停过,他想了想走了人迹罕至的小巷。 巷子里没点灯,漆黑一片,又正好走到巷口他一个没注意和来人撞了个满怀,自己倒是没摔着,只是被撞了一下,下意识的松手怀里刚拐来的孩子摔在了地上。 “哎呦!嘶——”来人摔倒在地。 “阿翎,没事罢?”旁边又走来一个人几乎是瞬间将那个被撞到的人搀扶起来。 和他撞在一起的是个年轻人,不能和他这种身强体壮、身材魁梧的汉子相比,直接跌坐在地。 巷口就是闹市,灯火煌煌,他憋了一肚子气,刚想骂出声来,看了一眼,那人衣着华贵一看就是个富贵公子后面又走来一个,看着也是器宇不凡,几乎是他摔倒的那一瞬就出手轻轻将他搀扶起来。他那要脱口而出的骂声硬生生被他吞进了肚子。 他将还在喘息陈泷一把抄起,又勉强扯出一抹笑,陪笑道:“看我这眼神,不小心冲撞了这位公子,得罪,得罪。” 这些富贵公子哥可惹不起,何况还是两个,指不定身后还跟着一堆家仆,再说自己现在还有急事,可没时间在这扯,能屈能伸才是大丈夫! 萧翎被他那一下撞倒在地,那人身材魁梧、貌似有九尺高,自己脑袋正好磕在那人肩膀上,一时间被撞得人仰马翻头晕眼花,捂着脑袋抽气。身后的陆晏见状立马就将他扶了起来。 就在刚刚,“阿晏,前面那巷子里有个姐姐酿的青梅酒可好喝了。”萧翎领着陆晏往一处小巷里走去。 那青梅酒甘冽清甜,晶莹透亮如朝霞前的清露,每每回味起来萧翎就馋的不行,隔三差五就来买上几坛。那户人家丈夫从军,妻子就在家中酿些酒售卖,补贴些家用。 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这家的青梅酒倒是鲜少有人有人知道。 不过这也好,莲姐姐酿的少,要是人满为患,那自己就时常吃不着了。萧翎一边想着一边领着陆晏向巷子里走去,他要带陆晏也尝尝。 那巷子幽深,不见几点灯火,他还想着莲姐姐今日在不在家?还有没有酒喝?没想到迎面竟然撞着个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5、七杀(4) 萧翎被撞得头晕目眩,被陆晏扶起来后先是捂着脑袋缓了一会,一时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就听到来人好好赔了个不是,他这才抬起头来看清了撞到他的人。 借着巷子口的那一点昏暗的灯光,他看清那是个很魁梧的汉子,自己身高在平日里一同玩乐的一堆公子哥里算高的了,却连对方脖子都没够着,而且看着宽腰厚背、目露凶相。 是个不好相与的。 那人掩在暗处,看着就像是幢小房子,萧翎也不太想和对方计较。熟悉萧翎的都知道他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向来是得饶人处且饶人,一般要是对方踩到自己了或是撞到自己了只要对方真心实意的和自己道个歉也就过去了,且这次也不能全怪他,毕竟这里太黑了又正好是个转角,况且也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起来。 他靠着陆晏稳了稳身形,小声说道:“没事。” 宋罡见对方给了梯子就顺势向下爬,“既然公子这么说了,给两位赔个不是,在下还有急事,就先走了。”说着抱着陈泷疾步就想走。 “哎呦!”忽然,他手没捂好被陈泷咬了一口,陈泷看着人小小一个,倒是伶牙俐齿,针扎般的刺痛在他手中蔓延开来。一时没认得住本能,他顿时被咬得吃痛叫出声来。 这一痛让他手松了几分,陈泷也能缓了口气,他求生的本能此时大过了一切,趁机喊道:“救命,救……” 这一声虽细弱蚊蝇,却在寂静的巷口显得格外注目。 适才摸着黑只听到几声喘息声,还以为是那汉子一路疾跑发出的,萧翎这才看见他怀里还捂着个小孩。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他们两个都在盯着宋罡手里的孩子 陆晏显然也注意到了,或者说是一开始就注意道了,萧翎此时才发现出了一开始陆晏搀扶自己起来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那汉子的怀里那个孩童。 萧翎心想阿晏出去历练三年,洞察能力早就异于常人,应该是一开始就注意到了。 他们两个交换了个眼神,心下都明白—— 这孩子来路不正。 宋罡知道这件事解决不好今日怕是要有麻烦了。他不想和这些公子哥闹起来,没完没了的,要真打起来,打伤了他们说不定还得被官府通缉,况且现在时间紧迫,耽误不得。 他脑子转的飞快,脑子里冒出一套说辞,他忙道:“这是我儿子,他今天偷了家里的钱来玩,被我发现时钱都花得差不多了,我一时没忍住打了他……”他这一段话说的颇为心虚,但还好没打楞,他心下松了一口气。 但他实在是个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这一番话自己觉得天衣无缝,到了别人耳中却是漏洞百出。 哪有父亲收拾不听话的孩子还做贼似的抄小路,捂住孩子嘴巴生怕孩子发出声来的?这简直是假的不能再假,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不会相信。 他将陈泷捂得更紧了:“这小兔崽子狡猾得很,在下先走一步,就不让这小兔崽子冲撞了两位公子了。” 说罢又想走,不过这倒更显得做贼心虚。 他想,这两个公子哥倒不至于为了一个他们都不认识的孩子跟自己起冲突吧? “我倒是看你不像是醉香楼的掌柜。”陆晏移步拦住了他,窄小的巷子口,几步之外就是人声鼎沸的闹市,只是这里的气氛倒是异常凝重,鸟兽飞过带来位数不多的声响,双方僵持着。 宋罡抱着孩子,心下一惊,对方不仅知道这孩子不是自己的还准确说出了来路! 陆晏借着巷子口的灯光其实是没看清那孩童的面貌,只是觉得这孩子的声音和他前几日听到的醉香楼掌柜的孩子相似,就随口说出来诈他,见他一时顿住,意识到自己还真猜中了。 看来已经被发现了,这事就没什么转圜的余地了。 那巷口本来就狭小,萧翎和陆晏并排站着竟是把路给堵死了。 宋罡眼中凶光一闪,一个急冲撞开他们就想跑。 萧翎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撞,仰头就要倒下,堪堪被陆晏抓住肩膀才稳住。他倒是没想到那人力气竟会这般大。 此时陆晏一手托着萧翎的肩膀,一手握住那人的胳膊。宋罡直觉得自己被一股冲劲拉住,一时间竟是挣脱不开。 他不由的仔细看了陆晏一眼,他本因为京城的这些世家公子都是些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即使是学了些刀法剑术也就是耍着玩玩的的,这少年不由让他高看一眼。看来今日是非得打上一架了。 “把这孩子放下!”陆晏语气冷冷不容置喙道。 宋罡眼光一闪,手臂用力一甩,同时大跨步疾走,想要挣脱开陆晏,他现在怀里抱了个孩子有些束手束脚。 但他一动就发现自己的这条手臂竟是一点都动不了!他被陆晏牢牢梏桎住了! 这少年人力气竟是如此之大! 此时陆晏也是万分吃力,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面上依旧是没什么表情,脸色冷得像是数九的隆冬。 宋罡不愧是体型异于常人,力气也是大得惊人!要是换做旁人早就被他甩开了。 萧翎被他们二人之间的较量惊出冷汗来,心想阿晏既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陆晏用了十分的力气,逐渐也是有些撑不住,趁着宋罡还在吃惊之余快速一记扫堂腿,直击要害。“咚——”宋罡猛地被钢筋石斧般的踹了一脚膝盖,顿时疼的想要骂娘,一个没撑住竟是单膝跪倒在地,脆弱的膝盖再次磕在石砖地上,顿时疼得说不出话来。 那本来就受了陆晏一击的膝盖又受到了二次重创,钝痛感如潮水般由膝盖处蔓延全身。他立刻顾不上陈泷,手臂一松,捂着膝盖在地上打滚。 此时陆晏也是冷汗直流,微微喘着气,那一击用尽了他的力气,此时他已是体力不支,隐隐有些体力不支,手臂肌肉微微发酸。 萧翎本来以为自己这次又帮不上什么忙了,但是他见那小孩就要被丢到地上,于是一个眼疾手快几乎是在宋罡松手的瞬间抱住了即将摔在地上的陈泷。 他将陈泷托住抱在怀里,学着之前陆晏那样拍着后背细细安抚,心里还盘算着要不要拿出点栗子安抚。小孩陈泷只是个六七岁的小孩,今夜经历此番早已是吓得说不出话,浑身害怕得发抖,一个劲的哇哇大哭。 陆晏缓了口气,正准备给捂住膝盖蜷缩在一块的宋罡一记手刀打晕了好送去官府,刚走近伸出手,却见刀光一闪,森然刀光照亮了陆晏半边脸,他竟然藏了一把短刀在身上! 那一刀破开清风直指咽喉,是摆明了想要他的命!陆晏感到丝丝阴寒渗入他的皮肤,几乎是本能地往后仰去,这才堪堪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只是还是慢了一步那短刀在月光下如雪般透亮,且锋利异常,削去了他额前的几缕碎发,并在他脸颊上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 宋罡刚刚竟是装出来的! 宋罡眼冒凶光,忍着膝盖的剧痛,反正都到这种地步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阿晏!”萧翎惊呼。 他本能地想上前去帮助陆晏,却被那刀光吓得后退几步,他是学过些剑术,可在实战面前还是吓破了胆。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学的不过是些赏玩比较的绣花功夫,正真打起来立马能乱了阵脚。 陆晏退后一步堪堪稳住身形。宋罡见没击中,刚想再补一刀,膝盖一阵一阵的钝痛,他吃痛踉跄了几步,陆晏抓住这个机会拉住萧翎就往外面跑。 “跑!”他喊道。 对方力气惊人还带着刀,自己这边还有个小孩,实在是不占优势,反正已经把孩子就出来了,那贼人刚刚膝盖受伤应该是做不得假,跑起来应该是追不上他们,且外面就是闹市人流如织,他放肆不得! 陆晏心下有了计量。 指挥使居良正领着二十禁军在巡查,今日灯会什么三教九流各色人物都有,可马虎不得。前几日又出了告御状那档子事,现在还没个定论,不过后面一查放心这些流民们连个路引都没有,守城的竟然就这么放他们进来了?! 这不是在说京城的防备不严吗?近几日京城从上到下查了好几遍。这事后面会这么样他不知道,只是现在他们几乎每晚都要巡逻,这可让他们一众守卫苦不堪言,都在骂着青州那些胆大包天的狗东西。 一路上的行人看见他们避之如蛇蝎,恨不得绕路走,他不禁感到几分萧瑟,自己那些同僚们指不定正阖家团圆花前月下,携妻子儿女一同游赏灯会呢,而自己呢?还得穿着这身笨重的甲胄,行人见了自己比见了鬼还怕,比夜叉还能止婴儿啼。 他正领头在前面走着却被人撞着,那人血肉之躯自然是比不得自己这一身铜筋铁骨的,被撞得连连后退。待那人后退几步他才看清那是两个年轻人,后面的那个还抱着孩子。 什么人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冲撞禁军?这一路上别说被人撞了,行人看到他们自觉退避三舍,正当是后生可畏不知死活,他抬头借着头顶商铺的花灯的光晕打量来人。 这一打量可不得了,来人器宇轩昂、气度不凡,身着月白色修竹暗纹衣裳,显然是一路疾跑微微喘着气,但眉宇间锐气不减,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脸颊上的那道血痕,显然是刚划下来不久上面还在渗着细小的血珠。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人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因该是哪家公子,但他一时想不出是谁家公子,余光瞥见后面那个青年的眉眼,可谓是如玉如琢,每一处线条无不精细,像是大家工匠倾尽毕生心血,呕心沥血雕琢的玉石,尤其是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睑,凌厉却又似明镜般清澈,身着一身暗红云锦丝袍,那鲜艳的红倒是没将他的容色压下去半分,只显得更加俊俏美目巧兮。 这不是陈王世子吗?此等殊色京城还能找出第二个吗? 那前面的那位就是……安远侯家那位刚回京的小将军陆晏了?难怪自己觉得眼熟却认不出来。 只此一瞬,他脑中闪过千思万绪,一下子就明白了两人的身份。 立马询问道:“陆小将军,世子爷怎么跑的这么急?” 萧翎被迫停下一个没收住撞在陆晏背后,刚刚才抬头看到这一支禁军立刻说道:“那有人……拐小孩……还想杀人……”他这一路跑过来用尽全力,现在停下来有些气息不稳,白皙的面庞上浮现出一抹霞色。 居良听到他的这一番话心下一惊,何人敢在京畿重地天子脚下如此胆大妄为?!要是这两公子今日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身上这身甲胄脱下来事小,落下个玩忽职守罪名摘了脑袋事大。而且这些王孙公子附庸风雅,相约携游怎么连个仆从都不带!这要出个事向谁问责?自己吗? 他立刻提了十二分的精神,正想问问萧翎此事细节,就听见后面传来一队脚步声,为首的事京兆伊的一个府吏,大约来了五六个人,个个举着风灯,跟在前面步履有些踉跄的似乎是……醉香楼的掌柜? 那小吏见着他赶忙行礼解释道:“居大人,醉香楼掌柜家的孩子被拐走了,我们正沿路找呢。” 那掌柜的体力明显是不如这些精壮的府兵,一路跑来全靠那一口气吊着,现在已是气喘吁吁。 萧翎一听刚想这番话开口,陈泷一看见他爹好不容易止住的哭声立马就又响起来了:“爹爹!呜呜……” 陈掌柜一听到自己孩子的声音也顾不得喘息了,一抬头就见萧翎正抱着自己的孩子,他前面的陆晏脸上还挂了彩。他顾不上思考几乎是一脸空白地伸手就想抱回陈泷。 等他把孩子抱在了怀里这才感觉自己的一颗心终于是落在了实处,就连脚下的地也似乎实了些。 今晚一波三折,他整个人还是发抖。 他紧紧抱住陈泷仔仔细细地检查着他是否受伤,看见陈泷身上除了有些尘土外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只是手还在微微发颤,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庆幸中。 回过神神来忙向萧翎和陆晏道谢:“多谢世子和将军相救小儿,鄙人真当是感激不尽……愿当牛做马、报此大恩……”他说得有些语无伦次,难掩心中失而复得的喜悦。 陆晏摆了摆手,“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还请居指挥使快些去捉拿那贼人,不能让他逍遥法外了。” 萧翎也赶紧补充道:“那人还有柄短刀,还把阿晏划伤了!” 居良也是回过神来,心中警铃大作,今日这是看来不简单!现在灯火还没结束,依旧是人头攒动,要是那歹徒暴起见人就砍就不好了! 他们两路人浩浩荡荡一同去那个巷子,等去了早已是人去楼空,遍寻不到踪迹。此时夜已深,月挂中天,灯会渐渐散了,又加上今日这事京兆伊怕出事吩咐官吏将行人游客都驱赶了回去。此时空旷的巷子显得格外寂寥,减去人潮的熙熙攘攘就只剩下寂寥凄冷。 听说有歹人拐了孩子还刺伤了陆公子,京兆伊徐遣也是火急火燎的赶过来。 他是刚刚听到有人报官说孩子在自己店铺门口被拐走。但他没当回事,这么大点事也能劳烦自己?自己官威何在?他只是先派了两个小吏去查,后来那孩子亲爹来报官给他塞了些银钱,他掂了掂还挺沉的,便派了自己的一个心腹带着几来个府兵沿路找。 拐孩子这是虽在本朝是重罪,要被杀头的,但却也是屡禁不止,隔三差五就出那么一件。早已是稀松平常,要是件件亲自查看那还不得忙死?况且今日灯会人来人往,大概率是找不到了…… 不过也别怪他,明明是父母自己没看好孩子,况且他不是派人去找了嘛? 徐遣坐在府衙里把玩着前段时间新得的琉璃珊瑚紫毫笔微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今日这灯会可能有贵人来赏玩以至于到现在他还在府衙内。 忽然有小吏来报,他还以为是那个孩子已经找到了,还想着怎么这么快? 却听道那小吏火急火燎的道:“大人,不好了!那个拐了醉香楼掌柜孩子的歹人遇上了陆小将军和陈王世子,听说把人伤着了!” 这可不得了了,他吓得手上那价值千金的紫毫笔都差点摔在地上,赶忙披上官袍穿戴整齐赶来。 厚重的云彩遮盖了月光,火把煌煌,将四周晕染开一片暖黄,每个人的脸都显得晦暗不明。 看来是找不到了,这处巷子本就人迹稀少,住户没几个,目击者更是一个都找不到,在漆黑的环境下萧翎和陆晏更是没看太清来人的相貌,只知道那人格外魁梧…… 陈泷倒是看清那人相貌,只是他还是个垂髫孩童,描述的自然是不尽人意。而且为了安抚他也早就让陈掌柜抱回去休息了。 “看来今天是找不到人了,我已派人询问周边百姓行人是否有看到相似的体型的,结果……不太尽人意,看到过的也没留意那人去了何方……”居良顿了顿说道:“而且夜已深,不如就……” 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其实他们倒不是不愿意,毕竟指不定明天就找不到人了,只是居良就一个小小的指挥使,于私他并不想花这么多时间在这里。 徐遣倒是想继续找下去,但是也是实在没有线索。每个人都一脸严肃,一筹莫展,看来今日这事是要不了了之了,此事陷入了僵局…… 正当他们不知如何是好,见夜色已晚准备先回去明日再想办法的时候,一道稚嫩的声音打破了寂静。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6、七杀(5) 那声音几不可闻,在黑夜里像猫儿的呜咽,似是一阵风就给吹散了,若不是此时四处寂寥还真听不清。 众人循着声寻找,只见那树影婆娑间有个细小的身影,几乎和晦暗的夜色融为一体。此时微风拂过,树叶随风舞动,一阵“飒飒”声,阴霾吹散,月光再现。那身影从树上爬起又动作轻巧地落下,如同一片浮萍。 “那个人是七杀教的右护法。”那是个瘦弱的男孩,看着面黄肌瘦,身上的衣服破了好几处,漏出一片片肌肤,唯有那一双眼睛格外注目,是黑夜都掩盖不了的熠熠生辉。看身形和陈泷差不多,也就是个六七岁的孩童。 徐遣身边的那名小吏认出他是今早来报官的那个小孩,他着急忙慌低声附在徐遣耳边说了几句。 清早,因为今日的灯会京兆府的府吏们一早就开始忙碌起来不可开交,准备各项事宜。今日这灯火是官府所办,不少达官贵人都会参加,甚至是宫里的贵人听说都有可能来,可马虎不得。 徐光打了个哈欠,几滴生理性的眼泪积累在眼眶,又被他随手抹去。他是京兆伊的远方子侄,因为这层关系很是受徐遣重视,也存了提拔他的心思,很多心腹事都交由他去做。他昨日熬了个通宵部署事宜,现在眼睛里隐隐有些血丝。 清晨冷峭的风吹散了几分睡意,他正准备和同僚去西市吃点早点填填肚子,刚走下台阶就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匆匆忙忙地跑来。那孩子看着也就六七岁,头发枯黄,他身上有些擦伤,裸露在外的皮肤微微发红,跑的气喘吁吁,脸上更是脏的不像话,像是几天没有洗过脸的野孩子。 他看到穿着府吏服的徐光,两眼放光,冲着他大声喊道:“我要报官,有人……”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徐光摆摆手打断:“小孩别没事找事,回家找你爹娘去!” “不是,我……”他见对方想赶走他还想解释辩驳。 徐光挥挥手让门口看守的守卫将人架到了一边。这么大的小孩能有什么事来报官?家里人都没了吗?用着他一个孩子来吗?怕不是来找乱了罢?正是现在什么人都能来衙府捣乱了吗。 他没当回事赶走了那孩子后在西市和同僚吃了顿朝食相互抱怨了一番工作也就忘了这事,方才借着火把甫一见着这孩子这才重新想了起来。 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莫非这孩子还真是知道些什么才报官的?他不敢相瞒,毕竟今早看到的可不止他一人。 徐遣听完低骂了声‘蠢货’,怒得狠甩了下袖子。 本朝民风开放,并无禁止传教结派,只是不论何教都必须要有朝廷发放许可的公文,可这‘七杀教’竟是从来没听过!徐遣心下一惊,这劳什子‘七杀教’怕不是什么邪教淫祠,甚至是反教?! 显然想到这的也不止他一个,居良立刻问到:“何为七杀教?” 别真是什么没通公文的贼教,还传教到天子脚下了?!他觉得自己这官衔怕是的降下几阶了。徐遣比他还慌张,只觉得自己头上那顶乌纱帽不保!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官威礼教急忙摇着那孩童的肩膀,有些着急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李小六被摇的有些站不稳,但还是从容不迫的说出了七杀教今日准备献祭孩童的事。 “天子脚下,闻所未闻啊!” 众人听完皆是大惊,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堂而皇之地举行贼教祭典,他们竟然一点消息都没听到过! 月光溶溶,万籁俱寂,李小六的话在每个人心里都惊起惊涛骇浪。徐遣和居良商量着对策。 “依我看还是得先去上报圣上,这事牵扯甚重,也不是我两能担得起责的,况且还不知他们人数几何,敌在暗,我在明,那西市暗道更是听都没听过,不知情况路线如何,我这些府兵怕是全派上了也不顶用,要是想要调遣更多禁军还得要印信。居大人,您意象如何?” 京兆伊看管京畿,如遇大事可直接向圣上禀报,也是直接听命于圣上,故而他第一反应就是进宫请示。 京兆府的这些府兵平日里解决一些小偷小摸,乡里冲突还好,要真是短兵相接的打起来怕是还没出手就乱了阵脚,就算是退一步说,他这些府兵加起来也就五六十人来人,对方都敢在皇城里肆意妄为了怕是人数不再少数。 居良思索道:“今日这灯会是官府所办,虽说是宫里的贵人们也会来游览,宫里落匙会晚些,但是都这个点了,进宫通报怕是早就过了时间,非诏都不得入内,况且依这孩童所说今日就是献祭之日,马上就要献祭了,恐怕是时不等人啊!” 居良认为应当是要去,徐遣则认为一定要先去通报,不得私自行动。他们两个各执己见,说得都有道理,一时间难以抉择。 “居大人先派人去告知禁军头领,再由薛大人抉择今夜是否要去禀报圣上,还请两位大人率部先同我去探探虚实。今日这是若是能未惊扰圣上就能完善解决,两位大人日后应是官运亨通。况且如今进京都需贴身照,这做不得假,若是一点风声都没得到,想必对方人数不会太多,怕就是些平民百姓乌合之众。”此时陆晏开口沉静道。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此时格外注目。 把抉择权交于禁军头领,不算是越俎代庖,且他们现在的这百来号人中京兆府府兵由徐遣直接统领你,那二十个禁军本就是今日巡防的,算不上私自调兵。 这确实是个办法,若是能成,皇帝想必也是不会计较他眼皮子底下出了个贼教的事,这也是能保住徐遣乌纱帽的一个好办法,说不定还能得到圣上的赞赏…… 但是……他回头看着陆晏,这个年轻人是否是有些越矩了?一个在朝廷没有任何官位的年轻人倒是在给他们出谋划策? 黑暗中徐遣审视着陆晏,只是后者面上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似乎是习以为常敲定决策。甚至就在陆晏刚说完时他差点下意识地遵从…… 徐遣一刹那感到一股子怪异感,他觉得这张皮子底下的人不可能未及冠的少年人。 居良是个武臣,典型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他倒是没发觉出异常,只是担心今日是自己当值,要是真让他们把这些孩子烧死,自己怕是要担下责,这可不好。 他甚至还觉得此法甚好,向徐遣投来商讨的目光。两人对视一眼,徐遣压下心里的怪异,默认了此法。就现在来说确实是只这么办最好了。 那么现在还有一个问题,众人将目光投向了萧翎。 萧翎一抬头对上怎么多目光顿时无从适从,“……看我干嘛,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别想让我回去!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力嘛……” “那么,阿翎你……”他顿了顿,有些无奈道:“你跟着吧,但一定不要私自行动。”反正让他回去他也不会回去。说完他将目光转向居良二人,询问意见。 这个年轻人投来的目光不像是建议,更像是替他们做好了决断,徐遣默默想到。 他肯定是想让萧翎回去的,但是不好当着萧翎的面说出来,怕被这小世子记上一笔。 于是徐遣和居良俩个人互相相讨了一会,也同意了,不过让那个被派出去的小吏再去陈王府禀报。 这么短的时候料想也不会出什么事。 因为就算是让萧翎回去了,估计也会悄悄跟在他们后面。 萧翎眼光亮了亮,他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刺激的事,心里隐隐有些激动,还想着陆晏不会不让他参与罢?他自小看些江湖侠客风花雪月的话本,最是向往行侠仗义,每每看到精彩处心中蠢蠢欲动之心更甚,如今终于是有个机遇。 他摩拳擦掌,想着大干一场,做一回解救孩童的侠士,此时的他没想过此事会有多么危险。 他只知道今夜必须要救那些无辜的孩子。 况且他今天为了在陆晏面前展示一下还特意带了件武器…… ※※※ 烛火葳蕤,宋罡忍着疼痛疾步走过连廊,他走路生风,引得烛火摇曳。 这地下暗室千回百转,暗门众多,要是不熟悉的人进来必是要找不着路的。他到现在还是有些不认路凭着记忆走到祭祀的那间暗室,“嘎吱——”一声,沉重古朽的木门打破寂静。 他脚踢到了什么软物,“哎呦,谁!”那醉汉被人踹了一脚扰了美梦,半醉着挠着头就要起身。只见这来人举着个火把,脸色漆黑,身材魁梧堪比罗刹,是宋罡! 那醉汉一下子酒意全散,哆嗦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躺在他旁边的那几名醉汉明显被吵醒,注意到宋罡赶忙想起身。 宋罡看到他们这幅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猛踹了那醉汉几脚,“让你们看几个孩子都看不住!老子在外面奔波,你们倒喝得痛快!” 那汉子被他踹得连连求饶,其他汉子也纷纷替他说些好话。 没错,这几个人就是昨天看丢孩子的那几个,也是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醒来后就看到小六已经跑了,人影都找不到个,也不晓得那绳子绑的好好的是怎么跑掉的。 宋罡正踹得起劲,好似要把这几天受的气都撒在那汉子身上,突然被人拍了下肩膀打断动作,宋罡带着满腔怒气回头:“那个不长眼的……”待他看清,瞬间收声,哑口无言。 只见来人身着一身素白,只在领口处绣着青面兽纹,身形是格外的消瘦。 脸上带着一丝图案都没有的纯白面具,只在双眼出开了两个小孔,在幽暗的烛光下看着就如地狱归来的厉鬼,说不出的诡异。他就是七杀教的教主,教徒们都叫他万教主。 旁边站着翟闻,正一直给自己使眼色。 翟闻这人生着副好皮相,面若繁花、色若桃李,一股子书生斯文气,说气话来也文绉绉的,手上更是一点茧子都没有,走出去定会被认作是来求学的秀才。宋罡一向是瞧不起这小白脸,觉着一个大男人看着一点血性都没有。长得比女人还白算什么汉子? 他看到万教主立刻挺背站直,如同见了猎户的狼,任凭在外如何的张牙舞爪此时也是夹紧了尾巴,有些心虚的开口:“教主,我……我正在教训这些喝醉了……” 万教主摆了摆手,“翟闻都同我讲了,少了个祭品。” 宋罡怒目瞪着翟闻,后者轻轻瞥了他一眼直接无视,不予理睬。 “是我问他的,罢了,时辰快到了,先举行祭典罢。”他的声音空明凄厉,如同鬼魅的低吟,显得格外渗人。 宋罡听罢,低声应到:“诺。”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7、七杀(6) 树影婆娑,月影清凄。 西市的巷落里寂寥无声,偶尔几只猫狗跑过,发出几声若有若无的声响。居良领着他那二十禁军并着徐遣的四十府兵皆是猫着腰放轻脚步跟着李小六的步伐。 西市里头房屋杂乱无章,巷子纵横交错,兜兜转转已是不知是何方向。 这西市本是先帝年间由前户部尚书方谦主持修建,本意为修建锦京最繁华的官办坊市,当年征民夫数千,声势浩大,曾经还未修成时一间商铺要价五百银却依旧被商贾趋之若鹜。可就在即将修建成时方谦被检举与意图窃国谋反的康平王有书信往来!且那信中净是些朝野要事!此事事关重大,方谦当天举家老小就进了刑狱,后经审问他也是供认不讳,意图勾结康平王以谋求从龙问鼎之功! 先帝震怒,命人将其及其家眷斩于西市门前,唯独方谦堂弟因检举有功不仅未受牵连反而还升了官。 这里是方谦最后主持的工程,也是他血染埋骨之地…… 此事之后西市的工程就一直被搁置了,当时西市空凉,恍若一座孤城,更有传闻夜半无人时总有方家老小孤魂不散,在西市游荡。但因为屋舍店铺近乎修整完全,后来大虞与胡人建立互市,与西域诸国开通商路,来往行客络绎不绝,一批又一批的西域行商不远万里进入锦都。他们不信这些孤魂索命传说,悄悄搬进来,后来百姓们见那些胡人搬进来不仅没事,更是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并且还没有租金,便也纷纷效仿,西市也就逐渐成为锦都最大的民间商集。 也正是因为如此,西市错综复杂,外邦人云集,不少民众搬进来时无多余屋舍便圈地私建,屡禁不止。屋舍坐落杂乱无章,每每户部登查人口都得费好大一番功夫,户部的那些官吏一听到要清查西市人口就头痛不已。 但也是因为短时间内聚集太多住户,且商铺林立,日进斗金,竟是不好搬迁。 原本西市应该叫“长乐里”,但那是方谦在位时亲手所提,自然是不能用那乱臣贼子取的名,住户们就根据西市的地理位置——位于锦都西边随便取了个名字。 方谦在世时未能看到西市繁华似锦,人流如织,死后倒是弄巧成拙了,也不禁让人唏嘘不已。 月光倾洒,宛如给大地披上一层纱衣,西市笼罩在月光下失去了白天的繁华,倒是显得格外寂寥。暗夜里似是有什么鬼怪正在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像一出出怪诞的皮影戏。只余下些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萧翎从未见过这样的西市,他意象中的西市一直是人流如潮,到处充斥着总角孩童的笑语,偶尔还能看到提着干果点心的漂亮姑娘迈着轻巧的步伐从巷子出来……他好奇的东张西望。 “阿晏,你说那个什么七杀教不会都是什么吃人的妖怪罢?不然为什么要烧死那些孩子?”他的那双隽妙的眼眸在月光下神采奕奕。 陆晏没回答他,只是略微思索了下:“一会一定不要乱跑。” 萧翎撇了撇嘴,心想自己又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还能捣蛋不成? “阿晏,你说我们能打赢吗?” “对方没多少人。”陆晏微垂下眼,沉静道。 萧翎不是很能理解,偏着头歪着脑袋看他。 陆晏细心和他解释道:“今日灯会来往百姓络绎不绝,但是近来京城戒严,进出都要贴路引照身帖,这些东西都做不得假,并且如果有行为样貌怪异之人都会记录在案,而我们遇到的那魁梧大汉应当是在之前就进京的,但这些天来并无传出声响,可见他们人数不多,否则也藏不住。”他顿了顿继续,“根据那个孩子所说,今日来了许多信徒参观祭典,但大概都是些平民百姓,不足为惧。” 萧翎听他说完,心中豁然开朗。他们这些人有二十禁军,四十府兵,皆是受过正规训练,再不济也能打得过些平民百姓,且他们已经派人去请示禁军统帅,援兵应该很快就来。 “况且,我们这次最主要的应该是出其不意惊动他们。” 萧翎灵光一闪,“这样的话就能拖着他们,让他们杀不了那些孩子!” “对。” ※※※ 他们跟着李小六七弯八拐到了一处院落。院门里的木门半掩着,几枝繁茂的树枝伸出院墙,月光照影下投下一片斑驳,从外面看着就与寻常人家差不多。 居良派了两个小兵去推开门。那两个小兵颇为谨慎,小心翼翼地推开那扇木门。木门被推开,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呀声。 他们进去先是查看了一番,随后来报,“指挥使,里头没有人。” 他们这才鱼贯而入。只见那四方院落里空无一物,显得空寂凄凉,屋内更是不见一丝灯火人烟,看起来很久没人居住了。倒是墙角的那枝红杏倒是开得旺盛。枝繁叶茂间缀着几朵艳丽的花朵,落叶堆在地上也没人来清理,枝丫也是久久无人料理,都张牙舞爪的伸出了墙。 众人皆是回头望向李小六,不解为何这里空无一人。不是带错路了罢? 李小六顶着众人的目光一脸镇定,指着杏树旁的大口枯井道:“就是那里,地下通道的入口。” 那口水井径口很宽阔,能将几个成年壮汉全须全尾并肩塞下,且上面并无可供挑水的木桶,不是寻常人家会用的,可偏偏这个院子不大,显得这井修的莫名其妙。 陆晏举着火把走近一看,火把照亮了枯井,只见里头竟然是一层层的青石台阶!台阶是层层递进的,看不见下面,里头黑漆漆一片,不知深浅。陆晏暗暗思忖随手捡了块小石子朝着井口扔了进去。 井里几乎是瞬间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陆晏心下了然,这地下暗道应该是不深…… 几个人轻声议论着:“先弄出些声响来吸引他们上来,终止……”这地方到时候往外撤也容易。 “啊啊——”陆晏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道惊呼打断。 陆晏猛地一回头,却见依靠在杏树边的萧翎没了踪迹,地上的石砖缺少了一块,漏出了地下漆黑…… ※※※ 这一路走来萧翎有些累,看着墙边有个枝繁叶茂、亭如华盖的杏树,便靠着那棵树颇有些百无聊赖的把玩着盛开的杏花,这些花有些开得过了有些萎靡之感,只待一场雨就能留下一地残红。 看他们在那边讨论计策,反正也办不上什么忙,干脆退到一边不打扰他们了。 这里太静了,安静到简直是可怖的地步,萧翎听了陆晏的那番话也觉得没什么问题干脆就放了心。 萧翎半靠着树,一只脚虚踩着地,他站累了,想换个姿势,脚刚动了动一个不留意被脚下虬枝盘结的树根绊了一跤,一个踉跄踩在了一方青石砖上。 “这块砖好像……” 他刚踩下就觉的不对劲,这脚感怎么好像不一样啊!? 萧翎听到轻微开裂的声音,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就一脚踩空,一下子就急速往下坠落,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呼就重重的落入一个黑暗的地方。 “呼——”萧翎摔了个人仰马翻头昏目眩,半边身子都是麻的,脊柱靠在冰凉的地面上,低声抽着气。地面有些湿寒,萧翎揉着摔痛的脊椎感觉地面上传来一阵阵凉意,身上还沾了不少尘土。 他抬头看去,估摸着这地道距地面大概有两米多,从那一小方缺口能看到些星光。萧翎摔的有些起不来身,这里漆黑一片,不见一星灯火,借着那丝星光萧翎依稀看出着应该不在在那青石台阶旁,除非是插上翅膀否则是从这附近离不开。 那石阶是背着树的方向蜿蜒向下的,而这是靠近树的地方。 这里应该是石阶的背面的一间暗室。 “阿翎!”陆晏走到那片缺口处,举着火把冲里面急切地轻声喊道。 他不敢喊太大声,怕打草惊蛇。 萧翎仰头看着上方回道:“我没事。” 他活动了下筋骨想起身,好不容易起身腰腹就传来一阵阵抽痛,他低声吸了空气,勉强起来,稳住身形。萧翎先是环顾四周再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周围的动静,毕竟自己刚刚搞出的动静可不算小,要是将那群人引来可就不好了。 他听了一会确定没有脚步声朝这边逼近,这才从新想到:这可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叫你闲的没事玩花,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有这闲情雅致,这下好了吧,摔得个狗啃泥!他心中暗暗腹诽道。 “阿翎,你退开些。”陆晏隔空向萧翎说道,随后又向居良道:“我先下去了。”说着也不管居良如何应答一个轻巧地闪身跳进缺口处。 他刚刚问过跟随的侍从是否有绳索,得到的都是否定的答案,也就是说不可能将萧翎拉上来,那么就只有……他心中有了打算。 只见他身轻如雨燕,轻巧地落在刚刚萧翎摔落的那片地方,身形稳健,只是发出了一些几不可闻的声响。 ……人与人之间的差别可真大。萧翎默默想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8、七杀(7) 陆晏带着火把跃进缺口,举着火把抬头细细观察了一番。 萧翎掉下来的这块缺口窄小远不如枯井那般大,且极其不规则。陆晏用火把照亮墙壁,只见其他地方都完完整整独有头顶那一方缺角。看来是那处地面本来就空薄,萧翎又正好是踩在了这个位置,那块地砖也正好是年久失修生出些裂痕,一时承不住萧翎的重量这才塌陷了去。 这暗道是在这处院落后来修的。他细细打量着,只见墙边有个木门,上面堆上了一层厚厚的尘土,看起来已经很久没人来过了。 “居指挥使,我和萧翎看看能不能找到出去的路,劳烦指挥使先在上面待着。” 此时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居良虽然怕他们出事但更怕自己涉险。况且不能现在就乌泱泱的下去捞人吧? 不过这么大的动静都没人来查看,这是入口根本没人守着吗? “那陆小将军和世子爷小心哪!”若是半个时辰内没有任何讯息便全队进发。 因为突生的变故他们只能临时改换计划。 ※※※ 萧翎推开腐朽的木门,霎时间尘土飞扬,他的鼻子上都落下了些灰尘。 “阿嚏——”萧翎连打了两个喷嚏,赶紧挥了挥手驱散了些灰尘,这下才感觉好受了些。 待推开门萧翎才看到外面竟是个看不到头的走廊!走廊墙上每隔几步都搁置着火把,明火煌煌,照的人无处躲藏。 这走还是不走?这要是走了也未免太明显了罢?跟出去大喊一声我们就是来抓你们的有什么区别?萧翎这么想着赶紧退了回来。 萧翎一时不知如何抉择,转头看向陆晏。此时陆晏正在专心看着墙角边的青石砖,那上面布满了青苔,黑夜里像一块浓稠的墨干涸在那。 萧翎把那木门又重新关上,有些好奇的走进陆晏。 “这块石砖上刻了纪年。”陆晏见萧翎走来开口说道。 陆晏举着火把,映照出那块石砖,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几个模糊的字。 “宁佑二十七年。”陆晏低声喃喃道。 宁佑好像是先帝的年号,但是二十七年发生了什么事?萧翎此时只恨自己没读几本书,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宁佑二十七年春,西市近乎建成,同年秋主持建造的户部尚书方谦因被检举伙同康平王谋反而被斩于西市。” 他说这话时波澜不惊,好似在娓娓道来一个稀松平常的故事。当年康平王谋反致使多少官员人头落地,又致使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早已无从计量,史书上也只有寥寥几字。据说萧翎那沉迷修道的皇祖父一生只穿过三次衮冕——登基称帝、驾鹤殡天以及康平王谋反被爆出的那天的朝政…… 萧翎记得很清楚,从他有记忆来他那雍容华贵的皇奶奶就常常不自觉的说起那时人人自危、惶惶度日,甚至是连她这个中宫皇后就寝时都要在枕边放一把匕首以防有混进来的刺客叛军趁夜行刺,更是将一干皇子公主都亲自看管在永宁宫。 虽然这一切萧翎都没有经历过,但他也能从只言片语中略微拼凑出当年的惊心动魄。他甚至是观察到康夫子每每读到当年事情相关的文章都缄默不言,神情悲切,更是直接翻过页去。 墙边有一块石头,像是和周围的青苔融为一体,似是融在黑暗里很不引人注意。但陆晏举着火把靠近时竟是察觉到那块不起眼的石头上好像串着根早已看不出颜色的绳子。 他捡起那块“石头”静静打量,随后用袖子仔细的擦拭,火光映照下那“石头”才终于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这竟是块晶莹剔透的上好蓝田白玉! 白玉被雕刻成锦鲤跃龙门的样式,上面有个‘方’字。 锦鲤跃龙门的玉石挂件很常见,经常被用来形容才子登科进举,多是用来勉励读书人,很多长辈会在孩童启蒙的时候送上这么一块玉石,以期孩童以后能够金榜题名平步青云。萧翎看到过很多同窗腰间都有块差不多的,就连萧翎自己都有好几个生辰时朋友长辈送的。 只是这‘方’字……有些耐人深究。 据李小六所说这个‘七杀教’教主姓‘万’……这‘方’字头上少一点可不就是‘万’? “难道是当年方谦遗留下来的?”萧翎开口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暗道就耐人深思了,难道这暗道是方谦修的?那为何七杀教会知道此处,又将此处设为祭典总坛?莫不是这七杀教是当年康平王余孽?又或者是方氏余孽? 陆晏和萧翎都不约而同地想到这点,他们互相对视一眼,已是无须多言。 这样一来此事就复杂多了,看来此事不只是那般简单了。 由远及近传来阵阵脚步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走廊上三个身着白色粗布衣裳,衣襟上隐隐约约能看到兽纹图案的汉子举着火把前行,看着皆是皮肤黝黑,五大三粗,像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穿着这一身如雪的白倒是显得格格不入,不伦不类。 “我们来晚了不会被呵斥罢?” “怎么会,白哥这次可是大义灭亲咯,指不定还能受教主褒奖一番呢!” “弟兄们,这次也要轮到我受褒奖了,哈哈哈!”那个被叫做白哥的男子笑声晃荡在空旷狭长的走廊里,一阵一阵的回音。 烛火摇曳,他们的影子被拉长,像一只只张牙舞爪的妖兽。 他们走过那道木门。这里暗门众多,许多房间经年无人打开过,这一间普通的木门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 门内,萧翎和陆晏想到一个俗套但好用的办法。 既然今日有信徒瞻仰祭典,那么…… 尘朽的木门再次被推开,发出一声沉重的‘嘎吱’声。在只有火把摇曳和脚步声的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 那三个汉子听到声音下意识回头,此时他们也就刚过木门几步。灯火明灭间他们之间眼前闪过一道身影。 陆晏一个箭步上前,手腕翻转间一个汉子就被手刀击中脖颈,还没反应过来两眼一翻直直倒下。 另外两个汉子看到身边同伴倒下反应过来想出声喊人,萧翎闪身跟在陆晏后面出来眼疾手快捂住一个汉子的嘴,也学着陆晏准备一记手刀送他去会周公。他使尽全力重重的一击没能将那汉子击晕倒是挣扎得更剧烈了。萧翎有些桎梏不住,那汉子猛地一转身与萧翎面对面朝着他的腿就想踢,电光石火间战事逆转,萧翎一只手捂着那人的嘴倒是施展不开,一时反应不及原本制约那汉子的招数反倒成了萧翎的劣势! 眼看着就要被踢到双腿已经来不及躲避,萧翎双眼下意识的害怕即将来的的疼痛紧紧闭上,手倒还是牢牢的捂住那人的嘴。 此时他脑子早已是一片空白,却有一个念头——一定不能让他发出声音。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萧翎感受到那汉子的身体轻微晃荡了一下像是一个破布袋子一样失去所有力气迎面就要往自己身上倒,几乎是同时他被一道劲力拉了一把,往右移了一步顺势松开了捂住那汉子嘴的手。 陆晏解决了另一个汉子见萧翎还在与另一个纠缠,并且好似不敌处于劣势,他当即一击手刀如载有万钧重,那汉子还没踹到萧翎就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击击中,当下失去了意识,直笔笔就要顺势倒下压住萧翎。陆晏眼疾手快拉住萧翎往右一拽。 那汉子迎面倒下额头重重的磕在地上,萧翎看得都有些疼。 他看着陆晏和地上倒得七扭八歪的三个人,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阿晏现在变得好厉害…… 不行,这次回去后自己得请几个老师好好学学武术! ※※※ 祭坛下方已经聚了一群人,男女老少皆有,都身着统一的服装,明火煌煌间照亮了他们每个人的面孔。 “白婶子,你家男人咋还没来嘞?可别是出去喝花酒去咯!”同乡的一个妇人对着白张氏装模作样、阴阳怪气地说道。 凡是提供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孩童的家庭,七杀教赞赏其能大义灭亲都会给与三十两银子并在献祭当日当众给与褒奖。 普通农户一年一家老小用到的银子也不过五六两,一亩良田也不过五两银子,卖一个孩童就算是面相周正,口齿伶俐的至多也不过是十两,一下子得到三十两无疑是一笔巨款,可能普通农户三代人也存到这些。 “怎么会,我家那位可是虔诚,指不定是找不到路了,过一会也就到了。”她瞪了那妇人一眼。 那妇人悻悻地走开了。 白张氏心中也在暗暗着急,今日他们进城前丈夫拿了二十两说是要置办些物件,她拦不住。 她狠狠咬牙,怕不是被那个狐狸精勾住了罢? 不过祭典快开始了,她也来不及去找了。 万教主估摸了下时间,走到祭坛上清了清嗓子,底下杂乱的人群立马止住了声。 “何为七杀?”他扬声问到。 “不忠之人曰可杀,不孝之人曰可杀,不仁之人曰可杀,不义之人曰可杀,不礼不智不信人,此谓之七杀。”人中异口同声,霎那间声势浩大,响声回荡在暗室里。 “诸位皆知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该杀!如若在孩童时期就已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那就该是罪该万死,应当重罚以儆效尤!这天下多的是该杀之人,吾教所为何故?” 这是他这么多年举办祭典的理由,也是他的心结,不过他之所以献祭这些孩童倒不是这个原因,起码不全都是。 他深谙要是想要将这些愚民彻彻底底地拉到自己的阵营,那就必须让他们增加认同感。没有比捏造出个神明让他们祭拜再搞出个血祭更好的方法能在短时间内让他们彻底信服了…… 即使代价是几个孩子。 不过这种性本恶的孩子不就是该杀吗? ………… “兄长听说伯父书房内有好些书,能带我去看看嘛?”小孩咬着手指一脸天真地抬头问他。 他当时根本没想到就是这么一句话会害的他家破人亡。好像世间所有困难的开始都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当反应过来这件小事会带来什么后果是却早已于事无补。 “——你说啊,这些信你是从哪拿到的,你说啊!”那是他声嘶力竭的怒吼,他眼睛因为怒火充血而看不清,只是凭着一腔怒气支撑着质问。 为什么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 “呜呜呜……我没说谎,这就是从伯父书房拿的……” 那些声音早已远去,留下的不过是他这个苟延残喘的、这么多年来撑着一口气的恶鬼。 万教主回过神来,掩盖下心中的情绪,此时众人齐声:“杀尽天下该杀之人,匡扶良善!!” 他振臂一挥,“好!开始罢!” 宋罡光着上半身,他虎背熊腰背着一捆捆半人高的柴火如若无物地走上祭典。他熟练的卸下一捆捆木材扔下祭坛,合着那一堆森森白骨混在一起。 前几次祭典用过活埋、水淹、刀斧、木砸,如今就轮到火烧了。 顺应的是金木水火土五行。前几次祭典的骸骨都被收集在此只等这一把火全都烧为灰烬。 翟闻举着火把走到祭坛上只等教主发号令将火把扔下,祭典就正式开始。 ※※※ 他们把那三个人拉到那间暗室里,脱去他们的衣服准备换上。 萧翎刚脱下外衫解下发带正准备把里衣也脱下来。他的那件里衣用的是南方特供的云丝,光亮下丝丝分明隐隐可以看到如珍珠般的荧光,要换上的那件麻布衣裳远远看着是白的,但是细细看来却是有些泛黄,且型式是交领的缘故里头的里衣衣领漏出,与之相衬衣领愈发显得莹白,形成鲜明对比,这要是穿着出去怕是要露馅。 他将里衣脱下大半,漏出光洁的肩膀。烛火下他的皮肤紧致而有弹性线条流畅有着少年人特有的骨骼感,与那件莹白的里衣相比倒也是白得令人晃眼,在烛火下似是闪着层珍珠般的光泽。陆晏不自在的将头别过去。 萧翎一抬头正好看见陆晏转过头去,还觉得奇怪,阿晏怎么了?都是男子还看不得吗? 但他也没有多想,赶快换上衣服穿戴整齐。 萧翎和陆晏换上统一白色粗布衣裳,这些汉子身形较为强壮,萧翎和陆晏皆是未加冠的少年,虽然身高上是比这些庄稼汉高了些但肩宽却不如,穿上显得有些大,两只袖子像是挂在身上似得。 这什么七杀教衣服穿着跟披麻戴孝似得,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办丧事,这些人都是来吊唁的,萧翎心中暗想道。 萧翎拢了拢垂下的袖子,勒紧了些腰带,只觉得这些衣裳粗糙地很,磨得他身上都出了些红疹子。他倒是没穿过这样的衣裳,显得有些不自在。 他们推开木门举着火把一路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路上不见人影,安静地可怕。这暗道狭长,四处左右每隔数十米就有一扇木门,但许多都是积了一层厚厚的灰,看上去很久没人打开过了。他们一路走到最深处才听见声响。 那扇门开着,亮如白昼,可以清晰地看见有人走动,远远看上去都身着粗布白衣,是与他们刚打晕那三个男子后换上的一样。 他们轻手轻脚地走近,毕竟不知情况,小心为妙。 待走近萧翎才看清这里男女老少皆有,面露痴狂都盯着那一方小小的祭坛!那祭坛上赫然绑着十一个孩童! 火光摇曳,每个人都像是被蛊惑了一般,祭坛上待面具的人每问一句他们就齐声答,声势浩大,震耳欲聋。 他们都聚精会神地注视着祭坛,没人注意到有两个人悄悄的进来。他们都穿着统一的衣服,萧翎和陆晏混入人群就像是一滴水流入河海,悄无声息,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注意到他们。 萧翎一抬头,目光越过人群,只见那祭坛上站在面具人左后方的赫然是今日与他们打斗的那名壮汉!他赶紧低下头怕那人认出自己。 他们的身形相对于这里的其他人可谓是鹤立鸡群,十分显眼,不得不将头低下弯下些腰来才会显得不是那么显眼。 他压低声音附在陆晏耳边,“那上面有今天我们遇到的那个歹人。” 少年温润的鼻息洒在自己的脖颈上,带着些甜腻的栗子香,那是今日自己卖给他的糖炒栗子。陆晏觉得有些痒意,低声‘嗯’了声,不动声色地将头撇过去几分。 他拉着萧翎的手握得更紧了。 “但是今日还有些意外之喜。”万教主指挥着几个壮硕的教徒带上来两个五花大绑的人。 ——那是居良和徐遣! “居指挥使和徐兆伊这么些年也没少横行乡里罢?对了,还有个逃出去的小耗子。” 宋罡走下祭坛,像提着只兔子般将李小六提溜上来,“鳖孙子,可让爷爷我好找。”李小六被提溜起来,两条腿拼命挣扎,嘴里发出‘呜呜’声,想说些什么,可惜嘴被牢牢堵住。 他们三个不是在地面吗,怎么会在这?!萧翎心中闪过一瞬惊愕,像是被定住一般震惊地望着祭坛上久久没回过神来。 陆晏握着萧翎的手紧了几分,他这才回过神来。 好险,要是被那歹人看见,寡不敌众,怕是自己和陆晏也得被绑在上面,那可就是全军覆没了。他们怕是踏入那个院子就被发现了,只是恰好自己掉进暗道陆晏又叫人将那个缺口堵上了他们两才躲过一劫! 不对,这一路走来好像这祭坛位于整条暗道末尾,方才打量四周又没有看见这里有其他门,而且他们并没有看到过这三人被抓来……难道还有其他通道?! 人群中也有不少群众认出徐遣和居良来,“这是居良和徐遣!”不知是谁大喊了声,底下的人群中立马有人叫嚷: “这两个狗官!”人群中有人义愤填膺。 “前些日子我家早了贼去报官,你猜怎么着不给银子,不给找啊!” “你这还好,前两年我家女儿被严家人掳走要纳为妾,我家那口子去报官还被打了一顿,差点就咽气……可怜我儿进去好好的,被一卷草席扔出来时早就死透了……呜呜,苍天有眼呐……”一个老妪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肝肠寸断。 “那个居良每个月都要问我们这些商户收取银钱,说是什么劳烦费,说是因为我们这些商户他每月都得辛劳几次!” “本来就赚的不多,交完赋税还得被他们收取银钱!”一男子恨恨甩袖。 人群中的声音此起彼伏,似是有说不完的苦楚和愤恨,这两人不知贪墨枉法多久了。 他们两的罪过听起来倒是罄竹难书。 萧翎听着人群里的声音,先是下意识的不信,随后心里五味杂陈,这些百姓说的不像假的…… 他不得不相信这两人确实是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 他从来不知道话本上那些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尽离自己这么近,甚至就在刚刚还与自己同行,他也从来没想到过天子脚下他们会怎么肆意妄为。 他不由地想到,这看似风平浪静的盛世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的黑暗,又有多少蛀虫啃食这这个王朝? 但萧翎很快想到,但就算他们正是这样也不能死在这,他们的罪应该被刑狱审判,而不是被献祭。 而那些孩童无论是否无辜、是否真的干了什么都不应该被他们烧死。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9、七杀(8) 萧翎和陆晏一筹莫展,周围全是七杀教的信徒,而他们就两个人,实在是敌我悬殊,况且居良他们都在祭坛上,火把都快怼到他们身上了,不敢轻举妄动万一惊动他们直接将火把仍在他们身上就不好了。 居良和徐遣都被抓来的话那么那些府兵和禁军大概也是被抓了,但是就据他们所观察到的这里大都是些普通信徒,都是些平民百姓,甚至还有妇孺儿童,见到官兵指不定乱成一锅粥自己散了,而就现在他们看到的能打的也就他们之前遇到的那个歹人。 所以到底是怎么将居良和徐遣抓到的? 陆晏暗自思索,正面刚上就算打不过他们应该也会跑,怎么会两个人都被抓到这来?难道是有人潜在那个院子外,再加上井里的暗道双面夹击? 宋罡将李小六从新绑回木桩上后直接踹了一脚居良徐遣就直笔笔的掉下祭坛。 祭坛下此时森森白骨混着木材,甚至还有股腐肉味,徐遣被猛地一下踹进里面,重重地落在白骨堆里,脊柱摔在硬物上登时痛的想叫出声来,鼻息间尽是是那股令人作呕的腐烂的臭味,无奈嘴被堵了个结实只能发出些模糊的‘唔唔’声。 下一秒居良也被丢了进来,还正好不偏不倚的落在徐遣身上。一个身高八尺,浑身肌肉地壮汉结结实实的的落在自己身上,徐遣顿时疼得想骂娘,感觉五脏六腑都快被压出来了,胸口一阵气血翻涌,若不是嘴被堵着他现在脸上应该是龇牙咧嘴。 此时徐遣面容狰狞,挣扎着手脚并用就想逃脱开。居良因为有徐遣充当人肉沙包的缘故没感到有多疼,感觉道自己背后的动作,居良也意识到那是徐遣在给自己当人肉沙包,也挣扎着想从徐遣身上下来,他们像两只蛆虫般蛄蛹着。 滑稽的动作被上方的人看得一清二楚。万教主大概是觉得这些动作微不足道,不过是临死前的挣扎罢了,大手一挥,身旁的翟闻就好似得到了指令,拿着火把就要往祭坛里丢。 眼看着翟闻就要丢火把,萧翎急的手心里全是汗,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却也只能干着急看着宋罡的动作。 “慢着!”声旁的陆晏就在这时出声。 他的声音不大,但此时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注视着祭坛上的一举一动,整个暗道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夹着着火把燃烧的声响。他的这一身格外突兀,几乎是瞬间就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霎时间,乌泱泱的人群全都看向了他们,千百道目光似火焰般映照在他们脸上。 亮如白昼的火光下是两张清俊的面庞,像是金银堆里养出来的公子,格外引人注目。 “哪来的两个俊俏小伙?”“怎么了?怎么了?”“谁家的小伙,长得真标致,可有婚配啊?”“有人找茬?”一时间嘈杂声不断,有人质疑,有人惊叹他们的容貌,有人不解。 宋罡一抬头,掠过重重人群注意到他们。他先是疑惑他们为何还在此,随即顿时怒从心生,他的膝盖还在隐隐作痛,他还想着怕是要吃了这哑巴亏,这倒好送上门来了,顿时心中大喜,再看着两人大概也不是信徒可还穿着信徒的衣裳怕不是混进来想扰乱祭典?那就一起死在这吧! 他摩拳擦掌,大步流星想下去将他们两人抓过来一同献祭了,脚刚踏上青石台阶陆晏接下来一句话堪称一鸣惊人。 “我想亲手将火把扔下去完成祭典。”他的声音不大。 一时间嘈杂的暗室瞬间寂静下来,像是在等待万教主发号命令,以往倒也不是没有信徒提出想参与处决祭品的。 宋罡顿住脚步,惊讶地望着他们,随即又迈开脚步,心想着怕不是在耍什么诡计,还是先将人抓到手好好盘问一番。 哪知他还没走下石阶一道指令便传了来。 “宋罡,你慢着。”万教主出声拦住他。 宋罡不解,但也是听从指令停下了脚步。此时他还没下台阶。 掠过人群,萧翎和陆晏抬头郑重地打量着这位万教主。那张惨白的面具本来已经够渗人了,为了方便视物又在眼睛处开了两个小洞,只能看到漆黑的瞳孔,更是渗人,灯火明灭间犹如真正的厉鬼。 隔着面具看不出任何神情。 莫不是这些搞邪教的都喜欢装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萧翎能感受到陆晏刚刚也是没把握,手心里都是汗。他虽然现在还不清楚陆晏的想法但他相信陆晏一定是有办法的。 刚刚宋罡走下台阶的时候他也是心提到了嗓子眼,敌众我寡的情况下他们一旦被逮住就是死路一条,到时候不仅救不了他们还得把自己搭上去。 他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位万教主是何意想。想到这些萧翎不由地紧张了几分,握着陆晏的那只手也不由自主地紧了几分。 “陈王世子和陆公子?我竟不知两位也是我七杀教的信徒?”他的声音很空旷,配上那张面具有着说不出的可怖。 “我就说嘛,我们这些平民百姓中哪能出这么标致的人儿啊……”两人旁边的一个妇人轻声自语道,语气中还带着几分失落,像是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萧翎听着语调有些耐人寻味,就听到那妇人继续自语道:“本来还想着撮合其中一位我侄女呢。”说罢自顾自地摇摇头,声音小得只有周围人能听见。 萧翎:…… 他有些无语,刚刚的紧张都消退了几分。 更多的人则是惊讶。 “这小子就是陈王世子?我可听说他是出了名的纨绔!”“陆小将军啊,他们家可谓是世代忠良。”“他们这些贵族子弟怎么会在这?”“难道他们也是信徒?”一群中传来阵阵小声议论的。 祭台上万教主清了清嗓子,人群顿时像是都被缝上了嘴,一瞬间又恢复寂静。 “两位这身衣裳好像是有些不合身罢?”他那空旷的声音再次传来,好似打下当头一棒。 “两位贵客想来参加我教祭典,我自然是不胜欢喜,可是两位在哪参加就不好说了!”他特地加重后一句话,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 说罢,一挥手,宋罡得到命令从新迈开腿,小山般的身躯直奔他们而去。他还以为教主被他们迷惑了,现在是眼冒金光。 人群看到宋罡魁梧的身躯自动让开一条道直达陆晏和萧翎。 周围人看他们的眼神也瞬间变了,自动离他们半米远,人群中有几个壮汉摩拳擦掌,情况瞬时紧张起来。 陆晏心下也是一惊,他以为就刚刚万教主的态度,还有商量的余地。眼看着宋罡离他们越来越近,身边有几个壮汉都快包围他们。 时间好似被延长,一切都慢了下来。萧翎心下一慌,脑海中一片空白,准备推开身边的群众拉着陆晏逃出去。 可是现在他们岂能那么容易出去呢?眼见着宋罡已经走下了台阶,陆晏示意萧翎不要轻举妄动,转头朝祭坛上大声问到:“据我所知,贵教的宗旨是杀尽天下不忠不义之人。”他顿了顿,加快了速度,“那又为什么要杀我们?” 他的声音很快,但却很清楚,清晰地传达到在场每个人耳中。 人群中几乎是同时发出了阵阵讨论声。 偏偏陆晏又补充道:“贵教不是滥杀无辜的罢?还是说贵教不接受官勋子弟?我们今日可是真心朝拜。” 万教主能清楚感受到他的这一番话出来人群中议论纷纷,不过是不敢大声说出来罢了。没有人能看到他此时紧锁的眉头。 “陆小将军这话说得好像是我教不分青红皂白。”他语气有些阴晴不定,“你们这些官宦子弟皆是靠着百姓交的税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却不知百姓苦楚,甚至鱼肉百姓……难道不该杀?”他最后一句花几乎是咬牙切齿吼出来的。 陆晏继续紧随其后说道:“我自幼随父兄镇守边关,纸醉金迷的生活倒是没过过,受降城外的风沙倒是时常吹。难道也该杀?” 他神态自若,似乎只是在评述一个事实。 万教主似乎也是被问住了,已经走到人群中央的宋罡忽的大喊一声,“那你们打伤我的事又如何算?”他此时怒气冲冲,好似吃了两斤炮仗。 “你拐骗无辜孩童,按本朝律令该杀,难道不能打?况且要不是我们阻止,这孩子怕是已经被绑在上面了罢?”萧翎听到他的话立刻反击道。 他说完这句话周围气氛顿时不对起来,烛明灭间空气似乎凝固。宋罡也停下了不可阻挡的脚步,怔怔的站在原地,心叫不好,这事被他们抖落出来了。 陆晏转头看向萧翎投以一个赞扬的目光。萧翎刚刚没多想,听到宋罡的话顿时怒从心生,还恶人先告状上了?!带着满心的愤恨张口就来。 万教主偏了偏头,低声询问身旁的翟闻是否有此事。 翟闻心中暗骂一声,只能附在万教主耳边说明了来龙去脉。他脑子转的飞快将事情润了润色但效果好像不是很明显,万教主听完怒不可遏。 “宋罡你回来!”他的声音此时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怒气。 宋罡虎躯一震,回头对上万教主那双掩在惨白面具下只露出两个小孔的眼睛,顿时感到一阵恶寒,不由打了个颤。 完了…… 他转头又对上陆晏的目光,语气依旧是不明,“陆小将军要是想朝拜当然可以,只是身边的陈王世子怕是不行。”他像是思考了一会继续说道:“陆公子要是能亲手将萧世子捉拿献给我教,表明真心倒是可以考虑让你亲手执行祭典。” 在说这句话时他的语气沾上了几分戏谑,好似在等一出好戏。 萧翎听罢心中如投掷了一颗炸雷,他错愕的抬头,对上那张惨白得犹如鬼魅的面具,彻骨的寒意无孔不入的渗入。 他是故意的!如果陆晏不这么做,他会说陆晏包庇,视为不忠于教会!他就是想看他们互相残杀,或者说就是故意不想让他们得愿! 不行,要是这样不仅自己,陆晏也得搭上,要怪只怪自己的名声的确没那么好,萧翎不由得有些后悔,自己从前没有攒些好名声。 他拉了拉陆晏的手,四目相对无需多言陆晏便知道萧翎的想法。 萧翎想让他将自己交出去。 “阿晏,我相信你一定会有办法的。”他朝陆晏低声道。 陆晏一偏头,先是摇了摇头表示否定,低声回答萧翎,“阿翎,这就是个圈套,就算照他们说的做,他们也可以说我是抛弃同伴的不义之人。”他的目光无比坚定,“况且我是不会让你一人陷于危险境地。” 他的目光不由地让萧翎想起宫门口的那座獬豸像,同样是坚定不移,好似泰山崩于面前依旧是面不改色。 “两位在商量什么,难道陆公子不舍得了,看来也没几分真心。”说罢好似有些可惜地摇摇头。 “万教主觉得萧翎为什么该杀?”陆晏面色淡然的问道。 “那你给我一个他不该杀的理由。”万教主听罢从新抬头掠过人群看着他们。 他将问题反问给他们。 萧翎被他盯得发毛打了个激灵。陆晏声音不缓不慢道:“阿翎前段时间因为殴打吏部侍郎次子张嘉而遭人检举,而他殴打的理由是张嘉当街强抢民女。” 他扫视周围一圈像是在确定什么,随后目光定在一个三角眼中年男子身上,悠悠道:“那女子的父亲也在场。” 众人的目光也随着陆晏看到那三角眼男子。那人一下子被那么多人盯着有些不自在,他眼神左顾右瞟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否认了反正也没证据。他刚想否认抬头对上万教主那张惨白的面具,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可有此事?”万教主那如恶鬼般空渺嘶哑的声音传来。他顿时被吓出一身冷汗,不敢作假老老实实地答了个‘是’。 萧翎将那三角眼男人刚才那样子看得清清楚楚,还以为他要撒谎,得到答案后松了一口气。又不由地想到这个万教主不去大理寺任职正是可惜了,他要是带上这面具,配上他那嗓音,活脱脱就是厉鬼索命,什么犯人都得老实交代。 “这么说来世子是见义勇为之人了?” “是。你们觉得阿翎出生皇室受食邑就是该杀之人了?” 万教主沉思片刻似乎是找不出理由反驳,但很快轻笑几声:“那你倒是说说要以何种理由说服我让你们亲自动手?”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0、七杀(9) “我们二人今日跟着他们走了一路,本以为是为民着想的清官,结果到现在才知道这两人是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难道不该让我们亲手解决他们以解心头之恨吗?”萧翎义愤填膺,张张口就来。语气里满是愤恨。 “谁不知道本世子平生最爱的就是行侠仗义!”说这话时他不由自主地扣着指甲,那是他紧张时惯有的动作,现在萧翎心里紧张得七上八下可是他的语调依旧没有任何不稳。 陆晏此时也开口道:“也就丢个火把的功夫,教主要是不放心可全程盯着,这也是我们刚入教,想表决心。” 万教主这时心里有着思忖,要是他们两个今日亲手将那火把扔了进去,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了,两个勋贵子弟的价值抵得数百个平民百姓了。 况且也可以一个上去,另一个由他们看管着,这样上去的那个定是不敢轻举妄动。 “也可以,但必须留一个在我们身边。”万教主打定了注意。 明火重重,他们登上那座青石祭坛。 萧翎打量着宋罡,之前在昏暗的巷子了他没看清宋罡的长相。萧翎心想果然长相凶狠,壮得跟座小山似得。他莫名的想到前年冬猎看到的那只大黑棕熊。 宋罡注意到萧翎盯着他,怒目圆睁,恶狠狠道:“看什么看!” 萧翎被他这一声吼得吓了一跳,讪讪地移开目光。 宋罡盯着两人,“你们别给我耍花招!” 陆晏撇他一眼道淡然道:“放心。” 肯定是要耍花招的……他心中暗想着,嘴上确实如善如流地回答道。 翟闻将手中的火把递给陆晏,面上没有太多神情,好似确定他们耍不出什么花招,出不了什么意外似得。 他递出火把后试图拉住萧翎,“萧世子着场面还是不要看的好,我是怕您晚上睡不着,脑子里全是烈火炽烤的画面。”他皮笑肉不笑,身旁的宋罡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大有萧翎不和他到一边就动手的架势。 他们一开始就是想挟持萧翎当人质,这样陆晏就会有所顾忌,这也是提前说好的。 萧翎没有一丝犹豫从容的跟着翟闻、宋罡到了一边。 陆晏举着火把,隔着扶拦注视着祭坛下不断挣扎的居良、徐遣,绑在木桩上十二个孩童以及那森森白骨,心中不由大骇。 竟然有这么多孩童已遭毒手! 那数不清的白骨似乎昭示着这些年来七杀教的种种恶行,那些孩童送来的理由怕是许多连他们自己的父母都不记得了,是真的恶贯满盈还是家中容不下也早就无从查证了。 “请吧。”万教主催促道。 陆晏回过神来,现在不是为那些孩子默哀的时候。 他只要将火把扔到祭坛里,就算是祭典完成。 祭坛下似乎是有无数孩童的冤魂在哭嚎,居良和徐遣拼了命似得挣扎用祈求的眼神看着祭坛上的陆晏,李小六不停地呜咽,不知是在悔恨自己没能将同伴救出还是在悔恨明明已经逃出去了最后还是要死在这。 生死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的无用,真正到了这么一刻他们想到的不是平日搜刮民脂民膏攒的那些金银财宝,也不是家中的娇妻美妾,相反他们现在脑中一片空白。 火把随着陆晏的动作摇晃,火舌翻涌着,像是在宣告着他们的死亡。 陆晏将手伸出祭坛,火把照亮了居良挣扎的面孔。 只要轻轻一松手,火把便能掉入祭坛下,点燃身下的柴火,熊熊烈火就能将他们吞噬。陆晏的神情带着几分悲悯的意味。 他们不再挣扎,像是认命般徒劳地睁着双眼呆呆地看着陆晏的动作。刚刚他们听到那一番对话还以为陆晏和萧翎要救他们,直到陆晏将火把伸出扶拦的那一刻,他们的心也凉了。 真正确定死亡的时候人其实会平淡下来,那个时候其实脑海里什么想法都没有。 陆晏的手慢慢的松开,他们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心中似是有漏斗在计时。 一下, 两下…… 在数到第五下时,居良睁开眼睛,意想中的灼烧感并没有到来,甚至是火烧木材的声音和呛人的黑烟都没有,再一看,祭坛上的那火把已不见了踪影…… 只是呆愣了片刻,他的内心抑制不住地升腾起狂喜。 万教主看着陆晏的手慢慢松开渐渐放松了警惕。他余光瞥到萧翎真在百无聊赖一会玩弄着打结的头发,一会整理自己的腰带,活像是身上长了虱子一刻也停不下来,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 也就是这一瞬的分神,下一秒火光在他眼底闪过,他意识到不妙来不及多想本能地想闪身躲避,陆晏却是比他更快。 陆晏一只手桎梏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举着火把逼近。火焰随着他的动作摇曳,灼人的热浪如海水般一层一层扑打在他脸上,即使是隔着面具他依旧感觉脸被炽烤着。火光映照在他的瞳孔中,他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二十年前的那场大火…… 恐惧似潮水般不断翻涌,压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即使是火把离他还有点距离并未真正烧到他,他也依旧是不敢动。 “逃逃……”母亲临死前嘶哑的嘶喊似乎在他耳畔回响,火光冲天,一切都化为了虚无…… “教主!” 宋罡一声大喊唤回他涣散的意识,他大口喘着气,仅仅是几息的功夫冷汗浸湿了他的后背。 二人看到陆晏挟持了万教主几乎是同时动手想挟持住萧翎。宋罡一抬手想插住萧翎脖子,手还没碰到一道寒光在他眼中闪过,他的手几乎是瞬时被划开一道渗人的口子,血像止不住般蹭蹭流下。他吃痛的喊了一声,本能地收回手。 萧翎的腰带内竟是藏了吧软剑!他刚才看是东摸摸西摸摸整理衣服头发实着是在找准时机抽出那把软剑! 一旁的翟闻也是始料未及。他只是一个文人,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看到那把软剑的同时他脑中警铃大作,即使萧翎抽出软刀对上宋罡也是没什么胜算,那他的目的只有…… 翟闻疾步后退几步,他现在离萧翎极近,他要是想挟持住自己简直是易如反掌! 但下一秒,森冷的利刃便抵在了他的脖颈上,森森寒意渗透进肌肤。 “看看是你跑的快还是我的剑快!”萧翎厉声喊道。 翟闻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肌肤被利刃割开,血珠顺着刀刃流下,一阵如细微电流般的痛感在伤口处蔓延开,仿佛下一刻他的脖子就会被刺穿! 他不敢动了。 萧翎用软剑抵着他的脖颈,慢慢的以翟闻为中心绕着走了半圈绕道他的身后。宋罡目眦欲裂却只能盯着他的动作,也是不敢轻举妄动。那小子的刀就架在翟闻脖子上,自己要是再动手,保不齐翟闻真要被抹了脖子。 萧翎绕道翟闻身后,左臂架在翟闻脖子上不断收紧,直到萧翎的前胸贴到翟闻的后背。翟闻不敢低头但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抵着自己脖子的由刀尖变为刀刃! 他不敢动,同样的,离得近的宋罡也不敢。 形势瞬时逆转,现在陆晏和萧翎各挟持着一个,剩下一个宋罡空有一身蛮力也不敢轻举妄动。 “去把他们都弄上来!”陆晏对着宋罡命令道。 说着将火把在万教主面前晃了晃,火舌翻涌,险些着了他的头发,“你不要以为我不敢,大不了把他们都杀了再把火把扔到出口的木门和人群里,大家一起死在这!” “去……”万教主喘着粗气命令宋罡道。 “别想着那他们要挟,看看是你快还是火快!”陆晏一动不动地盯着宋罡补充道。 宋罡虽然百般不愿意但现在教主和翟闻都在他们手上,他只能目眦欲裂地瞪了他们一眼,带着满身愤恨转身放下梯子将徐遣和居良提小鸡似得提出来,再将围了祭坛一圈木架上的那十二个孩子都放了下来。 居良和徐遣被松了绑先是活动了下筋骨,居良本想动手打宋罡以报一踹之恨,也是想将他制服住,刚挥出拳头,宋罡只是抬头一瞪眼,他立刻像是踩到尾巴的狼,装模作样的将拳头拐了个圈虚虚的打在空气中,讪讪地收回了手,“活动活动筋骨……” “先去将那几个孩子喊醒。”陆晏对他们二人说道。 居良听罢才注意到那十二个孩子。醒着的只有李小六,当然,李小六也没闲着,一直轻轻拍打着其他人的脸试图唤醒他们。 居良和徐遣见状也是加入了李小六,一同拍打着他们的脸。几个稍微大的倒是很快醒了,剩下几个年纪太小的三天未进滴水粒米早已昏死过去,他们怎么也唤不醒。 “实在叫不醒就抱着。”陆晏见那几个孩子怎么都叫不醒道。 醒着的孩子连着李小六一共是四个,居良和徐遣每人一手拦腰抱一个,剩下四个清醒的大孩子一人勉强背一个倒是正好。 那几个孩子也不过是相对于其他孩子来说大一些,并且也是几天没吃过东西了,背起来很是吃力,跌跌撞撞的。 可是现在确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交给在场信徒背的话就和将人质交到他们手上没什么区别。 萧翎和陆晏互相看了一眼,对着他们说:“你们走在前面,我们在后面。” “你们把教主和他放了,不然谁今天都别想离开!”宋罡听到他们的打算急忙将他们拦住,目露凶光,像一头暴怒的黑熊,死死的守着。 “等到了地面上自然会放了,不过你得走在我们后面。”陆晏道。 宋罡看了一眼万教主和翟闻,他知道自己脑子不太灵光,一向是向他们寻求建议的。 得到万教主和翟闻的点头后他才让开了路。身后的那些信徒今夜遭此变故,眼见着教主和左护法都被挟持了,有些怕事的意识到不妙在就趁乱跑了,剩下的也是乱作一团。 信徒们见唯一剩下的右护法都让出来路,纷纷挤到角落,让出一条直通门口的路来。 萧翎看着居良二人领着孩童们走出那道木门才慢慢挟持着翟闻往前走,此时陆晏也挟持着万教主慢慢移动着。 他们不敢放松警惕,走的很慢,不过居良和徐遣并不想和他们分开太远,刻意放缓脚步等他们,同时那几个孩子背着也吃力,走不快。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1、七杀(10) 月挂中天,花影婆娑。 院子里不时有风吹过,杏树的枝丫随风轻轻舞动,几片叶子打着旋落下,几朵杏花在刚刚的动静中落下堆在地面上,和着叶子将树周围的地面虚虚的掩埋。 程槺领着三四个手下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大概在一个时辰前万教主叫他去收拾地面上引来的麻烦。 现在那几十个府兵和禁军正被五花大绑地躺在地上昏睡。 他是在是太无聊了,就连地上的蚂蚁都观察上了。程槺有些烦闷,心中抱怨宋罡那个蠢货,屁股都不知道擦干净还得自己帮他善后! ‘啪嗒——’他随手丢了一块石子,正好打在蚁群中,瞬间蚂蚁们如临大敌,纷纷逃窜。 程槺觉得有些好笑,他从小就知道蚂蚁是一群愚蠢的生物,小时候自己在田野里玩耍,只要用树枝画个圈将它们围起来它们就只能在这个圈里四处打转,怎么也走不出来,明明只要将那道圈迈过去就能出去。 就像刚刚自己只是扔了块小石子它们到现在还在逃窜,明明要它们的命只是踩一脚的事。 就像某个人,他明明已经逃出生天了,却像蚂蚁一样被困在名为仇恨的圈里,左右徘徊,还很矛盾的坚持不杀‘无罪之人’,放着这几十来号人准备将自己的所作所为说出去呢。 他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祭典快结束了罢?他随手捡起地上的花瓣,嗅了嗅味道,只觉得单片花瓣的味道实在是太淡了,什么味道都没闻到,便随手丢到一边,仰头看着天空的那轮明月。 ※※※ 一个时辰前。 看着他们二人出了那间暗室,周遭又重新安静了下来,几只乌鹊扇着翅膀飞过几片羽毛落下,混在夜色里。显得格外寂寥。 现在也只能干等着了,居良随便找了块地也不嫌脏随意坐下了。徐遣则讲究得多,吩咐手下将外衣脱下来自己垫在地上才坐了下了。 他们没敢进屋,一来那间屋子门上落了块大锁,二来里面还不知道有什么,要是埋伏了一群人他们现在在外面还好说,要是进去被杀个措手不及,还不知道怎么跑呢。 “徐大人倒是蛮讲究的。”他说这话时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感叹他们这些文人找个地方随便坐一下都讲究的不行,衣服脏了就脏了,反正总归是要洗的。 徐遣觉得他这话有些阴阳怪气,怎么自己找衣服垫着碍着他了?徐遣反唇相讥道:“居大人没光顾着关心我,要是他们两个出了事,我两都脱不了干系。您啊,有点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脱罪。”他边说着心里还想着陆晏带给他的怪异感。 不像是戍边打仗的,倒像是在朝庭中执政多年的。他这么想着也没空应付居良,语气不由地冲了些。 居良听着徐遣的语气有些不对,心想这些文臣一句话恨不得转三个弯,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他的?他干脆闭嘴与徐遣结束对话。 不过徐遣说得倒也对,只求他们在下面一切顺利。那十一个孩子死了就死了,自己顶多官衔降一降,要是萧翎出了事自己的脑袋怕是要掉。不过现在距离李小六所说的祭祀还有一段时间,薛大人肯定会派兵来,就凭萧翎也在这他就一定会派兵。 到时候就算萧翎和陆晏被抓住了也是会和那些孩子一同献祭,只要在这之前援兵到了,他就不信,几百个人还搞不定个什么教吗? 想到这他又不由的想这陈王世子也是,怎么偏偏是他掉了下去? 李小六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口井,神情有些恍惚。居良也是注意到了。 居良这人自诩还算是好官,自己的那些同僚那个不是平日一时不快就找街头的商贩百姓撒气?自己只不过是每月收了那些商贩些银钱,而且他收的可比那些人少多了!不收能怎么办,就自己那少得可怜的俸禄,就算不吃不喝年末送给上司的礼金也不够啊! 况且那些自诩清流的言官文臣难道就不收礼了吗?不是该收的还收,不过是收的隐晦罢了,他们自欺欺人别人还能真不知道? 这样想来他觉得自己真是个大好人,清流中的清流! 居良看着那孩子,觉得也怪可怜的,只是因为家里粮食不够了竟是将他送来送死,还是用火烧。想想就觉得这些父母真不是人,简直是畜生不如,寻常人家豢养的猪羊还知道护崽呢! 他象征性地安慰李小六:“那个,小六啊,只要到了时间我们就在上面搞出些动静来,等到他们上来查看那两个哥哥就会将剩下的小孩救出来。” 他的话刚刚说完,就有个什么东西从院子西面的墙外扔了进来,只听见‘哐当’一声,他的注意立刻被吸引过去,但还没看清是什么,紧接着大团大团雾气就弥漫开来,转瞬间整个院子伸手不见五指,眼前是白花花的一片。他想跑出去却摸到院们紧闭,紧接着几个士兵也围了上来试图撞开木门。 再然后他好像闻到了什么味道,顿时他暗道不好,屏住呼吸,想大声提醒其他人已经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他赶紧踢了块木板到萧翎掉下去的那块缺口,拼命地抱着那枝杏树摇晃,一瞬间,落花如雨,纷纷扬扬地洒落在地上,他撑着最后的意识蹲在地上扒拉着这一地的落花落叶尽量聚拢到那块木板上,直到看不出那有块缺口后才停住手。 居良也留了个心眼,在树周围也堆了些花叶,不然就单那块堆了一地实属是有些不对劲。起码不能让他们发现萧翎和陆晏的踪迹,不然就全军覆灭了…… 做完这些,居良感受到自己的意识在快速的消散,最终摔坐在地。在意识消散前他感觉好像木门开了有人进来,依稀能听到脚步声,但他脑海中混乱成一片,来不及多想就已经晕死过去了。 后来当他再醒的时候就已经和徐遣被五花大绑抓到暗道了。 出了祭坛,居良和徐遣走前面,他们走得很慢,一是为了等萧翎他们;二是两人大概是都想到了地面上大概还有人守着,他们遭遇了刚才的事可不敢再走散了。况且自己的那些手下怕是还在地面上。 不过为什么薛统领不派兵来?甚至到现在都没有任何指令! 难道从他们几个人因为陈泷被拐聚到一起时就被他们算计了吗?! 他心下一惊,到现在还有些后怕,怕是一开始消息就没有传出去…… 他和徐遣对视一眼,显然徐遣比他聪明地多,早就想到地面上还有人守着。 早知道这么危险就不来了,这下好了,本来只是死几个孩子,现在还得搭上他们几个的命!他暗自抱怨道。 等到看到萧翎他们两挟持着人距离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近,看了一眼跟在最后的宋罡,他们这才停下脚步,徐遣靠近陆晏说道:“上面怕是还有人守着。”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保证了跟在最后的宋罡没听见,却又让旁边的萧翎听见。 萧翎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被他用剑抵着的翟闻,后者一脸无所谓。 他忽然明白了,怪不得这么轻易就让他们出去了,原来是上面有人等着! 他的手用力了几分,血珠顺着软剑流下,几滴血染红了翟闻雪色的衣襟,还有几滴在土质地面上洇开,留下几滴深褐色的痕迹。 翟闻觉得脖颈上火辣辣地痛,有些讥讽的开口道:“世子爷别急着杀我,你就算杀了我也跑不出去。还不如继续挟持着当人质,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他轻笑了一声,那抹笑似是讥讽又似是怜悯,“上面那位可不会在乎我们的死后,你们拿我威胁也没用,自求多福吧。” “什么意思?”萧翎剑眉紧锁,握着刀的手更紧了,盯着翟闻想从他口中问出些什么。 翟闻这时却是装起了死,紧闭着嘴,一句话也不说。 陆晏试图从万教主脸上看出什么,却只能对上那张惨白的面具。唯一能看出什么的眼睛此时也被掩在面具的阴影下,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没什么动作,只是机械地随着陆晏的脚步向前走,此时的他好似一具真正的木偶。 “不管怎样,先上去吧。”陆晏果断说道,他另有想法。 说罢再次迈开脚步。 想建议停下了好好商量对策,或者是等待有人来救他们的徐遣见状也只好把话咽下去。 徐遣想不出其他办法,他刚刚想停下了但在看到后面紧追不舍的宋罡时有觉得停下了也是危机四伏,还不如上去。 ※※※ 程槺支着下巴无聊到数地上的碎叶子,一阵劲风吹过,不少叶子被吹得飞起,数着数着他看见叶子下有块石砖好像颜色不对。 他起身用脚拨开几片叶子,看到叶子下掩盖着的是一块木板。他瞳孔一震,随即快速的木板踢开,一块缺口出现在他面前。 他瞬间意识到不对,叫人拿来火把对着那方缺口向下看去,火光带来丝丝光亮,不过距离地下还有些距离,他只能隐约看见两个大汉光着身子倒在地上,周围还堆了几件衣服。 不好,怕是有人从这进暗道了! 下一刻他的猜想得到验证,几个身着白色教服的信徒从井口上来,神色慌张。程槺拦住他们,还没等他问他们自己说了出来:“教主和左护法都被挟持了,他们是官府的,还有皇亲国戚,再不走就要被抓了,蹲号子!”那个信徒着急忙慌地转个方向朝着院子门口逃也似的跑去。 程槺还想拦住他问出更多,却看见越来越多的信徒一窝蜂地从井口出来。 他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 太多人了,他们四五个人也拦不住,拦住了也没什么用。他比了个手势让手下不再阻拦放这些四处逃窜的信徒出去。 根据刚刚那个信徒说的话,程槺知道了万教主和翟闻都被挟持了,但宋罡还好好的,这也是理所应当,傻子才会去挟持他!并且他们正在朝着井口的出口行进。 他眉头紧锁,细细思索,那两个当官的是被自己绑下去的,应该是知道上面还有人守着。 程槺心想如果是自己知道有人守在出口处,并且还不知道还有另一处出口的话定然不会贸然上来,他们最大的可能是僵持在暗道里商量对策! 并且宋罡应该是跟在他们后面不敢轻举妄动! 他想到这一层后他吩咐手下从井口下去,自己则是准备从另一个通道下去追上宋罡和这边下去的手下来个左右围堵! ※※※ 陈王府内,老管家见小主人到现在还没回来不免有些着急,陈王也急的在门口直踱步。整个陈王府此时明火煌煌与周围的寂静形成对比。 “王爷,世子怎么晚还没回来怕不是遇到事了?”管家着急的道。 萧缙也是知道自己儿子的,虽然平日了没个正型,整日给自己找麻烦,但一声都不打就夜不归宿的事也是做不出来。 “陆家那边说自己小公子也没回来。”陈王妃补充道。 “哎呦,世子怕不是遭了歹人……”听到这话的管家赵福海急的直搓手,他是看着萧翎长大的,小时候萧翎经常闯祸他也没少替他瞒着,现在见小主子还没回来他心里也是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 “别瞎说,你去集合几十个仆役跟我去找。”萧缙紧锁眉心吩咐管家道。 他又对王妃嘱咐道:“卿卿你去府衙打探消息,多带几个仆役,小心些。” 听到他的吩咐后管家马不停蹄的去召集下人。不过片刻功夫几十号人整齐的去西市找人。 大虞并不宵禁,但此时夜已深,街上空无一人,就连鸟雀都没几只,格外的寂寥。 陈王亲自领着几十仆役去往西市,他知道儿子今天晚上和陆晏去西市看花灯了,就连他那皇兄今天也是白龙鱼服,打扮了一下带着贴身大太监去西市逛了逛。 按理来说今日西市的治安应该是极好的,那那小子为何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他现在也是万分着急,心中如有一团火焰在燃烧,右眼还一直跳个不停。 他们这一行人快走到西市了,天空像是被泼了一大团墨,黑漆漆一片。今夜的风有些大,西市里还没撤掉的各色花灯在风中摇晃,猎猎作响,月色再次被月笼罩,不见曦光。 萧缙手中的风灯烛心随着风摇摆,他隐隐约约看见个人提着灯在前面,鬼鬼祟祟的站在墙角不停地张望。 他转头对着仆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己则放缓脚步慢慢靠近。 陈掌柜回到家后总感觉心里不踏实,他哄睡孩子后辗转反侧,自己一个人出了门想看看情况。 他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西市心里也是有些怕的。他不由想起西市早些年的传言,方家老小死后怨气不散,化为厉鬼…… 陈掌柜这么想着,突然感受到身后有光亮靠近,转头一看对上张人脸,顿时被吓得差点魂都出来,连连后退,险些摔倒。 “陈掌柜是你啊,怎么晚了一个人在这干嘛?”萧缙眯着眼睛,似是在质问。 大半夜的不睡觉,一个人站在空无一人的街角,也太让人怀疑了。 陈掌柜踉跄着站稳,这才看清来人是陈王萧缙。 他忙站稳行礼,道谢道:“陈王殿下安,今夜多谢世子救了草民的儿子……”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陈王着急地打断:“你看到过我儿子?!” 陈掌柜听他这么问心下一惊,那倒到现在萧翎还没回家吗?!他不敢隐瞒,急忙将前因后果理清楚说与他听。 另一边,王罗卿到了京兆伊后看见整个京兆伊四处打着灯就知道今夜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她从剩下的府兵口中得知今夜有孩童被拐,是萧翎和陆晏救下,后来他们去救剩下的孩童了,不过去之前到禁军统领处搬救兵,剩下几个府兵以为没什么事了,他们大人应该是还在善后。 听到这些王罗卿顿感不妙,打算亲自去薛府询问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2、七杀(11) 程槺东拐西绕的进了另一间院子,这间院子里只有一间简单的茅草屋,他疾步走进屋里,将砖石砌成的榻上的草席掀开,露出里面的木板,他再沿着边缘将木板使劲往上提,一道漆黑的洞口就出现了,里面赫然是通向暗道的石阶! 他纵身进去,不过一会的功夫,他就走到尽头。 此时程槺面前漆黑一片,尽头一堵墙拦住了他的去路,他用力推了推面前的‘墙’,只听见‘嘎吱’一声,瞬间豁然开朗,突如其来的亮光有些刺眼,程槺眯了眯眼睛。 这道石阶是直通祭典所处暗室。 这木门上抹了些黄泥,风干后竟与周围的泥墙颜色相似,咋一看还以为就是一面墙,做得十分隐秘。 同时他也是通过这个入口他将居良三人送了进来。 此时里面早就人去楼空,唯有墙面上挂着的火把还证明这刚刚这里聚集了一群人在举办着祭典。 他躲在暗室的木门处往外张望。这里的布局是四周都是暗室,但尽头却只有这一间,也就是说出了这间暗室直走拐个弯能到达另一道出口。 他能看见那几个人正在沿着暗道直走。他们很快走到尽头。萧翎这才发现尽头左拐有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狭小通道,拐进通道后走几步就能看到石阶,上面赫然是他们一开始看到的那个隐藏在井里的石阶! 而他们一开始掉进的那间暗室在窄道左边,只是他们之前出去时根本没注意到窄道。 ※※※ 风再次吹散了云彩,明月灼灼,清冷的光散落在石阶上。 萧翎走进窄道,只觉得今夜实在是太惊心动魄了,就连平常几乎夜夜都能看到的月光他都觉得格外亲切,似乎是在招着手吸引他过去。 他都快喜极而泣,感觉紧绷的神经的神经都放松了些。 萧翎就要走上石阶却被猛地一拉,整个人向后倾倒,猝不及防地眼见着手中的软剑就要刺破翟闻的脖子,他心下一惊下意识松手,软剑哐当一声落地。 意识到没了软剑威胁的翟闻刚想逃,离得最近的居良看见翟闻就要逃脱,眼疾手快打在他的后脖颈上,顿时他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像只破布口袋般倒下。 萧翎回头,见万教主已经倒在地上不省人事,正是陆晏做得。 他疑惑,不解,同样表情的还有居良等人,他们都停下脚步静静地等待着,却只听到陆晏对他们说:“先别急着上去。” 此时萧翎等人都站在石阶上,只有陆晏和万教主还在那漆黑的狭小通道,火把照亮了他的面庞,与周围的漆黑格外明显,光亮加深了阴影显得他的脸更加立体深邃。 他们还保持着原来的队伍,居良和几个孩子走在前面,萧翎和陆晏在后。 “除了宋罡还有人跟着我们。”陆晏再次开口简单道。 徐遣忽的意识到陆晏刚刚说不管其他的先上去是为了迷惑住宋罡。 他走几步下了石阶小心的绕开陆晏和地上的万教主走到通道边悄悄探个头向暗道望去,果不其然,宋罡跟着一道人影进了一间暗室。不过那道人影一闪而过,他什么也没看清。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那应该是将我和居大人绑来的人。”徐遣将头伸回来,站在那狭小的通道口说道。 他整个人隐藏在黑暗里,若有所思道。 居良不明所以,挠了挠头,“什么人?” “刚刚看到宋罡和一个人影一起去了暗道边的一间暗室,现在估计在商量这么将我们一网打尽。”徐遣言简意赅道。 ※※※ 宋罡好好地跟在他们后面,心里着上面还守着程槺,自己再在后面围堵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看他们还嚣张道几时! 不过教主和翟闻这次怕是要受一些伤,他不禁有些苦恼,毕竟这些人是自己引来的,这事过了免不了责罚。但很快又想到将他们逮到后一定要拿他们好好出出气千刀万剐都解不了心头之恨,这么想着不由迫不及待起来。 他忽然感觉到后面有道视线从刚刚一直跟着自己,一开始以为是还没走的信徒,直到那道视线一直随着自己就要到出口处他这才意识到不对,但为什么自己没有听到脚步声?! 他猛地一回头,看见程槺正大步流星地朝着自己过来。 他停下脚步,程槺随手推开附近的暗室门拉着他就进去,他在这里看到程槺还来不及吃惊就被他随手扯了进去。 宋罡心下大骇,他知道程槺武艺高强,并且到现在也不知这人底细,但也没想到自己这如小山般的体格竟会被他随手就能拽进去。 关键是这些日子的相处来看这人根本没什么道德感,他都不知道教主是怎么和他达成合作的! 教主和这种人合作不是与虎谋皮吗?!万一那天背刺他们怎么办? 但容不得他多想,他就已经被生拉硬拽进去。 漆黑的暗室里他一屁股摔坐在地,疼得他龇牙咧嘴。黑暗里伸手不见五指,他只能凭着声音确认程槺的方位。 程槺似乎也觉得这漆黑的环境不太好,于是将挂在腰间的火折子取下,轻轻一吹,小股的火焰瞬间翻涌着冒出来,勉强能视物了。 就在这微弱的爝火下,宋罡最先看见自己前面是两个倒在地上不省人事赤条条的大汉,或许是他最近遇到了两起醉酒误事的,他的第一反应是这两个汉子偷喝酒睡着了。 紧接着他又看见旁边堆着几件衣服,就算是只有这一点光辉,他也能察觉这几件衣服非达官显贵不能穿,而且看着很眼熟…… 他猛然意识到着两个汉子就是被陆晏和萧翎换了衣服混入祭典的。 “不是,他们怎么可能避开看守进来的?”他满眼震惊不可思议地问道。 要知道在程槺没有绑那几个人进来前都是有人把守着石阶的,后来确认上面的官兵都被逮着了才让他们都去参加祭典了。 “蠢货!看看头顶!”程槺没好气道。 宋罡这才注意到头顶似乎有光洒落。不过是刚刚从亮堂堂的暗道进来眼睛一时不适应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光。 那顶上竟是有个缺口! 此时宋罡震惊归震惊却还是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那你为什么下来,我以为你看到那些一窝蜂逃上去的信徒大概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会……” “会和你来个左右夹击,打个措手不及是吗?”他漫不经心地打断他道,又换了个疑问的语气眯着眼道:“你觉得自己可靠吗?” 程槺只相信自己,或者说得更准确些他觉得所有人都不可靠,至于宋罡,那是蠢货中的蠢货,傻缺中的傻缺,要是能指望他还不如指望母猪上树! “现在,我有三个手下在外守着,你,听我指挥。”程槺斜乜着宋罡。 ※※※ 还在睡梦中的薛崇光被仆从着急忙慌地叫醒,他先是听到一阵嘈杂的动静,紧接着就是仆役在外大喊:“老爷,不好了!” 他睁开睡迷糊的双眼,怒火中烧,“有事说事!怎么晚了谁皮痒了?!” 身旁的妾室也被惊醒,忙轻声细语地说些甜言蜜语安抚他。 这是他前段时间从红袖楼买回来的扬州瘦马,说得一口吴腔软语,甚是讨他喜欢。听她说了些好话薛崇光有些心猿意马,温香软玉在怀,他怒气消了大半。 门口的仆从显然是被他刚刚的怒吼吓着,齐刷刷地跪了一排畏畏缩缩不敢再言语。薛崇光再次问道:“什么事,说。” 他这次的语气明显好了很多,虽然还是有些不虞。 管家战战兢兢的开口:“老爷,陈王妃深夜到访说是他家世子和居指挥使以及京兆伊怕是遭到歹人挟持,到现在还不知生死……而且先前京兆伊就派人来找过大人了……” 薛崇光听到这话心中先是疑惑,有人向自己禀报过吗,随后脑中似有一道惊雷闪过大惊忙起身穿衣服,一旁的妾室本想着服侍他穿戴,没想到却被他一把推开,摔倒在地。 “无知妇人,别拖延我时间!” ※※※ 薛崇光领着百来号禁军在西市遇到了正准备去搬救兵的陈王。 一会的功夫,两方人都聚集在西市。他们从陈掌柜的口中大概知道了前因后果。在听到曾派官吏向他寻求增派禁军时,薛崇光几乎是立刻否认道:“下官从来没有得到过此事的如何信息!” 其实陈掌柜在抱回陈泷后就回了家,他只知道他们要去捉拿那个拐子,至于后来的是他听那个去通报的小吏说的。 他当时走在回家的路上,因为要安抚儿子所以走的很慢。那个小吏是自己的表兄,今夜也是多亏了他,不然那礼金都不一定能递到徐遣手上。 那个小吏走的很匆忙,但正好遇上了就匆匆和自己说了几句话,抱怨了几句这事不简单,怕是要加班加点了,但从那几句话里得到的消息他到现在还有些害怕,差一点,就差一点,自己的儿子就要被献祭给那什么教,还是活活被火烧死! 当时陈掌柜听到这里吓得直拍胸脯,不敢想象自己儿子要是没被救下得遭到什么! 他心有余悸,现在想想都不由发颤。 不过如果薛崇光没有得到通报的话,那么那个小吏去哪了? 想到这里,陈掌柜顿时感到后背一凉。 他们在西市里不知去处,陈王看着空无一人漆黑一片的西市眉头紧锁,手被在身后来回踱步。 现在他们已知的消息有限,寻不到萧翎等人的踪迹,更不知他们现在是否安全。 王罗卿的食指一直敲击着另一只手腕上的镯子,此时她也没比丈夫好多少,内心也是万分焦急。 他们就这一个儿子,说不关心都是假的,虽然平日里见他整日游手好闲是想着心不见心不烦,可真要出了事,他们也是急的团团转。 忽的一道人影从西市一道巷子里拐出来里跑出,紧接着是几道相似的人影跟在后面。 此时西市早就没了人迹,就连打更人也看不到踪迹,忽然跑出这几道人影很是招人怀疑。 那几道人影见前面有人提着风灯站着顿时转头就想跑,他们刚刚出巷子一开始见有灯光还以为那是未熄灭的灯。 西市虽然很大,里面的巷落也是错综复杂,但是四周都砌着墙,唯有东南西北四个大门,这四个门都只是起装饰作用,只有石块雕成的门框,每日傍晚都有人在上挂上灯笼,彻夜不息。他们现在就是在东大门。 立刻有几个禁军见状请命去追那几道人影。在场的没有傻子,都能看出此时出现的人大概都有问题。 薛崇光这次带的百来号禁军皆是精挑细选的,那几个人不过是些平民百姓自然跑不过这些训练有素的禁军,不一会就将人带了回来。 大概是有五六个身着白色服饰的人,男女老少皆有。被提溜过来时个个痛哭流涕,泣涕涟涟,还没等他们问呢,自己倒是一股脑地都交代了。 “大人,我们只是一时糊涂信了七杀教的啊,没刚过什么穷凶极恶的事啊,不要杀我们啊!”为首的年龄相对大的中年人跪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各位大人明鉴啊,我们可是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他身后几个人顺着他的话忙道。 王罗卿和萧缙对视一眼,薛崇光本想着开口问些什么却被萧缙先开了口:“我们今夜只为捉拿贼人,这里七弯八拐的到那要走不少路,为了节省时间你们要是为我们指捷径也算是将功赎过。” 他故意这么说,模糊了他们找不到地方,只说要他们带着抄近路。 那几个百姓听了只要带路就能从轻责罚连忙跪地磕头谢恩,感激涕零。 他们一行人七弯八拐地走近了巷子里这里错综复杂每间屋子几乎都是紧挨着,还一点的中间留了一条狭小的道,更多的则是挨得只留下一条缝。薛崇光不由心惊,他从来没有来过西市深处,更不知道这里屋舍竟会这么错乱无章。 他甚至想到没有人引路待会都不知道怎么出去! 在放轻了脚步走了一段路后,他们来到了一个院子,木门半开着,他们几乎一眼就看到了里面躺在地上的那几十个士兵。 正是一开始徐遣和居良带去的那些! 里面还守着几个人。里面的守卫一开始只看到身穿教服的几个信徒,还疑惑为什么他们又折返回来,紧接着着他们就看到那几个信徒后面还跟着乌泱泱的一群人。 他们第一反应是去堵门,还有就是去下面通风报信。他们三个相互对视,离井近的那个纵身进了井,剩下两个则是去堵门。 人数实在是太悬殊了,他们也没想着把人堵住,只是想着拖延时间让另一个好去通风报信。 他们只堵了几息的时间门就被暴力撞开,那两个守卫被推到在地。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3、七杀(12) “我们不知道上面有多少人。”居良说道。他们还没看见有多少人就被迷晕了,对他们来说现在上面的情况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要是想围堵我们,”徐遣撇了一眼地上的二人,补充道:“并且还不惧我们手上的人质的话……不好说。” “他们以为我们上去了必然会跟在后面。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有另一个通道在刚刚祭祀的那间暗室里,刚刚拉宋罡进去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从那个通道进来的。” “你是想骗那两个人跟在后面走进这个窄道,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萧翎替陆晏补充道。 “对,我猜那个人来的匆忙,估计另外那条通道的门都没关好,我们收拾好他们后从那道通道走。”他如此打算道。 如果不知道上面有多少人,那就不要从这里走了。 “而且,他们只下来了一个,明显还是不想一下了惊动我们,这两人他们也不是全然不顾。”陆晏想着,从刚刚翟闻口中得到的信息并不多,翟闻只是说上面守着的人‘不会在乎他的生死’,并没有说不在乎这个万教主的生死。 现在他有两个猜想,要么这个七杀教与上面守着的人不是一伙的,要么他们七杀教内部不和。 他们刚商量好对策,程槺和宋罡也刚好从那间暗室出来。 “他们挟持着人还背着孩子在石阶上走不快,你跟上去看看,应该还没出石阶。”程槺靠着墙催促宋罡。 他们也不过交流了一会的功夫,程槺想着应该还没走到顶,况且上面自己还留了几个人,要是真走这么快,上面也应该有些动静。 宋罡虽然不满于程槺颐指气使的命令,但还是走进了石阶前的窄道。 恰在此时,一个守卫匆匆忙忙地下了井,月光融融,本来就灰暗,又因为这个石阶修的很陡峭,而此时唯一拿着火把的陆晏也为了行动方便把火把熄灭了,因此从上面的角度难看到下面还有人。 那个守卫是直到最后几道石阶才借着微弱的月光发现下面有人。 他的到来显然扰乱了原本的打算。 其实他们在那个看守走下石阶的时候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不可能跑上石阶和他打,萧翎本想着等他走进就捂住他的嘴再桎梏住他,但始料未及的是这个人看到他们后随即大声尖叫。 另一边的宋罡走到了在窄道口,正准备进去看看他们有没有走到顶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他还以为是他们已经走到上面和程槺的那几个手下对上了。 程槺也以为是这样,当即顾不上其他一个箭步追上宋罡,两人大步流星一前一后走进窄道。 萧翎猛地上了几个石阶想捂住他的嘴时声音已经发出,随即就是宋罡和程槺两人以极快的速度几乎是同时进来。 陆晏一开始的计划就是他们一前一后地进来,他们四个人对上一个人而且还是杀个猝不及防,不管刚刚突然进来的那个人武功如何总归是占优势的。 但现在,萧翎桎梏着那个刚从什么下来的守卫,抽不出身,又一下两个人都进来,他们三个一时间有些难敌。 宋罡走在前面,刚进窄道时陆晏靠在墙边,笼罩在黑暗里,只等他再往前走几步就准备动手把他打晕。 陆晏意识到宋罡已经走到他身前时一个急跳准备攻击他的脖颈处,紧跟在后的程槺敏锐地发觉有人要攻击宋罡,一个闪身伸手替他接住了这一击。 陆晏这一击就是奔着打晕宋罡去的,只此一次机会,因此他这一击使了十成的力,程槺虽然接下了却感到整条手臂被震得发麻,陆晏也没讨着好处,整只手好似狠狠地打在砖块上,一阵阵痛感顺着手攀升,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感觉整只手骨头都断裂了,麻到没有任何知觉。 他倒吸了几口凉气,调整着呼吸,也好在本非真的断裂,渐渐地他重新找到手上的知觉。 宋罡显然感受到身边刚刚一阵劲风,那是有人埋伏在这!反应过来的宋罡忙后退几步。居良和徐遣两人此时几步上前,准备一起对付他们。 就在这时,萧翎逐渐控制不住那个侍卫,眼见着就要人就要逃脱开,萧翎急的满头汗,眼见着都暴露了,他也不再捂着那守卫的嘴了,准备再最后试一次能不能把人劈晕。可是对方力气不小,他要是抽出一只手劈的话,另一只手就控制不住,人保准逃脱开来,甚至肯能和下面那两个人前后夹击。 “老大,上面……”那守卫开口,萧翎本能地又捂着他的嘴,这下更是不知如何是好,想打晕都腾不出手。 正当他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阿翎,掐住脖子左右最粗的筋!”陆晏注意到这边的异样,冲着萧翎喊道。 萧翎来不及多想,摸索着按紧那两根最粗的筋脉,用尽全身力气,脸都变得通红。不过好在这招是有效的,不过几息的功夫人就失去了知觉,软趴趴倒下了。 看着人失去意识,他松开手,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自己真的做到了!这是什么招式怎么好用!不对,现在要去帮陆晏他们。 萧翎准备下去一起对付那两个人,毕竟多一人就多一分胜算。 也就是在此时,上面传来阵阵嘈杂的声响,似乎是有一队人马进了上面的院子,脚步声嘈杂不一。 萧翎本能地寻着声抬头望去,正好对上他老爹的脸。 …… 四目相对间,萧翎发誓自己从来没有那天怎么想看见他爹,顿时眼泪都要流下来,就差抱着他爹的大腿哭诉今夜的种种艰辛。平时都不想看到的那张脸现在看着都格外亲切。 天知道刚刚听到这些脚步声他的第一反应是对方的人马,害的他心脏都紧张的怦怦乱跳。 萧缙提着风灯往井下探去,灯光大亮了半边井,他只能看到萧翎的头顶以及他控制住的那个刚刚下去的守卫正倒在自己儿子脚边不省人事,其余人则是由于视线原因被层层石阶挡住。 萧缙不知道此时下面还有两个人和他们达成一团。 “翎儿他们真的在这!”萧缙转头向他们喊道。 “你们先将几个昏迷的孩子运上去!”萧翎好在还没冲昏头脑,没急着上去,对着几个孩子说到。 他的这一句话让原本打得吃力的三人有了希望。他们没想到这个跟上来的看着没有宋罡魁梧打起来却比宋罡更狠!他还比宋罡敏捷地多,雨点似得拳脚三人合力都有些招架不住跟何况还有个宋罡! 但在萧缙喊出这句话的瞬间局势逆转,程槺意识到对面来援兵了,对分听脚步声来的人并不少,自己的那三个手下怕是已经被俘虏了。现在就只能…… 程槺趁双方僵持时他轻咳了一声,给宋罡些提示,至于他能不能明白就看他了。不过宋罡直视着对面,对自己给的提示顾若惘闻。 程槺气得磨了摸后槽牙,要不是现在不便他真想一巴掌呼在宋罡脑门上。还明白呢,理都不理! 他妈光长个不长脑子了是吗?!他以为宋罡就算咂摸不出自己要干什么,起码知道自己要换个战略,结果这个猪脑子置若罔闻! 他心中冷笑,那就莫要怪我了! 此时他们由于空间不足逐渐打到石阶前。程槺虚晃一招,一拳打过去,那一拳几乎擦着陆晏的脸,陆晏猛地一偏头,感觉到一阵劲风擦过。 这忽如其来地一拳使得居良二人注意力全落在程槺的上半身,紧接着一击扫堂腿快狠准地踹在最右上的徐遣。 徐遣只是一个文人,略学了一些拳脚,本来就吃力,这一腿更是招架不住,当即双腿抽痛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陆晏和居良几乎是同时注意力全放在徐遣这边。哪知他的目的根本不在这,猛地弯腰向前抄起居良身后昏迷不醒的万教主,同时也不忘用手肘猛地撞击居良的腰侧,整个动作行云流水,居良当时以为他会在徐遣方向继续攻击,遂整个人往右偏了偏,正好空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缝隙来。 居良猝不及防腰侧受到攻击,本能反应的捂住腰向右边倒去。程槺也趁此机会飞快的扛起万教主转身朝后飞奔。 宋罡脑袋突然灵光一现,他看到程槺朝左边冲去,突然福临心至,他大概是明白程槺要做什么…… 他趁着陆晏他们注意力都在程槺那,一个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扑向左边,此时居良刚稳住身形,腰侧出来阵阵钝痛,紧接着就看到宋罡那么大一个体格朝着自己的方向扑过来,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退让! 陆晏反应过来一个转身试图拦住宋罡,哪料宋罡竟是灵活的压下腰,避开陆晏拖着翟闻的双腿就往后退。 他也不管翟闻整个人都在地上摩擦,拖起人就跑。 陆晏扑了个空,宋罡则是拖出了窄道后一把撩起翟闻架到肩膀上,大步流星地跑了,临走还不忘将墙上的火把朝他们扔过来。 陆晏和居良快速躲闪,再追出窄道时宋罡早就跑到顶头暗室里了。 “上去后全城戒严,不信还逮不住他们!”望着追不上的背影,居良站在一边恨恨道。 不过这次也不算是被他们全然脱身,至少抓到了那三个守卫,起码能问到些什么有用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24-30 第24章 “世子爷,你这回可成大英雄咯!”成疏摇着扇子站在萧翎床前有些揶揄道。 “去你的!”萧翎捂着包着纱布的脑袋,将手边的抱枕扔向他。 成疏一个灵活的躲闪,萧翎的抱枕就啪嗒一声落了空, 掉在了地上。 咱们世子也没想到自己在七杀教的暗道里全身而退,却在上去后飞奔去想要和他娘哭诉今夜的不易时没注意脚下,被块转头绊倒,直挺挺地摔在地上,脑门着地,血珠子顿时像不要钱似得喷涌而出,顿时疼的嗷嗷叫。 他发誓自己当时从地面直接掉进暗室里都没有这么疼!一下子就瘫在地上捂着脑袋鬼哭狼嚎。 当晚他是被人抬回家的…… 这下好了,都不用装病了,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家躺着了。 已经躺了两天了,他的骨头都快躺松了,不是他不想起来,而是他起不来!每每他想起来都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无奈只能一直躺着。这可真是比去太学读书还折磨人! 那老太医摸着花白的山羊胡,又是把脉又是扎针折腾了好一会,才慢悠悠地开口说他这是摔坏了脑袋,近几天还是不要下地了。 老太医的话自然是要听的, 虽然萧翎倒是想不听,可他实在是起不来。 这几天这可把萧翎闷坏了,睁眼闭眼都是寝室高高的房梁以及化不开的药味。小麦这个没良心的这几天也不知道跑哪去了,连个猫影都看不见!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果然是真的!以后不给它吃鱼了, 就白米饭配稀粥! “别急着赶我出去啊,看看这是什么?我是来给你送温暖的!”他拿出了藏在身后的几本书。 “瞧瞧,城西房氏新进的江南时兴话本!”说着他拍了两下书皮,随手就抛给萧翎。 不得不说成疏扔的还挺有准头的,啪嗒一声正好落在萧翎手边。 此时萧翎靠在床头,半眯着眼睛。 他现在是真的半死不活了,说句话都费力。 萧翎随手拿起来,一看到书面上的几个小字就一阵头晕目眩袭来。他当即扔到一边,重新眯起眼睛。 “看不了……”他唉声叹气道。 “看不了闻闻味也成啊!”成疏又说到,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别逼我抽你。”萧翎有气无力道,仰着头眼睛彻底闭上了。 “看你这样子我就不打搅喽。”成疏看他这副随时随地能厥过去的样子,觉得还是不要打扰他休息的好。他还是有点善心的。 萧翎见他要走忙睁开眼睛问道:“等等,我问你,那个,就是那个七杀教余贼捉拿的怎么样?” “没逮到。”成疏停下脚步回答道。 “啊,这京城不是戒严了吗?” “奇就奇在这,你说说看,这城门都关了两天了,人像是人间蒸发一样,怎么都找不到,西市都快被翻个底朝天了!”他拍着手惊奇道,语气抑扬顿挫,说得颇为头头是道,就差拿个醒木道茶馆里说书。 “那陆晏呢,这几天都没见他来看望。”他有些别扭地开口,这两天与他交好的朋友轮番来看望来一遍,唯独不见陆晏。 “我的个祖宗哦,陆晏这几天恨不得脚不沾的,忙的不可开交!”成疏一脸责怪萧翎的表情,萧翎被他看得有些发怵偏过头去,成疏这才继续道:“陛下派他和薛统领一同去搜寻七杀余党,你是不知道,找到的信徒数都数不过来,大理寺都快填满了!” “啊,这样啊……”他这几天浑浑噩噩地倒是对外界消息一点不知。 “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成疏瞧着床上半死不活的萧翎,手指敲着折扇问道。 “没了,你走罢……”他现在气若游丝,继续躺平,“不对,你等会,给我把这碗乌漆嘛黑的药给丢出去!”萧翎突然想起搁在床头一口没动的药。 “诶,好嘞。”成疏选择性地好似没听到萧翎后面的话,说着麻溜的走了。 “回来,回来……” “放心,有空回来看你的,世子呀,要遵医嘱!”成疏走出房间后才冲着里面喊道。 成疏走后,萧翎平躺在榻上先是感叹世态炎凉人心不古,气得他头上的经络突突直跳,又觉得房间里放的冰盆实在是太多了,冻得他鸡皮疙瘩都要出来了,他扯着被子捂住脑袋不一会竟是又睡着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梦里是一个寒冷的冬天,北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落雪堆在肩头,彻骨的寒意席卷全身,身边乌泱泱的一群人皆是神情慌张。 他最后再看了一眼落雪覆盖的京城,此时天边的雪已经停了,天边漏出了半边浑圆的落日,残阳如血,天边那橙色的火烧云一片一片的晕染开——是黑夜前的最后一抹余晖,就像这个让他锦衣玉食至今的朝廷一样,如今也只剩下了最后的余晖,往后便是无尽的黑暗。 梦里尽是血光冲天,刀光剑影,还有……被长剑刺穿的痛感…… 一寸一寸没入血肉,胸腔像是年久失修的风箱,只能发出些嘶哑的低鸣,最后看见的是一眼看不到头的山峦。 萧翎猛地惊醒,自己早已是被汗水浸湿,眼角也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行清泪。 这个梦实在是太真实了,梦里的血腥味似乎萦绕在他的鼻腔,胸口撕裂般的疼痛感他现在还心有余悸。萧翎怔怔地不知望向何方,久久不能平息。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么一个梦,也从来没有哪一个梦这么真实过,就连当初梦到被狐妖追着吸精气半夜吓得睡不着去找父母的那个梦都没让他感到这么真实。 仿佛自己真的经历过。他不是在为自己哀恸,而是在为……为什么呢? 他想不起来了,从惊醒到现在,梦里的内容越来越模糊。 又或者是这房间太冷了导致自己做噩梦?他胡乱地想着。 柳眠进来时见萧翎泪流满面,着实吓了一跳,她忙上前安慰他:“世子,怎么了,问过大夫了,只要好好吃药不会留疤的!” 她说着就想掏出绢帕帮萧翎擦去脸上的泪,萧翎忙抹了抹脸,“没事,没事,估计是风沙迷了眼罢。” 柳眠:……? 柳眠看了看窗明几净的室内,再看了看根本没开的窗户,一脸疑惑地看着萧翎。 世子不会是把脑袋摔坏了罢?怎么在说胡话? 萧翎大概也是觉得自己信马由缰胡诌的理由太过于荒诞了,忙扯开话题:“有什么事吗?” 萧翎的寝室没事是不会让人进来的,特别是自己不在的时候,美其名曰自己要有独立的空间,实际上是怕自己藏的那些话本被人发现。 “太后娘娘刚差人来请世子去宫里,说是出了这么大的事不放心您!” “啊……” 萧翎现在是不想去的,脑袋疼倒是其次,主要是这次这么凶险怕是免不了要被数落一番。他皇祖母这些年来越发信佛,念叨起来没完没了。 平日了萧翎脑袋都要被她叨念疼了,更别提现在脑袋本来就疼。 萧翎仰过头再次躺下,生不如死。 偏偏祸不单行,眼尖的柳眠看见一边好像还没动的汤药,就想拿出去热一热在督促萧翎喝下去。萧翎看着那碗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汤药,视死如归。 ※※※ 萧翎坐在马车内支着脑袋,他现在感觉天旋地转,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忍了一路终于进了宫门。 太后怜他尚未痊愈,特许其乘车直达长宁宫。 一路颠簸,穿过重重朱墙后萧翎觉得自己胃里现在是翻江倒海,下马车时扶着墙忍不住干呕起来,不过他这几天没好好吃饭,硬是没呕出来。倒是看着挺唬人的。 身后跟着的柳眠、暖香二人忙拍着他的背帮他顺气,萧翎扶着墙吐了会,虽然没吐出来什么但胃倒是好受多了,他勉强站直了身,眼前朱红的宫墙都变成了灰色,还有点点星光在面前飞舞。 太后身边的大宫女南霜亲自来迎接他们,她一出来见萧翎这幅模样也是不敢耽搁,忙将人请了进殿。 长宁宫主殿的檐用的是海月贝明瓦,整个皇宫只有这一处宫殿如此,据说当年为修建出这么一间宫室几百工匠用了数十年才完成。 这瓦是半透明的,采光效果极好,阳光照耀下如珍珠般泛着通透的光亮。白天即使是门窗紧闭,熄灭长信宫灯也依旧能看清屋内。 萧翎这么些年来一直疑惑站在屋顶是不是也能将室内看得一清二楚?他小时候还真想上去亲眼瞧瞧,可惜还没来得及爬上去就被他爹逮到狠狠地打了一顿…… 他爹甚至都没回府后动手,就在长宁宫打得他嗷嗷叫,叫得跟那刚出圈的小猪似得。 宫里的那些皇子公主还特地来长宁宫明面看望太后,实则看他笑话。 太后看上去是刚从佛堂出来的,身上还带着浓浓的佛香味,她身着朴素,未戴任何珠宝首饰,即使保养得当鬓角也是已经花白,眼角不自觉的爬上一道道细纹,但却自有一股不怒自威。 萧翎从小怕极了他这位皇祖母,她不止一次试图将萧翎揪回正轨。包括但不限于连续几个月亲自看着他读书,极力反对萧翎不进宫读书。 又或者是当初萧翎周岁抓阄时亲自监工,将所有她不满意的物件都收起来,严防死守。 不过好像听他爹说他当年什么物件也没抓,一个劲的哭,太后想把笔墨往他手里塞都没能成功……最后被逼急了抓上了旁边妇人抱着的孩子不撒手…… 反正萧翎现在看到她还能回想起当年读书快读吐的感觉。 他毫无血色地被人搀扶着进了殿,太后见他这样也是吓了一跳,上去细细打量萧翎。 “祖母,恕翎儿无法行礼……”他摇摇欲坠,气若游丝,嘴唇毫无血色,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了。看着好生可怜。 太后见他这幅模样责怪的话道了嘴边生生咽了下去,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本想摸摸他的头,看着包的严严实实的纱布一时不知如何下手,最后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叫他以后一定不要涉险就摆了摆手叫人送他回去,还吩咐宫人收拾了好几马车的补品药材送到陈王府。 另一边登上马车的萧翎肉眼可见地直起了腰板,洋洋自喜地问暖香二人自己装得像不像? 没错,萧翎虽然难受但也没有怎么严重,他故意这样只是为了能快点回来,他可不想听太后叨念几个时辰,回去的时候落日都快看不见。 两个侍女见他状态立刻好起来了也是掩着袖子偷偷地笑。 一行人欢快的回府了。 第25章 萧翎回去后又躺了几天, 他这几天倒是没再做那个真实的梦了。期间陆晏也是抽空来看望过他,不过刚来不久就匆匆忙忙地走了。 成疏这段时间也时不时来看望他,也不愧是号称京城百事通, 他给萧翎的消息是一个比一个劲爆。 据他所说,扬州水患已解,是一个鹤发童颜的道士恰巧路过扬州牧赵澄的府邸,听说牧守因水患迟迟未解成宿成宿的睡不着,头发都快掉没了。那道士只是摇了摇扇子信步走了进去。赵澄都不知此人是怎么避开守卫进来的,只是道士见了他就开门见山道:“贫道有一计可解大人的燃眉之急。” 成疏说得绘声绘色,比路边的说书先生讲的都要好些,萧翎不自觉被他吸引去,成疏张口就来:“那道士说可用以工代赈的法子……” “这有什么稀奇的?”萧翎还没等他说完就撇撇嘴打断他,这法子早几百年就有人用过。 “别急啊,继续听我说……那道士还献上了个叫什么青苗法的,大概内容就是官府贷款给这些因为水灾稻田被冲毁的百姓钱或者粮食,借款会随税收一起缴纳,这样百姓也有了动力[1]……对了,那个道士还提倡让狱中的犯人出来劳作,设立简单的减罪机制,比如干的好减几天刑这种……” 成疏说的萧翎基本都听了进去,他此时也是大为震惊。 众所周知,发水患这种天灾最难解决的就是民生问题,百姓吃不上饭了不出一个月必会发生暴乱,如果向青州这样瞒着不报以致发生疫病的更是四处传播开来。 往往发生灾害的年代豪绅们还会借机放粮食贷 ,百姓往往苦不堪言。而官府的赈灾粮往往会被层层贪污,真正分到百姓手中的根本就没多少,每每灾荒过后还得欠下地主一屁股债。 而这个青苗法由官府房贷,比以往的豪绅放贷更规范合理,同时也能有效减少粮商哄抬物价,简直是一举两得的法子! 更不用说组织犯人劳作修缮,这个办法简直是太妙了,犯罪的能有几个是病秧子?这些人在狱中每日还得给他们粮食,不干活还得浪费粮食,还不敢用他们,毕竟看不住就得乱起来,这下好了只要想早点出去就得好好干活! 萧翎不禁向成疏询问着道士究竟是何方神圣能想出此等法子。 成疏也只是遗憾的摇摇头,表示自己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那道士生的面如冠玉,跟那谪仙似得,头发眉毛都是雪白的,偏偏看着也就刚及冠的样子,让人折磨不透年龄,外界都传闻这位是真的天神降世。 “说得好像你见过似得。”萧翎觉的成疏说得实在有些太夸张了,比那说书的都玄。 “我这可是通过多方打听得到的,要是旁人知道的还没我这么细呢!”成疏哼道。 “跟你说个更劲爆的。”成疏说得神神秘秘的。 “什么?”萧翎狐疑的看着他。 成疏东瞅瞅西凑凑甚至是走到窗边确定隔墙无耳后才凑近萧翎小声说道:“你知不知道两天前青州牧守来京中述罪?” 萧翎还以为成疏要说什么,听完他的话他先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成疏,再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和耳朵:“我是脑袋磕着了,不是耳朵聋了。”这事自己怎么可能不知道。 “唉……”他再看了看四周轻声道:“青州牧死了。” 萧翎听完一脸震惊,“啊……?” 这两天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青州牧进京请罪的事,据说他进京那天不少百姓都朝他仍菜叶子臭鸡蛋,连路过的狗都恨不得踹上两脚,与他二十年前升调离京同僚相送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他虽然是没正是被罢官但也是灰头土脸,甚至是不少人猜测他这回是要被杀头。 不过已经两天了,宫中还没有消息传出,这到了成疏口中就已经是被杀头了? “那青州牧说得好听,自己是为了不让陛下为此事忧心,故而准备待情况好转后再禀报陛下,结果陛下听后顿时怒从心生,命人拖下去先打上三十板子再说,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人竟是被活生生打死了!” 萧翎震惊:“陛下故意瞒着?”毕竟这人也算是死有余辜,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瞒着。 “我爹说陛下这是有自己的考究。”说完后还贼兮兮的看了萧翎一眼,嘱咐道:“你别瞎说出去哦,这事怕是你爹现在都不知道,你一说出去我爹保准知道是我说的,我可不想被我爹追着打。” 成疏他爹是中书舍人,天子近臣,平日里跟在皇帝身边,知道的自然多。 萧翎里面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 哥们我谁啊,是什么兜不住事的人吗? 临近端午,萧翎房间内被摆上好多艾草,熏得他想吐,偏偏他娘又再三叮嘱他一定不要扔掉,这艾草是驱虫的,不然小心自己脑袋的伤口了生虫,半夜掉到他嘴里。 萧翎心说自己没那么好骗了,但还是好好摆着那些艾草叶。 这几天萧翎觉得脑袋没那么疼了,迫不及待想出去和他那些狐朋狗友聚聚,出去打打牙祭,天知道这几天自己都过得什么清汤寡水的日子! 那大夫看着就像个庸医,说什么忌荤腥酸辣,这话一出来自己就真的只能老老实实地喝了几天白粥! 不是他听话,是他娘严防死守不让! 他感觉自己这日子过得还不如那青光寺的和尚,那和尚还不是天天喝白粥呢! “这脉象……”老太医捋着花白的胡子慢条斯理地说着。 萧翎被他说得心里突突直跳,心想就不能说快点嘛?搞得他怪紧张的。 “没什么大碍了。” 听到这话萧翎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松了一口气。 在太医来看诊过表示萧翎无大碍,只需好好将伤口养好后,萧翎也是顺理成章被允许出门了。不过他爹给他定了个门禁时间…… 这些都是后话,萧翎现在什么都听不进去,只想着快点端些大鱼大肉来,自己都快馋哭了! 天知道这些大鱼大肉萧翎以前都是不屑于看一眼的,特别是天气热的时候,他看着那些肉上面一层油就想吐,一点兴趣都没有,只想着让人拿远点。 现在呢,他看到那碗冒着油光的红烧肉就风卷残云般哐哐往嘴里炫,碗被他舔的干干净净,比洗的都干净。 不是他只能吃的下这么多,是他娘只让他吃这么多,现在给他一头棕熊他都能啃得下! 吃饱喝足后他摸着肚子留下泪水,他从来没觉得一碗普普通通的红烧肉这么好吃过! 不过当晚我们的世子上吐下泻到想死,那可怜的御医一大把年纪了提着沉重的药箱连夜又赶了过来,一摸脉就说他这是突然吃了大量的肉类,肠胃一时间受不了导致的。 于是萧翎又半死不活地躺了两天…… 另一边的陆府可就没这么热闹了,甚至可以说是格外萧凉。 门被轻轻推开,“公子,安插在宫中的探子得到准确消息,青州牧已死。” 下属来禀报时陆晏正在复盘这几天调查的结果。就青州牧守死了的事宫里瞒着,但是消息能打探到说明其实朝堂上知道的人也不少,只是都默契的没有说出去,都选择烂在肚子里。 不过他为了前几天暗道里的事脚不沾地地找了好几天,还是一点线索都没有,那几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特别是最后出来的那个,武力不容小觑,但偏偏又没看到他的脸,找都无从下手。 他的那三个下属嘴很严实,硬是一个都没供出来。而那些信徒太多了,能得到的消息只有近几年七杀教来他们乡里传教,其余也问不出什么有效信息,这里面还有不少老人孩子,而且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有的恨不得一个乡都是! 估计再没什么进展没几天都得被放回去,毕竟法不责众…… 这倒是与之前不同,起码那时候他从来没听到过什么七杀教。 “对了,您让我们盯着的那个容姓书生这几天都在太学里好好读书,几乎没怎么出去过。” “知道了。”陆晏摆摆手示意他下去,自己再独自复盘一下。 他知道皇帝之所以没将青州牧的死讯捅出去估计也是知道青州这里面问题大得很,而青州牧的死大概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可能只是想打一顿出出气,没想到底下的人会错了意,直接将人打死了…… 至于扬州那个献言的道士他好像知道是谁了。 ※※※ 夜已深,一支桃树枝映照在花窗上,颇有种花影斜疏的意趣。 谢闲予躺在客栈的床上横竖睡不着。他再一次翻身后终于忍不主坐了起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摸到桌子上凉透的茶,喝了几口。 这间客栈老板娘为了让客人睡觉时免受蚊虫叮咬特地放了不少艾草。 谢闲予不知道为何自己心慌。实际上着股莫名的心慌在几天前就开始了。 他前几天路过牧守府献上了青苗法。这法确实有成效,起码现在是稳住灾民了,自己还想出来个利用多余生产力的办法,让那些犯人也能尽到一份力。再说了自己也没说这是自己想出来的啊!怎么会这么心慌? 他原来只是一个高二学生,上课时老师正好在讲王安石变法自己觉得无聊偷偷拿MP4翻起里面的小说存储。不是他不想看手机,是学校看得太严,这MP4还是他绞尽脑汁好不容易带进来的。 下单的时候还特意让老板导些小说音乐进去,不过他翻看了一番,都是些老的不能再老的,有些指不定比自己年龄都大! 他翻到一本名为《大虞王朝》的书,看书名就知道估计不怎么样,但谢闲予脑子一抽点开来读了。 他就认真地看完了第一章,后面就随便点开来看了看,最后结局还没看完就刚到心脏一阵抽痛,趴在课桌上低声抽着气。他想出声求救可是巨大的疼痛让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只能感受到老师讲课的声音逐渐模糊,他的意识逐渐消散…… 再一睁眼他就来到了这个大虞王朝,并且一出生就被遗弃了。原因是自己刚出生胎毛就是白的,瞳孔颜色也比普通人要浅得多……没错,这具身体天生白化病…… 不过这里的人不知道啊!他们以为这孩子有什么怪病,要不就是中了邪,反正是不能留的。不过庆幸的是他的父母还干不成亲手掐死骨肉的事,于是将他放在木盆了放入了河流中…… 再后来他被一个道士救下来,也就随着那个道士修道了。自己这副模样简直是天生鹤发童颜圣体! 不过谁家好人写书第一章全是时代背景啊!他现在连谁是主角都不知道!只知道那个主角是皇帝私生子,后来还登基了,后面一直没写他的原来的名字……现在故事线还没开始,他到哪去找人啊! 从龙之功都吃不上热乎的! 他重新回到榻上躺好胡思乱想。也许是这几口凉茶稍稍驱散了他的燥意,他躺回去后竟然很快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26章 萧翎终于为自己的嘚瑟付出了代价,本来头上伤势稳定了只需要隔几天换一次药,结果吃坏肚子后每天都要喝那黑不拉几、散发着怪味的药,他现在是时时刻刻嘴里都是这股味。 他娘还看着他,杜绝了他偷吃的可能。这两天他除了喝粥就是吃药,人都要被腌入味了,日子过得苦唧唧的。 他甚至有天晚上做梦梦到自己变成了棵人参,就要被人切片了…… 吓得他现在都不敢看人参。 这几天难得冷暖相宜、草长莺飞,正是出去游玩的好时机……可是萧翎被困在府里,哪都去不了。 他整天苦着个脸唉声叹气。 窗边种着的一小片文竹,他看着小麦在里面东跳西窜的,心里一下子不平衡到极点。小麦最近还总是半夜嚎叫,声音和婴孩的哭啼似得,虽然这几年也逐渐适应了,但说实在的半夜听到还是有些害怕的。特别是推开窗户想让它别嚎了还能看到一双闪着光的眼睛…… 实在是太渗人了。 不过这几天都没怎么看见小米,也不知道它在干些啥。 今天小麦又带了新媳妇回来了,这次是个狸花猫,它们两个再竹林里追逐打闹。萧翎坐在窗边看着心里更烦闷了。 他看着小麦都骑上了那只狸花猫,眼疾手快地将手边的书扔了出去,两只猫受到惊吓四处逃窜。 “好你个始乱终弃的小麦!”萧翎拍着窗户边从逃走的小麦骂到。 我在这出不去, 你带来一个又一个的媳妇回来?还有前些日子那只和你差不多的橘猫呢? 难道你还想弄出一堆猫子猫孙来我养着? 萧翎现在是真想把小麦骟了。 王罗卿总是说什么样的人养出什么样的猫,小麦就是猫界的萧翎,整天上蹿下跳整的王府乌烟瘴气的,由此杜绝了萧翎想把一堆奇奇怪怪的动物带回家的想法。可是萧翎现在想,自己可没小麦这么始乱终弃,自己和小麦一点都不像! 也许是上午破坏了小麦的姻缘,萧翎下午就被他娘强制着看了一幅又一幅的闺秀画像,看得他快都吐了。 虽然这些闺阁小姐一个比一个貌美如花,而且种类丰富,环肥燕瘦应有尽有。但别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娘这是想给他说亲了! “娘,我还是个孩子呢?”萧翎苦唧唧道。 “十七岁的孩子?”王罗卿瞧了他一眼反问道,手上动作也没停继续翻着画像。 “我还没及冠。”他嘴犟继续道。 “你非要到二十岁才成亲?” “先立业……” “我记得你小时候还问我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娶上漂亮媳妇的。”王罗卿奇怪地看着萧翎。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不可同日而语……”萧翎嘴硬道,还偷摸将他娘手上的那副画卷合上了。 他不想娶妻是因为以前有个和他玩得可好的纨绔子弟。那个纨绔和萧翎一样,每日迟到早退,有事没事就请假在家里躲懒。但他的好日子在娶妻的那天戛然而止…… 据他所说他那妻子在成亲前是温婉可人的,成亲后是凶狠泼辣。他成亲当晚欢天喜地地揭开盖头迎来的是媳妇和他约法三章…… 他说这话时指着自己脸上的伤,“你看看,昨天刚打出来的!对了你可别把我今天出来的事供出去,不然我还得被打!” 萧翎看了看他那都快被打成猪头的脸,默默同情地为他默哀三秒。 那天那人连酒都没敢喝,吃了几口饭就匆匆忙忙地回家了。 不过那人没多久就在他媳妇鞭策下考中当官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萧翎不用脑袋都能想到他娘想干什么!这分明是想找个人来看自己!他坚决不会赴那位仁兄的前程! “娘,你要不找人先把小麦骟了罢……”他给王罗卿建议道。 他想着转移矛盾。 好儿子先替你爹挡住这一时吧…… ※※※ 当看过张熙秘密呈上来的奏折后,萧缄心中那股怒气更甚。 青州这些年来官府贪墨,兼并农田,谎报税收的事一股脑都捅到了他面前。他气得又砸了桌上的金镶玉笔搁,旁边的小太监看到碎层一块一块的笔搁,眼皮直跳。 这都不知道是陛下摔得第几个东西了,陛下还专挑金贵的摔…… 萧缄发泄完揉了揉眉心。他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青州怕是积弊已久。 更让他糟心的是青州上下沆瀣一气,要彻底处理是个难事。 前些日子青州牧进宫请罪,自己实在是气愤,就叫人将他拖出去打几十棍子,没想到底下人自作主张直接将人打死了! 这群太监,别的不想,尽想着揣摩他的心思,揣摩的好倒也罢了,关键是还揣摩错了! 这要是打草惊蛇青州整个谋反岂不是糟了? ! 他只能将此事瞒了下来,对外宣称人已经入了大理寺狱中进一步接受审问。 还有那个什么教,传教传到自己脚下了! 那些侍卫统领都是干什么吃的,统统革了职! “怎么多天了,那个什么教还没有什么有用的消息吗?”萧缄越想越气,压着恼火问到。 身边的小太监只能壮着胆子,小心翼翼地回道:“还没呢,陛下再等等吧……这人也不可能长翅膀飞了……” 萧缄猛地拍了下桌子,把那小太监吓了一跳,忙跪地求饶。 萧缄示意人走远点不要在自己面前晃悠,那小太监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走了。 不过据陆晏禀报,那个什么教主可能和但年的方家谋反又关…… 他再次揉了揉眉心,心中烦闷不已。 这些天唯一宽慰的就是他正愁没把柄控制陆家,这个陆晏就自己请命回来了。他看着边疆守军都快姓陆了也是寝食难安。 小太监担惊受怕、跌跌撞撞地走在连廊里。 心想果真是伴君如伴虎,刚刚他是真的怕小命不保,自己好像也没说错什么话罢? 总管胡德恰好走来,看到这样就知道这小太监又说了什么让万岁爷不高兴的话,将他拦下问道:“这又是惹万岁爷不高兴了?” 小太监刚刚低着头只顾着走了,没注意到胡德,看到他忙行礼,“干爹,儿子我……” “你不用说了,我这么大一个人走到你跟前你才发现?我平时怎么叮嘱你的,在这宫里要眼观八方,耳听六面切莫冲撞了贵人!”他拍着手,恨铁不成钢到:“你怎么做的?还有我都说了,不好的事就要装瞎装聋,皇上问起来你也要装不知道!万岁爷的龙体安康最重要!莫要让他恼了心!” 那小太监连声称好,一幅虚心求教的样子。胡德见状也感觉说得差不多了,就将人放走了。 剩下的就要看他这个干儿子自己悟了。反正他干儿子多,这个说错了话死了还有下一个。 他不在乎的想道。 ※※※ 青州牧守府 钱夫人此时很心慌,她的丈夫已经好几天没有消息了,虽说雍州离青州路途遥远,几天没消息是正常的,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这么心慌。 这几天前前后后来了好几波人,但她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他们问什么都答不出来。 丈夫平日里养得那些幕僚们也三五成堆的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她感觉天都快塌了。 钱夫人拍了拍怀里的孩童,无尽的愁思都消融在夜色里无人知晓。 ※※※ 早晨萧翎还蒙在被子里,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还真梦到小麦被骟了,他无情正嘲笑着还想扒开它的后腿仔细瞧瞧呢,下一秒小麦直接开口说话怒述他的罪行,说罢还伸出爪子想挠他。 他刚想躲开结果就被他娘拍醒了。 一大早他就迷迷糊糊的登上了去往青光寺的马车。 萧翎试图过挣扎,还用自己尚在病中作为理由,可是这理由显然不好使了,他昨天才和他娘拍着胸脯保证自己已经病好了,可以出去了,不过当时被他娘无情驳回了…… 今早又被他娘一把捞起,说他昨天自己保证已经好了,别给自己的懒做找理由。 这让萧翎哑口无言,只觉得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只能和王罗卿上了马车朝青光寺去。 早晨的青光寺沐浴在阳光里,隔绝了附近闹市的喧哗。此时已经来了不少香客,一路上都是隐秘的小路,处处弥漫着香火味,不少僧人们正在在洒扫寺庙。 黄墙黛瓦下还真有几分古朴之美。 按照他娘的说法是他这几天流年不利,得好好来拜一拜,去去晦气。 不过要萧翎来说这青光寺怪会做事的,在闹市里还打造出一股不食人间烟火的味来。 萧翎被他娘一路引着进了一间小厢房,随后王罗卿就出去了,嘱咐他在这好好待着,自己去去就来。 萧翎撇撇嘴,迫于王罗卿要挟的目光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了。 不过王罗卿刚走他就推开门,将脑袋探出来打量着四周。这里弯弯绕绕的,搞得他都不记得来时的路了。 这是个四方的院子,由好几个厢房组成,萧翎在院子里观察着,他估计这些厢房都是给和尚或者是行客准备的,他看了两间,没看到一个人影。 整个院子除了自己就只有树上那窝叫个不停的幼鸟了罢?他想到,怎么想着还怪阴森的。 他停在一处厢房外正准备回去,突然他面前那个厢房的门打开了。 那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人,穿着一身白,模样端正,丰神俊朗,手里还拿了一本书。 他显然也是看见了门口的萧翎,先是怔了怔,随后若无其事地走开了。那人走到树下拿起一边的板凳坐下来心无旁骛地看书。 萧翎心想这人可能是是个借助在青光寺的书生罢?毕竟比起租赁房舍,借住青光寺便宜许多。 不过读书不是应该读出声吗?难道是个人习惯不同?还是自己在场他不好意思? 萧翎看他看得投入也不好意思干站着打扰人家,讪讪地退回了厢房内,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了两口。 还没咽下去“噗”的一声就被他吐了出来。 不是,这茶怎么这么烫!把他舌头都快烫直了。萧翎伸出舌头摆着手为他可怜的舌头扇风,好一会才感觉好点了。 王罗卿没过一会就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个胡须花白的老和尚,一看到萧翎就神神叨叨地念咒,听得萧翎脑袋都大了,偏偏王罗卿站在一边,萧翎不好逃开,被迫听他叽里呱啦讲了一堆。 萧翎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熬到那老秃驴讲完,萧翎如蒙大赦正准备拉着他娘开溜,那老和尚作出请的动作,示意萧翎出去。 萧翎看了一眼王罗卿,后者也在示意自己出去,他就大概知道今天究竟是来干嘛的了…… 不过临走时他还特意问了下树下的那个读书人是什么来头,那老和尚有一瞬间顿了顿,随后若无其事地告诉萧翎这时自己远方亲戚的子孙,借住在这备考秋闱的。 老和尚那一瞬间的异常萧翎并没有发觉,他心下了然,自己看人果然准,这人果然是个书生。 他们七弯八拐来到一处佛堂,朱红的大门内雕梁画栋,三面墙上都是各类栩栩如生的神佛的雕像,正中间是座巨大的观音像。整座佛堂最慈眉善目的就是这座观音像了,其他看着都面容严肃、嫉恶如仇,伸着三头六臂好似下一秒就会将宵小鼠辈就地正法。 萧翎其实看着这些神像是有些发怵的。 观音像前香火缭绕,蒲团上面已将跪了两个人。一个是妙龄少女,另一个则是个雍容华贵的夫人。 应该是母女。萧翎暗暗想到。 他来之前到没想到他娘是铁了心想让他现在成亲,已经不问他将心意人选约出来了。 听到有人来,那对母女停下参拜,施施然站起身来,朝他们问好。那姑娘一看到他脸上就浮起了一抹绯红。 王罗卿客客气气地在和人家打着招呼,并想介绍萧翎认识那位小姐。 那小姐萧翎不认识,也不是很想认识。他只知道现在不开溜就没机会了。 萧翎当即脚底抹油,想也不想一个转身就溜走了,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沿着一个方向跑,只留下他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傻眼。 第27章 这里道路曲折,一条路恨不得拐八个弯,萧翎转的脑子都快晕了,他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个无头苍蝇胡乱地走着。他不知道走到了哪,只是这地方一个人都没有,怪空寂的。 “世子也来礼佛啊?”突如其来的一声喊住了萧翎, 他回头看去。 陈掌柜和他儿子陈泷正在树下挂着平安符。应该也是被那事吓得不轻,来求个平安。 萧翎脑光一转, 自己不知道路,他们还不知道吗?于是他开口道:“对对, 我来去去晦气, 一时间找不到出去的路了。” 所以快点告诉我怎么出去吧。 “这样啊,您沿着这条路直走就好了。”听萧翎这么说陈掌柜想也没想立马给他指了个方向。 “诶,好了,多谢。”知道了路的萧翎到了声谢头也不回的就沿着那条路一路小跑,跑了一小会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萧翎知道马上就能出去了。 他出了青光寺的大门舒展了下腰肢,吐出了口浊气。 拜拜了母妃大人,孩儿实在是不想和那闺阁小姐相处,就留下您自个处理吧! 萧翎怎么抗拒也不全因为那位可怜的仁兄,越长大他越觉得成亲这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顶用,若不是真心相爱的二人即使是相敬如宾日后也会产生冲突,甚至是相看两生厌。 萧翎不愿意这样。 他想找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 他看时间还早,前面的西市里小贩们吆喝声不绝,满满的烟火气。 人多还热闹, 正是个好去处!他要现在不找个地方躲起来就得迎接他娘的怒火了。 这么想着他加快脚步向西市走去。 “这都好几天了,终于又开放了。” “对了,我隔壁家竟然一家子都信那什么教” “可不知人知面不知心嘛。” 一路上熙熙攘攘吵闹声不断, 各种对话声传入萧翎耳中。 萧翎听着听着明白了这西市前两天因为搜捕七杀教余贼给封了,今天才开放的。他也不由疑惑这人还能凭空消失嘛? 他看着前面的茶馆心想着要不进去喝茶听书得了,这么想着他摸了摸口袋……没带荷包。 这意味着他现在喝杯茶都不成。 萧翎:…… 现在早市还没结束,到处是临时支起的小吃铺子,蒸腾的热气飘在铺子上方,食客们吃的津津有味。闻着空气中食物的香味,萧翎咽了咽口水。 萧翎大早上被他娘捞起来的,到现在还没吃早饭。没想出个办法呢,肚子先不争气地叫起来了。他摸了摸瘪瘪的肚子,感叹真是流年不利,不知道那老和尚念的经有没有效果,真给自己改改运。 他不死心地再摸了摸身上,结果什么值钱的玩意都没有,想典当都不成。 “我要不还是回去和娘道个歉吧。”他无奈的想到。 他一向是个能屈能伸的,现在要是死犟着说不定还没走回府呢,自己先饿晕了。 这么想这,他回头打算原路返回。树挪死人挪活,他不至于真饿着肚子回家。 此时迎面走来一辆马车,在熙熙攘攘人满为患的街道中萧翎只顾着避让没怎么注意,马车上的人却正好掀开帘子时注意到他。 “世子,怎么一个人在这?” 萧翎循声望去,正好对视那人的视线。马车上正是前几天给他那本画册的方皓。 他可是出了名的花间客。 “唉,别问了,流年不利啊。”萧翎叹气道。 方皓上下打量了萧翎一通,问到:“世子没约罢?那正好我要去红袖楼,一起去吗,我带你看好东西!” 萧翎有些心动,他还没去过红袖楼呢。他垂头丧气摊了摊手道:“没钱啊……” 他现在一穷二白,兜比脸干净。 “咱两兄弟谁跟谁,权当兄弟请你了!”方皓豪爽道,还哥两好似得停下马车伸出手来拉住他。 萧翎听他这么说心思一动这不是瞌睡了递枕头嘛,所以麻溜地跟着上了马车。 这个年龄的少年对花楼都存了几分好奇,特别是萧翎还爱看些话本,书里那些花魁书生邂逅的故事他看的不说有百本也有八十本了。 不过在他十五岁第一次和狐朋狗友想去花楼时还没进去呢,就被他爹在门口提溜回家了…… 不过他到现在都没想通他爹为什么消息这么灵通,自己半只脚还没进去他就闻讯赶来了…… 车马行驶过人流如织的西市,直往芙蓉浦去。 ※※※ 方珏看着萧翎随着老和尚出去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看来是没发觉,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继续专心致志地看着书。 这书是时下流行的文章,专为参加科考的学子所著,卖到断售。不过方珏细细看下来觉得也就那样,不过是些投机取巧的文章罢了,想考中还是得踏踏实实读些孔孟之道。 程槺先是透过窗户看了看,确定人都走了才出来。他随便掸了掸地上的灰挨着方珏坐下,“给我看看。” “你看得懂吗?”方珏神色淡淡看都没看他一眼问到。 程槺没觉得自讨没趣继续问道:“真要参加会试?” “不然呢,乡试都过了。” 程槺没话可说了,悻悻地闭了嘴。这次损失惨重,京城的窝点都被端了还把他们都暴露出来,自己还折了三个手下,他也知道不能揭人痛处,这几天都避免谈这个话题。 可是除了这个确实想不出来说什么。 他百无聊赖的看着树上那窝叫个不停地幼鸟,听着有些烦了低头看见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落在方珏肩膀上轻轻地扇动着翅膀,他看着心痒痒的,心下一动准备抓到那只蝴蝶仔细看看。 他伸手一抓,那蝴蝶好似知道他的想法,在他伸手时翩翩飞走了。他蝴蝶没抓到倒是抓到方珏肩膀上的衣服。 不知道是衣服没穿紧的原因还是程槺没控制好力度,方珏衣服被他这么一抓从肩膀上滑落,漏出雪白的肩头。 程槺一时不知所措刚想开口解释,方珏就将衣服重新提好,羞愤地带着他那本书摔袖回了房内。 “别这样,我也不是故意的,再说我们不是都……”他看着方珏的背影解释道。 方珏听到他这话更是愤怒,给了他一记眼刀,头也不回地走进去。 程槺试图进去解释清楚,结果方珏将门给锁了…… 此时大鸟捕猎带着食物回来,幼鸟叫得更吵闹了,他看着紧锁的房门,再看了看一家团聚的鸟,心中惆怅起来…… ※※※ 芙蓉浦从名字就能看出来是处傍水地,出水芙蓉在碧绿荷叶的簇拥中随风摇晃,几条锦鲤跃出水面叼起一片花瓣落入水中惊起一道道水晕。那里花楼林立,湖面上还泛着花船,莺莺燕燕,娇笑不断。 夜晚的芙蓉浦景色更是一绝,湖面上支着水榭浮廊,轻纱相掩,商女曼妙的身影若隐若现,或哀怨或娇嗔的曲调混着各色琵琶胡琴此起彼伏,丝竹声不绝于耳。一艘艘花船在芙蓉花叶间穿梭。 在花影婆娑,水光灯影的相互映照下,悠扬的曲子和着婉转的歌声是说不出的风雅,不少才子为睹佳人惊鸿一瞥来此吟赏烟霞、谈诗作画。 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实是块风月地。 到了夏天,莲子成熟,采莲女便撑着一只只小船漂泊在湖面上唱着朴素的渔歌,也是一道绝佳的风景。 不过现在就不是晚上也不是盛夏,没有灯火也没有采莲女,甚至这个点人都没几个。 不过萧翎也知足了。 他跟着方皓走进红袖楼内。此时还没到晌午,很明显没到营业的时间。姑娘们大都还没醒,楼里一片寂静。 方皓那厮显然是老熟客了,开门的龟公不耐烦打着哈欠开门看到他后睡意顿时消了,变脸似得笑着将人引了进去。 萧翎打量着楼内。中间是块大歌台,用玉石珠宝点缀,二楼的扶拦上连着一条一条的彩锦,纵横交错在歌台上方,处处弥漫着散不去的脂粉香。 一处锦绣销金堆。 “方公子,又来找胭脂哪?”老鸨风情款款地走来。声音极大,没见到人那倒是先听见声了。 那老鸨显然是刚醒不久,她扶着手中的珠钗插、入发髻中又整了整胸前的衣襟,不过不是整严实了而是拉下来点,显得胸前的沟壑若隐若现。 “知道还不将人喊来,对了今儿带来个哥们来,好好招待他。”方皓轻车熟路地吩咐道。 “早就喊胭脂来了,估计还在梳妆呢,可不得把最好的一面给您看哪。”老鸨笑靥如花。 她挥了挥手中的绢帕又招来几个姑娘拉着萧翎进了二楼的雅间。 萧翎大概知道方皓有个相好的叫胭脂,也不好意思打扰人家,在一堆莺莺燕燕的簇拥下上了二楼。 雅间内四处摆着描金屏风,榻上的小几上摆着个珐琅瓶,一支杏花枝摆在里面含苞待放。不过萧翎现在看到杏花还有些后怕。 萧翎打量着四周,从花窗可以看到整个芙蓉浦,一层一层的纱幔和着屏风,颇有种若隐若现的模糊感。清风拂过珠帘声动,惊起一阵悦耳的响声。 嗅着那股淡淡的香气,他不禁想怪不得他那些狐朋狗友都喜欢来这,确实是个好去处,光是这香气怕是就要将人熏醉了。 他肚子饿的咕咕叫,拿着小几上的糕点就往嘴里塞,觉得这糕点上也有股淡淡的花香,颇有一番滋味。穿着各色颜色衣裳的姑娘弹琴吹笙,咿咿呀呀地唱着歌。 他吃了几口觉得有些渴,拿起桌上的玉壶给自己斟了一杯茶。甫一入口,酒那辛辣中带着回甘的味道充斥在他的口腔内。 那是壶酒。 那酒后劲足,刚入口不觉得有什么,他喝了几口便觉得飘飘欲仙,似乎要溺在这悠扬的曲调中。清丽的面颊上染上一抹霞色,口齿间留着醇香,腹腔里似乎有一股小火苗在燃烧。 他醉卧在榻上,听着咿咿呀呀的歌声有些不知今夕何夕,心想这酒后劲来挺足,自己大概是醉了。 正当萧翎沉醉在曲子里都快进入梦乡时楼下突然从来一阵喧哗,他迷迷糊糊地想去查看,跌跌撞撞地穿上鞋子下了榻,隔着扶拦看到陆晏正带着一路人来搜查。 顿时他酒意消了大半。 萧翎:? !不是阿晏怎么会在这? ! 但下一刻他回过神来,不对啊!自己前几天不还吹嘘经常来花楼的吗,自己出现在这也不奇怪罢?况且不久喝了点酒吗,害怕什么! 这么一想他忽的壮起胆来,也不想着躲了。 陆晏带着一队人到这搜查。退去了夜晚的喧嚣,此时的芙蓉浦外面寥寥无几人,毕竟有几个人大早上来逛花楼?寻欢作乐的花客此时也大都未醒——这个时间点简直是搜查的好时机! 他也没想过能在这真的搜到人,不过还是得公事公办地搜寻一番。 他一进去老鸨就笑靥如花地迎上来,“官爷来搜查呐,奴家这都是正紧营生,那等贼人是绝不窝藏的!” 她对前几天那事也是有所耳闻的,估摸这这些官兵就是为这事来的。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没有参与过,自然是底气十足,随便让他们搜。 “不过有些客人还没醒,容奴家去说说去,也好给那些爷们点时间准备准备。”老鸨捏尖了声音娇嗔道。 陆晏偏偏头,并不想看老鸨胸前那团晃荡的软肉,又觉得实在是太聒噪了,还是早搜完早走好。 他一抬头正好和萧翎的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刹那,萧翎心虚地撇过头,晕晕乎乎地想着现在该做什么。 他醉了,脑袋里好似有一团棉花,软绵绵的。 不对,心虚什么,看回去啊!想着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陆晏。 他目光迷离,玉琢般的面容染上一层云霞眼角处也染上一抹红晕,没骨头似得趴在二楼扶拦上,眯着眼睛看着他。 怕是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这幅醉态有怎样一番风情。 旁边跟上来的歌女舞姬早就看呆了,想着不知哪来的这么一个神仙般标致的小公子,就算是白搭也值得了。 陆晏呼吸一窒,喉结不易察觉的轻微滚动了一番。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萧翎在着做什么? 他快步上二楼,萧翎看着陆晏上来也跌跌撞撞地朝他走去,带着满身酒味扑倒陆晏怀里。 陆晏看着扑到自己身上还带了一身酒味的人,蹙了蹙眉。萧翎还没发觉地显摆道:“阿晏,我就说常来花楼的罢!来我带你逛逛!这里姑娘唱的曲儿可好听了!” “百花楼里没有姓年的姑娘……”他闻着萧翎身上醇厚的酒香,怀里人温热的鼻息洒在脖颈上,他有些不自在。 萧翎脑子现在不清明,眼中也好似蒙上了一团水雾,迷迷糊糊地想阿晏提百花楼作什?这里不是红袖楼吗?但他还有几分神志,慢慢想到之前和陆晏吹嘘自己和百花楼的年姑娘是红颜知己…… 他根本没去过百花楼怎么知道那里的花魁姓什么,那个年姑娘是自己满嘴跑马车胡诌的!怎么快就被揭穿了!叫他脸面往哪搁? 萧翎为自己辩解道:“哈哈,可……可能是我记错了罢。”他尴尬地笑了两声。 说着他后退几步,没想到自己现在路根本走不稳,脚底一滑就要摔倒。陆晏一把将他捞起,叹了口气,“阿翎,你现在醉了,我送你回府。” 萧翎被陆晏拦腰抱起圈在怀里,脑子里不着五六地想着阿晏臂力真大,又想到自己男子汉大丈夫被一个男的抱着像怎么回事! 就算是自己的发小也不行! 不行,他要下来自己走!不对,走什么自己曲儿还没听完! 他挣扎着想要从陆晏怀里下来,却被陆晏箍得更紧了,“阿翎听话。”陆晏轻声附在萧翎耳边道。 挣扎无果后萧翎也就放弃了,他现在正醉着,一层一层的酒劲像浪潮般上来,闻着陆晏身上清新的皂角味他意识逐渐迷离,沉沉的睡去。 第28章 萧翎扶着昏沉的脑袋坐起来靠在床头,感受着胃里一阵阵火烧般的痛,他低声抽了口气,空腹加上醉酒使他现在有些胃痛,心想这红袖楼的酒后劲可真大,自己不过是浅酌了几杯酒睡到现在。 他可不承认是自己酒量不行! 不过这花楼也不像他爹说得那样是什么销金窟、红粉堆,有一堆会吃小孩的披着人皮的妖怪。那可正是块好地方!他就知道他爹都是唬他的! 萧翎这么想着。不让他去又怎么样,偷偷去,他们还能知道?去听听小曲儿喝喝小酒岂不美哉? 他看着屋外天光大亮一时有些不知道时间,简单披了间外衣出去。院子里有几个看着面熟的小厮正在清理多余的树枝,要是任由这些枝丫疯长在过些日子晚上就得被满树的蝉吵得睡不着! “现在几时了。”他逮着一个询问。 “辰时了。世子刚醒可要用餐?” 萧翎不经咂舌, 他以为自己只是睡到了下午, 没想到是直接睡到了第二日! 对了, 自己好像是陆晏抱回来的? ! 等等, 现在最重要的问题不是迎接他娘的怒火吗! ! 萧翎立刻想出去避避, 虽然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但是能躲几时是几时啊!他当即想脚底抹油开溜。 但是罗卿好像得到消息一样飞快的朝着他这边走来,后面还跟着萧缙。看样子是劝了一路了,不过看他娘那吞了炮仗一样的表情大概是劝阻无果…… 萧翎神情戚戚,看来今天是免不了一顿毒打了…… ※※※ 萧翎躺在床上,摸着被打得火辣辣的屁股,心想他娘出手可真狠,自己估计又得躺两天了。 他动了动,准备换个姿势躺着,不小心扯到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想着自己头上的伤还没好全,屁股上又有伤了,简直是欲哭无泪。 恰在此时小麦一个灵巧的攀爬从花窗跳了进来,萧翎看着小麦就想招呼它来,好好跟好大儿哭诉一下它祖母心狠手辣,把它爹打得下不来地! 那可是十棍子啊!简直是罄竹难书,人神共愤! 不过这事儿倒是也不能全怨王罗卿,一开始王罗卿确实是想给萧翎这小子一个教训的。但是毕竟是自己生的,她倒是没想然下人打得多重,不过下人也是不敢打得重,心里都有数。一开始都是轻轻的打,哪知萧翎这点人情世故都不知道,装都不知道要装一下。 他死犟着,死活都不认错,这把王罗卿气得,当场呵斥下人打得重些,于是…… 不过这伤看着唬人,实际上根本没伤到筋骨,血都没打出来。 萧翎这边伸出手想薅一把小麦的猫头,但是没想到小麦身后跟着个狸花猫也翻进房内,一直追着小麦低声嘶吼挥舞着前爪,小麦则一脸心虚地往后躲,委屈巴巴地小声叫唤着。 萧翎:……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小麦做贼心虚的样子。 他看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 好你个小麦,搁着躲情债呢! ? “滚!”他掀起小麦身下地薄被,准备把小麦赶下自己的床,小麦感觉到身下被子一动脚底一滑圆润地跳到地上,准备继续逃避。 萧翎瞥到那狸花猫继续追着小麦,他也不阻止幸灾乐祸地看着。毕竟自己现在行动不便送上门来的好戏不看白不看! 真是自己的好大儿,无聊了还上来给自己表演节目! 等等,那是什么! 他定睛一看,狸花猫尾巴下面竟然有两个……蛋? 这狸花猫是只公猫! “小麦,你玩断袖这套!”他怒吼着,小麦和狸花猫都被这声怒吼吓得不轻,也不管什么打架了,飞快地摆着四条腿又从窗口翻出去了,那动作行云流水,萧翎还没看清两只猫双双没了影。 萧翎自从做了那个绮梦也是临时恶补些知识,知道了断袖怎么一回事。 原来男的和男的的真的能搞到一起…… 清晨的阳光正好,萧缙和王罗卿两人坐在竹亭里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谈着。 萧缙:“这次打得不会太重了罢?”他有些不放心。 “那混小子皮糙肉厚着呢,再说这十棍子看着唬人实际下人也没真的下手,顶多疼一晚上”王罗卿抿了一口茶,慢悠悠道。 “慈父多败儿啊。”她眯起眼睛沐浴在阳光下补充道。 “……哎我也是赞同给他点教训的,好小子,去花楼醉的不省人事还是人家小陆抱回来的。”萧缙附和着,动手给王罗卿垂着肩膀。 儿子,爹不是没劝过你娘,你也知道你娘那脾气上来了十头牛都拉不住。他在心里为萧翎默哀道。 ※※※ 萧缄在御书房内揉着突突跳的太阳穴,他都不记得这是自己最近第几次发火了。一群尸位素餐的臣子,无所事事的兄弟,正事不干尽知道给自己添堵的后妃,就连近身伺候的宫人都不让人舒心! 瞧瞧,一个个的都跟风上书请求砍了青州牧以儆效尤,这百来封奏折全是一个意思!当初青州刚发水患的时候还不知道有多少瞒报的,现在倒是统一口径了? ! 甚至是早就离京的,封地在青州的鲁王萧纯也上书扯清关系,言辞切切地说这些自己都是不知情的。 他父皇当年不理朝政怎么就把这群阳奉阴违的臣子治理服帖的呢?萧缄不由地想到。 他越发烦躁,伸手就想拿起个东西再摔下,摸到手边有个贯耳瓶正准备扫到地上哪知还没落地听到响呢,胡德一个飞扑接下了那只下坠的贯耳瓶。 “哎,陛下,怎的怎么不小心呐。”胡德抱着那只瓶子恭维地放好。 他都这么说了,自己还能说是故意的? 萧缄咳嗽了两声,“没事,袖子扫到罢了。” 胡德是从小在他身边侍候的老人了,这么多年也就他最让他宽心。 “陛下,老奴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胡德一脸为难的样子跪下来道,宦官干政可是大罪,不过他也知道皇帝现在为什么烦心。 “讲。” 听到这话胡德才重新说道:“陛下一定是在苦恼没有合适的人选派往青州,但是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不才回了一个人吗。” “陆晏?” 他现在想要找个和此事毫无牵扯的人选,正不知道选谁,胡德倒是给他出了个好主意。 ※※※ 青州牧守府 “老爷怎么多天了还是没有一点消息吗?”钱夫人焦急地询问下人。她现在做梦都是丈夫在狱中受中刑,从丈夫离开那天就没睡过安稳觉了,现在眼下攀上了一片乌青,眼底还布满了血色。 “没有啊,夫人在等等吧,”下人劝道。 从青州牧郭兴进宫后他们就一丁点消息都收不到了,且青州距京城路途遥远,消息传来也需不少时间。 钱夫人没得到什么消息,只能失魂落魄地回了房,此时她孩子刚刚醒,哭着要母亲,她只能带着疲惫去哄。 “你去将朱么么喊来。”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回头对着下人吩咐:“我有事找她。” 沂城外的一间破庙内, 青州的几个郡守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为掩人耳目他们特地找了出破败的慌庙。此处杂草丛生,蚊虫不断,每个人都被咬出好几个包。 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们早就赶来青州州会沂城,如今也滞留半月有余。 “我就说出了怎么大的事当时就该上报罢!”说话的是刑谦他所掌管的郡也是疫病最严重的,当初发生疫病时他试图劝说上报朝廷。 “你唉声叹气个什么,当初大家可是商量过一致同意的!”戴旭瞥了他一眼,不悦地看着他冷哼道,“还有这什么破地方!”说着他拍死了只叮在手上的蚊子。 “我说现在就别窝里横了,事要是被捅出来大家都得人头落地!”杜勇拍手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来。 “依我所见,朝廷还会派人来查!现在当务之急是销毁证据!”他继续道。 “那怎么办,还能把天子使臣给杀了不成。” “这好办,只要拖住他们把证据销毁了一口咬定是天灾咱们再把罪责都推到牧守身上,还有我们什么事!” “郭兴会任由我们泼脏水?”有人提出质疑。 杜勇眼中闪过一抹狠厉,“这可由不得他了。” 他今天把众人聚在这也不仅是为了掩人耳目,更是为了将不听话的都铲除。 杜家是青州豪绅大族,虽然是个郡守,但青州牧都得礼让他三分!况且只要他们十二个郡守一口咬定是牧守的主意还能将他们都定罪了?待将那些书信都给烧了,郭兴就是巧舌如簧也找不出什么证据。郭兴不过是二十年前被外派的官员,要论起地方势力还能比的过他? 到时候只说什么瞒报都是郭兴的主意,他们这些郡守也不过是听上头命令,还能把他们都砍了不成? 他再心中冷笑道。 当晚深夜牧守府突发走水,竟无一人生还,大火烧了整夜,火光冲天,到天明时落了场雨才终于停歇,只剩下一片残骸在雨中冒着缕缕青烟。百姓们都说这是坏事做尽遭了报应。 只是有个老妇人在百姓中望着遍地残骸缄默不语,良久叹了口气默默走了,眼底滑落几滴浑浊的泪水混在雨里没人发觉。 与此同时,一封秘信悄无声息地送入了龙虎山中。 第29章 天朗气清,小麦在院子里欢快的东跑西跳,而萧翎此时就没他那么欢快,说是如遭雷击也不为过。 “什么,阿晏被派去青州?!”萧翎一大早得到下人来报时感觉天都塌了!看着来报的下人希望能听到否定的回答。 但是很遗憾他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 萧翎迷茫地看了看天色,觉得自己不过是睡了一觉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 青州是什么地方!水患,疫病,还路途遥远!就算是走最快的水路也得半月有余!况且现在那边情况还没明了,危机四伏。 还有,阿晏才回来几天就要外派了? !他记得陆晏在七杀教也多多少少受了点伤的罢…… “世子, 陆公子今日便要走了, 您去送送罢。”下人见他愣住提醒道。 萧翎回过神来,忙穿上衣裳,踢踏着鞋子,匆匆把头发整理好,脚下生风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此时他也顾不得还疼的屁股了。 不对啊,萧翎走到门口突然想到,自己现在被逼着成亲,还不如跟着去青州,就是要是老老实实提出来应该不会被同意,如果先斩后奏的话……他忽然灵光一现。 * 诏令是昨日晚间下的,人是今早就要走的。 此时距离端午只有几日了,他注定是无法应允承诺和萧翎一同过端午。 想到这儿陆晏心中一阵遗憾。 他真的很像一直和萧翎待在一起,即使只是一直默默地看着他。 运河边上停泊着一艘站船,下人和小吏们正在搬运着行李。河畔杨柳依依,开满了不知名的花草,几对鸳鸯在浅水岸上嬉戏打闹,惊起一圈圈水波。一阵微风吹拂,几片柳叶落在陆晏头上,很快就被他随手摘去了。 “陆大人,时间不早了。”张熙提醒道。 他也是此行的使臣之一,除了他还有一名叫吴禾的御史。此行不在于人数多,人多了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况且人多了虽然能展示天子威严却也容易让青州的那些官员感到压力,不免狗急跳墙。 二十年前康平王也是在天子大派使臣诘问其意图时狗急跳墙杀了一众使臣后举兵谋反! 所以他们此行对外只是行程代天子安抚青州灾民。 几片柳叶落在水面上泛起一阵涟漪,陆晏看了看时间估计是等不到萧翎了……他最近因病请假未去太学,这个点应该还没醒。 诏令下得太突然了,时间也紧迫,他叹了口气。 他最后再看了眼远处的城墙,依旧没看到那道心心念念的身影,只能按下心中的不舍踏上了船。 此时正值春讯,浩浩汤汤的水浪裹挟着站船[1]向南方驶去。 “还好现在还未到五月,赶上春讯,不然还得多在水上漂几天。”吴禾看着急湍的水流不住感叹道。 春讯时节也往往是发生水灾的时节,朝廷也早早下令个州筑牢堤坝以防水灾。 现在已经有两州发生水患了,经不起折腾了。 沿岸有段水路两边种满了桃花,花瓣落在水中随着湍急的水流随处飘荡,满水面的桃红色,像是误入了一场香甜的迷梦。陆晏站在船头看着这满树的缤纷莫名想到很久以前在昌平路和萧翎攀树摘花的场景。 …… “阿晏,快来帮我。”萧翎一个小娃娃蹲在树枝上被笼罩在成成叠叠的桃花中,若是不注意还看不到这藏在树里的小人。 “阿翎?”陆晏循声望去,正好对上萧翎的眼睛。 那双隽妙眼睛掩在桃花下,颇有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既视感,显得亦真亦幻。 他今日也不知是应景还是凑巧穿了一身淡红色衣裳,要是不认识的人突然看到怕是还以为是那朵桃花成了精。 “你在上面干嘛?”陆晏今日来陈王府找他,还没进去倒是在王府前的桃花树上见着了。 “嘿嘿……摘两朵桃花。”萧翎蹲在树上挠着脑袋不好意思道。他手上正拿着朵开满了桃花的枝丫。 昌平路的桃树都长势繁盛、亭亭如盖还有专门的小吏整理多余的枝丫,萧翎那小个子要是不搬个小凳子来踮起脚尖都够不着一朵花。 见他久久不下来,陆晏看着他大概是明白了,“阿翎,跳下来我接住你。”说着他张开双臂。 萧翎看了看他有些不好意思,但他实在是被困在树上太久了,要是喊来府里人的话免不了要被父母教育一番。 陆晏见他久久没动作投给他一个放心的眼神,萧翎咬咬牙,纵身一跃…… “呕……”一道声响将他从回忆中拉出。 回头看见个小吏正扶着船舷吐得昏天黑地,旁边几个小吏看到他这样纷纷来为他抚背顺气。 “哎,你怎么看着这么眼生呢?”一个小吏发现这人自己好像没见过,随口问到。 “呕……可能是吐多了脸色发白一时看不出来罢?”他一边吐着一边还分出神回答着小吏的问题。 “对啊,你之前是在哪当值的,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另一个也明显发现端倪。 “你这等样貌见之不忘,怎么可能没印象?”一个小吏望着他的脸奇道,他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 “阿翎?”陆晏听着声音像不住地问到。他看着那个小吏带着统一的帽子脸偏在船外看不清面容,只是身形声音格外的像。 他走进一看,果然是萧翎那张脸。 他正吐得昏天黑地,稍微好了一点抬头就看到陆晏那张脸。 “这不是一不小心就穿上了小吏的衣裳再一不小心就登上了船吗?”萧翎尴尬地笑了两声,随后胃里翻涌又偏过头吐了起来。 ……这理由也不知道找个好点的,众人听到顿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反正已经开船了,下不去了。”萧翎一边吐着还抽出空来说道,他干脆破罐子破摔了。 此时正好一支压低的桃花枝勾到萧翎的头发上,纷纷扬扬的桃花糊了萧翎满头,他一边吐着一边还不忘将头上的树杈子拿开:“哎呦,看不见了……” 他说得也没错,现在离最近的码头还有十里水路,而且此时水流湍急到了码头后要去京城只能走陆路,他知道以萧翎的性子指不定要整幺蛾子还得派人跟着…… 不过就算是派人跟着他怕是也能跟在后面……要怪只怪自己一开始就没注意到,让他混上了船。 好一出先斩后奏。 “陈王世子?怎么会在这?”张熙二人听到外面的动静结伴出来观望。 此时的萧翎估计是吐得差不多了没东西吐了瘫在地上仰着头半死不活。 “这可如何是好?”吴禾皱着眉看着萧翎道。 陆晏将他一把扶起,拿了壶水来给他漱口。 萧翎估计是缓过来了,讪讪开口:“我去琅琊拜访母亲族亲,哈哈,顺路哈……”,说着他还拾起头上几片花瓣随手丢进水中,随波逐流。 “陈王殿下知道此事吗?”张熙问出最关键的问题。 萧翎的眼睛忽然游离起来,捻花瓣的手都顿了顿,打着哈哈说不出一句连贯的话。 “看来是不知道了。”陆晏看他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只能叹着气和他约法三章包括不限于:不可离开他的视线、到琅琊前一定不能乱跑、到了琅琊后就留在那等他们回程再到琅琊接他。 张熙听到这里不由蹙眉,这事完全没有问过他们的意见啊……但是现在也没有什么好一点的想法,不可能把人半路丢下让他自己回京吧?那么现在确实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个了。 此时船上几乎所有人都看着萧翎仿佛要把他看出给洞来,萧翎也知此事心虚,又被众人盯得发怵,纵使万般不愿也只能答应。 他一开始只是突然想起母亲祖籍是青州琅琊,于是胡乱瞎诌个理由啊,没真想在那留着啊! 见他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答应,众人这才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萧翎在船舱内偷偷打量着陆晏,只见陆晏的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他看着有些怕,一声不敢吭。 阿晏不会因为这事生气了罢? 他现在很心虚很,一点都没地,但没敢直接问出来,默默看着他心里不着五六地胡乱想着。眼睛还不自觉就飘到陆晏脸上去了,试图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可是他没看出陆晏的任何情绪,却看到那道已经结了痂的伤疤…… 那是被宋罡划出来的…… 那道伤疤已经很浅了,不注意什至看不到, “对了,原来的那个小吏呢?”陆晏突然转头望向他,语气平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萧翎一时没反应过来,两只眼睛还盯在陆晏脸上,直接来了个四目相对。他快速将头撇过去,假装不经意地打量四周,两只眼睛就没闲下来过。 “嗯?”陆晏疑惑。 萧翎这才瓮声瓮气小声地说道:“那个小吏被我打晕了。” 他现在心虚的很,是个正常人都知道这样做不好,可是他为了能神不知鬼不觉的登船就怎么干了。 用的还是陆晏教的卡脖子那招…… 但他还是有良心的,知道此事那小吏估计会受责罚特地在那个小吏身边留下张字条表明都是自己的主意,与那个小吏无关! “放心,那个小吏,应该不会受到责罚……”他越说越小声,他也不确定自己的那张字条有没有用…… “我错了。”他击金断玉般果断地道歉。 “主要是这几天娘一直想着给我说媳妇,我要是再不跑就要被他们绑着成亲了……”他可怜巴巴地说道,眼角还挤出了几滴眼泪。 陆晏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出了船舱,看着两岸的青山连绵,山峦叠嶂,良久开口道:“没生气。” 萧翎看着陆晏走出去的背影垂着头心想着这回真的做得太过了,他支起耳朵久久没听到陆晏的回答,以为陆晏不会再理他了,正想着怎么才能使自己道歉显得更有诚意,冷不丁听到他的话还觉得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听到他这话虽然还是有些心慌,但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还是落下来些。 他们到了最近的码头停船,立刻书信一封差人快马加鞭送回京。 ※※※ 陈王府 到了晚上看着还没回来的儿子,萧缙夫妻两虽然还是有些心存侥幸但心中大概都有了计量。 “这小子,回来看我不罚死他!”萧缙咬牙切齿道。 “我已经派人去族中送信,叫他们关照翎儿一番。”王罗卿现在虽然生气但也知道木已成舟,追回来也不现实。 自己的信怕是还没送到人就已经到青州了。 “王爷,王妃,找到个小吏身边放着世子的手信。”下人火急火燎地来报。 萧缙忙接过来仔细看着。内容大概是说自己要去青州游历一番,还说都是自己的想法,那个被他扒了衣裳小吏是无辜的,切莫追究他的责任等等。 看到这封信,陈王夫妇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果然啊,还是去青州了。 在没看到信前他们虽然大概知道了,却还是在看到信是彻底死心了 第30章 长宁宫内烛火通明, 映照出人影绰绰。 “翎儿偷偷跟着去青州了!?”太后猛地站起来向来通报的太监焦急地问到。 “回太后的话,他们人估计已经走到半路了。”太监小心翼翼地回答。 太后是气不打一处来,捂着心口喘着气,几乎是要背过气去。身旁的宫女忙将他扶住。 ,搀扶着她坐下。 青州现在危险重重,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翎儿真是胡闹! 她缓了一会,重新坐下,扶额揉着眉心,良久开口:“去将皇帝请来。” 萧缄原本难得有空再皇后宫中坐一会,帝后二人一同用了晚膳,想着难得有个惬意时间,发妻在侧,几杯薄酒饮下有些心猿意马忽然听到宫人来报萧翎跟着使臣偷偷登上了去往青州的船,顿时兴致消下去,火气还没来得及上头,紧接着他母后就差人请他去长宁宫商讨。 长宁宫内此时长明宫灯尽燃,照得整个宫殿亮如白昼。 自从太后信佛后很少在这个时间点亮满宫长明灯了。萧缄乘着轿撵来到长宁宫时看到这满宫的灯火揉了揉眉心。 母后这次是真的急了。为了一个自己作死的不成器的孙子…… 他走进宫内,太后早就在主殿等候了。 宫门推开的那一刻,太后见到他忙道:“皇儿,你快下旨将翎儿差遣回来!” “母后,你怎么就不想想他这时候去做什么?”萧缄略显疲惫语气沉沉几乎是控制不住吼出来。 他今天处理了一整天的公务,从天不亮上朝到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时间和皇后花前月下小酌几杯,结果还是被打扰了。 “你什么意思?”太后瞳孔紧缩,不可置信,好似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子。他对自己一母同胞的兄弟竟也存了猜忌! 还是说他发现了什么! “没什么,他们现在就是快马加鞭都不能在到青州前接到懿旨。”他也是意识到自己刚刚语气不善,调整了下语气疲惫道。 现在正值春讯, 水流湍急就算是不眠不休也赶不上,他这话确实没说错。 “你说清楚……缙儿是你弟弟,翎儿是你侄子啊!”太后轻轻摇着头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 “母后,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向对待四弟一样关心我呢?为什么就连我们两的孩子你都偏爱他的?!”萧缄看着他母亲,终于忍不住将心中积压多年的问题质问了出来。 明明灯火照亮他有些癫狂的脸。他从小就知道自己比起四弟其实是得不到多少母爱的,起初他以为是因为自己是太子的缘故——作为储君注定得不到寻常人家的亲情。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就连他们的孩子母后都偏爱萧翎那个不成器的小子? 自己孩子每日读书学武时那个混小子在干嘛?躲懒游街,无所事事!可就是这样母后都不肯多关心他的孩子! “您为什么不想想牧儿啊,他当年高烧差点死,你可曾去看过他?”他吼道,似乎是在此刻多年来的怨怼在此刻得到了宣泄。 而青州这事萧缙真的毫无牵扯吗?那为什么萧翎要去呢?他心中冷笑,还不是怕将自己干的那点事抖落出来! 他妻族是琅琊王氏指不定也参与了此事! “哀家……”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这个儿子,说不出一句话。 “母后,你今日也累了罢?我明日就拟旨命人回来。”萧缙看他母后这样也后知后觉认识到他今日这话是过了,他揉着眉心转身离去。 他身后太后跌坐在地被几个女使扶到坐具上。寒意一层层沿着脊椎攀上,她到现在才意识到这个儿子疑心病有多重…… 就连从小一同长大的手足兄弟都不放心…… ※※※ 萧翎连续吐了好几天,衣带都快不合身了。别人是为伊消得人憔悴,自己是吐得人憔悴! 夜里,月挂中天,清光四散,远处的山峦隐在黑暗里像一幅幅水墨画,绵延到天边。萧翎这几天在水里飘得整个人都晕乎乎的,好不容易吃了几口饭,结果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正扶着船舷吐得眼花缭乱,在粼粼水光中他忽然看见水中好似有个什么白花花的东西在水中飘荡。 他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是个什么,结果这一看差点把他吓得半死。 “啊啊!是……”他这一声尖叫可谓是惊天地动鬼神,跟个大喇叭似得,其他人纷纷赶来。 那水中赫然是具泡的肿起来的浮尸,也不知道死了几天了,被泡肿了,白花花的一片,稍微靠近点还能闻到一股腐烂味,萧翎吓得摔坐在地手脚并用连忙后退,连身后听到声音赶来的陆晏也没有发现。 “怎么了?”陆晏赶来扶起萧翎问到。 “水里、水里有……” 陆晏几步上前看着水面,那里有具浮尸。 “是具浮尸。”陆晏冷静道,他捂住萧翎的眼睛,拉着他站起来。 众人听到这话,心下一松,还以为是什么呢,原来只是具浮尸啊。 “这不会是青州疫病死了的飘过来的罢?”萧翎哆哆嗦嗦地问到。他现在是真的吓得不轻,打着哆嗦问道。 “世子说笑了,哪有往上流飘得。”张熙打笑道。 萧翎虽然害怕但也还听得进话,心中稍稍放下来些,想想觉得自己刚刚问的问题太过于可笑了,浮尸还能逆流而上吗? “好了好,没多大点事,散了吧。”陆晏说道,他一把捞起萧翎扶着他回了船舱。 其实萧翎原来是没这么怕尸体的,主要是前几天出不了府闲得无聊看了看成疏前几天送来的几本话本。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其中有一本竟是个女鬼复仇的故事! 故事中的女鬼遇人不淑、识人不慧,被骗的家破人亡,最后投缳自缢,死后怨气不消,化为厉鬼不仅报复了曾经伤害过她的人所有看到她尸身的更是无一幸免! 那种逃离不了的恐惧无力感阴魂不散,甚至是跑到外地都无法逃离。 萧翎看的时候是兴致勃勃,看完后那种逃离不了的恐惧感却萦绕在心头,久久不能消逝,一直感觉背后有人盯着他看。 刚刚看到那具男女都分辨不了的尸身萧翎一下子就联想到那个话本,顿时从心底生出恐惧感,一层层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鬓角。 不会因为自己看到就一直跟着自己罢? 萧翎摇摇脑袋,强压下内心的恐惧,再看了看空寂的房间……不行,今天不能一个人睡! 于是—— “阿晏,我今晚能和你一块睡吗?”萧翎抱着被子枕头借着月光敲开了陆晏的房门。 他好几年没抱着被子来投奔陆晏了,随着年龄增长,他也逐渐意识到和别人一起睡其实是一件很不好意思的事,特别是自己睡相还不太好…… 他长这么大也终于不再死鸭子嘴硬认为自己睡觉老实了。 不过两个男人有什么好扭捏的,从古至今至交好友抵足而眠的多了去了,他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找着理由。 “我人生地不熟……”他胡乱给自己找着理由,虽然这个理由一听就是胡诌的。 他刚想在找个合适的理由就见陆晏往旁边让了让,空出半边的床榻给萧翎,还拍了拍被褥示意萧翎上来。 “阿翎,上来吧。” 萧翎看到对方允许了,麻溜的脱了鞋子放上枕头被子躺下。 船上的榻比不上平时的,有些狭小,陆晏和萧翎两人紧挨着,萧翎总感觉不是很自在,好像什么睡姿都不舒服。不过也许是这几天都没怎么休息好,也可能是陆晏身上的皂角香让他安心,总之他规规矩矩地躺好不一会就迷瞪着眼睛睡着了。 睡着的萧翎可没醒着的时候那么老实了,他的右臂不自觉的伸到陆晏身上,一侧身更是整个人像是个树懒攀在陆晏身上。 夜色中陆晏借着小窗透过来的那点微光打量着萧翎的侧颜,好似怎么都看不够,少年人还略显青涩的面容在月光下好似泛着层珍珠般的光泽,这么近的距离他甚至能清晰的看见中衣外的锁骨,良久,“晚安,阿翎。”他轻声道,声音似蚊蝇。 耳边是萧翎平稳的呼吸声,带着温润的气息吐在他的耳边。 随后他也闭上眼,悄然睡去。 另一处房间内,张熙点亮一星烛火,想到今夜萧翎的话这不会是青州疫病死了的飘过来的罢? ,这里是上游自然不可能,那么青州下游的州县呢? 他面色凝重,想到疫病或许真的会随着水流蔓延到其他州。 张熙拿出一张信纸,借着昏暗的烛火写着奏折,打算到了下一个码头就派人送到京去向陛下说明这潜在的危机。 皇帝是还不信任他的,此行的主使官是陆晏,他和吴禾都是副官,可是陆晏只是个刚从边境回来的年轻人啊……皇帝看中的不就是他在京没有任何势力吗? 又或者是皇帝认为他祖籍青州即使这么些年将父母都接来了京城也没回过青州,也脱不了干系? 张熙叹了气,以后还要更加谨小慎微啊…… 不过陆晏这个年轻人他倒是觉得奇怪,就像萧翎刚被发现上船时,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自己做决断,就算他是此行的主使官这未免太过于自作主张了? 张熙摇了摇头,这年轻人真是又自大又缺少阅历啊。 陈王府 少了闹心的儿子整个府内突然就好像安静了下了,虽然平日里萧缙眼不见心不烦并不想多看到这讨债鬼儿子,但当萧翎第一次离家这么久萧缙心里还是觉得空落落的。 王罗卿也是这几天都茶不思饭不想的,生怕那小子在外面受到委屈。 “母后病了,明日我们进宫看望吧。” “嗯。”王罗卿侧躺着轻轻应了声。 “这事怕皇兄要猜疑了。” 这么多年了他自然知道他皇兄是个怎样的人,现在怕是怀疑自己与青州一案有牵扯呐。他皇兄现在说不定还怀疑自己与琅琊王氏勾结。 萧翎这小子这回是真的玩大发了。这么多年也怪他们夫妻两个故意把儿子养得这么不经事,那小子根本不可能想到自己仅仅只是偷偷跑出去了会惹来怎么些事儿。 “哎……”他叹了口气,不知是他懊悔自己故意养废儿子还是担心萧翎。 “走一步看一步罢。”王罗卿同样叹了口气。她怎么会不知道陛下多疑,偏偏他们琅琊王氏也在青州,萧翎又毫无顾忌的去了,这下指不定要猜忌成什么样。 云笼清月,遮蔽了仅有的微光。 与此同时,不过隔了几户的方家 院中的灯火早已熄灭。 方茹从噩梦中惊醒,他坐起来捂着心口喘着气惊扰了一遍睡熟的妻子。 “又做惊梦了。”方夫人起来到了杯水给方茹压压惊。 这几个月方茹总是梦到当年的事,时常半夜惊起。 “不知道怎么最近总梦到当年的事,人老了,就容易伤春悲秋啊。”方茹缓了口气,自嘲般地说道。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死人还能回来不成?”方夫人宽慰丈夫。这世间哪有什么鬼魂索命,不过是心结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浩儿在哪?” “这……”方夫人眼神有些躲闪,她丈夫没少跟这个不省心的儿子斗气,这几天方皓夜不归宿都是自己帮忙瞒着。 “说。”方茹猛地拍了下床边的扶拦。 “在芙蓉浦。”方夫人见瞒不过只好如实说出。 “这么大个人了,还整天流连花丛,没个正型!”他一听到这话就来气,狠狠的锤着被子。 “孩子爱玩,也不是什么大事。”方夫人对自己这个独子从小就异常疼爱,连句重话都舍不得说,看到丈夫这样连忙开解。 “这么大了还是个孩子?!他可是去年就及冠了!这个年龄的有几个还没成亲?!”方茹听到妻子这么说就气不打一处来,床头的琉璃杯不小心被甩到了,落在地上,顿时四分五裂。 方夫人被碎杯子的声响弄得心里一惊,心头一跳,手不自主颤了颤。 方皓花名在外,红颜知己数不胜数门当户对的人家都不想推女儿跳火坑与他家结亲。可是方夫人又看不上那些小门小户,这些年来一直没说成亲。 “你明日再去好好给他看看亲事罢。” “嗳。”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30-40 第31章 萧翎从睡梦中醒来, 此时天光大亮,外面鸟雀啁鸣,水声泠泠。身边的人早就不知去哪了, 只留下些许余温。 应该是刚起来没多久。他如是想到。 他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又把被子踹到一边, 但睡姿还是板板正正的。 萧翎:…… 他有的时候也搞不清自己的睡相怎么会这么奇怪,他想想自己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睡姿不端的呢?好像是有一天大早上王罗卿一把纠起他去宫里拜年的时候,自己的那床被子正可怜地被他踹到了床边,岌岌可危的就要掉下去了……而自己正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要摔不摔地窝在床边。 他把被子薅过来叠整齐了才下床找鞋子,那双鞋正摆的好好的发在床脚。 萧翎长舒了一口气,简单穿了下衣裳打算去吹吹风醒醒神。此时陆晏端着碗小米粥配了点小菜进来,在门口和刚踏出门槛的萧翎来了个面对面,船上一切从简,萧翎只能暂时告别了他锦衣玉食的生活,可怜见的,偷偷出来衣服都没带,还是穿得陆晏的,有些不合身。 萧翎风风火火的出门差点撞上陆晏,还好临门一脚止住,才避免发生事故。 “哎,好巧啊,阿晏你又回来了。”萧翎讪讪说道。 不对,这不就是陆晏的房间吗?为什么要说又回来?自己这样不是喧宾夺主了吗?萧翎在心中默默想到。 不过陆晏并不知道萧翎此时的心声,“正好你醒了,先把朝食用了。”他端着手中的粥。 “嗯, 好。”萧翎接过陆晏手中的碗揉了揉还迷糊的眼睛。 也许是这几天在水里飘着,萧翎逐渐适应了,这顿早餐吃完胃里竟然没有翻江倒海。那碗被他舔的发光都可以当镜子照得萧翎那张白皙的脸。 “嗳,还几天了,终于吃了顿包饭……”萧翎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出满足的叹息。 “不够我再去拿。”陆晏看他这幅满足的样子还以为他没吃饱。 萧翎忙摆手,“饱了饱了,再吃就得撑了。” “那我们出去看看吧,快驶入青州境内了。” 经历半个多月船终于是驶入了青州。两岸琼山峻岭,猿啼不断。连绵的青山一眼看不到尽头。 “我见青山多妩媚,料青山见我应如是。”萧翎扶着船舷喃喃道。他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如此连绵的青山,不由感叹自然的鬼斧神工。 放眼看去一片欣欣向荣,好似那些水患、疫病、死伤无数都不曾存在。 “到了最近的码头我们转陆路。” “对,我们绕路先去往琅琊,世子你就待在那,等我们在沂城处理完公务在一同回京。”张熙补充道。 这是一开始就说好的,萧翎也知道答应地好好的不能反悔,只能蔫头耸脑的应道。 ※※※ 长宁宫内,萧缙和王罗卿放缓脚步进入寝室。 太后正病恹恹地躺在床上,她被前几天的事吓得不轻,一时心疾发作,差点就背过气去了,前后来了好几波太医院正都是太后这是受了惊,又忧思过重。 一见到萧缙她仿佛有了主心骨,忙拉着萧缙示意他过来,一边眼睛还不忘盯着王罗卿,“王氏,你出去。”她语气严肃目光严厉道。 接下来的话她并不想让王罗卿听到,或者说是这么多年了她始终没将这个儿媳妇看做自己人。 有些事必须提防着她。 王罗卿见怪不怪,也没想着和太后犟,规规矩矩得行了礼,看了眼萧缙什么都没说就准备出去。 “好了母后,有什么事就在这说罢,卿卿又不是外人。”萧缙拦住了将要出去的妻子,并拉住她的手一起走到太后床边。 “皇儿,你不懂……” “这么多年了,您为什么还是提防着呢?”萧缙看着他的母亲,眼神中满是失望和不解。 太后一时语塞,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南霜你去外面守着。” “诺。”南霜带着寝殿中仅剩的几个宫女太监出去守着。 室内重新归于平静,长明宫灯的烛芯轻微摇晃着照着太后那张苍老的脸一半隐在阴影里。 “皇帝猜疑你……”她好像几天内苍老了好几岁,沙哑着嗓音,如鲠在喉。 “早就知道了。”她话音未落,萧缙叹了口气,怎么些年来他应付皇兄时不时的猜疑试探早就心累了。 “那你……”太后怔怔地看着他没了下文,似乎是在等萧缙自己说出来。 “母后,您好好休息吧,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走了。”说罢萧缙就拉着王罗卿准备走,他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做言语。 他很怕太后接下来的话,这么些年来他知道太后还是没有死心。他其实很想说母后,你说皇帝猜疑我,可是你不是也对那件事没死心吗? 可是他看着太后衰老的面容,嚅嗫着还是没有开口,只是在踏出门时最后看了她一眼。 “不可不防呐。”太后还在低着头喃喃,那一刻,她意识到她好似从来没看清过自己的两个儿子。 一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她的两个儿子正在离她越来越远,又或者自己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那一刻真正把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把握在手中过。 ※※※ 青州内,几辆马车疾行在官道上,那正是萧翎一行人。 此处道路狭窄,两边是绵延不尽的山峦,正值夏初,杂草丛生,他们的马车呈一条直线穿梭在这狭窄的山路中。 远处是看不到尽头的山峦,隐隐青山在薄雾中像是披上了一层纱般看不真切。萧翎拉开马车上的卷帘,透过小小的窗户看着外面的景色,随便透透气。 萧翎打了个哈欠,眼角积着生理性的泪花。他们一行人自昨晚下船在驿站住了一宿后又马不停蹄地雇了马车去往琅琊。此时距琅琊也不过有半天的行程。 一大早萧翎起来现在脑袋还有些迷糊,他揉了揉有些红肿的眼睛,颠簸的马车让他有些睡不着,但是困意不减。 “那是什么!”突然他好像看到什么后面有东西踏过薄雾朝他们的车队逼近!周遭的雾气涌动,吓得他顿时睡意全无。 此时驾车的小吏也发现不对,前方狭窄只容一部马车通过的山道中间竟是放着个半人高的木栅栏! 霎那间,一道尖锐的哨声陪随着蒿草簌簌的声音打破原有的寂寥。 “兄弟们今天干票大的!”马车后几道人影紧随其后,除此之外,周围的山路上还接连不断地涌出人马! 霎那间尘土飞扬,萧翎没来得及放下卷帘,这回是真的被风沙迷了眼,顿时几滴生理性的泪水涌了出来,他还没来得及擦,马车就一个急刹,他整个人毫无防备的就要往前率去,还好陆晏抓着窗沿扶住了他。 “吁——!”小吏眼看着就要撞上那木栅栏赶忙拉住缰绳一个急刹,一行人被逼停。而那栅栏边有几个人看似已经守候多时。 而一开始因为重重雾气,他们竟是没看见! 后面追击的人此时也从雾中显现出来——为首的是个一身黑色劲装身材壮实的女子! 那黑衣女子骑在马上,鞭子朝地上狠狠一挥,“啪——”的一声卷起尘埃,光看着就已经让人心惊胆跳。 “这地是我龙虎山的地盘,各位要想从我们这过怕是不交开路钱说不过去罢?”她收回鞭子在手中摩挲着,眼底满是轻蔑。 驾车的几个小吏哪见过这阵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 “我们这是遇到山匪了?”萧翎看了看外面围着的山匪又看了看陆晏,不确定地开口。 他们走的是官道,又是天子使臣,那个不长眼的山匪敢拦截他们?这太匪夷所思了。 那女子见他们不下来再次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不下来是吧?来人将他们请下来!” 他身后的几十个壮汉瞬间围了上来,气势汹汹地朝着他们逼近。 陆晏拉起萧翎的手,“先下去吧。”他看着越来越逼近的山匪说道。 随后张熙、吴禾等人也纷纷下了马车。 “敢问姑娘需要多少银钱才可放我们离开?”张熙问到。现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钱财毕竟是身外之物,若是给些钱财就能解决何必动手能?况且他们人数上也不占优势。 不过这青州也真是乱,官道上都有土匪拦截。 那女土匪先是看了看陆晏又将目光放在张熙等人身上,随后眼底浮山一层浅薄的笑意,似乎是很满意。她勾了勾嘴角:“好说,我也不用收你们的钱财,大当家我还缺个压寨郎君,我看你们就不错,也给山上的姐妹们开开荤!” “来人请他们上山!”她扬声道。 “放肆,我们乃天子使臣,岂容你在此欺辱!”张熙见状看来是破财消不了灾了,打算搬出身份来让对方知难而退。 “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女土匪毫不在意慢条斯理说道。 她身后的几十个壮汉上前,似乎他们不同意就得把他们绑上山去。 “现在是你们自己上山呢?还是我叫人把你们送上山呢?” “你、你……”吴禾一介纯文臣资历也尚浅还没遇到这种事过,气得满脸通红,说不出话。 其余人皆是一脸不可置信,不相信此地山匪竟穷凶极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 “还有你,上我的马,我亲自带你去山上。”她转头看向萧翎,用鞭子指着萧翎道。 萧翎先是疑惑地看了看周围,确定她是指的自己,随后眼睛瞪大,不可置信地望向那女山匪:“什么!?你看上我了?” 难道他就算个是逃到青州也避免不了成亲吗? !还是个看着就怕的女山匪!就那手臂萧翎都怀疑她提溜起自己来毫不费吹灰之力! 他这一语惊人,几乎所有人面上表情都变为了不可置信,仿佛在说真的假的? 陆晏挡在萧翎身前,一边还不忘安抚萧翎:“阿翎,别怕。” 女山匪见状先是轻咳了一声,随后微微眯起了眼睛,随后一鞭子快准狠地就要抽向陆晏。 “唰——”说时迟那时快,眼看着那鞭子就要带着劲风打到陆晏身上,陆晏却啪的一声,以一个极其迅猛的速度握住了就快落到身上的鞭子。 萧翎眼皮子跳了跳,看着女山匪就要再来一鞭子,他大义凛然冲到陆晏前面喊道:“我跟你走!” 他看见陆晏手上鞭子打出来的红痕,也知道他们就十来个人断然不是这一窝土匪的对方。他不想陆晏因为自己受伤,况且他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就算被掳上山又能发生些什么呢? 大不了舍生取义,反正吃亏的又不是自己……应该不是吧…… 说着他走到陆晏身前,还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只大手拦住腰,霎那间双脚离地,失重感传来,一阵头晕目眩。 那女山匪竟是见萧翎自己跳出来就一伸手拦住萧翎的腰,随后就像捉小鸡似得提溜他上了马。 “啊啊——”萧翎还没反应过来,女山匪一夹马肚子沿着山路就往山上跑,瞬间只有萧翎的惨叫声回荡在山林中。 果然那粗壮的臂膀提溜自己简直是易如反掌…… 第32章 方皓刚醒来, 身边的胭脂很有眼力见地简单披了件衣裳想去拿了些吃食进来。昨晚窗户没关此时阵阵清风吹拂,吹散了他的几分睡意。 他打了个哈欠,“去给本公子拿块帕子擦擦脸。” “公子是要奴家的帕子呢还是要其他姐妹的帕子呢?”胭脂甩着方绣着梅花图案的帕子故意在方皓面前嗔怪。 语调千娇百媚, 听得方皓骨头都要化了。 “去你的!依本公子看你手上的这块就很好。”方皓打骂着想要抢过来,却被胭脂灵巧的躲开。 “不给不给,就看公子你抢不抢得到喽。” “小蹄子,看我逮到不好好罚你!”方皓起身就想去追胭脂。 胭脂也不是存心想要逃开的,不一会两人就你侬我侬抱在一块。 “小蹄子,还敢不敢耍我了?”方皓说着摸了把胭脂,惹得胭脂娇笑连连,只是此时一道声音打断了方皓下一步动作。 “公子, 老爷命我们来接您。”门口徒然响起道略显苍老的声音, 正是方府的管事。 “啧,等我一会。”他皱了皱眉,不耐烦地放开胭脂简单地穿上件衣服就推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正是方府管家。 “谁告诉我爹的?”方皓抱胸倚在门框边仰着头不耐烦地问道,丝毫没有跟着走的意思。 管家脸上堆着笑:“小的怎么敢啊,都是帮您瞒着呐,”他语调一顿小心翼翼的说道:“可昨晚老爷特地问了,夫人一不小心这才说漏了嘴。” “啧,那走吧。”他回头冲着里头的胭脂扬声道:“小爷过两天再来找你!”他身边的管家赶紧给他披上外衣。 方府的马车很快驶出芙蓉浦。 方珏从墙后走出来,看着远去的马车出神,随后又若无其事的撇过头去。 “我说直接一把火烧了得了,还得搜寻证据扳倒他们?在把那个方皓绑来千刀万剐,这事不就结了?” “一把火太便宜他们了。”方珏垂下眼睑,掩盖了眼底的神色,好似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少倾,他再次开口:“找到什么证据了吗?” 程槺摆摆手,无奈地说到:“这才几天?那些朱门大户家兵护院都是成群成群的,潜进去都不容易何况还是这种要砍头秘辛事?” 他看了眼头顶开着的窗户给了方珏一个自己也没办法的眼神,“胭脂那应该也打探不到什么,方茹是个老狐狸,方皓就是个小狐狸,父子两精着呢。” “再想办法罢。” “对了,那个青州牧应该知道些当年的事,毕竟这案子当年是他审的。”郭兴原本是大理寺卿,也是因为这件案子有功,直接升了一皆,由原本的正三品官直接成了正二品,虽然是外派出京任职,但在当年也是被同僚们好生羡慕了一番。 “去青州?”方珏疑惑地看着他。 “我都可以啊,只是你不是要参加秋闱吗,时间上那么紧。” 方珏并没有回答,他垂着头不语似乎是在思考可行性。 ※※※ “放心,不会把你怎么着的。” 萧翎坐在马上被那个女土匪带回了山上,这山路九曲十八弯,崎岖小路层出不穷。这匹马也应该是身经百战了,这路跑得如履平地。只是坐在上面颠簸的萧翎可就没那么好受了。 “三娘回来了?” “唉,今天干了票大的,掳上来还几个小白脸!”红三娘停下马冲她们招招手。 那是一群在山泉旁浣洗衣裳的妇女。 “那寨子里的姐妹有福喽!”其中一个女子掩袖笑到。 “不聊了,先走了!”说罢她再次驾马向山上行进。 进了寨子红三娘推着萧翎进了一间屋子,“放心,不会把你怎么的,过段时间就放你们走。” “哎呦——”萧翎一屁股坐在地上,吃痛的揉着尾椎骨。 “对了,你是怎么把声音装得这么像男子的?”红三娘凑近仔细打量着萧翎,“还有你这张脸用什么膏脂保养得这么光滑紧致的?”说罢她还想用手指戳萧翎的脸。 “啊?” 萧翎还没反应过来,红三娘就贴近观察起他的脸来。萧翎一抬头对上红三娘,属实被吓了一大跳。 “不用装了,我还没见过什么男的能长得这般唇红齿白、肤如凝脂!” 萧翎指了指自己的喉结,示意她看过来。 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你看我哪里像女的了? “嗨,都跟你说了我都明白的,有喉结的女子我又不是没看到过!” 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萧翎这才注意到这女土匪也有个明显的喉结。他脑中灵光一现:要不就将错就错? 那道是因为认为自己是女子这个三娘才带自己骑马上山的吗?那用女子的身份是不是更好行事?还不用娶个女山匪了! “天生的嗓音。”萧翎刻意拈尖了嗓子试图更像女子一些。也算是默认了红三娘的想法。 “好吧。”红三娘有些遗憾,语气有些失落,“还想问你取取经好男扮女装呢。” 不是就你这样还要刻意扮男装?裹个胸,贴个胡子,活脱脱就是个须髯如戟的汉子!比男的都像男的那种!萧翎忍不住腹诽。 “对了,这几天你就住在这件屋子里,要是觉得无聊了出去逛逛也成,这里不会有人伤害你的,不过……”她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今天不能出去,更别想着跑出山寨。” 她的脸几乎是贴着萧翎的脸,萧翎看着她那张突然变得严肃的脸,猛地被吓了一跳,小鸡啄米般地点着头。 她看着萧翎点头才出去了。 看到人走出门,萧翎先是环顾了下这间屋子,只见陈设简单,普通的一张榻,几个板凳一张小桌子,剩下的就没有了,看着比较简陋。 他看见有个小窗户,小心翼翼地探头,准备仔细看看窗外,只是—— “哎呦!”他刚探头就被人狠狠地拍了下脑袋。 “我就说你不老实罢。”红三娘正站在窗户边,只等着萧翎探头就挨上她的一掌。 “这初来乍到,难免心生好奇嘛。你不乐意我就把脑袋缩回去呗。”萧翎揉着被打疼的脑袋,说着就想把头伸回去。 他的余光忽然瞥见陆晏一行人被几个壮汉围着上了山,顿时停住了伸回头的动作。 红三娘也注意到萧翎的目光,“也就不瞒着你了,你的那个便宜夫君……”她顿了顿,好像说漏了嘴,但是话都说出来了也没有咽下去的道理,她轻轻地笑了“今夜就要和我成亲了。” 她这话说得毫无负担,甚至有那么几分得意。 简直是一语惊人。 “什么?”萧翎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她说的每一个字自己都认识,怎么连在一起就听不懂了呢? “不是,我……”谁夫君,你说清楚! 萧翎还没问出来就被她打断。 “嗨,不用感谢我。我不过是看不得你们这样的受苦。”她手罢拜拜手就准备离去。 萧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可置信,这土匪头头这么开放的吗?不对啊,难道她真正看上的是阿晏?以后是不是要自己叫她嫂子?她到底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他想找红三娘好好说说,又怕再被打脑袋,只能作罢。 红三娘并没有走远,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她的眼神暗了暗,又再次看了眼萧翎所在的方向。她不想自己哥哥的事再次发生,但她也明白这行人是为青州水患来的,不能如了那些蛀虫的愿。 她又回忆起了母亲和哥哥姐姐,眼眶红了红,硬生生地将眼泪憋了回去,再次抬头时,她看着不远处的那个个壮汉眼中起了杀意。 况且,他还收到了另一封迷信…… 落日熔金,圆日西斜,天边被晕染成一片橙红,几只锦雀上下翩飞、嬉戏打闹。 今日的山寨处处挂上了大红锦缎,一阵锣鼓喧天。一连放了好几个爆竹,空气中弥漫着硝石味,一旁围观的孩子捂着耳朵欢笑尖叫。 “哇!再放个!” “大当家姐姐人最好了,再放个嘛。” 刚放了几个的红三娘直起腰,她耳根子软,被这些孩子们一阵夸就准备再去拿几个爆竹来。 “好了,好了,就再放一个。”她竖着手指和孩子们约定道。 “好耶!”孩子们不约而同地拍着手称赞。 红三娘转身拿了一个来,弯腰准备点燃,周围的孩子们纷纷捂住了耳朵,甚至有几个连眼睛都闭上了。 “哼,胆小鬼才捂耳朵。”一个孩子看着同伴们不屑道,但此时他也紧张着,要是刚大言不惭就被响声吓到这也太丢人了。 他看着红三娘将火折子对着爆竹的导火线,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可是几息之后,想象中的爆竹声并没有到。 那是一个哑炮。 “啊……” “不行,这个不算。”孩子们叫苦连连,失落感笼上心头。 “好了,好了,今天就到这了。”红三娘虽然也没玩尽兴但看着时辰不早了,准备让孩子们的母亲领会各家孩子。 “跟娘回家去。” “快回家,看这样子,玩的跟小花猫似得。”几个妇人看这边不再有爆竹声响纷纷来领回自己的孩子。 孩子们虽然不乐意但是也只能跟着母亲们回去。 红三娘看孩子都被领的差不多了,转身准备离开,却被一道清丽女声喊住: “三娘,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还穿着这埋汰衣裳!”一个女子看着红三娘玩得手上都是一片黑,衣裳还是上午那件黑色衣服,急的动手就想帮她掸掸灰。 “快换上喜服!”不一会那群妇女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红三娘身上,几个妇女去房内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大红喜服。 “要是你娘能看到……” “这大好日子别提伤心事。” “哎,我不对……反正快换上!” 红三娘被这群女子围着叽叽喳喳你一言我一语的捂着脑袋想跑,但她刚走几步就被逮到层层围住,拉着回到房内。 “得好好打扮一番。” “我那还有前阵子从镇子上买的胭脂水粉。” “好,还是吴嫂子会捯饬!” “不,不,这样就行了……”红三娘发出尖锐的爆鸣,但她的反抗注定是无用的,很快就被七手八脚的架着回来房间。 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 很快,太阳被掩在重重山峦之后,天边只余下最后一缕余晖。 今晚寨子里有喜事,到处挂着红绸子,四处弥漫着酒香味,只不过不见孩童奔跑的身影,显得有些空静。 “一拜天地——”司仪拉长声调。 红三娘衣着绣着百合鸳鸯的喜服站在大堂里,她的身边是穿着一身喜服的新郎官。大堂外唢呐声不断,她想到,好像自己母亲死的时候,那个薄情寡义的父亲也是请了人来送葬的,当时那唢呐吹了多久呢?她不记得了,她那时就清楚的知道那些唢呐声和和尚的诵经都只是为了让她们不再缠上自己,洪老大从始至终都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们…… 活着的时候不害怕,人死了倒是怕上了。 为什么红白事都要吹唢呐呢?她如是想到。 今日除了她还有好几对,此时所有成亲的男子都被盖着大红盖头,看不出面容,锣鼓喧天中倒是处处透露着紧张的气氛。 “这女人出来抛头露面,男人盖着盖头,成何体统?有悖阴阳!” “看她能威风几天。” “当年就不该让她坐上这位置……”身后前来贺喜的叔伯小声议论着。 “话说今天跟她成亲的是那些当官里面的哪个?”“不知道,没看见。” 大堂除了以红三娘为首成亲的十来个女子外并无其他女子。那是她早就吩咐好的,孩子们也都好好待在房间内。 “二拜高堂—— ”司仪依旧举行着仪式。 红三娘身前是龙虎上大当家的虎皮椅,木桌上放着的是她母亲的灵位。 她看着母亲的灵位郑重地一拜。 就在此时,身后的几个叔伯交换了眼神,都是露出凶狠的目光。 “夫妻对拜——” “锵——”司仪话音未落,拔剑的声响赫然响起。 第33章 萧翎听着外面的锣鼓喧天,很是焦躁。 总不能让陆晏真的在这成亲罢?娶个女土匪?这简直是不敢想象!还有谁能想到哪女山匪是个傻的,连男女都分不清!自己都想着舍身取义了,结果人家看上的居然是陆晏! 作为好兄弟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不行, 自己得去救他。 此时天光暗下来大半,萧翎先是通过那间小窗户观察了下四周,确定没人后点着脚猫着腰准备悄悄出去,不过他这姿势实在是太做贼心虚,看上去跟偷吃香油的耗子似得。也幸好这时几乎各户门窗紧闭,没人在外边溜达。 萧翎支起耳朵,他不知道今日这喜宴在何处举行,不远处那间大堂屋好似有着响声。他心下了然,准备去看看。 天边的余晖彻底落入长河中,整个山寨掩在黑暗中。萧翎目之所及处房屋皆是紧闭。他就算是没成过亲也看过成亲,这未免太过于萧条了罢?还是说所有人都聚在一个地方? 空气中还弥漫着未散去的硝烟,他好像下午听到孩子的欢笑声,以他自己为例,如果只有几岁的话在这种喜庆还能分到糖果点心的日子绝不会在大人身边好好待着的,一般都是集合三五同伴撒泼玩耍。 今天的氛围不对劲。 他后知后觉地明白今天绝不是成个亲怎么简单,肯定是要发生些事。 他正思忖着,丝毫没注意到身边的一间屋门悄然打开。 “哎呦,你怎么在这,三娘不是交代你不要乱跑吗?”身后一大娘正压低声音半开着门对他说话。 “快进来。”她招着手喊萧翎进来。 萧翎本能地想跑开,只是他身旁几间房都纷纷开了一条缝,里面的妇人孩童们都盯着他看。 “哎,好的……”他顶着这么些人的目光,即使是不乐意也只能进去。 他一进去那个大娘就对他说道:“刚想去提醒你快些下山,你倒是自己准备走了。”说着她丢给萧翎一个包袱。 萧翎不解, 但他还没问出口那大娘解释道:“里面有些金银细软,还有些治跌打扭伤的药,唉,下山后找个地方好好过日子,要是家里还容得下就回家去吧,现在这世道……” 她絮絮叨叨地,又好像想到什么止住了话,最后只是喃喃说了声,“莫要像二郎那般了……”说罢她推着萧翎就往外边走。 “快点,要来不及了。”几个对面的妇人看着他们纷纷催促。 来不及什么?还有什么二郎?萧翎还没来得及问,就听到大堂那边传来阵阵厮杀声,刀剑碰撞声。他顿时将要问出的话咽了下去,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周围的妇人顿时面露恐惧,“怎么也该是在喝喜酒的时候……现在才是拜天地罢?”一个妇人不可置信道。 “有人泄露了!是谁?” “怎么可能,孩子们都没告诉,只有我们几个女人知道!” 萧翎现在冷静下来,他沉着道:“要是你们要趁着今日举行婚礼干些什么的话,女人孩子不在场肯定是会惹人怀疑的。” “拿起武器,我们去支援!”他对这些妇人们说道。 “不行,你得走!” 那几个妇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萧翎不是很了解她们为什么这么自己赶自己走,况且他还没找到陆晏他们,于是他一脸疑惑地看着其中一个妇人问到问道:“为什么这么着急让我走,况且我还没找到我的同伴。” “哎,就是要趁现在他们和你不在一处才好跑!” 此时不远处传来激烈地打斗声。 “来不及了,快去吧!”萧翎着急道,按照他的猜想陆晏他们应该也在那。 他不管身边的妇人们是如何拦截,只是冲着那个方向跑去。这山寨铺的是土路,有些甚至是被青草覆盖,萧翎一时心急走的那条最近的路,他全然不顾,拼命地往前面跑,脚下被块石头绊倒,一下子摔在地上,手上的皮都被磨破,火辣辣的痛感顺着伤口直冲天灵盖。 此时他坐在草地里,望着不远处的大堂,隐隐看见人影打动。这痛感让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就怎么去了不仅帮不上什么忙,甚至会给他们添乱…… 他的身后,那些妇女们也赶了过来,看着他摔在地上不起来还以为是受伤了,急忙七手八脚地来扶他。 “各位姐姐们,咱们这有什么敌对山寨吗?”萧翎仰头问到,此时他头顶甚至还沾着几缕碎草。 几个时辰前。 红三娘推开关押陆晏一行人的柴房,此时他们几个被五花大绑圈在木栏里。一见到她几个小吏就愤愤不平地先要冲上来,可惜被绑的跟待宰的螃蟹似得,挣扎地起不来,只能干瞪着眼气得满脸通红看着她。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 “你带走的那个人呢?” 陆晏和张熙同时开口,只是问出来的问题截然不同。 “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吗,成亲啊。”她忽视了陆晏的问题,神情自若地回答道。 “你,你,可知这是……”张熙被她气急了,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但张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红三娘打断:“懂懂懂,杀头的罪嘛,干我们这一行的还在乎这个,胆子小的也干不了这个。”她凑近陆晏,仔细端详着他的面容,随即一哂,盯着陆晏的眼睛,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喜欢男子。”她最后的语气毫无波澜,只是简单的叙述,这是个肯定句。 “不是。” “那就是见色起意咯”她的手指托在陆晏下巴上,继续问到。 身旁的张熙等人完全不知道这两人在说些什么,只是用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们。 “不是。”陆晏的眼神格外坚定,对上红三娘的目光也毫不畏缩。 他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几个字,随后在没有任何声音,空气中安静得可怕,众人皆是屏气凝神,生怕这山匪做些什么。 红三娘移开了手,漫不经心地说到:“好了好了,我呢,也不是想要成亲的,你们虽然都长得不错,可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她扫视了一眼这行人,随即目光一凛语气突然诚恳:“我请各位上山是想请各位帮个忙,此事过后,附近将再无山匪。” “要我们配合,先将人放回来!” “人已经下山了,要是他还愿意跟着你们的话自然会回来。”红三娘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 * “锵——”短兵相接发出激烈的声响。 那十来个新郎揭开了大红盖头,手上皆是拿着匕首,而他们也不都是今日劫持的那路官员,有几个是山寨中的成员,甚至有一个是女子。 “二当家这是迫不及待了?”红三娘从宽大的袖子中抽出匕首,挡住鲁聪的短刀。 “彼此彼此,大当家不是也想趁此除掉我们吗?” “王五,你为啥要帮这个娘们?”一个汉子手持匕首对上王五,愤怒地职责他,“俺还想着今天咋没看到你,原来是去帮这娘们了!”那汉子气得脖子到梗起来,脸涨得通红,看上去对上王五他也是有些吃力。 “我、我不想在当山匪了。大当家说……” “她说什么!是不是只要将我们都收拾了就带着你们金盆洗手!你个傻子!这世道哪还容得下我们,她他们妇人之仁!”他用力一推,刀剑相撞,王五好似有些被他说动了,分了心神被这一击撞得后退几步。 “我说你们这些当官的上赶着帮这女人作什?莫不是许诺了些好处?”陆晏对上一个壮汉,双方兵器相交,谁也讨不到好处,互相僵持着。 刷拉——那壮汉稍稍拉开了些距离,撞倒旁边的桌椅,用力一踹,那倒在地上桌椅就朝着陆晏划过去。 面对突如其来的桌椅他只能稍微往旁边飞快地一跃,“唰——”那壮汉看准时机猛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朝他刺去,瞬间匕首划破空气,直逼陆晏的左肩。 就这种千钧一发的时刻,红三娘一个转身:“呸,少给老子老子挑拨离间!你们今日要是识相点就给老子乖乖认输!”红三娘一脚飞身踹开那壮汉。此时她为了打斗方便已经将那喜服宽大的袖子扯下。 “我说今天这大好的日子下午怎么还派人手去劫持过路商贾,还说什么大商队,是什么肥羊,原来是分散兵力好对付我们!”那壮汉被她一脚踹到墙边,扶着墙准备起身再次发起进攻,他磨了摸后槽牙,目光狠辣。 “你们不也是个个手持兵器等着吗?我只恨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动手,没拿些刀枪藏在这!” 他们现在都是拿着匕首短刀这类近身打斗的武器,双方势均力敌都打得吃力。 一女子旋身箭步走到红三娘身后,二人背靠背呈防守状态,那女子目不斜视地提防着她前方几个蠢蠢欲动的汉子一边分出神来对三娘道:“三娘,有几个不成器的东西要被策反了。” “先不管他们,打!” “对了,好像人数不对吧?还有几个官呢?怕不是到附近的城池搬救兵了?告诉你们,我们可没这胆劫持官兵,都是上面的旨意!去搬救兵也没人会理睬他们!要是将这几个当官的逮住或许还能招安!就算把我们几个都杀了,再把狮驼岭的寨子也剿灭了,过不了几年也会有新的山匪出现,这是这世道让我们过不下去!”鲁聪咬牙切齿道。 他这话是说给所有人听的。一方面告诉陆晏他们绑架他们并非他们的意思,一方面有告诉被红三娘策反的人,这世道他们就算下山了没有根基也过不下去日子。 “别听他的话,想想你们山下的父母,再想想这些年受到的冷眼!还想过刀尖舔血的日子吗?”红三娘大喝一声。 鲁聪的话陆晏脑中忽然闪过,原来是有人不想让他们安全到达沂城! “不好了!狮驼岭知道我们内乱打上来了!”门口突然一声女子的惊呼打乱了他们。 几乎是一瞬间,龙虎山的土匪们也不管是那个阵营的,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第34章 红三娘原本因该叫洪三娘,因为她爹姓洪。可是她不愿意姓洪,于是就总是将名字写作红三娘。 洪老大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土匪头子,经常下山烧杀抢掠, 无恶不作。附近的女子都不敢独自出门, 生怕被他抢上山。 红三娘的娘亲是个可怜人,据说是外地逃荒北上投奔亲戚的,灰头土脸带着为数不多的家当来到这山道里,就正好被下山劫掠的红老大看上抢上了山。 举目无亲,没人来赎她, 只能当了洪老大的第十三房老婆。 吴娘这辈子一共生了三个孩子,红三娘是最小的一个,叫三娘也是因为她是老三,吴娘不识几个字,只能给他们取了大丫二郎三娘这些名字,她总是温柔的抱着他们说等他们长大了逃出寨子去请那些识字的先生好好取个名。 山寨里的女人日子日子不好过,也没想想给山匪当媳妇的,都是些苦命女子,也没出现过什么争风吃醋,栽赃陷害的事,都是在互帮互助。 红三娘从小就知道洪老大不是个东西,也从来没管过他们母子四人,就连吃的粮食都是吴娘和其他女人一起种出来的。 她从小力气就异于常人,经常能帮到不少忙。可她的哥哥姐姐是对体弱的龙凤胎,时常靠着娘亲做些针线活托人买些药续命,长大后她听婶婶们说之所以他们会这么体弱,都是因为吴娘在怀他们的时候被醉酒的洪老大打到早产。 洪老大不会给他们一块铜板,或者说是不会给他的任何一房老婆花一分钱,病了咽了气就让人拿一卷草席扔到山下,想逃跑被抓到就命令手下将人塞到钉满铁钉的木桶里滚下山。人滚到山下后往往被扎成个血人,早就咽了气。 他们三姐妹中,三娘是最肖似洪老大的,姐姐哥哥都像母亲,典型的江南美人。 年幼时三娘就经常抱怨自己为什么偏偏像那个畜生爹,而不是想哥哥姐姐有一幅好皮囊,索性的是她也有不少是随了吴娘的,终归是难看不到哪去。 母子四人日子过得艰辛,时常被山匪们揩油,就连做些针线活买些药材都要被山匪们拿走大半,吴娘只能更努力的绣,眼睛都要熬瞎了,幸好还有山中的姊妹们帮忙,日子总算还过得下去。 被抢上山的女人是不能出山寨的,孩子却是可以,红三娘经常逮些山鸡野兔回来给他们补补身子。 日子磕磕绊绊的走着,时间就像是山间的那泉小溪,一去不复返,明明每日就淌那么点,可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也不知道流下山多少。 红三娘以为日子会一直这么过下去,等到她长大,等到洪老大老到走不动路,就带娘亲他们下山,找些伙计做,饿不死就行,终究是会比山上的日子好过些。 大丫和二郎因为常年生病,母亲不允许他们干活,以至于皮肤很白皙,越长大也越水灵,完全不像是山里的那些孩子。 这也招来了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他们母子四人睡觉时都得把门再三确认锁好了。 直到有一天…… 红三娘手里提着两只山鸡,走在山道上,心里还在美滋滋地想今晚能喝上肉汤了,回到山寨看到的只有母亲和哥哥姐姐那死不瞑目的尸体,正被裹在草席里准备随便丢下山。 她发了疯的野狗般冲过去想将他们抢回来,遭到的只是一顿毒打。 婶婶们告诉她,狮驼岭的山大王来他们寨子谈些什么,那山大王好男风,整个山寨男子中就二郎长得最好看,洪老大就命人将二郎带了来,大丫和吴娘为了护住二郎上去阻拦,结果被那些畜生们给…… 婶婶们甚至不忍心再说下去,都掩面相泣。 红三娘不敢置信,感觉一瞬间整个人灵魂都被抽离了,只剩下具空壳麻木的活在这世间。 三娘带着一身伤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居住了将近二十年的屋子,觉得这里格外空旷,“母亲……”她对着寂寥的房间喃喃自语,好似这样就能再次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 土质的地面上用久的寥寥几件还算得上家具的物件,散发出腐朽的气味。 红三娘其实是很喜欢这种味道的,在她的印象里家就该是这个味道,那是一种很安心的味道,以至于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将这些腐朽的木头家具扔掉。 那一晚她没睡,第二天熬得通红的眼睛推开了房门,来安慰她的婶婶们都吓了一跳,再后来她好像变了一个人,跟着那些山匪们出去打劫过往行商。她的力气很大,一个顶两,打起来不要命,山匪们都说她就是个怪物。 逐渐地没人再将她看做女人,她在山寨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她在一次偶然的机会听醉酒的洪老大吹嘘自己上面有人,每年上交些钱财就能让他们安心地待在这山上,随便烧杀抢掠,每次发生天灾上面吩咐了不让人出青州也是他们守在山口将人绑回去。 那时她就想这世道果真是烂透了,官匪勾结,受伤的只有普通百姓。 再后来,她终于等到机会杀了洪老大,这事做得隐秘,山寨里的山匪们都当洪老大是年纪大了,喝了点黄汤失足滚落下山的, 她力排万难当上了大当家。她想给母亲他们复仇,狮驼岭的那些畜生她不想放过。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和狮驼岭对着干,红三娘每回对上狮驼岭都好似发了疯拼命,渐渐的,龙虎山势头愈发强盛,狮驼岭被逼的只能偏居在一座小荒山。 她没有继续扩展势力,反而减少了劫掠,很多时候都是只劫掠富人,更是不允许他们抢女人上山。 她也看不惯那些养娈童,逼迫貌美男子屈身的富商,每每遇到都将那些被胁迫的男子们掳回山,再偷偷给些盘缠将人放了,至于那些世家大族里的她也没那个能力管,她也就只能做到这种地步了。 她不想哥哥的事情在发生在其他男子身上。 那些原先就跟随洪老大的山匪们早就看不惯她这般,认为她是在损害山寨的利益,都想将她踹下这个位子了。今天动手也不过是看准了时机。 自她当上大当家地位逐渐后,她曾试图放了这些被劫掠上山的女人们,可是她们早已无家可归,甚至有些山下的亲人视她们为耻辱,况且她们好些有了孩子,这些都是土匪的孩子…… 她们都无家可归,这个囚禁她们的山寨竟是她们最后的容身之地。 可如今,那些老山匪动作愈发大了起来,她知道得提前动手了。 ——如果他们得手做掉了自己,那山寨里的那些女人孩子们怎么办? 就在她还在想对策时,一封密信悄然的送上了山——上面的人叫他们拖着这些使臣们,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不死人就行,也别太明显,让他们察觉出来有人指使的。 她于是跟山寨里的土匪商量,想着用成亲来拖住他们吧,就当是女山匪们见色起意,不让干绑着人不要赎金不撕票也不对劲。这倒也合理。 那些老山匪们也觉得此法可行,于是便出现了今早他们埋伏在官道上拦截陆晏一行人的事。 就在红三娘看见陆晏拉着萧翎走出马车时,她下意识的认为这个容貌惊为天人的小公子是这个年轻官员养得小宠,又或者是同行的小吏被这些领头的官员看上了容貌,强迫的,于是她先将萧翎带上山来并让那些女人们找个机会送下山去。 不过她看着这两人对双方的态度又好像不是这么一回事,不过她还是想先将萧翎送下山去,之后是走是留就看萧翎自己的想法了。 她为了照顾萧翎的面子还特地假装将他认成女子,毕竟没几个遭遇此事的男子想让人知道自己屈身于其他男子。当时她走出门的时候还想着这小公子怕是要以为自己是个傻子了。 不过就想是红三娘没想到他们会在今天动手一样,那些老山匪们也没想到红三娘会和这些官员联手。 ※※※ “狮驼岭,这什么名字?抄的书上的罢?”萧翎听到这个名字,脑海中划过一丝荒谬,哪有人会用这个名字?灵山脚下狮驼岭吗? “他们说这是什么话本里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就用这个名字了,好像还是绑了个书生来取的。”那妇人也是没看过什么话本,只是道听途说转述给萧翎。 萧翎一想,那确实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算了,一会你们就到门口喊狮驼岭打上来了。”他顾不上吐槽这个搬用的名字,看着那妇人郑重其事的说道。随后他转头看向其他妇人,“待会,你们……” 几乎是同时,所有人都止住打斗,“什么,那些杂种怎么知道的!”鲁聪不可置信,他们虽然早有想法,但也不可能有人给狮驼岭报信,他们哪来的消息! “是真的,人都到寨子口了!”那妇人尖叫着跑开。 “唬人的,别信,继续打,他们这是想分散我们注意力!”鲁聪冲着将信将疑的手下们吼道。 “吴禾被那什么岭的绑在前面推到了山寨口!”萧翎站在门口冲着里面喊道:“阿晏,怎么办啊,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浑身都是血啊!他会不会死啊!” 萧翎也在猜测,他知道吴禾是纯文臣,一点功夫都不会的那种,要是真的和红三娘联合对付剩下的土匪那他一定是被派下山去搬救兵的那个! 于是他为了让这个谎言更真实些自己编了些细节加了上去。 “阿翎!”陆晏看到那道熟悉的身影顾不上面前的对手,向着门口的萧翎飞扑过去。 “什么?”那些山匪们互相环视了一周,一个念头冒上来,不会是下山去搬救兵的正好被狮驼岭的逮到了,再一顿拷打,知道他们今天要内乱,打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鲁聪率先停下手中的动作,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去,只见东南边缓缓几缕青烟升起,隐隐有火光闪动,还有嘈杂的声音,好像真的有人! “咚咚咚——”那是用滚木撞击山门的声响! “唰——”数十道目光看向红三娘和鲁聪,是在询问如何是好。 鲁聪青筋直跳,磨着后槽牙,只能挤出几个字:“看什么看,还不快去打跑那些鳖孙子!” 红三娘这时也只能命令他们停下:“先对付狮驼岭!” 有了一致的敌人,他们只能先停战。 “阿翎,你没事吧?”陆晏左看看,右看看,好似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瞳孔里映照的全是萧翎,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没事,你看我好好的!”说着他转了一圈让陆晏看清楚。 “不是让你们带他下山吗?”红三娘紧锁这眉头,看着门口的萧翎问那个在门口惊呼的妇人。 “这没想道怎么快就会打起来……”那妇人支支吾吾的,也确实是一开始有事耽搁了,有空了想将人带下山又正好打起来了,就顾不得那么些了。 “世子,吴禾真的被绑了?”张熙也走出来。他是会些拳脚的,每年秋猎也总能拿到一个好彩头,于是也被拉来充人数,毕竟人越多越好。除此之外,那十几个小吏也都是精挑细选了些能打的,毕竟此行艰难。 “对啊,我方才在箭楼上看见的,人都昏迷不醒!”萧翎神情紧张,焦急道,若不是他自己知道那是假的,怕是单从语气和神态也会被骗了。 萧翎有时候想自己不去演戏曲可真是太可惜了,毕竟就这样子,有几个人能看出是假的? 只是此刻他的大拇指不由自主地磨着食指的指甲,这是他紧张时惯有的不自觉动作,熟稔到他自己都没注意到,陆晏确实看着他手上的小动作出了神。 第35章 山寨很大, 从这里走到山寨口就算是一刻不歇地跑也要一刻钟。 “咚咚咚——”撞击声还在继续,闹得人心慌慌的。 “妈的,这群孙子忘了之前怎么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的吗?!”一个虎背熊腰,面容黝黑的山匪吐了口痰,骂道。 “快去,要真被他们打进来就不好了!”鲁聪冲着还没什么动作的山匪们吼道。这寨子是他看着建起来,他比任何人都不想寨子毁灭,今日想除掉红三娘也是因为她想着解散寨子,甚至是想把他们这些老家伙都杀了! 他知道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等到彻底灭了狮驼岭的那群老弱残兵, 下一步就是, 因此, 他必须提前行动。 于是有了今日这场打斗。 “二当家,可是……”那几个山匪都有些犹豫,盯着红三娘,生怕她有什么动作。 “大当家也不想被狮驼岭打得落荒而逃吧?时间不等人,要真被他们打进来,可就不好了!”他咬牙切齿地对着红三娘道。 “怎么会,先止战一致对外?”她同样盯着鲁聪,也怕他在背后耍手段。 “好,弟兄们,跟着我走!”见红三娘答应,他此时也顾不上其他,先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再说。 他知道红三娘也不会放着他们攻打进来,在没有彻底解决狮驼岭她甚至不会解散山寨。 鲁聪大手一挥,几十个汉子就跟着他向山寨口涌去,看着他们离开,红三娘才命令手下跟上。 “你……”唯有对上萧翎,她罕见地不知如何是好。在她的计划里,这人早就该送下山了,现在对上陆晏他们想送下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我跟着去!”萧翎道。 “啊?”她疑惑不解,不是萧翎一个看着就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跟着去干嘛,看热闹吗,小心别把脑袋看掉喽! “不是,我说说我们的同伴被抓住了,现在生死为卜,一定是要跟去看看的。”萧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言,哪有被绑上山主动去帮他们打架的?一瞬间脑子转的飞快,改口找了个理由。 “是啊,人还生死未卜,我们不能放任不管!”张熙此时也附和道。 “随便,反正你们跟去死了不归我管。”她又冲着那个在门口喊话的妇人嘱咐:“跟大家说,都躲到地下暗道去,一定要藏好,今天晚上情况很不妙!”说罢,她就领着手下跟上鲁聪他们的步伐。 打散了那群上门的杂碎还得在和鲁聪他们打一战。 “哎……” 此时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草丛里不知名的虫鸣不断,空气中细小的飞虫不断飞舞着朝着光源靠近。 萧翎使劲挥挥手,驱散开一些朝他逼近的飞虫。 “这吴大人怎么就被那什么岭的抓住了呢?” “哎,要知道这地方山匪这么猖獗就不走这了。”几个小吏一边跑着一边还抱怨着。 “估计钱森他们两个也被抓到了,他们跟着吴大人下山的,世子看见没?”有个小吏突然开口问道。 “嗯……”看着身后还有几个看着瘦弱的小山匪跑的不快跟在后面,萧翎眼神有些躲闪,“我只是站在箭楼上匆匆看了一眼……”他含糊其辞道。 “快点跑吧!”说罢加快脚步,现在可不是说话的时候,要是他们先到了,可不是就露馅了? “哎,世子怎么着急干嘛?要去打头阵吗?”张熙跑的气喘吁吁,不明白萧翎跑这么快干嘛。一边的陆晏一言不发,只是跟紧萧翎的脚步。 由于红三娘和鲁聪两伙人谁都不想便宜对方打头阵,也怕对方在背后耍阴招,都跑的不是很快。他们两班人几乎是并排跑着,双方时不时跑着眼睛就盯到对方人马身上,实在也不利于疾跑,少数几个甚至是摔了跟头,栽倒到草堆里,爬起来头发上粘了不少飞虫。 萧翎他们一行跟上倒也是没费多少力气。 到了半路时咚咚咚的砸门声停止了,很多人都意识到这代表了什么,门很有可能已经被撞开了。 山匪们此时也顾不得盯着对方了,拼了命的跑。 再跑到里寨门大概三百米高坡的时候,跑在前面的山匪们发现不对,那门口那有什么狮驼岭的杂碎,寨门外挖了个大坑,那滚滚浓烟就是从哪出来的,那坑都不要靠近就能看见里面火光冲天! 寨门紧闭,边上有个滚木,终于那撞击声因该就是有人拿那根滚木撞开的! 山寨建在山上,免不了连绵起伏,这条通往寨门最近的路一定是要经过高坡的,这也导致视线受到障碍,只有跑到高坡上才能彻彻底底的看见山寨口。 哪有什么狮驼岭!有人耍了他们! 前面几个山匪止住了脚步。 “啊!停什么!”“什么停了?” 后面的山匪不明就里,着急往前跑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停下,直直地撞上去,张口就骂。 “我们被人耍了!”前面的山匪暴跳如雷,瞬间就拿出武器准备攻击红三娘他们。 “刷刷——”地面上几片落叶突然发出一阵细微的声响,淹没在山匪暴跳如雷地叫喊声中,几乎没有人发觉。 萧翎不动声色地放慢了脚步,顺带拉住了红三娘,此时只有前面的几个山匪知道,处于后方的山匪们还不明就里。 红三娘猛地被人拉住衣摆,回头对上萧翎那双琉璃似的眸子,对方的神色严峻,含有深意…… 萧翎伸出左手拦住身后的张熙等人:“不要往前!” 电光火石间,红三娘脑海中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但她还没能理清楚,霎时间前面几个山匪突然原地升起! “什么东西——?!” “我X ,别挤到老子——!”几个山匪只觉得脚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升起,还没来得及跑开一阵天旋地转就被兜起吊到了半空,一时间叫骂声不绝于耳。 那地上竟是藏着一张渔网!被层层落叶覆盖住无人发觉,只等着他们走到这就一网打尽! 原本站在他们身后的山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纷纷往后退去。 这山坡上平时没什么人走,更没什么人打理,以至于杂草丛生,土路两边种满高大的梧桐树,枝丫虬扎,常年未修剪的琼枝张牙舞爪地朝着四方肆意的伸张,夜色的笼罩下如同一只只蓄势待发的猛兽。 “谁在哪?!”那些山匪猛然回头,只见那树旁站着好些身影,在在黑夜里他们刚刚又是跑得匆忙竟是没有发觉。 那些是山寨里的女人们。 萧翎其实在这么短的时间是想不到更周全的办法的。其实他一直都在赌,赌那些山匪相信真的有人在攻打山寨,赌他们在夜色里意识注意不到那茂密的树丛里藏着的女人们,在赌那些妇女门能真的用渔网兜起他们…… 他知道不可能将所有山匪都困住,何况里面还有自己人,两眼一闭一提溜,渔网可不长眼睛分不清什么敌我。 他只想着跑在最前面的应该是最身强体壮的那些,自己再拦住一些自己人,这样总好过刚才那样打得难舍难分,现在起码是占些优势的。 所以他指挥着山寨里的妇人们在寨子门口挖了个大坑,扔了写柴火进去,在夜色中营造出有人在山寨口举着火把的假象,又跟她们说好了等上一刻钟自己回到议事的大堂大喊有人在攻打山寨,她们估摸着时间合力抬起木头撞击山寨门,就想真的有人在攻打一样。 最后就只剩下要如何困住他们了。萧翎还没想好…… 这里依山傍水,不少妇人都织鱼网卖给山下的渔夫,萧翎其实早就注意到那个拉他进屋的妇人屋里有半张没织完的渔网。 想到这里,他忽然灵光一现。萧翎想到常看家里的仆从们做活计,他们要是想提什么重物到二层小楼,通常不是几个人费力的太上去,而是放根绳子在高大的树木上几个人在下面使劲地拉,那重物就怎么上去了,再由二层早就待在那的仆从们架住,再合力往里面提。 这是个巧办法。 时间很急迫,萧翎来不及完善这个办法,只能尽力。为了让那些山匪们相信,他甚至编出吴禾被狮驼岭的绑架。 都知道时间很紧,每个人都是拼了命的干活,不到一刻钟就准备好一切,萧翎看着准备得差不多了才和一个妇人一起跑到门口大喊,也就是刚开始的那一幕。 现在, “快去打那些提绳的人!”鲁聪被困在渔网里冲着还在地面上的山匪们大喊,反应过来的山匪们先要攻击那些拉着绳子的女人门,红三娘却比他们更快。 她一把抓住两个试图跑到树旁的山匪的发髻砰的一声将他们撞在一起,随后松手,那两个山匪被撞懵了,一阵天旋地转后好似无头苍蝇找不到方向。 “砰——!”渔网一瞬间被松开狠狠地摔在地上,“操——!”“啊——!”被兜住在渔网里的山匪们顿时被摔得吱哇乱叫。 “唰——”但是很快他们又再次被提起起来,失重感顿时席卷每个在渔网中的山匪。 “自己人啊——!”其中也不乏有些山匪是红三娘这一派的,可是也没办法,就这么摸瞎吊上去了。 十几个女人都卯足了力气,她们也想为红三娘做些什么。 几次下来,只有几个山匪还有力气叫唤着,剩下的都在半死不活地呻吟。 鲁聪因为位置原因在渔网的最上面,倒还没有被摔晕,他咬牙指挥着下面的山匪:“去,抓住那个穿红衣服的小子!” 他倒是刚刚听那些当官的喊那个红衣服的什么世子,这么重要的人被要挟住,他不信那几个当官的不会任他拿捏! 看着矛头指向了自己,萧翎立刻意识到要跑,他和这些山匪们的距离并不长,去攻击那些拉着绳子的女人们还不如来挟持自己来得快! 刷啦啦——顿时山匪们见目标集中在萧翎身上,手中的武器都指向了萧翎。 萧翎几乎是立刻就想转头跑,但他忘了身后还有几个比较瘦弱的山匪,他一转头就对上那几个山匪凶神恶煞的眼神。 也就一瞬间的事,呈亮的刀光闪烁在他的瞳孔里。 “阿翎——!”陆晏一把推开萧翎,直面尖锐的刀刃。 “锵——”刀刃被他手中的匕首挡住,短兵相接发出尖锐的碰撞声。 萧翎还没反应过来,胸腔大喘着气,心脏像是落不到实处般碰碰乱跳。张熙他们此时也拿起武器对上冲上来或是想要去攻击那些妇女的山匪,一时间场面相当混乱。 妇人们即使人多,此时也是精疲力尽,在几次上升、摔落后她们也是体力不知,放下手中的绳子扶着树木喘气。被困在渔网里的山匪们此时都没了动静,有几个在最下面的甚至被压得没了气息,地上逐渐洇开了层血迹,渔网的最下层已是血肉模糊,血腥气儿散在风中,弥漫开来。 萧翎此时站在树丛旁,那些山匪好似杀疯了,也不顾是谁,几乎是看见人就砍。忽然一道亮光从萧翎眼前闪过,那是想要刺向陆晏的刀刃! 那一刻,来不及多想,萧翎的脑海中闪过之前那次陆晏被锋利的刀刃划伤面颊的事,以及自己的懦弱退缩…… 就像上次,自己看见刀几乎是本能地后退…… 想到这里,他脑海中什么都不剩下,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不能再让陆晏受伤! 他不顾一切地冲到陆晏身后—— “噗呲——”刀剑刺穿了他的右胸,那山匪刺中后迅速狠辣的抽出,一瞬间血流如注。他本能地用手使劲捂住,用力地按着胸口希望以此来减轻痛感。 萧翎几乎是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只觉得胸腔似是被火燎一般痛,鲜红的血似溪流般流下,任凭他怎么捂都止不住,很快就洇湿了小片地面。 那山匪杀得双眼通红,眼看着人还在动,就想再补一刀,陆晏听到声响一回头对上萧翎因为剧痛闭上双眼,眉头压得几乎要与眼睛同一线,眉心拧成川字。 “阿翎——”他颤抖着语调扶住将要撑不住倒下的萧翎,又眼疾手快地手腕翻转,手中的匕首便快狠准的刺中那山匪的胸口——那是心脏的位置。 那山匪还没反应过来就直笔笔的躺下没了气息。 萧翎此时也是气若游丝,好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被陆晏搀扶着靠在梧桐树边,他好像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但又实在没力气了,什么话都没有说出来,血将他的衣裳染成了深红色。 陆晏顾不上还在打斗的其他人,他现在满心满眼都是萧翎,此时的他脑海中一片混乱,眼前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时自己赶到,却只有被大雪掩盖住的几具尸骸,以及那个被挂在城墙上的那一抹红色…… “阿翎,你一定会没事的,不要睡!”陆晏满眼猩红,无数繁杂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最后只是无助地看着逐渐没了动静的萧翎。 他此时像是快要走到绝境的困兽,抱着怀里那一点快要消失的光芒,即使拼命想要留住也无可奈何。 红三娘顺手解决了几个山匪,他此时也是负伤,右臂被狠狠砍了一道,张熙和十几个小吏也不同程度的受伤。 今日这是一场持久战……就看哪一方能撑到最后。 “嗒嗒嗒”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使得杀疯的众人回了一丝丝理性——那是真的有人到了山寨口。 那是吴禾带着人上山了。 山寨口因为之前要挖坑放火制造假象的缘故门口并没有落匙,此时进山寨易如反掌…… 第36章 窗外的光有些刺眼,陆晏看着还在昏迷的萧翎出神。 他其实对当时局势的走向知道的并不多,只知道但年青州是得到了皇帝南下消息的,并且是将消息透露给胡人以望能够借此投靠胡人的。 他那时在边关,得到消息和父兄二人兵分三路,可是无论他怎么赶都没能赶得上,最后只在城墙上找到了被挂在上面早就没了气息的萧翎。 ——就算是死了都被吊起来示众,那几乎是几块拼不成形的尸块,血色糊了一脸,头颅上的眼睛都没有闭上。在陆晏的记忆中那张脸从来都是艳丽张扬的,不可能会这么灰败…… 那时的陆晏不敢相信,他甚至骗自己那不过是一个和萧翎长得相似的人罢了。他不相信那个自己藏着整个少年时不可述说心绪的人就这么死在茫茫大雪里,死后甚至都要被挖出来鞭尸,他不顾一切地想要去找那些胡人报仇,还是心腹手下拼命将他拦着。 他几乎要将牙齿咬碎,只是强撑着一丝心智带着满腔仇恨一路护送新皇南下江南。 那时他发誓终有一天会将那群胡人杀尽,要他们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事实是他也这么照做了,往后的十来年他一步步地登上高位,力压那些主和派,再一步步地将那些胡人绞杀驱逐。 陆晏其实很早就明白自己那点不可告人的心思,只是他当年一直以为时间还很长,他们的日子还有好多年……他自己知道他一直存了一点逃避的意思,不敢将心思透露出来,怕说出来他们连好友都当不了。可是直到看到那孤零零的尸身的时候,他才意识到他们之间再也不可能了…… 后来他回到一切还没发生时他是庆幸的,他以为这次总能保护好萧翎,可是真正当萧翎躺在自己怀里时,怎么都止不住血时,他发现自己还是无能为力。 自己还是太弱小,什么事情都掌握不住…… 他看着萧翎毫无血色的嘴唇和被层层包裹的右胸,眼底是看不到底的黑暗。 青州一定是有大问题的,自己必须在此之前就查清,并将这些官员们都换掉,决不能重蹈覆辙。 吴禾其实先让一个小吏去附近城池的府衙报官,并且亮明身份。结果不出所料,那小吏被抓起来罪名是冒充官吏,那县令摸着胡子说这是伪造的,并将人立刻压到了牢狱。 这根本就是窜通好的,这些官兵们根本不想让他们去沂城!跟那女山匪说的一样! 混在人群中的吴禾看到这一幕,庆幸自己留了个心眼。 不过府衙的兵役看到他们这些陌生的面孔还是想围上来,但是很快又有几个男子出来挡住了他们,于是他们这才得以出来。 吴禾总觉得那几个男子出现得太巧了,但是又想不出为什么。 难道还能是有人暗中帮助他们不成? 此路行不通,他想到可以去找琅琊王氏。王氏作为地方大族,少说也有几千仆役下人,况且他们可算是萧翎的母族,断没有见死不救的道理,最重要的是料想现在消息还没传来,没什么人知道萧翎跟着一同道了青州,他们不知道萧翎是和他们这些使官是一路的!只要他们不说出身份,王氏断不会不去搭救萧翎! 于是他这说陈王世子想要来琅琊拜访母亲族人,结果半路被山匪截了去。并说他们只是普通的商队,正好半路遇到了萧翎,见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便结伴而行了,只是半路才知道他的身份。 那女土匪看他长得唇红齿白貌似潘安还想和他成亲,将他压做压寨夫君。当然这是吴禾信口编的,为的就是听着跟紧迫些。 王氏族长听闻此事果真马不停蹄地派人去山上搭救。 也幸好是赶到及时,大夫说萧翎失血过多,还好救治得及时,晚上一刻钟怕是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昏迷中的萧翎好像睡得不踏实,剑眉紧蹙着,好似是做了一场噩梦。 陆晏忽然想到萧翎之前头磕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好全。 “我们是不是应该启程了?”张熙推开门来,思索良久还是开了口。 他们已经在琅琊留了两天,这期间萧翎毫无苏醒的苗条。但是时间不等人,他们不能在留在这儿了。 按照红三娘所说是上头有高官命山匪劫持他们的,但也明确指示了不是要他们的命,只是困住他们些时日。 陆晏垂下眼眸,长而密的睫毛掩盖了他眼中的情绪。现在确实不宜久留,当他又舍不得…… “今天就走吧。”良久他开口道,张熙还以为他想留到萧翎醒来,刚准备开口相劝,闻言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张着嘴愣了片刻,“好、好,想通就好。” 他也知道两人情谊非同一般,就算是普通朋友也不能看着对方生死未卜就走了,年轻人又是容易感情用事的。可是现在时间又实在是急迫。他进来时还以为陆晏怕是不会这么轻易被劝导。 窗外几只飞燕上下翩飞,缠绵悱恻。陆晏最后看了眼萧翎的昏睡的脸庞,垂下眼睑,收敛了一切情绪。 他必须要提前解决这些潜在的危险…… 萧翎感觉自己睡了很久,肠胃里一阵酸涩。应该是很久没吃过东西了罢,他如是想到。 他睁开双眼,像是感觉胸腔处一阵剧痛,好似有一把钝刀悬在胸口,无时无刻剐蹭着,疼得他青筋直跳,他撑着想起来,胸口好像有一根神经在抽搐,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停止了想起来的念头,重新躺回去了。 他发现自己上半身赤裸着,胸口处则是被层层叠叠的纱布包裹着。他有一瞬间的愣神,自己不是在龙虎山的吗? 啊,对了,他被人捅了一刀。那么,现在在哪? 他扭动着脖子,仔细观察着四周的一切。 即使是视线有限他依旧能从有限的目光中看出着屋子看是朴素实则装饰华贵。 房间内没有什么金银饰品,可是屋顶的瓦却是用的琉璃瓦,还有那墙边挂着的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是浮山日照图,和启明院那张白鹿休憩图出自同一人之手,自己身上还盖着的被子,那触感好像是有价难求的寒玉绸罢? 跟自己寝室内那床一样,刚摸到这被子他还以为回了家。 所以这是什么地方?现在山匪们日子过得怎么好了吗?难怪那些江湖游侠动不动就落草为寇? ! “世子醒了!”突然跑进来一人,手中端着装着干净的纱布的托盘。看见萧翎提溜着两眼睛正在打量着四周,停住脚步愣了愣,随后像是个大锣鼓,直冲着外面大喊。 猝不及防被这么一喊,萧翎感觉耳朵都要被震破了,脑门突突地跳,一下子感觉回到了当时脑袋刚摔破时。 随后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哗啦啦进来了一群人,又是扶着他起来的,又是来给他诊脉的,还有端了些吃的来的,一瞬间数十道声影在他面前晃荡,搞得他感觉才好的脑袋又开始疼了。 这房间挺大的,呼啦啦来了一群人,一瞬间还是被填满了。萧翎正满脸问号地看着他们。 索性有几个眼力劲不错的,还没等他开口就给他说了起来。 “世子爷,这是琅琊王氏府邸,您受了伤昏迷到现在。”小丫鬟说话轻声细语的。 萧翎还没来的急想什么,突然就被打断了思绪。 “世子可是醒了?”门外又再次想起了声响,随后就是几道脚步声。 “醒了。”他听到门外有人毕恭毕敬地回答道。 很快又有人进来了。 萧翎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头戴玉冠,穿着一身苍蓝色绣着不知名暗纹的长裳,腰间别着容臭玉石,步履轻盈地走了进来。 他看着着老人有些眼熟,靠在床头眯着眼睛思考着。这既然是琅琊王氏,那这个人就是…… “大姥爷!”萧翎张口就来。 萧翎的姥爷也就是他母亲王罗卿的亲爹是现在王氏的弟弟,这人看着和自己姥爷王都御史有五分像的人,萧翎一下子就猜想这就是王氏现在的族长王琼。 “哎呦,不敢当,世子这是折煞我了。”王琼听萧翎这么喊,忙开口。也算是默认了萧翎对于他身份的猜测。 萧翎眨巴着眼睛似乎在思考,那不叫大姥爷叫什么? 但王琼好像也没真把萧翎的称呼放在心上,刚才那句好像只是客套一下。 王琼眯着眼睛问那个提着个药箱正在给萧翎诊脉的:“世子怎么样了?” “回家主,世子醒来就无大碍了,剩下的只需静养即可。”大夫将诊脉的手从萧翎手腕上拿开,恭恭敬敬的回答王琼。 “那就好,那就好。”王琼听完半眯着眼睛捋着他那花白的胡子,看上去颇为仙风道骨,拿个拂尘都能出家当道士了。 “好了好了,既然世子没事了就别这么多人守着,都出去,留下两个换药的就行了。”他又对仆从们吩咐道,随后对着萧翎露出和蔼的笑容:“老朽还有些俗事得去料理了,失陪,失陪。” 说着他还恭恭敬敬地向萧翎行了一礼。 “没事的,大姥爷,您忙去吧。”萧翎见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随口说了几句应和他。 “那世子有事尽管去吩咐这些下人,要是有些什么事尽管来找老朽。”王琼走之前又嘱咐了几句,看上去真的就是在关照小辈。 萧翎醒来有一会了,却迟迟不见陆晏他们,于是向给他换药的那两个仆从问道:“和我一起来的人呢?” “世子说的是同行的那路商队吧?,哎呦,这也是不赶巧,他们上午焦急赶路走了。” “什么,走了?”萧翎听到着个消息,一时间难以接受,不是就这么把自己撂在这走了?但一想到是自己一开始找理由要去拜访母族的,他又觉得当初自己应该找个其他理由,现在也是悔不当初啊。 但是他又抓到那下人的话,什么商队?可他刚想问出来。脑子里好像突然灵光一现——难道陆晏他们是故意隐藏身份的? 他现在还是想跟上陆晏他们…… 不过就自己现在这幅起都起不来的样子还谈什么悄悄追上他们? 想到这里萧翎又老老实实地躺下去了。心想这青光寺也不灵啊,自己刚拜完没两天就有受伤了,可见这些什么佛啊神的,都不靠谱,还得是靠自己! 虽然他当时压根没拜,只是听那方丈说了些听不懂的话,也只是遥遥瞻仰了一番那些佛像。 “对了,那个什么山匪怎么样了?”萧翎忽然想起来这一茬。 “哎呦,那可不得了,您是不知道那两窝山匪多年来为祸乡里,这回可算是安生了!”那仆从说的眉飞色舞的。 “可不是,那天晚上我还有幸跟上山去了看了!”另一个仆从也开口道。 “那天晚上我们几百个人,府里能打的都出动了,到了山寨口一看,好家伙,根本就没落匙!轻轻松松就进去了!那山匪看见我们就像是看见了天降神兵,个个屁滚尿流……” “结果呢?”萧翎看那仆从越说越离谱,开口打断他。 那人挠了挠头:“最后那女山匪带着几十个手下先是派出个人去骗另一个的,叫什么岭的,说是今天他们内斗,那什么岭的还真来了,他们山匪前后一夹击就这么一网打尽了。” “现在外面都在说那女山匪是女中豪杰,多年来蛰伏山寨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这话说得真的很像那些市井话本的老套套路。 萧翎心下了然,那女山匪应该就是红三娘了。 “所以,那女山匪现在呢?”萧翎又问道。 这倒是难倒了这小厮,他支支吾吾回答不出来,另一个倒是知道些,只说好像是带着部分山匪和妇人孩子远走他乡了。至于剩下的山匪他们干脆叫在场的王氏家丁一股脑送到山下县衙门口。 他知道的也不多,说得很是模糊。 萧翎大概是知道了,好在此时他药也换的差不多好了。和他们聊了一会萧翎注意力全放在对话上了,还真没感到有什么疼的。 换好药萧翎觉得躺久了,睡意倒是又上来了,就让他们出去了,自己再小睡一会。 第37章 躺了几天的萧翎觉得这几天实在是太无聊了,加上胸口没那么疼了,他觉得自己可以自己起来了,于是这几天一直吵着嚷着要起来逛逛。 按他的说法就是这几天正好是梅雨季节, 自己在房间里都快长蘑菇了, 再不出去都得被霉味腌入味。 萧翎还是第一次看见青州的梅雨季节,那墙上恨不得能刮出水来,听下人说到了江南那梅雨天才是正的吓人,墙上全是水! 虽然按其他人的说法就是他这屋子里的物件恨不得隔三差五的就拿出去晒一晒,没太阳也拉出去吹吹风,保准是一点味儿都没有。可是萧翎他不听啊,坚持自己快好全了,不能在床上杵着了。 世子发话了,大夫也来回看过几次都说没大碍了,自然就恭恭敬敬地将人请出来逛了整个王府几圈,顺带着认识了一番王氏这代的小辈,看望了老妇人和各位叔叔伯伯婶婶姨姨。 一下子看这么多人萧翎感觉自己都快脸盲了。 “世子,快来这边坐。”老夫人叫人搬来张椅子热情地让他认识王氏的各位小姐公子。 堂屋内聚了一大群人,萧翎饶是胆子大头一回看见这么多陌生的人还都盯着自己看也是不好意思起来。 “嗳。”他应了一声,顶着一众人的目光有些怯生生地走了进去。他一路走进去,边上全是丫鬟婆子,小姐公子还都在给他欠身行礼,看着更怵人了,他这回礼也不是,问好也不是,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老夫人现在六十有二,满头白发,笑起来格外和蔼,起码比萧翎那位皇祖母看着压力小多了。坐在他身边的是大房夫人,两个夫人都是身着朴素,倒是她们身边的贴身婢女穿金戴银看着珠光宝气的。 大夫人身边坐着的是她的长子王纠。 萧翎早有所听闻,有些世家大族就喜欢主子穿得平平无奇,为的就是不张扬,他们的婢女倒是能代表他们的面子,于是打扮得华贵。 “早听闻卿儿生了位钟灵毓秀的世子,今日一看果真是不同于俗人。”老夫人拉过萧翎的手掌细细抚着,就像是长辈关心疼爱着许久不见的小辈。 “母亲也时常说起大姥姥,想念小时候和家中姊妹兄弟一同玩耍的时候。”萧翎恭顺地回道。 老夫人一时间连忙起身就想福身给他行礼:“哎呦,世子这声姥姥老身受不起啊。” 萧翎忙将她扶住: “您是我长辈哪有受不起这一说法。母亲曾教导过我定是要对长辈礼数周全,按理来说因该是我给您行礼哪,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大姥姥您可千万要原谅小辈。”他好说歹说才拦住老夫人。 他倒是看出来了,这王氏比陈王府规矩大多了。 “说起来我倒是头一回见到这么些哥哥姐姐,母亲常说我跟个小猪似得一点礼数都不懂,本来还不以为意的,如今见到这么些哥哥姐姐一个个仪态端庄才知母亲这话没错。”萧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其中有几个听到这话没忍住笑出声来,但很快意识到不对收住了声。萧翎这才在心里叹了口气,气氛活跃多了,总算是没那么紧张了。 “好了好了,世子也不必妄自菲薄,要我说在场有哪个有世子这份胆气,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萧翎想了想自己老爹整天游手好闲那样,再想了想自己,心里想这何尝不是一种一脉相承呢?不过听别人夸自己前几天在龙虎山搞出来受伤那事一时间竟是有些羞耻,说得他都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了。 “今天啊,主要也是喊来各个哥儿姐儿给世子认识认识。”老夫人重新笑着说道。 接下来就是乏陈无味的介绍,不是萧翎不想看,只是乌泱泱这么些人一时间告诉名字身份,他实在是记不住,而且萧翎这个人天生记不住人脸,偏偏有几个女眷和王罗卿长得还真有几分像,他还没忘记出走前被王罗卿狠狠打了一顿,看到那几个女眷他都有些发怵,一个时辰后他都发困了起来。 没过一会屋子里的各位公子小姐就自己说说笑笑起来。 不过这里面也不是没有萧翎认识的,就那个王纠和几个公子哥,这几天经常到他面前晃悠,一来二去他们不仅熟络了还玩到了一起——经常给萧翎搜刮些地方特色吃食、聊些奇闻轶事等等。 毕竟萧翎这么一个大活人到了王府也没瞒这他们,家主虽然发话了萧翎需要静养但是也没禁止他们去看啊,他们这些府中的公子也没见过什么从京城里来的贵人,一时间都有些好奇,时常到萧翎住的院子里晃悠。 萧翎又实在是起不来觉得无聊就喊他们进来,聊着聊着觉得志气相投,都是读书不成样,逗猫遛狗样样精通的年轻人,自然就玩到了一块。 王纠给他使了个眼色,但萧翎听着听着又因为是怎么些天头回出来来有些困乏,整个人都像没骨头般坐在椅子上,强撑着没睡过去,眼皮子都好像不属于自己打起架来来,周围的声音逐渐模糊,萧翎脑子里好像已经开始编制起梦来,胡乱的不知道想了些什么。 王纠看他都快睡过去,起身开口道:“祖母,您看,世子他还没好!他还是需要修养!” 他这一声不仅让周围说说笑笑的人都将目光汇聚在萧翎身上,萧翎自己也被着一声喊得清醒。 “大姥姥,是翎儿不好……”萧翎说着就向老夫人行礼致歉。 “没事,你啊还没好全,是老身没考虑周到,还不来人扶世子回去。” “唉,祖母,就不用下人了,我来扶,正好熟悉熟悉。”说着王纠就先一步上前扶住萧翎胳膊,也不看周围人拉起萧翎就往外面走,“就这么点路,不用人跟着我们了哈。” “这小子,怎么大了还是这副样子。”老夫人笑着看着自己那宝贝孙子和萧翎走出去。 “他们年轻人也能玩到一块去。”身旁的大夫人笑吟吟道。 “你啊,就是平日太惯着他了。” “婆婆教训的是,赶明儿我请几个师父好好教他些礼仪。”她从容应下。 外面阳光正好,院子里种着一棵紫藤萝,密密麻麻的花瓣遮盖了绝多数阳光,到了地上就只剩了些细碎的光点。 他们走出来后在回廊里遇到了王支,也就是王纠一母同胞的弟弟,三个人简直是臭气相投,一下子就勾搭到了一会,就是将狼狈为奸演绎得淋漓尽致。 萧翎现在也不发困了,勾搭在他们二人之间问到:“去哪里?” “嗳,为了和你们出来我可是骗我娘在好好做功课的。” “嘿,说得好像你不出来玩就会在家好好学一样?”王纠抓住王支的胳膊,说着就要去揪他的耳朵。 “好了好了,不拿腔作了,快悄悄出去吧,被人发现就出不去了。”他一把躲开王纠的魔爪,拉着萧翎就跑。 “诶,慢点,我胸口还疼……”萧翎捂着胸口。 三个人在连廊跑着。 “这就是你说的秘密出口?”萧翎看着眼前的那个狗洞,不可置信地回头问他,眼中满是疑问,就差问出来这也能出去? “为了出去嘛总的付出些代价嘛,来来来王支给世子示范一下。” “去你的,平常就数你出去的最勤快,你来!”王支抓住王纠就想把他那张俏脸往狗洞上怼。 两个人谁都不让谁,纠缠着就打到了一起。 “你个弟弟,快给老子爬!” “我呸,生的早,死的早!” 萧翎看着他们两一言不合又打到了一块,默默别开脸,他都不知道这两兄弟天天更吃了炮仗似得动不动就打到一块是怎么还能整天腻在一块一起玩的。 他又感叹到幸好爹妈就生了他一个,是个妹妹还好,要是生个弟弟,指不定要怎么鸡飞狗跳的…… 他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个狗洞,似乎是在思考要不要爬,他活到这么大还没爬过狗洞。 萧翎小时候倒是想在养只狗,和西市馄饨铺的老板都说好了,只要那只看门大白狗生了小狗就给他留一个,结果被他娘发现了那只眼睛湿漉漉的小狗,还没抱回家就被王罗卿又送了回去…… 要是王罗卿不加以制止他怕是能将宫里的那只开屏花孔雀都抱回家来。 所以说他是没看过狗洞的,太学大黄也不知道一天天的是怎么出去的,他曾试图去找找大黄是不是有个狗洞,逛了太学一圈都没找到也就放弃了。 萧翎这么大也算是饱读各色话本,对于狗洞这种在各色话本中出现频率极高的东西,包括但不限于在书生与小姐幽会,武林大侠遇到仇家迫不得已出逃等等。 他好奇地看着这个洞口,说实在的,没有人会想爬狗洞,但是为了出去……他心一横,眼一闭,幻想自己是那些武林侠士,正在被仇家追杀…… “嗯?”王支余光看见萧翎弯下腰匍匐着就要往那个狗洞里爬,吓得他头一歪,正好被王纠打了一拳头,顿时半边脸红肿起来。看到真的打实了的王纠也蒙了,看了看自己的拳头,又看了看王支肿起来的脸,一时不知道该道歉还是干些什么。 “你个狗娘养的,你是眉毛下挂俩蛋,长得当摆设吗?”他掰着王纠的脖子就往萧翎那看。 “……我们两儿同一个娘……哎呦,世子别把我们两丢下啊!”他这时也顾不上王支,一把甩开就往萧翎那从。王支似乎是想报刚刚那拳头的仇,看着王纠的背影就对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 “诶,你个小王八羔子!等着我有机会了在收拾你!”王纠顾不上再跟王支打起来,捂着屁股就往那狗洞里爬。 “你们两个快点,我都出来了。”萧翎拍了拍身上的隔着高墙对他们说道,这狗洞其实挺大的钻出来很容易。 随后他们两兄弟也赶紧一前一后的爬了出来。 第38章 街道上人流不断,熙熙攘攘,无数嘈杂的声音在萧翎耳边闪过,他看着街上支起的各色小棚子,买着各种吃的玩的。许许多多的孩子穿梭其间,几乎是人挤人脚踩脚。 好像和京城的西市也没什么不同,出了街没那么长之外。萧翎一路走过来四处张望,就只有这么一个念头。 “咱们去哪?”他捂着胸口有些累忍不住问道。 “别急嘛,一会就到了。”说着又拉着萧翎一路往前走。 “这里人怎么这么多?”他避开前面的人问到。 “今天是观音娘娘生日,也就是庙会,人多正常嘛。”王支回头对着他道:“今早还被我娘抓过来祭拜的,你瞧,起太早脸色都暗沉了。”说着他还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脸。 萧翎心想正是同一个世界同一个娘, 姓王的女子都喜欢大早上抓小孩来拜佛吗? 诶,好像王夫人不信王罢?萧翎摇摇脑袋,决定还是先不要想了。 他看着刚刚还打作一团的人现在又笑嘻嘻地勾肩搭背一时间倒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们两个比琉璃还易碎的兄弟情,和好打架跟喝水一样简单,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们绕着各色小巷子兜兜转转就到了一座颇为气派的花楼,那花楼重檐上挂着大红色的灯笼和各色艳丽的彩绸,看着就颇为喜庆。楼外面站着两个浓妆艳抹的女子甩着手中的帕子是不是还抛个媚眼,格外的风情万种,即使还没近身萧翎都能闻到那股劣质胭脂的味道。 “阿嚏——”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世子,你可别是染上了风寒,旧伤未愈……”王支看着萧翎捂着嘴一个劲地打喷嚏忙说道。 “说什么胡话,没眼睛的东西,那分明是被门口的胭脂香给熏到了。”王纠打断他的话。 “我看不一定,我们怎么就没打喷嚏呢……”眼看着他们两个又要吵起来萧翎忙吸了吸鼻涕拉住他们:“打住。”说着作出了个噤声的手势, “听我说,你们说要带我手个好去处就是去逛青楼?” “不然呢?”这回他们两个倒是统一了,异口同声的问萧翎。 萧翎看着两人这样子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开口:“你们两个来过?” “当然!”他们再次统一口径。 统一的回答和坚定的目光让萧翎不由的想起之前自己装大尾巴狼骗陆晏自己经常逛花楼的事…… 时间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他狐疑地看着两人,缓缓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这楼里头牌是谁?” “吴姑娘!” “楚姑娘!”说完他们互相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估计双方都没想到能说出来个人来。 好家伙,果然他们也是头一回来。不对自己和他们可不一样,自己是第二回逛! “好了,先进去吧。”萧翎扶额,看着又要打起来的二人刚到心累,早知道还不如不出来。 “我听说锦京的芙蓉浦是世间每一个男子做梦都想去的地方。”王支凑上前来问萧翎:“世子去过吗?” “去过啊。” “姑娘好看吗?” “嗯……”这倒是将萧翎问住了,当时净顾着吃酒听曲了,姑娘还总是没怎么仔细看,“也就那样吧。”他含糊不清道。 王纠倒是不再和王支勾肩搭背只是一个人默默在后面走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那站在门口花枝招展的女子们见他们要进来也是热情地将人迎了进来,“公子,里面请!” 萧翎忍不住捂住鼻子,感觉自己的嗅觉都要麻木了,止不住的想要打喷嚏,他之前去的红袖楼虽然也有一股脂粉味但是那股味道只觉得芳香怡人,与现在的味道对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哥,这味道确实太冲了,闻着我也不舒服。”王支后退几步附在王纠耳边轻声说道。 王纠只是瞥了他一眼,冷冷道:“哟,还知道我是你哥?” 见着碰了一鼻子灰,王支识趣儿地不在和王纠说话,悻悻地又跟上萧翎的步伐,脑子里还想着王纠这人真是给脸不要脸,叫他哥还不满意了,莫名其妙的又生气了。 老鸨和之前萧翎在红袖楼看到的也没什么不同,也是浓妆艳抹,声音比谁都大,像是想要集世间一切艳色于一体般。 “几位爷看着眼生呐,头回来吧?奴家可得好好找几个水灵灵的姑娘招待您几位!”她眼尖的看见萧翎几个,看见面生的客人还看着都穿着不菲,立刻停下和几个花客的调笑,抽身向他们走来。 “不是头一回,只是……”王支默默辩解。 “哎呦,看来是奴家记性不好,赔罪赔罪,各位爷看看有什么熟悉的姑娘好喊来作陪的?”她怎么看不出来这三个都是雏儿,指不定女人手都没摸过,不好意思承认呐,男人嘛,不管多大都好面子,她也就顺着往下面说了,毕竟做她们这一行的最重要的就是讨客人欢心。 “就看着叫几个姑娘来给我们唱曲儿吧。”萧翎再次摸了摸鼻子说道。 “好勒,姑娘们来伺候几位小爷!” 瞬间穿着各色鲜艳衣裳的姑娘们蜂拥而至,将他们几个簇拥着就往雅间走,那场面好似误入了百花丛,好似有无数蝴蝶围着他们转圈儿,看着他们眼花缭乱。 整座楼好像都被腌入味了,处处弥漫着那股劣质的香味,萧翎闻着又听着周围嘈杂的声音感觉太阳穴突突直跳。这雅间平平无奇,就是普通的一张圆桌摆着些酒和点心,内室由一卷竹帘隔着,萧翎探过头看了看,就是普通卧房那样式。 和他之前去的红袖楼大相径庭。 “你们怎么会想到来这?”萧翎小声的询问王纠。 他就算是没什么经验也知道花楼也分三六九等,这明显就是最末等的,看着门面装修地气派其实也就比有些暗巷的窑子好些。 就像现在这些姑娘唱的是什么鱼啊,水的,红袖楼姑娘当时唱的是后.庭曲,高低立下。 “这不是荷包有限嘛……”王纠尴尬的笑了声。 萧翎明显是不信的,他狐疑的看着这两兄弟,王家这么一个世家大族,大房两兄弟甚至穷到这种地步? “还不是那小子,夫子考功课是问什么四十而不惑当如何解释,他说什么既然四十不惑,那前三十一定是迷惑,年龄到了想开了,夫子气得直吹胡子,父亲干脆停了他这个月的月钱。” “还好意思说我,你前几天非要去买什么富丽山居图,不惜拿出自己藏了那么些年的压岁钱还问家里的兄弟们借了些,结果买到了假货,被父亲罚跪祠堂的事你忘了!?”见王纠揭自己的短王支立马跳起来满脸愤。 萧翎眼见着这两兄弟就要又吵做一团,再次扶额,心里真是叫苦不叠。不该出来的,这两兄弟,一个比一个不靠谱。 “那咱们为什么不去茶馆听听说得了?”萧翎忍不住又问道。 两兄弟对视了一眼,王纠给王支使了个眼色,王支思索了一会,还是开了口:“其实吧,不仅是前两件事……”他看了看周围还算认真吹拉弹唱的姑娘们,虽然她们不知何时外衣都掉在了地上,漏出了雪白的肩膀,还时不时抽出空来瞧瞧给他们抛媚眼…… 他做贼似得跟萧翎说道:“我们两就半个月前偷偷跟着父亲去了个小巷子,结果发现那是他养的外室,我们两耳朵贴在墙上想听到些什么,结果被父亲发现了,挨了好一顿打……” 他声音越说越小,“我可是把你当兄弟才和你说的,别告诉别人。” “所以……” “我们就想,不就是男女那档子事嘛,至于把两个亲儿子打一顿嘛,所以我们来看看……”王纠补充道。 “那你们想亲自试一下嘛?”萧翎打算问到底。 “这……还是别了吧。”王支倒是想也没想就回答了,说完他又神秘兮兮的凑到萧翎面前:“我听别人说,这里面还有小倌,没看到过,有些好奇。” “那是什么?”萧翎对于这方面还是太薄弱了,于是开口问道。 “就是、就是一些年轻男子,和这些女子做得差不多……听说有的比女子好看多了。”他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回答。 王纠十五、王支十四,这个年龄的男孩还是有些脸薄,说起这些风月事还是不太好意思。 “那咱们今天来就是为了听听曲儿?”萧翎听懂了,但他也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继续问下去,于是岔开这个问题,问出了个更说不出口的。 “差不多吧。” 说完他又很快接上一句:“主要是这两个价钱他不一样……” 说到底还是没钱。 萧翎总算是搞清楚这两兄弟想干什么了,心中默默叹了口气,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王罗卿经常看自己都是一幅欲言又止,这两兄弟和自己不愧是有血缘关系,真就是应了那句话血比水浓和自己十四五时是真的像,要是有这样的儿子换谁不叹气呢? 他想拿起酒壶为自己倒杯酒,也是开始理解起父母来。 “哎哎,你伤还没好呢,别喝,快来人,拿些茶上来,酒撤下去!”萧翎刚倒完还没沾到杯就被王纠一把夺过。 “对对,不能喝!”王支也赶紧拦住萧翎。 不是现在想起我还是个病人了?拉着我跑,带我来花楼的时候怎么没想到? 萧翎一时间不知道该想这两兄弟贴心呢,还是想他们关注的点怎么这么奇怪,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独自在曲声中凌乱,任由他们将酒壶酒杯都拿过去。 有两个姑娘听到后停止了唱曲,低眉顺眼的出去拿了些茶水出来。 “好了,我喝茶还不行吗?”萧翎说着就重新到了被茶,喝之前还特地试了下温,他可不想再被烫着了,确定是温的就想往喉咙里送。 “小蹄子,还敢拒绝老子?!” “啊——!” 门口突然响起喊声,在丝竹声中并不是很引人。 下一秒,就是物体撞击大门的声音,门本来就是掩着的,这一撞击门直接被撞开,一女子被撞得进了房间,匍匐摔在地上。 “噗——”萧翎茶还没有喝进去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吓直接喷出来了,茶水洇湿了半边衣裳。 “怎么了?”莫名其妙被打扰了的王氏兄弟此时也发出了疑问。 “客官莫要惊扰了,奴家去看看。”那些女子们也停止了弹唱,其中一个想上前去扶起那匍匐在地的女子。 第39章 没等那女子走近, 靠得近的萧翎先一步扶起了地上那黄衣姑娘。 “姑娘没事罢?”他搀扶起人来,那黄衣姑娘在萧翎的帮助下颤巍巍地想站起来。 那姑娘还没站起来就突然走进了个男子,面容狰狞,眼角还有道结了痂的伤疤,正恶狠狠地盯着那女子。 “给我出来!”说着刀疤男一把抓住那女子的手臂往上提拉。 “啊——!”黄衣女子被猛地这么一提,再次发出了尖叫。 “你怎么能这样,放手!”萧翎很狠抓着刀疤男的手臂,试图制止他。刀疤男看向了他,手臂上的力气松了松,那女子再次摔坐在地。 “今日是我不对,打扰了各位,给我武三个面子。”说着他扫视了在场所有人,气势嚣张道:“不然你们看看能不能好好地出了这条巷子!”说罢他目光一横。 在场鸦雀无声, 只有那地上女子止不住的啜泣声。 萧翎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看那男子的样子应该是地头蛇,而他们就三个人,自己还是个病号,况且他也不知道事情的起因。 “公子救我!”那女子猛地抬头泪眼婆娑地对上萧翎的目光。 她大概是想最后为自己拼一把。 “小女子家中父母病重,不得已卖身换药钱, 却是没想到被骗到花楼啊!”她泣涕涟涟,双手紧紧抓住萧翎的袖子。 萧翎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什么逼良为娼,哄骗良家姑娘的剧情。 怎么能这样! “小爷我今天还就不给面子了,这人既然进来了,就是我们的人了,要多少钱尽管开口!”说着他就几步走到那女子身边挡住那刀疤男的视线。 “小孩别不知天高地厚,毛都没长齐就学人英雄救美?爷爷混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那喝奶呢!”说着他嘴角扯出一抹讥笑,配上那脸上的刀疤看着格外的狠辣,仿佛下一秒就能直接挥拳打向萧翎。 萧翎看着他这幅样子,心中不由燃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我还就要就这个姑娘了!” “哎哎,有话好说,大哥出了多少钱,我们出双倍。”看着双方剑拔弩张,王纠赶忙上来打圆场。 “对,对,就当是给我们王家一个面子。”王支也忙上来附和。 “王家?”那刀疤脸眯起眼睛打量着他们三人,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三人,也就几息的功夫,他神色缓了缓:“算了,不跟你们一般计较。” 出乎意料的没多做纠缠,萧翎挥着拳的手都没处放。 说罢,刀疤转头就走了。留下他们几个在房间里面面相觑。 他不过是个地头蛇,要真得罪了王家还不知道会怎么死。他走出门,悄悄叹了口气,不禁为自己捏了把冷汗,还好没动手,他还真看过王家老爷几眼,那两个少年看样子是真的有几分像。自己竟是一开始没注意到。 “哎,好险。”王纠见人走了叹了口气,要是真和那刀疤打起来,起码现在吃亏的一定是他们。 “姑娘,你先起来。”说着萧翎就虚扶着那姑娘,准备拉他起来。 “如若公子不嫌弃,奴家定当当牛做马报答公子今日之恩。”她以袖掩面,看起来像是脆弱的白瓷。 “没事,你先起来……” 他话音未落,就被人打断。 “你先跟我过来。”王纠拉起萧翎往外面走。 “干嘛呀,你?” “别管,先跟我们走。”王支也跟在他们后面推着萧翎出门。 他们一路走到扶梯处,王纠环顾了下四周,突然他眼光一亮,冲着那个方向就将萧翎拉去。 那是个书生打扮的人和一个女子。 女子拉着书生的手不放,书生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正撒手不是,不撒手也不是。 “公子,小女子出身实是并非所愿,奴家不是想公子做些什么,只是奴家对公子的感情……”一遍说着一边眼角还落下两行清泪,看上去楚楚可怜。 “怎么了?”萧翎不解的问,才子佳人互诉衷肠,不是在这种风月地很常见吗? “你……”王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算了,在跟我走吧。” 他走了一会,突然耳朵动了动,墙面比较薄,他好像隐约听见墙后面说什么赎出去,随即他将萧翎推到墙上,“听!” 那墙后面有些模糊的声响,不过墙体并不厚,萧翎虽然不是很清楚王纠是想干嘛,但还是支起耳朵,努力听着。 墙后面隐隐约约传来些声音,萧翎满脸轰地一下满脸通红,像是只熟透的虾,“听这个不太好吧……”萧翎红着脸回头看向王纠,似乎是挺难以启齿的。 王纠靠近墙面也支起耳朵仔细听着——“嗯……啊……” 那是些…… 顿时王纠的脸也红了,两个人支支吾吾地快速走开谁都没说话,王支看着他们两个脸相继变红,也想来听听,被王支一巴掌拍开,“小孩别乱听!” 王支躲闪不及正好被他拍到,还没来得及骂出声来,王纠就赶紧拉着萧翎往另一边走去。 他又走到一面墙边,这回自己先是附在墙上听了一会,确定了没问题,随后拖着萧翎:“听这个。” 墙内传来模糊的声音—— “奴家对公子的感情天地可鉴,若不是父亲早早去了,我也定当流落不到这等脏腌地!”即使是隔着墙都能听出语气有多么铿锵有力。 萧翎:……? 这话术怎么好像都差不多。 “早死的爹,生病的母亲,读书的弟弟,真情实意的感情……你就信吧,一信一个不吱声。”王纠没好气道:“那天叫人卖了都不知道!” “人家指不定窜通好了,唱个双簧你就把人赎回去了!”他又补充到。 “还说我小孩,好像你们就比我大多少似的?!”王支愤愤地赶上二人,他正好听见王纠对萧翎说的话,心想萧翎总算是明白了,轻轻叹了口气。要是真让萧翎带个花楼女子回去,保准他们兄弟两个的皮都得被他老爹掀开。 猛地他好像突然又想起了什么突然仰天长啸:“天啊,这回出来闹出动静不小,肯定要被知道了,又要跪祠堂了。”王支形容戚戚,像是能立马哭出来。王纠也是叹了口气,似乎在想回去后要面对的命运。 当着这么些人自爆身份,这事肯定是要传出去了,王家能不知道才怪呢。 “对不起。”萧翎诚恳道。 王纠看他闷着头一脸愧疚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没事。” 你看着不像是没事的样子。萧翎咽了咽口水,生生将这句话咽了下去。 “走吧。”王纠蔫头耸脑地摆了摆手,现在也没心思再听曲儿了。 “三位公子,是奴家这些女儿们招待不周……”老鸨陪着笑步履匆匆地带着一众姑娘们。闹出这么大动静,也无怪乎她会来。 “先走了,下次吧。”王支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空,垂头丧气,“哥,给钱结账吧。” “哎,不用,招待不周怎么会要呢?”老鸨此时笑得像一朵盛开的花。 “接好了。”王纠并没有理会老鸨的话,随手扔出了个钱袋。 眼看着这钱袋就要落在自己身上,老鸨忙不叠伸手接了。他见三人执意要走,也就不再拦着,只是在他们身后叫唤道:“日后常来玩啊,不要钱也成!” 攀上王家公子的高枝儿还怕没银子吗? 萧翎他们三人走出了花楼,萧翎还是对今天破坏了他们二人的雅兴有些心怀愧疚。看着萧翎状态好像有些低迷,王就搂住他的肩膀,“没事,哥俩谁和谁啊,我们跪祠堂都常态,几天不跪还有点想念勒!” “对对,反正也来玩过了,还听过曲儿了,也算是尽兴了!” 萧翎还是没说话,只是重重吐出了口浊气,他现在算是知道为什么不管是爹娘还是阿晏都不想让他跑太远,就他这样子确实容易被卖。 他现在总算是知道什么叫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回就会。 “没事,我只是看开了。” “没事就好,我们回去吧。”萧翎这话说得丈二和尚摸不到头,他们也不是很懂,但王支还是顺口回道。 他们前脚刚走出来身后一个麻袋也被人运了出来,“晦气东西要不是后门门坏了,犯得着多费些力气走正门吗?”说罢,那男子还向着麻布呸了口痰。 “好了,快搬吧,被客人看到了多晦气!” 萧翎一开始是没觉得奇怪的,不就是个麻袋吗。只是那人随口吐了口痰差点落到萧翎鞋子上。 “诶——”萧翎转过头去,默默看着他们。 “哎呦,瞧我这,不小心弄脏了客官的鞋,我擦擦。”说罢那个那个男子就拉起袖子弯下腰想要给萧翎擦鞋。 萧翎看着他满是油渍的袖子,想想好像也没有落到自己鞋上,好像只是有几滴口水甩落到了。 于是他道:“没事,不用了。我们走吧。”说罢再次抬脚。 事情本来到现在就结束了,只是王支扣在腰带上的荷包突然掉了下来,发出了声清脆的响声。王支啧了一声,刚准备弯下腰去拾起来,萧翎倒是先碰到。他现在离那个麻袋很近,只需伸伸手就能摸到。 萧翎刚拾起来就突然注意到那麻袋好像轻轻动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低头伸手想要触摸,那两个男子也没想到萧翎拾个荷包,手会突然拐到麻袋上,刚要制止时萧翎已经摸到了。 那是一个软物,像是……肉。 “唉唉,客官都是些晦气的烂肉。”那男子想要制止萧翎,却突然,麻袋里发出了响声—— “救命……”那是一声轻声的呢喃。那声音很熟悉,萧翎刚刚听过…… “艹,还没死透。”男子小声嘀咕了下,抬脚就想踹。 “打开——!”萧翎意识道那是什么,“我出钱买下!” 听到萧翎说出钱买下,那俩个男子相互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该作何打算。这人被打地就剩下一口气,估计也活不长了,老鸨只说让他们丢到乱葬岗,现在要有人出钱买下,这钱他们岂不是可以私吞? “怎么了?”王纠不解的问萧翎。 “那个里面应该是那个姑娘。”萧翎转过头正好对上王纠不解的目光,他有些呆愣,似乎是没想到就这么短的时间那姑娘就要被扔出去了。萧翎也是不确定,只是听到了声呢喃,好像自己在哪里听过,思来想去好像是那个姑娘。 “啊?”王氏俩兄弟皆是一脸不可置信。 “拿着,够不够?”萧翎随手将腰间的玉佩丢下来扔给他们。 男子忙不叠接住,先是打量了下玉佩的成色,随后喜笑颜开,眼睛都乐得眯成了一条缝:“够够,客官,这人就是你们的了,要我送到家吗?先说好,要是人在途中撑不住死了我可不退。” 另一个男子似乎是觉得这样子就决定了是否不妥当,投给他一个眼神,但他摩挲着玉佩笑得合不拢嘴,根本没注意到。 “直接送到医馆吧。”萧翎开口,此时他的声音很是沙哑。今天他心境几次变化,此时觉得胸口压了快巨大的石头。 他说不出来此时是什么样的心情,庆幸吗?自己还是救了人;还是恐惧,这个世道如此的可怖,短短半个时辰就将一个活人打成这样,要是正好在出门的时候碰见人还不知道会怎样。 第40章 陆晏他们终于到达了沂城的近郊。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大张旗鼓地走官道, 只是装扮成商队一路前行。 路上没遇到什么阻拦,要么就是对方不知道还以为他们在龙虎山,要么他们一路上的行踪早就暴露了,是故意让他们走得怎么顺。 他们一时摸不透对方在想什么。不过他们倒是一路上早就听闻牧守府失火,无一生还。这事太巧了,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又正好无一生还…… 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还没有消退,天边月亮倒是先升了起来。他们一行人点着篝火围坐在一起。 “明天就要进城了,大家小心为妙吧。”张熙轻轻叹了口气说道。他下意识地看了陆晏一眼。不知为何, 他只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有种压迫力, 这是他这个年纪不该有的。 这一路走来很多时候他们甚至都是下意识地听从陆晏的安排。这其实是很怪异的, 明明陆晏只是个在京中赋闲的官家子弟啊…… 就比如发现萧翎偷偷上船时,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询问他们的意见, 而是自己做决断。这其实是很少见的, 这个年纪的人往往把握不住事情,本能地询问长辈的意见。 ……而且他觉得陆晏有总……位高权重的感觉。他只在很少数的高官里看到过。可是他们都是执政多年养成的习惯,这么一个年轻人怎么会……? 此时陆晏的半边脸埋在暗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张熙看不清他的神情。 “世子应该是没事了。”张熙宽慰他道。 “嗯。”陆晏闷闷的应了一声,并不多做回应。 远去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淹没在群山中,天彻底暗了下来。他们决定还是早些休息为妙,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还是保存体力的好。 天边漏出了块鱼肚白,清晨还是有些微冷的,进城的百姓们搂了搂身上略显单薄的衣裳。 距离水患也过去了好几个月了, 他们逐渐缓了过来。百姓们总是希望能在收成好的年份多积累些余粮,这是他们在荒年活下去的唯一筹码。 他们并不关心什么王朝兴替,甚至是谋权篡位,对于他们来说这天下是谁当权并不影响他们的生活。但往往这种灾荒年代人人都惦记着他们那点保命钱粮,就向是现在城里的寺庙人满为患,终日香雾弥漫,人们将那最后一点信仰寄托在神佛上,每日大把大把香油钱送了进来,可是最后活下来还是得靠他们自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站住,路引呢?”城门口,守城的官兵拦住了他们。 陆晏拿出了那道明黄色的诏令,顿时那几个官兵噤声。 “各位大人先坐下,容我们想去禀报诸位郡守大人。”还是一个看着年龄稍大些的官兵先反应过来,客客气气地招呼他们先坐在城门口的小亭子里,随后赶忙去通报。 他们一行人进城后扫视着四周……还算热闹,这是他们的第一反应。 周围熙熙攘攘的人群,有商贩不辞辛劳从城外拖着小板车来兜售瓜果蔬菜,此时已是夏日,瓜果逐渐丰盛起来,还没找到地方摆摊就围了一群百姓来问价。 也就一会的功夫杜勇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他们一路的行踪他都知道。杜勇也预料到了陆晏他们今天回到,但是面上还是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反正也是拖了他们两天。他倒是不信了,他们真的能从一堆灰烬里找出些什么东西来! * 那个姑娘并不是萧翎在雅间救的,不过人还没送到医馆就咽了气。 萧翎感到无由头的心慌,右眼不停地跳,看着没了气儿的人,疑神疑鬼总是觉得那个姑娘也是危险了。他恍恍惚惚、匆匆忙忙地赶到,却在门口又看到个麻袋,里面正是那个黄衣服的姑娘。 已经没了声息。 好像人上一刻还是鲜活的,下一刻就只剩下一具没有温度的躯壳。萧翎愣愣地看着地上放着的两具面色枯白的尸身,想这为什么自己没有一开始就救那个黄色姑娘呢?这样起码还能少死一个人…… 王纠二人也不知道现在能说些什么,毕竟是他们拉走萧翎的。他们也没想到那姑娘会因此丧命。 “为什么他们会这样对一个姑娘呢?”萧翎呢喃道:“人命就这么贱如草芥吗。”他像是入了魇,怔怔地定着,外面的一切都听不进去。 在他的认知里起码不该这样……就他对于花楼那点浅薄的认识里就算有姑娘不是自己愿意的,终归不会……不会这么轻易地被打死。 他此时浑身发软,灵魂好似一缕缕被抽离出来,四周的一切他都听不见了。 怪不得父亲不让他去花楼,那分明是个吃人的地方啊……吃的是她们这些身不由己的可怜女子。 他又想到之前看的那些话本,什么才子美人,花楼初识,那些美人有几个是自己乐意的,又有几个靠谱的书生日日往花楼跑? 此时他不是为这两个没救得下来姑娘哀恸,而是他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这个世界。 他被保护得太好了…… “不要自责了,救不及的,太多了。”王纠最后还是开口劝他,“找个好地方安葬了罢。”他拍了拍萧翎的肩膀。 “为什么,她会被打死呢?仅仅因为不从那个刀疤脸吗?”他猛然回头看向王纠。 王纠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猛地对上萧翎那张脸,下意识地往后退。良久他开口:“因为人命现在不值钱呐。” “现在只要一两银子就能买个二八年华的黄花大姑娘……”他干巴巴地说道。 萧翎猛地睁大眼睛对上王纠的眼睛,似乎是不可置信。 一两银子甚至比萧翎一天花销都少得多,却能买断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命竟是这般不值钱…… 青州水患,死伤无数——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这事的可怕之处。 他感到躯体的麻木,直到现在他突然意识到高宿的那句话确实没说错,个皇亲国戚的爹又怎样—— 不,他说错了,要不是投了个皇亲国戚的胎,他不会成为一个市井无赖、街头混混……而是早就死了。 他愣在原地,王纠却好像猛地下了什么决心,拉着萧翎上马:“带你去个地方。” 他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 王纠带着萧翎骑上马,王支见他们骑上马走了,虽然什么也不知道但也立马也找来一匹马赶紧追上。王纠看到他追上来倒也没说什么。 他们一路跑到城外,王府的下人们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疑惑世子和两位少爷为什么会带两具死尸回来,又马不停蹄地叫人牵来三匹马,随后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 城外荒野,这里只是简单搭着几间草棚,人倒是不少,稀稀落落地连个落脚地都没有。外边用木篱笆高高的围了一圈,门口处守着几个人,正打着哈欠。 见到王纠里面打起精神来,搓着手恭维地迎了过来:“大公子今日来巡查?” 王纠只是简单地嗯了一声,就拉着他们二人走了进去。 王支也是第一次来这个地方,四处张望着。他是知道难民们都被安置的,只是不知道安置在这么个地方。 每个人身上都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像是一块块干瘪的木头,即使在阳光下也好像是久不见太阳,泛着股病态,眼神麻木。很多小孩甚至是没有穿任何东西,也是幸好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怕是要冻死一群人。 “快快,那锦帕捂好口鼻!”王纠说着赶紧丢了块帕子给萧翎。 “虽然疫病应该是止住了,但不确定是不是有漏网之鱼。”他补充道。听他这么一说,萧翎二人也赶紧用锦帕捂住了嘴和鼻子。 见有人来,几个颓废坐在草棚外的人好似才有了那么几缕光,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赶紧推搡着自己的儿女向他们围了过来。 “大人,您看看,没病,只要一两银子就能带走!” “好养活,只要给口吃的就行!”有男有女堆在萧翎他们三人面前,如潮水一般拼命地把自己的孩子往他们面前挤。 那些孩子也和大人一样,面颊凹陷,嘴唇干涸,瘦瘦巴巴的像是几个小猴子,正睁着懵懂的大眼睛看着他们。 萧翎注意道这些孩子头上都插了根稻草,他突然明白了,那是卖小孩的标志。萧翎捏紧拳头,指甲狠狠地刺入皮肉,痛感瞬间冲击着他的大脑。他靠着着缕痛感支撑着自己站稳。 他觉得现在好像是呼吸不过来了,胸口处也泛着阵阵钝痛。 他们也并不是想卖了自己的孩子,只是大人都活不下去了,把小孩卖给大户人家反而还能活下来…… 萧翎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这才是真实的青州啊…… 是真正的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王家每日的膳食都是用的曲水流觞的形式。在王府内有一条贯穿的小溪,每日厨房就将饭食放在小溪上,住在上流的往往能有更多的选择,而下流的就只能捡些上流贵人不要的。为了让全府都能用上,每日都做三倍的量。 萧翎一开始觉得很有趣,只是现在他突然想到每日王家都要剩那么多饭菜,而这些流民却是连一口饭都吃不上…… 他像是定住了一样,久久没有动作。 蓦然地,他看见口大锅,正在咕噜咕噜煮着些什么,蒸腾的热气漂流而上,似乎还有些香气,只是好像周围人再怎么饿,也没有去抢。 很突兀。他这么想着。 萧翎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一刻,他没想到,就这个画面自己会铭记一生。 那是个状若癫狂的老头,头上什至是有蛆虫在蠕动,浑身散发着恶臭,浑浊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情绪。 萧翎推开重重人群像那老头走去。看见他走向那老头,周围的人群,瞬间没有在跟着,只是还在纠缠着王纠和王支。 他走到老头面前,瞬间挡住老头身前的日光,投射一片阴影在老头身上,老头像是整个人都笼罩在暗处, 老头看见有人来,抬头冲着萧翎突然笑了笑。他说:“后生,要不要吃点?” 那锅被掀开了,蒸腾的热气瞬间扑向萧翎,阻挡了他的视线。热腾的水汽扑面而来,他几乎是被熏得睁不开眼。 待热气飘远,他猝不及防睁开眼睛看见——那是只被煮道发白的手,上面还飘着点浮油。不知道煮了多久了,软坨坨的,好像马上肉就要全落下来,变成几块骨头。 那是人肉啊…… “啊——!”萧翎听到自己在尖叫,耳边似乎一切嘈杂声音都没有了,剩下的只有自己的尖叫声在脑海中回荡。 他怔怔地,一动不动,似乎是块木头,双眼不可置信地瞪大,面前的老头似乎是看出他不吃,自己连汤带水倒在地上拿起那只手就啃了起来。萧翎瞳孔不自主放大,他甚至能看到他吞咽时滚动的喉结,和脖子上发黑的血管。 嘎吱——那是骨头与牙齿互相碰撞的声音。 “世子,我们不看了,我们走!”王纠抱住他,遮挡住他的视线。王支也从后面抱住他,三个人此时像一块肉夹馍。其实看着挺可笑的,不过现在也无人有这个心情。 王纠拿起块银子往块空地上丢去,瞬间人群炸作一团,纷纷前仆后继地向那块空地跑去,眼前瞬间没了阻挡。 他们就这么拥着萧翎走出人群。 萧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上马的,等他意识回笼是自己就已经在马上了,正在慢悠悠地朝着王家走去。周围依旧是草木葳蕤,天光正好。只是他如坠冰窖,一层一层的冷汗打湿了他的鬓角。 直到这一刻萧翎才看到了真实的青州。 “哎,往好处想,这些百姓起码还没有到吃人的地步……那个老头不算,他、估计疯了。”王支见萧翎回过神来,于是试着开口,他现在也怕的发抖,只是比萧翎好些。今天这事实在是冲击太大了…… 萧翎回头对上王纠,逆着光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的。他……是带着怎么样的心情知道这件事的呢?还是说他一直都知道,对于他来说只是一件平常事? 此时他脑海中乱做一团,胡乱地想着一些有的没的,萧翎其实总会莫名其妙由一些事情联想到早已被他遗忘的东西,然后在脑子里瞎琢磨。 礼部侍郎前些日子娶了第六房妾室不要被拿到朝上弹劾了一番吗他想起之前和父亲的对话—— 当时他只当是那些言官们正的没什么弹劾了,但他好像瞬间顿悟了,现在想想礼部侍郎一个寒门科考当官的,要养着自己那一堆穷亲戚,是出了名的入不敷出,是哪来的银钱取六房小妻的? 那根本不是弹劾他沉迷女色,而是在弹劾他贪墨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40-50 第41章 方珏他们二人轻装简囊、一路颠簸终于是到了沂城。此时天也才大亮,他们一路看见荒凉的郊外被圈禁的流民鬻儿卖女,甚至是相互交换已饿死的孩子亲人果腹。 看到城中还算繁华的景象时心中不禁冷笑,他是知道青州当地官员和氏族沆瀣一气将难民们都圈禁了起来。他这些年来经营七杀教,在民间早已有了不少势力,青州境内也有不少信徒,得到的消息自然多。 其实他很早就发现朝廷甚至是控制不住这些世家大族,他们在自己的地盘就是土皇帝般的存在。这往往是代表中央集权已经丧失。 更何况京城有多少官员是知道但是一路瞒报的呢?他就不信仅凭着青州地方官员就能将这事瞒下来! 大虞曾到达过鼎盛, 也经历过中兴之治,而现在已是陌路。只剩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整个王朝就能瞬间崩塌。 就像是他们早就得到的消息——青州牧守府因为一场大火消失殆尽,所有百姓都认为那是老天显灵,惩奸除恶,可是他倒是认为这不是什么天灾,分明是人祸啊。 这其中这些世家们参与了多少呢?还是根本就是这些青州的世家们搞出来的呢? 还有这城中繁华的景象有多少是做给使臣看的呢? “快到我们了。”程槺小声的提醒他,周围人挤人物堆物,他拉着方珏的衣袂以免走散。 方珏回过神来,撇过脸来对上程槺的眼睛。只是还没对上,忽然他眸光一闪。 他看到了个熟人。 “看来他们还不算没用。”他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 程槺一下子不是很能听懂方珏的话,于是顺着方珏的目光看去——那是陆晏一行人。 “哟,我以为他们还会被困几天嘞。”他于是说道。 方珏看着一脸笑意领着陆晏他们的杜勇,心中突然有了个念头…… 另一边,陆晏敏锐地感觉到不善的目光,可当他回首时却只看到熙熙攘攘的人群,走夫贩卒拥挤嘈杂的身影,他回过头来, 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大人,可是有什么不妥?”杜勇对陆晏的动作不解地问到,同时他心中的那根弦也紧绷着,生怕他们看出些什么,自己都做的这么滴水不漏了怎么会出事? “没什么。”陆晏偏过头来,二人的视线正好对视。 霎那间,陆晏看到杜勇眼光中那一丝异样的情绪……但很快就被他收好。 “杜大人,听说牧守府被一把火烧了?”陆晏试着开口问道。 对此杜勇早就有了一副说辞:“唉,百姓们多说这是恶有恶报,当时我们几个正好在外面安抚流民,躲过一劫。”他一副悲伤的神情,好像是在为青州牧鸣不平:“郭大人怎么就一时糊涂呢?百姓也不该为了一件错事就将他过往种种功绩都湮灭了啊。” 他说得很是情真意切,好像就是个为百姓着想,为上司考虑的官员。 “各位大人不远万里从京城而来知不知道些郭大人的消息?”他随即又开口问道。 这其实是不应该的,正常官员现在就该和青州牧撇清关系,不过他们这些青州官员本身就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甚至说他们是一丘之貉都不为过,只是现在还没清算到他们而已。 只是这位郡守的语调让人琢磨不透。这人到底是还不明白现在的处境呢,还是想干嘛呢? 而且在场比他官阶大的就只有一个张熙,但杜勇却一口一个大人们,恭敬得太过了…… 这下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好像被凝固,吵闹的人群好似被一张无形的屏障隔绝开来。 “哎哎,是下官多嘴。”杜勇好像是从他们的神情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忙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良久的寂静后,张熙开口道,瞬时回答了他问的问题。 只是气氛好像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更凝固了。 “各位大人,请上马车。”杜勇舒了口气,恭敬的伸手指向前方几部马车,“那边百姓太多了,辛苦各位大人走这么一段路,是下官考虑不周。” “不用了,我们走过去就行了。”陆晏拒绝了杜勇,执意要步行,而张熙他们也是同样的想法。 见状杜勇也只好依着他们,自己走在前面给他们带路。 因为牧守府被烧了,他们现在都居住在聊园,那是一座自前朝一直保留完整的大家园林,仿的是江南的小桥流水。青州各大世家族居都喜欢装饰成江南样式,可能是离江南比较近的缘故。 聊园内假山草木相掩映,中间还特地挖出个不大不小的湖泊,养着群锦鲤,看着景色很是怡人。 “委屈各位大人了,牧守府还在修建中,只能先住这儿了。”他随即又补充道:“不过放心,我们几个郡守也住在这。” 陆晏他们一路走来也在观察着沂城内的景物。市井上人流为患,街上人们都是面色红润,酒馆茶馆内也是谈笑声不断,感觉就是普通的日常,什么水患、疫病好似是真的止住了,整个城内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就想杜勇说的那样早就止住了,都是那些流民乱传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是陆晏总觉得有一丝丝的不对劲,说不出来,硬是要说的话就是……太繁荣了。张熙和吴禾也有同样的感觉。三个人互相看了对方一眼。 不过这跟他们在琅琊城内看到的景象也差不多。 “杜大人说笑了,能住到这么怡人的园林里还求之不得呢。”张熙将视线收回来,温润的笑道。 “各位大人不嫌弃就好。对了,各位大人一路舟车劳顿肯定是累了,我安排好了房间,各位请。”说着他摆出手来,试图引着他们去休息。 “还是先见见各位郡守吧?”陆晏打断了他,看着四周默默开口。 杜勇先是一愣,随即陪着笑搓手,“其他郡守都去查牧守府失火去了,现在不在聊园内,已经喊人去亲了……各位先歇着。” “那我们也去吧。”张熙开口提议。 “哎、哎,天色都不早了,指不定他们都快回来了,现在去说不定在半路遇到,岂不是白走了嘛?” 张熙和陆晏对视了一眼,最后还是都点了点头,表示了同意。 他们穿过九曲回廊来到间厢房前,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有一棵巨大的梨树,一阵风吹过,簌簌梨花飘落,洋洋洒洒落在众人身上。看上去像是身上落满了鹅毛大雪。 “这园子毕竟不是管家府邸,只是小门小户风雅住处,也是没那么都房间,大人们决定谁在这儿休憩,下官再带其余几位大人去其他住所” “暂时不用了,我们几个商量一下,之后再安排其他住所吧。”张熙看着院子里的大梨花树说道。 “那各位先歇着,下官还有些庶务要处理。”杜勇恭敬地行礼致歉,他倒也不强求。 待人走后,陆晏先是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旁人后才开口:“有问题。” “太诡异了,这根本不可能是水患才过的景象。”张熙斟酌了一会才缓缓开口:“其实早在琅琊的时候就发现不对,怎么会这么……安宁。”他顿了一下才吐出这个词。 他们越想掩盖越是装得太假。 “牧守府失火就已经很奇怪了,没有一个人逃出来却偏偏这些郡守们没事,还有这个杜勇的态度也很奇怪。”他继续道。 “我记得,青州有个世家大族就是姓杜吧?” “其实很多郡守都是从地方上选出来的,也默认了会是他们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这也是朝廷拉拢这些地头蛇的手段。”吴禾回答了陆晏的问题。 “那其他十一个也是?” “好像有连上杜勇有六个是。”张熙出身青州,早年通过科举中第一路官升至大理寺卿,不过多年来并没有回到过青州,对此时也不是很了解。 “主要是郡守这个位置都是外派管与世家子弟五五分,但是有些外派官本身就是出身世家,他们认为京官看似好其实处处受限,还不如这些地方官。但是为了制衡是不可能让他们当上地方官的,于是他们就假用了籍贯去考试,也是因为有些籍贯考起来比较容易……然后再请求外派……加上这些世家本身就子嗣众多,沾亲带故的外姓亲戚更是数不胜数。” “而且这些世家子弟本身科举就比寒门子弟容易得多。” 朝廷为了提防官员们结党营私、南北官员比例失衡一直是用的南北分卷,南方都出才子,于是竞争也就激烈些,青州虽然在地理上偏北,但是也被分在了南方,于是不少举子都是买的籍贯参加北卷的考试。 这虽然是明令禁止的,但是也屡禁不止,很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算了,等那些郡守们都回来再说吧。”张熙呼了口气,最后说了一句。这一路走来他也没喝一口水,现在又说了这么都也是有些口干舌燥。 “对对,养精蓄锐才行。”吴禾附和他道。 * 方珏走在街道中,看着一个年轻的鱼贩子拿着几条鲫鱼说是草鱼不由地发笑,这些繁华的景象都是营造出来的啊,这座城里到底有多少是这样呢? 还有那个说书的,内容一点都不吸引人,甚至还将镌刻读成了携刻实在是连作假都做得那么假,可笑的是他们这一路走下来居然都没有发现……这些被外派的官员究竟离底层的百姓又多么远? 他们拿的路引是商贩的,能进来可见这城里还是保留着基本百姓的生活,那么那些就是演给陆晏他们看的喽。 看来这位杜郡守还真是喜欢做戏,只是做得太多太假了。 “想什么呢,就前面的间客栈吧。”程槺打断了他的思考。 方珏看着他脑海中莫名冒出个念头,他牵起程槺的手,眼底浮出一抹笑意,温柔地开口:“这个字读什么啊?”说着他在程槺手心里写了个字。 程槺受宠若惊,心中警铃大作,事出反常必有妖啊,又想到他多久没对自己笑过了,但看着他嘴角擒着的那一抹笑,顿时像是被三月的风拂过了面庞,吹得他五迷六道的,手心传来阵阵细微的痒意,像是挠在程槺心里……霎时间感觉死都值了,于是迷迷瞪瞪地开口:“携啊。” 方珏轻笑一声心道果然,“没事,去玩吧。” 程槺眨巴这眼睛,根本不明白自己又被打上了文盲这个标签。 “愣着干嘛,跟上。”程槺摸不着头脑地跟着方珏进了客栈。 老板娘正拿着蒲扇扇着风,客栈内可以说是门可罗雀,稀稀拉拉零星几个人坐在大堂里吃着东西。见到有人来,老板娘忙笑着问道:“住宿还是打尖呐?” “住宿,两间房。”方珏拿出银两。 “不不,一间就行了,出门在外还是得节省些。”程槺忙将方珏推来,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塞了块银子到老板娘手中。 方珏微微眯起了眼睛,一把胡开程槺,斩钉截铁道:“两间。”语气冷得像结了冰。 老板娘听着他这语气有些怂,但是悄摸看了看手中的那锭银子心领神会道:“客官,我们这就剩下了一间房,实在不好意思,不过我们这一间房的床也很大,两个……” “人家都这么说了,我们就好好上去先歇着吧。”说着程槺就推着方珏往二楼走,“老板娘,带路!” 方珏还想说些什么指示还没说出来就被程槺推搡着走了。 第42章 萧翎自那次回去后生了场大病, 一直发烧昏迷了两天,直到第三天才终于退了烧。 清晨的阳光散落在他如玉似琢的面容上,病弱使他的脸色更白皙了几分。他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入眼的依旧是那深褐色的屋顶, 鼻腔里是久久消散不了的苦药味。 “啊……”他张了张嘴, 声音嘶哑的可怕。 “哎呦,世子醒了!”周围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无数嘈杂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他有一瞬间的迷糊, 像是潜入了一片旋涡中, 无数的声音正是那一片片水波, 让他抓不住。 “快喝些水,快!”他感觉有温润的液体灌入他的口腔,干涸的嗓子顿时感到好受多了,他无意识的张了张嘴,未喝下去的水就顺着下颚线流到了被褥上。 “我的天老爷啊,我的爹娘啊,我的世子终于醒了,你要是再不醒,我和我哥就得被扒皮喽!”王支扯着个大嗓门喊道,瞬间吸引了一大片的目光。 “我、这是睡了几天了?”萧翎沙哑地问道。 他感觉自己就是陷入了个黑甜的梦境,甚至醒来时还想着是不是天亮了,可是嘶哑的嗓子,干裂的嘴唇以及周围人的反应让他意识到时间过去了很久…… “两天三夜,可吓死我们了!”王支拍着手掌,语气激动到,好似下一秒就会爬到萧翎床上摸他的额头确定人已经退烧。 “我和我哥这几天天天还看你, 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守在你床前!” “啊……这么久……”萧翎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看王家这两兄弟。 “没事,没事,我们也不过是被揪着耳朵骂了一顿。”王支看萧翎一脸对不起他们的样子,摸着鼻子悻悻的开口。 王家人只当是他们带萧翎出去玩劳累加上伤还未愈导致了发热,将他们两好好骂了一顿,王父还想动家法将他们二人罚跪祠堂,结果被老太太拼命拦着,最后只是禁足在家罚了月例,叫他们别一天天地不学好去那不三不四的地方。 “哎哎,反正我们被罚都是家常便饭了,不用再意,倒是世子你没事吧?”王支心有戚戚地问道,这几天可好把他们担心的。 “对了,我得去告诉我哥。”说着王支转头就要走,脚步匆忙,萧翎还没来得及喊住他就跑远了。 “诶……”萧翎看着跑远王支,张着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不一会,王纠纠跟着王支来了。 “终于醒了。”王纠长长舒了口气,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 王支看着他哥坐下来本来也想找个椅子,可他眼睛环顾了一圈确定这房间只有一张椅子后,本来还想和他哥挤一张,但被他哥一个目光止住了动作,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你们下去吧,我想静静。”萧翎看着这半个屋子的人看什么易碎的宝物似得看着自己就一阵说不出的心累。 下人们得到指令很快就鱼贯而出,此时屋子里就剩下王家两兄弟和萧翎。 “说罢,把我带到那是为了告诉我什么?”萧翎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看着王纠道,此时他的眸子里全是王纠的倒影。 这个眼神是很带有压迫力的,特别是萧翎此刻表情还分外严肃。 “……什么?”王支不明所以,萧翎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每一句话他都能听懂,合起来就不明白呢? 而此时王纠也在看着萧翎,四目相对间他们之间好似有着无声的暗流涌动,一瞬间气氛好似凝固,王支到底不是个傻子,也能明白些东西,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二人。 良久王纠开口道:“还请世子救青州的百姓。” 其实他一开始是没想这个看着就一脸天真甚至是有些不谙世事的陈王世子能帮到些什么的。 只是他那傻乎乎的弟弟偷偷跟着去看父亲吃喝嫖赌,被发现后也想去逛逛花楼,他是怕王支被人骗的连裤衩子都没了才表现出好奇也想跟着去,正好萧翎在府里呆腻了也想出去,于是他们三个人就结伴逛花楼的。 直到那个女子那儿,他也是以为那女子是骗萧翎。可是在看到那女子的尸体时他发现自己错了,如果一开始就按照萧翎的想法赎出来的话就不会有个鲜活的生命消失了……他是有几分人性的,即使是身为王家长孙从小就接触到这些见不得人的血腥事。 他甚至一度认为是自己干扰了人家的因果,亲手掐灭了她生的希望,他很自责…… 但那时他看着萧翎一动不动的模样突然冒出个想法…… 其实青州的流民根本没控制住,一开始也不是什么天灾,只是今年扬州发了水患,丝绸产量大减,而朝廷与西域诸国丝绸交易的需求又大增,于是青州的地主豪绅们都知道现在种植桑树,养殖蚕种比以往种植水稻小麦的利润要大得多。 可是百姓们不愿意啊,他们看着那青葱的水稻苗一天天的长大,想着到了秋天丰收的样子……那是他们一年中少有的开心日子,到那时候他们就能吃着新做的、白花花的大馒头坐在田埂上看着孩子们追逐打闹。 庄稼人这辈子就那么点指望,要他们把刚栽下的稻苗除掉种上桑树简直是要了他们的命!况且今年刚种下桑是不会长出多少嫩芽的,今年没有收成,他们怎么度过难熬的冬天? 地主豪绅们看着比邻的徐州百姓们都改种了桑树,他们等不及。等上一年就比徐州晚一年,同为乡绅他们不想被徐州的比下去…… 于是他们故意开了几道阀口,意图冲毁农田,这样没了庄稼,他们总该乖乖种上桑树了吧? 这样还可以低价买来被冲毁的农田…… 可是他们没想到,最后阀口开得太大了,那几天又是连连大雨,最后招致水患……这几乎是青州每个地主乡绅都参与的,青州上层官员也默许了。 那些郡守们一大半都是出自青州本地豪绅,他们是此事的得利者…… 于是水患后的,他们不敢上报朝廷,他们瞒着,安抚着,又因为这事大部分是人为的,遭到水患的地区有限,控制起来还是比较容易的。 可是他们没想到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疫病!”萧翎开口打断王纠。 “对,疫病。由于只是部分地区,他们就将这些地方的百姓都圈了起来,每日施些米粥,还算控制住了。”他顿了顿:“可是后来发生了疫病,他们看着控制不住,就将那些得了的百姓……”他止住了话语,面上不忍似乎是说不出口。 “不是都收容起来统一治疗吗?”王支看着他哥这样,忍不住开口。 “……不,是统一……除掉。”王纠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只要一家出了一个感染的,全家都会被除掉。”王纠的声音有些嘶哑,最后几个字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 那一瞬间,他如释重负,好像自从亲眼看到他们是如何对待这些百姓后第一次感到这么轻松。 “这……”王支顿时难以置信。他只知道疫病没发生多久就被止住了,可是他不知道是怎么的……残忍。 “那为什么在城中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些灾民?” “对啊,为什么,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城郊又有这么一块地方?”王支也问到。 王纠看着萧翎似乎在想着怎么和他说,良久,他说道:“……把剩下的难民都圈养在块划出来的地方,每天只要给些少量的食物,他们要饿死又饿不死,而且如果有人出了那块地就会被打死,而举报的人就能得到几个包子……” “这样他们想要出来就只能,等着人来买。”他终于说完了,那一刻空气好似要凝固。 整个青州血淋淋的事实就这么被他说了出来。 萧翎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一句话。 “还请世子将消息带回京!恕我王家共谋之罪!”萧翎还在愣神之际,王纠又再次铿锵有力地开口。 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那一瞬间萧翎脑海里想的只有阿晏怎么办? “……好。”萧翎干巴巴道。 “那我们就不打扰世子歇息了。”说罢,王纠拉着王支快步走出。 “哥……我们……” “没事,就算他不看在告知的份上为我们王家求情,我们王家也会没事的。” 朝廷知道了又怎么样,几乎所有的青州地主大族都参与了,到最后也只会惩戒为首几个官员,不可能将他们都清算了的,况且上位者在乎的从来不是芸芸众生而是政权的稳固。为了百姓动了他们这些地方大族可真是得不偿失。 王支并不知道他们王家在这件事中究竟参与了多少,只是看着王纠镇定的神情,呆愣愣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要这么做……” 只见王纠似是自嘲般轻笑了声:“因为我还是于心不忍啊……”声音很轻,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他虽然在乎王家的利益但也看不得这些百姓等死。 王支看着这个从小和他打到大的兄长,有一瞬觉得自己好像和他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 “你也好几天没好好休息了,去歇着吧。”王纠垂下眼睑,掩盖住情绪。 “哦哦,好。”王支咽了口唾沫,干涩道。 此时他站在阳光下而王纠却埋在树荫下——他们两个像是在两个割裂的世界,王支如是想到。随后他就看见王纠冲他莞尔一笑,似是三月春风拂面,又像是水边惊鸿照影,他呆愣愣地看着,直到他哥催促他才回过神来。 第43章 陆晏他们终于在傍晚时分见到了剩下的十一个郡守。 此时一道残阳洒落在园子中的小河中,半道河都被熏染成橘红色,明亮的落日余晖透过小窗映照在他们身上,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但谁都知道现在不可掉以轻心。 花窗投射出各色花纹的影子, 像是在墙上作出的水墨画。 一片宁静安详的景色。 几只燕子在屋檐下筑了巢,叽叽喳喳地吵作一团,不时上下翩飞,几片羽毛飘飘然落下,幼燕在新筑的鸟巢中嗷嗷待哺,很快被嘈杂的脚步声覆盖。 “下官可算回来了,各位大人久等了!”甫一见到陆晏他们那几个郡守就扯着嗓子问好,态度可谓是恭谦到了极点个,就差给他们跪下了。 “各位大人不必如此。”张熙立马扶住一个眼看着就要给他们跪下磕头的身材臃肿的郡守,手中的茶盏都差点摔在地上。 “大人们啊,我们可是不容易呐,”说着那个胖郡守一把鼻涕一把泪就像他们哭诉,模样如丧考妣:“本来也没什么事,只是今年雨水比往年多了些,几个地方发了点水患,那些百姓们就怕的要死,甚至不惜去进京告御状!” 一个二百多斤的胖子哭的泣不成声其实是有些可笑的,特别是他哭的太猛了鼻涕眼泪都快糊了一脸。 “刑谦,你快起来,也不怕唐突了使臣大人!”戴旭说着就要拉他起来,可是他低估了刑胖子的体重,人没拉起来自己反而用力过猛自己差点要摔倒。 “哎呦——” “快扶戴大人!” “小心哪——!”其他郡守见他们两人快要摔倒忙上前搀扶,一时间乱做一团。 他们几个人像是在演杂耍。陆晏默默看着他们,一言不发,似乎要将自己和周围的景色融为一体。 ,吴禾则在一边悠闲的喝着茶,顺带着还搀扶了一把快跌倒的戴旭。 “好了,好了,各位郡守们,大家坐下来好好说。”张熙看着还没问出些什么他们自己就快吵作一团,简直是比檐上的那几只燕子都吵,脑袋都快大了。 众人听到他怎么说才各自站好了,又喊来下人搬了十几张椅子,终于是坐下来好好说了。 待到众人都落了座,张熙才缓缓开口:“此行,陛下也不是为了追究什么错啊对啊,只是让我们来替陛下安抚百姓,以示天威,各位郡守不必忧心。”说完他不紧不慢的泯了口茶。这府里的茶是新炒的罗浮春,闻起来就茶香怡人,喝起来更是脱俗。他在京城还没喝到,没想到倒在沂城先喝到了。 他说话不急不缓的,甚至还有闲心喝茶,看起来还真是那么一回事。众人听到这话,顿时将嘴边诉苦的词吞下。 “那什么时候带我们去看看那些流民哪?”张熙放下茶盏语气温顺笑眯眯道。 刚刚还吵成一团的郡守们都止住了声,空气一瞬间凝固,只剩下鸟鸣在此时显得尤为突兀。 良久,杜勇开口:“哎,现在时间不早了,各位大人们还是先歇歇吧,摸黑也不太好走路,明日我带大人们去看看。” “那就有劳杜郡守了。”张熙也没在要求今日就要去看,从容地应下了。 杜勇倒是没想到对方能这么容易答应,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只是打着哈哈道:“那就不打扰大人们休息了。” 其他郡守见状也纷纷告别。脚底跟抹了油似得,一会就没影了。 * 窗前一只海棠花枝延伸出来,轻轻拍打在窗户上,投射出片片虚影,簌簌间似有暗香浮动。夜色如水,明月高悬,静谧地注视着地上的芸芸众生。 张熙准备去睡了,一路的舟车劳顿加上年纪见长使他有些腰酸背痛,他放下写给妻儿报平安的信,抬头望着天空的一轮明月,似乎在想此时夫人孩子是否已经入睡。 “扣扣——”一阵敲门声让他思绪回笼。 “张大人,还未就寝吗?”门外响起声响,听着像是杜勇的声音。 “不知杜大人深夜到访是为何事?”张熙开门站在门口,看着门口的杜勇说道。他们两个站在台阶上,张熙这个姿势其实是有些居高临下的,看上去颇有威慑力。 这一打开,他看见来的不仅有杜勇还有白天那个胖胖的刑谦,两个人站在门口正准备再次敲门。 他们二人见张熙开了门,忙止住手中的动作陪着笑拱手行礼:“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来问问大人在这住着可习惯?” “此处风景宜人,自然是习惯。”张熙依旧是站在门口,没有放他们进去的意思,甚至还不动声色的拦在门口。 屋檐下挂着两个灯笼,昏暗的光辉映在他们脸上,又正好对上张熙居高临下的俯视,让他们感觉无处遁形。杜勇二人干站了一会见张熙没有让他们进去的意思,于是杜勇轻咳了声缓缓说道:“大人可否进去坐下来详谈,有不尽之处也好让我们改正。” “对对,外面还是有点冷的……”刑谦忙开口轻声附和他。 “两位大人早说啊,原来是这个意思。”说罢,张熙好似突然领会到他们的想法,忙开门请他们进来,好像真的只是一开始没有体会到他们的意识。 也是巧了,房间内正好有三张梨花扶木椅,他们三人各自找了一张坐下。 “张大人听说祖籍是青州的?” “嗐,不过是青州一个小县,考中后带着父母到身边颐养天年,怎么多年来忙于政务倒是没抽出空回来看看。” “哎,其实啊,正的没多大点事,都是那些愚民听风是风,听雨是雨,有点风吹草动就感觉天塌了。”杜勇突然凑近了说道:“正是劳烦各位大人跑一趟了。” “食君俸禄忠君之事,怎么能说是劳烦呢?”张熙打着哈哈,随口糊弄了几句。 “那就不打扰张大人休息了。”杜勇说完就想向张熙告别。 张熙目送他们两个慢慢退了出去,还贴心的关上了门,心里也是万分疑惑。 他想着这两人今天来应该是要策反贿赂自己的,结果就这么轻易走了?张熙摇了摇头觉得还是不要掉以轻心,指不定在哪里挖坑等着自己。 就在他们进来时,他还想着在图穷匕见时是假装听不懂还是虚与委蛇假装被说动呢? 他叹了口气,准备先洗洗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在应付他们. 风起云涌,月色被云彩笼罩,簌簌声起,几片落叶飘落正好落在方珏脚边。 夜晚似乎才是沂城真实的面貌,除却一切虚假的繁荣之后留下的只有分外的萧条。这个时间点要是在京城早已支起各种各样的夜市铺子,仕女才子来往不断。 方珏还想着再晚些来好掩人耳目,现在看来正是多虑了。 被烧毁的牧守府只有些残垣断壁,漆黑的焦炭堆积在地上,一阵微风吹过几点灰星子随风飘散,周遭安静的可怕,无一点鸟兽蝉鸣,寂静得就连他们两个的呼吸声都是如此的明显,怕是有人看见一片废墟边站着两个人影会大吓一跳。 他们像是误入了一座鬼府。 “多穿些,这里怪冷的,说不定真有什么阴魂不散的厉鬼。”身后一双大手拿着件外衣披到方珏肩膀上。 以往这时候方珏只会拿开外套丢随手给他,程槺都准备好接住将要被扔下来的外套了可是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过了几息那件外套还是好好的披在方珏肩上。 方珏没有拿开,他只是紧紧地盯着地上的那些残垣断壁,冷笑了声,“要是这世上正要鬼魂的话,有些人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早晚的事。”程槺默默地说道,霎时间,一阵劲风吹过,两人衣袂都被微微吹起。 “都没有人守着,看来他们是确信做的很干净。”方珏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程槺有一瞬间时间静止的错觉,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就当他以为方珏失望今天什么都没查到时,只见方珏一哂: “雁过还留下片羽毛呢,我就不信这世上真有不透风的墙!” “呼——”云开见月,清透的月光散落。 方珏的笑容分外的薄凉,只是在这月色下像是披上了曾清辉,白瓷般的脖颈好似与那月光同色,白的让他晃不开眼。 像是个月中仙。程槺想到。 他喉结微微滚动,干涩地咽了口唾沫,心里像是有只猛兽即将出笼。想去扑上去亲他一口,在那细长白皙的脖颈上留下些属于自己的痕迹,就算是死了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但理智还是拉住了他,不能这样!不然自己今晚就只能睡地板了…… “傻愣着干嘛?还不回去,难道你今晚就想睡在这想着郭兴一家老小能给你托梦?”方珏看着程槺像是被魇住般一动不动还死盯这自己的脖子看。 像是头猛兽在盯着自己寻觅已久的猎物,仿佛下一秒就能冲上来咬住自己的脖子……盯得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还不回去!”他狠狠地瞪了程槺一眼,再说了一遍。 “哎……好……”程槺回过神来赶紧跑到方珏身边。 夜色中两个人并肩走着,月光下他们的影子和黑夜融为一体。 . 刑谦和杜勇二人回到房内,昏黄的烛火照在墙壁上,将二人的影子拉长。 “嗐,表哥你今天去找那个什么张熙干嘛?”刑谦随手拉来一边的竹椅,一屁股就坐了上去。那可怜的竹椅被压得嘎吱作响,仿佛下一秒就得四分五散。 “没套出来什么白跑一趟!”说着他还摸了摸自己的大肚腩,“为了这个今天晚饭都没心情吃,现在都饿了,过会儿去厨房看看。” 杜勇眼皮跳了跳,生怕这胖子把椅子坐坏了,摔着再讹上自己。 要不是姑母摆脱他照顾他随便再教他些为官之道他才懒得带他在身边。今天晚上他也没准备带他去见张熙,不过是刑谦眼巴巴跟着。 “你懂什么!明天才是重头戏!”杜勇冷笑了声,他的脸在半边阴影里,显得格外阴森,“我告诉你凡事不要太着急,要是张熙这么好拿捏也不会被派到这儿了!” 那个姓陆的那么年轻就担任主使官,而且傍晚时候也是一言不发,怕是官家子第,一窍不通被派来刷政绩的,真正的领事人他没猜错应该是张熙。 刑谦一抬头冷不丁对上他的脸,顿时被吓了一跳,差点摔下椅子,他两只手撑在地上勉强没让自己摔倒地上,他再次坐好,吐了口气说道:“这……时间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窗外,几只鸟雀掠过,惊落了几片树叶。 第44章 早在萧翎醒来没几天王家就接到宫里来的懿旨, 比那道懿旨到的更早的是王罗卿的书信。 都是在催着萧翎快些回京的。 不过当时萧翎才刚醒,地都没能下,更别提舟车劳顿,千里迢迢回京了,王琼只好壮着胆子询问信使是否可以晚几天,不是他们王家想留人,只是现在世子实在经不起折腾。结果好不容易能下来走了偷偷溜出去一趟竟然又烧到不省人事了,这下好了,还得留在自己这几天。 王琼倒不是不想萧翎留在这,要是能看上他们家的姑娘也算是成人之美亲上加亲,只是现在时机不对,更何况京城那边催得紧……人嘛看上去也不是个老实的,要是在他们王家的地盘上出了事自己怎么交代? 这节骨眼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还有那两个不省心的孙子,带人逛什么窑子?带回两具女尸不说,还把人给吓到了! 他现在就怕萧翎知道了什么,只是他问过王纠了,只是说萧翎见第一次领回来的那个姑娘没了气,再跑回那花楼时生平第一次见到人差点被活活打死,吓了一大跳,他们后来再出了一次府是因为那姑娘临死前拉着萧翎的手苦苦哀求要见次情郎,那是萧翎在人家咽气前答应好的。 跟着他们一道回府的确实有个皮肤黝黑的年轻小伙子来领尸身,是在城外给庄子里养马的,问了些话也基本对得上。而且就他看人的眼光,要是一个将死之人拉着萧翎的手求他帮自己最后一个忙,萧翎还真会答应。 人毕竟是死在他王家,也是晦气,夫人还出面给了几两银子叫他好生安葬了。 但是这事他这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总有什么细节对不上。王琼虽然还在怀疑但是毕竟是自己的亲孙子,倒也不至于认为人家胳膊肘往外拐,再说他们故意隐藏踪迹出城去做什么? 况且就萧翎那小子他倒也是听过些传闻,冲动、惹事,倒不是个能干什么大事的主儿。 他摸着花白的胡须,眯着眼睛想着自己是不是最近有点太多虑了,他抬头看着自己养在竹笼里那只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地云雀,有些心烦,于是拿了支竹牵随手逗了逗。 对了,自己当年是怎么跟自己的胞弟王铉决裂的?他想了想,实在是想不出来了,于是也就作罢了,想来应该不是什么大事。王琼想着自己当年也是年轻气盛,要是让着点弟弟也就好了,谁能想到他能生出个当王妃的女儿出来。 这么多年他也不是不想和好,只是他当哥哥的先低头总是没面子。 王琼想着过几个月让孙儿们去京城探探,王铉想来也不会为难孩子。 今天是萧翎离开的日子,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打算换件衣裳去门口送送,在说几句舍不得挽留的话,毕竟样子得做全套,表面也不能表现出想让人家走。 王家朱红的铜门前聚了一群人,风吹动了萧翎的发丝,那双隽妙的眼睛有那么几个瞬间被翩飞的发丝掩盖,有些看不出神色。 “世子,可别回了京就忘了我们啊!”王支拉着萧翎的手依依不舍,还瞪大双眼试图被风吹吹掉下来几滴眼泪来,不过他实在是挤不出几滴眼泪来于是放弃了。 “你等等,我去叫人折一支柳条来。” 萧翎:“……不用了吧。” “那怎么成,要有仪式感!我这辈子还没给谁折过柳哪!” “……你就是想拿支柳在手里把弄吧。” “我那分明是希望能常看到你!我去看看,这下人折枝柳怎么这么慢?”说着王支就火急火燎地跑了回去。速度之快,萧翎差点被跑起来带起的风晃倒。 “跑这么快干嘛……” 一边的使臣看着时间不早了,天边笼罩了曾铅灰的阴云,还是时不时闪过几道浅雷,空气中似乎是弥漫着曾水汽,很闷热,几乎是要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其实这样的日子是不适合出行的,都说晓看天色暮看云,但是现在但凡不是个眼瞎的都能看出要下雨了。 但不过现在不走的话还不知道要拖到何时。要是再怎么拖下去,金尊玉贵的世子顶多回去后被陈王夫妇打一顿,他们可就不知道如何交代了。 于是他们只能打断萧翎催促他快些上马车。 王琼到时正好萧翎已经上了马车,他先是行了一礼,面上露出不舍之意,再慢慢说道:“世子要是闲来无事再来我王家啊!拙荆听闻世子没待多久就要走也是万分不舍。” “大姥爷,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长来看你们的。”说着萧翎探身出了马车语气诚恳地说道。他现在对整个王家态度也是变得有些微妙。 “那就走了,日后再见!”随后萧翎钻进马车内,侍从们驾着马车很快就只剩下了山坡上的一个小点。 “哎!我的柳还没给你啊!”王支拿了枝柳条在身后大喊,只是此时的萧翎早已走远,怕是听不见了。 暴雨倾盆,空中像是有个巨大的雨幕遮盖了所有声音,唯余下犀利的雨声。空气中四处弥漫着水汽,即使是没淋到雨依旧是赶紧湿漉漉的。 他们临时找了间破庙,破败的墙勉强能遮风挡雨,墙外是一株芭蕉被大雨打落地垂下了头。 萧翎伸出手淅淅沥沥的雨水眨眼间就在手中积了个小水洼。 他甩了甩手将手中的水全数甩开。 “世子,雨停了就该走了。” 萧翎别开脸,将目光由雨打芭蕉转到那个使臣脸上。他好像在想着些什么,眉头紧锁。 王纠告诉了他的那些是想让他回京后上报朝廷,当是……他很担心陆晏他们。 他们现在可能还被那些青州郡守蒙在鼓里。 他的情绪简直是写在脸上了,于是使臣开口问道:“世子是有什么顾虑吗?” “你们原来是在哪里当值的?”他看着那几个使臣问道。 他不知道这些使臣原先是做什么的,值不值得信任。要是有随便在青州官驿随便拉了个小吏来可不能随便说出来。 “臣等都是羽林卫。” “真的都是?” “不敢有半句谎话。” 萧翎在考量,内心纠结万分,他想去陆晏那…… 他沉思了良久,终于还是开了口:“我想去陆晏那,就是陛下派遣去青州的那路官员。” 为首的那个使臣刚想张口说些什么,萧翎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直接开口一股脑的将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仿佛一击闷雷在所有人脑海中炸开,余响回荡在心中,久久不能平静。所有人都直笔笔地站在原地。 此时天空正好闪过一道闪电,霎那间一道亮光在众人眼前闪过,接着就是声巨响震得耳膜发聩,顿时他们听不到任何声音。 要是按照萧翎以前的习惯,自己早就悄悄跑了去沂城找陆晏,只是现在经历了不少事,他思想也是越发成熟起来。他知道一腔热血意气用事是不行的。 好像过了很久有好像就过了一会,为首那个使臣张了张嘴,他好像是在思考措辞,终于还是开了口:“……您不能去,一定要回京,我们派人去……” “不行。”萧翎斩钉截铁。 “您去干什么,给他们加个人质吗?”那时常摇了摇头,直接喊了出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言辞有些冲。 “不是,下臣只是……”他很快想解释。 “必须是我。”萧翎并没有在意他的言辞,只是摇了摇头继续道:“你们去他们是不会顾及多少的,只有我才有足够的威慑力,让他们不敢乱来得太过。” 他知道只有自己才有足够的威慑力,他们不敢让陈王世子,宗室子弟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事。而且王家肯定是通过风报过信了,青州的那些郡守肯定都知道自己悄悄来青州了。 要是自己回了京只是他们抽出几个人去的话,直到要是半路被拦截甚至是下了狠手,顶多是没管好治安,甚至是将罪责推脱给难民……只有自己,身份特殊,他们只会派人拦截,绝对不会下死手! 他们无论再怎么推脱,只要自己在青州境内出了事皇帝是不会放过他们的!一个宗室子弟在皇帝心中的分量是万万不能与臣子相比较的。 那使臣干巴巴的看着萧翎,又回头看了看其他人,发现他们也都是看着萧翎说不出话。 其实他想说的是他们完全可以当时不知道此时,毕竟他们这一行的主要目的就是将萧翎带回京,剩下的是陆晏他们的事。陛下可能会因为他们去帮了有功而奖赏,但是要是萧翎出了事哪怕只是在他们眼皮子下受了点伤陛下也可能因为他们办事不力和罚他们。 再说青州这淌浑水他们不想淌……又不是他们的本职工作。 可是话道了嘴边他们说不出来…… 萧翎盯着他们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些什么,可是他只能看见他们一脸吃惊的看着自己。 外边的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天像是开了个豁口,几道闷雷闪过,照亮了破败寺庙里各怀心思的众人。 沂城倒是没有下雨,只是天边飘来几片铅灰色的厚重云彩,空气像是凝结了,异常的闷热。 陆晏他们一大早起来就想去看难民,杜勇这次没在找理由推脱,恭恭敬敬地带着他们去了施粥的棚子,他们身后还跟着那十一个郡守,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穿过闹腾的街市,一路上人头攒动,简直是连个落脚地都没有了。路边随意摆着各种各样简陋的铺子,大多数只是在地上铺了层草席摆了些东西,占了原本的路,让本来就不宽敞的道路愈发拥挤了。 陆晏除了上次和萧翎逛灯会还没见过这么多人,皱着眉头就想问。 还没等他开口,杜勇倒是先说出来了。 “这条街尽头有个凌前寺,许愿是出了名的准,今天有刚好是庙会第一天,很多百姓都慕名来。” “原来是这样。”张熙看着远处香火缭绕开口道:“想必那边就是凌前寺了。” “正是正是,各位大人想的话也可以去拜拜。” “不必了,还是快带我们去看看难民吧。”张熙正色道。 他们一路走到城外,哪里搭了些草棚子,正在热火朝天的施粥。一对对排的看不到头的百姓正在井然有序地排队领粥。 “这就是那些难民了。” 被冲毁的多是田地,加上青州本来就是产粮大省,往年留下了的粮食供百姓们吃上两年都不成问题,所以城内并没有多少难民,至于剩下的他们也在安排各地施粥修建,情况是在渐渐好转的。 这是杜勇补充的。 他们走到草棚前看着大釜里的粥,浓稠得简直是将筷子放进去都能立起来的程度,正在咕噜咕噜沸腾着,排队的百姓虽然都蓬头垢面但是还算不上骨瘦如柴,也没出现什么争着抢着的事。 简直是好的太过了,跟假的似的。 “哎,你是张熙!”忽然嘈杂的人群中有个中年男人对着他喊道。 张熙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只是听到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地回头,只是在他看清那人时瞳孔巨缩,好似看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浑身好似落入了冰水中,四肢百骸霎时间冰凉! 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在这! 所有人的目光似乎在这一刻也全都聚集到他们两之间。瞬间张熙的眼中好像只剩下那个男子,他们的距离好似在这一瞬间被拉进。 那个精瘦的中年男子面颊凹陷,脸上好似有层擦不干净的油渍,但看上去还算是精神。他一看到张熙就从人群中跑出来也顾不上快要排上的队。 忽然他好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跑到他们面前时赶紧跪下行礼:“草民拜见大人。” “……好了,起来起来。”张熙赶紧将人扶了起来,并对着他们说道:“这原本是我的同乡人,多年未见。” 他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慌但很快就压了下去,依旧是那副老练稳重的表情,甚至面上还浮现出几分欣喜,好似真的只是看见了一个许久未见的熟人。 就是……解释得太过于刻意了。 “这些年来沂城讨生活,刚好遇到水患,也是让大人见笑了。”那男子起身继续道。 “我们两用不到这么客气。”看他的神色是还想和他谈些什么的,只是那男子却赶忙后退道: “那草民就先走了,家里的妻子孩子还在等着,要是这么久没回去的话怕是要担心了。”说罢再次向他们行了一礼,随后头也不回的没入人群。 “……好……”张熙在后面迟疑地说道。 那男子有很快没入人群看不见踪影了,这只是一段小插曲,众人很快又道了其他地方查看了一番,都没有什么问题。 只是陆晏总感觉张熙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悄悄将吴禾拉到一边:“你有没有觉得自从张大人见过了那个同乡人之后就心不在焉的。” 吴禾思索了一会才开口:“好像没有什么差别,可能是多年没看到对方又在这种情况遇到,有些感叹物是人非?” 陆晏地头沉吟着,没在做什么回应。其实张熙刚刚的神情要说是遇到久别重逢的故人也说得过去,只是他依旧觉得太巧了。 这一切都好像是被刻意展现出来的。 * “就进去嘛,听当地人说很灵的!”程槺拉着方珏就想往凌前寺走。 方珏看了眼乌泱泱的人群,再看了一眼挂在中天的太阳和寺里飘上空的寥寥青烟,觉得去了肯定是汗如雨下,于是摇了摇头,果断地拒绝了。 “我们来青州是来玩的吗?”他眯着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程槺。 “哎呀,人多好打听嘛!”随后他不由分说地推着方珏就向凌前寺走。 “真不明白你还信这些。”方珏抱臂看着程槺将许愿纸挂在寺中参天银杏树上。 “信信也没什么坏处嘛。”他没回头,依旧挂着手中的纸。 周围是熙熙攘攘的香客,都在跪拜祈求着,好似高坐在神龛中的诸天神佛真的能听到他们卑微的祈求一样。 可是他们现在除了将那点虚无缥缈的念想寄托在神明身上还能做些什么呢? “好了,我们走吧。”程槺挂完后跳下板凳,和方珏站到了一处。 “昨晚他们私下见了张熙。” 这是悄悄安排里面的下人传出来的,不过他也只看见深夜他们走进了张熙的住宿,至于他们说了什么,说了多久这倒是不知道。 “他们怕是想从张熙入手还是有些难吧?”方珏觉得阳光刺眼,一直眯着眼,“他们有什么把握吗?” 张熙在这行人中是官龄最久的,要按理说不可能一开始就从他这边入手。 “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在查查总能查出些什么。”他说道。 两人夹在杂乱无章的人群中出了凌前寺。 第45章 气氛似乎凝结成实质,他们面面相觑,一时间萧翎几乎是听不到外边的瓢泼大雨。 萧翎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直跳的心脏声。 “这……”静默的时间久到萧翎以为他不会在开口,“容我们几个商量片刻。”他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反正不管怎样都会有受罚的风险。他们就算是将萧翎护送回京也会因为知道消息而不救援被罚,而如果依了萧翎的想法有可能因为保护不当而被罚。在皇帝身边当差这么多年了,他知道皇上的脾气。 而且如果真的像萧翎说的那样, 那青州境内氏族豪绅上下应该像个铁桶一样密不透风,送信是传不到沂城的。 他们几个使臣聚到一起,小声地说着什么,只是萧翎此时无暇顾忌他们,他只是看着墙外淅淅沥沥止不住的雨出神。 * 只有张熙自己知道当他看见那个男子时的慌张,他几乎是当场站不稳,就像是心脏瞬间被摄住,压得他无法喘息。灵魂像是飘出了体外,一遍遍地审视着自己——这么多年了,无论他官阶升得有多快,依旧是无法粉饰一开始的弄虚作假。 那些他自己都快遗忘的陈年往事似乎在这一刻重新破土而出。就像是埋入腐朽土壤中的残骸,即使是经年也终究不会化为一抔黄土,消失得无影无踪。 到头来挖开表层那层稀薄土壤依旧看到的是掩盖的事实。 他回到寝居后像是泄了气一样卸下了刻意地伪装,几乎是站不稳地扶着坐到了梨花木椅上,揉着眉心,抽着气,此时即使是艳阳高照他依旧觉得寒冷刺骨。 “不该啊……”他气息不稳地呢喃着,还在冒着虚汗。 突然吱的一声,门被推开, 张熙回头正好对上杜勇的目光,他身后赫然是白天的那个男子。 瞬间他一动不动地愣在原地,整个人像是被一枚钉子定在地上,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男子。 杜勇抬脚进门,开门见山: “张大人,我倒是也不想为难您,毕竟这事捅出去我们也讨不到好处。”他顿了顿,语气突然变得有些狠辣:“要是您让我们不好过,那您啊也别想好过!” 说罢,他后退了几步,让出道给他身后的那个男子,“张大人与故友多年未见,应该也想促膝长谈罢?” 杜勇说完给他们留下了空间,自己则是出了门,还贴心地关上。 房内烛火将息不息,摇曳见将他们两的身影拉长映照在墙上,像是一出出昔日的剪影。 那件早已被张熙遗忘的事此刻像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不停地回现。 他们谁都没有开口,时间像是停止了,又像是无限拉长。窗外是杜勇的身影,他没有走,就站在门口,他们的对话能听得一清二楚。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他大概已经知道所有事了…… 良久,张熙咽了咽唾沫,生涩的开口:“你不是答应了……” 那男子只是冷笑了声,眼底尽是讥讽:“张大人如今官居二品,怕是早就忘了当年的情谊了。” “当年的云深可能不会捅出去,但是如今的云深可就说不定了。”他轻声道:“你也别怪我出尔反尔,我也不过是为了活命。” 张熙愣在原地,看着昔日好友一身粗布麻衣,脸上的污渍好像怎么也洗不净,脸颊凹陷,眼底充满血丝。他瘦的就像是一把骨头,丝毫看不出当初云家二公子的摸样。 如果说二十年的岁月只是让张熙更加成熟稳重,那于云深而言无疑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像一座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每天只是在苟延残喘着。 张熙颓然地跌在地上,嘶哑着开口:“杜大人进来吧,我们来好好商谈一番。” 窗外人影晃动,杜勇大步流星地进来。他姿态随意地找了张椅子坐下,对着云深摆了摆手:“去领赏吧。” “是。”云深不做停留恭顺地出去了。 此时室内就只剩下张熙和杜勇二人,呼吸的声音都是如此地明显。 “……你到底想我做什么。”他好像突然被抽出了魂魄,又好像是接受了现实,颓然地开口。 “您这话说的,我也只是想让我们双方都好过些,也让万岁爷少些闹心。” “我左右不了全部。”张熙依旧低着头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只要您将消息传给我就行,再多劝劝其他人别南下了,再引着他们往固定的方向走就成。” 逐个击破嘛,陆晏一个来凑政绩的官家子弟和吴禾一个七品小御史根本不足为据。 聊院外一支桃树伸出了枝丫,这个季节早已没桃花,只剩下些嫩叶孤零零地挂在树梢上,了聊园到底不是什么官衙府邸,墙砌得比较低。园外并没有人巡逻,月挂中天,清冷的月光散落,显得格外孤寂、程槺想着要不就偷偷爬上墙进去,打探些虚实。他们站在墙前,思考地对策。 墙内肯定有官兵巡逻的,他们要找个万全之策。 一个身影悄然从侧门走了出来,走得很轻,却还是比较匆忙,手中的东西也许是太过于紧张,一个不小心手滑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但很快就被他拾起来。 程槺听见声响探头望去,那个人也正好拾起东西抬头。好巧不巧的,程槺与他来了个对视。 此时三更半夜,莫名的出门和莫名的地站在墙外都显得格外不对劲。 霎那间,还没等云深反应过来,程槺一个急冲,在云深还没叫出口前,直接将人打晕了。 云深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随即像是没了筋骨直笔笔地倒下,手中的钱袋落到地面上再次发出清脆的声响,很快又没了声息。 周围只要簌簌风声,显得格外寂寥。 “这人看着……”他皱了皱眉头,“像个流民。” 方珏言简意赅地总结道。 他身上穿着的是脏到看不出颜色的衣裳,面黄肌瘦全身皮肉没多少,骨头倒是格外突出,看着跟外边的那些流民并没有什么区别。 “半夜出现在这?只怕是有问题。” “带回去,慢慢问。”方珏吩咐道。 反正他们现在也找不到个突破口。 陆晏望向雕花窗棂,屋外一树高大的乔木正好遮住了他这个角度的月光,他只能看到些零散的星光。 很多事都脱离了他的意料。 就比如他没想到自己会被派来青州,再比如他知道青州上下沆瀣一气怕是早就被这些青州的世家大族控制住了,他也知道青州在这一年发了水患致使数十万百姓伤亡。 再有青州早已有不臣之心,如果不是当时青州通风报信萧翎也不会死在胡人的刀剑下…… 于是他暗中帮助那些流民上京,将这事捅了出来,好让青州地方官大换血,但他一路看过来还真没看到太过于严重的现象……起码现在还没到人吃人的地步。 可这和上京的流民所言又相差甚远。 陆晏有些焦躁,他感觉事情越发脱离自己的掌控了,又或许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不多,都是靠着一些一知半解的来推算的。 他不知道那些年不在京中发生了什么大事,也不知道青州的官员是怎么一路上都能将灾情瞒得这么好的。 当时他也没有想过能回到一切都没开始的时候……所以并没有做什么充足的准备。 他的思绪逐渐随着夏夜的凉风飘远了,他想着,萧翎此时应该已经踏上回京的路了吧? 这街道上一到夜晚刻意营造的喧嚣就消失殆尽了,空荡的街道上时不时有瘦骨嶙峋的猫狗跑过,为了争夺一点残羹剩饭而大打出手,夜色下猫发出如婴儿啼哭般凄厉的叫声,黑暗中显得格外刺耳。 程槺扛着云深,借着客栈二楼窗边的八角凉亭轻松的就跳了进去,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末了回头看和孩子下面的方珏。 方珏看了看凉亭的高度在估算了下,一个闪跳也上了檐角。不过他刚上去可能是因为瓦片太滑的缘故,他一个踉跄摔了下去,顺着有坡度的檐角滑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关头,他抓着檐角的那片瓦,整个人悬在半空中,唯一的支撑点只有右手紧紧抓住的块檐角。 程槺刚跳进房内,听到身后有异样的声响,回头就看见身后的方珏没了踪影,再定睛一看,月光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攀着檐角。 他瞳孔一缩,看着那只手在檐角的边缘,好似一只翩飞的蝴蝶下一秒就要被风刮走了,他想也没想去扔下肩膀上的云深去搭把手拉方珏。 可还没等他半边身子踏出窗户就见方珏手上一做劲,脚借着凉亭的柱子一蹬,整个人就这么借力跳了上来。 “看什么看,傻站着干嘛?”方珏跳上来后看着程槺维持着半边身子探出窗外的姿势不动,没有任何情绪的问到。 “这高度也摔不死人。”他看着程槺僵硬的回头在他身后有补充道。 随后方珏也跳入了房内。 云深悠悠转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坐在椅子上,他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被结结实实绑的像个螃蟹似得,想动一下都不行,嘴里还被塞了块破抹布,只能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呜咽声。他拼命的摇晃着椅子,很快就吸引了他们二人的注意。 “说说吧,为什么大半夜的会出现在那?” 方珏抱胸站在云深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方珏身后是这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他遮盖烛火的微光,云深只能看到两个黑暗中模糊不清的人影。 这其实是很有压力的,被绑住的自己,居高临下看着自己的绑架者……不过云深却是心头一松。 他还以为是杜勇要杀人灭口…… 第46章 “你是说杜勇要挟张熙当了使臣中的暗子?”风从未关的窗户涌进,室内烛火摇晃,将熄不熄。 黑暗中方珏不易察觉地眉头轻轻蹙了一下,眼睛微微眯起,似乎是在确定此事是否真实。 “千真万确啊,大人,小的只是想要活命啊!”云深拼命地点着头,绑着他的椅子都被他的动作晃得嘎吱作响。 他根本不在乎这事有多少人知道, 当年的那点同窗情谊在生死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他现在就是个墙头草, 只要谁许诺点好处就往那边歪。 更何况他说的真假参半, 也没算多对不起张熙。 “小的是张熙昔日的同窗, 张熙这人当年读书的时候就最是尊师重道, 此次杜勇以老师做要挟, 怕是张熙真会应允!”他说得情真意切, 好似正的有可信度。 在他的话里,自己是张熙早年的同窗,不过家道没落,妻儿老小都因病去世了,自己孑然一身又恰好遇到水灾, 流离失所成了难民。 杜勇听说此行的使臣中有出身青州的张熙,于是将他找来,并以金钱粮食许诺让他来当说客,目的就是要策反张熙。 “可怜老师一大把年纪了,还要被喊来沂城,一路舟车劳顿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云深又摇了摇头。 云深本来想全盘托出的,只是话道了嘴边又拐了个弯,现编了套说辞。 他说这些并不是想要为张熙隐藏些什么,只是自己现在一无所有能拿得出手的就只有这个陈年秘密了,他知道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就越值钱。况且他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谁,要是是杜勇派来测探他的,要是自己像个大喇叭一样,什么事都往外面说,怎么可能让自己活命。 现在这事知道的只有张熙、杜勇和他自己,唯一能当人证的也只有他,只要自己小心点,杜勇是不会轻易地要他命! 程槺慢步走到方珏身后,脚步轻得简直听不见,方珏又思索得太过于认真,一时间竟是没有发现他。 这套说辞实在是有些假,张熙为官多年要是这么点事就能要挟他那么真实白升到这么高了。况且杜勇要真的敢这么威胁真不怕张熙回去后参他一本? 实在是太假了。 方珏还想问些什么,话还没说出口,程槺的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方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莫名肩膀上多了什么东西,吓得一激灵,一回头对上程槺的眼睛,顿时想骂出声。 “莫名其妙地干什么,吓我一跳。”他说着瞪了程槺一眼,这一吓都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不是看着时间不早了吗?你看看,再不去睡就天亮了,明天还有明天的事!” “……” “哎呀,快去睡吧。”说着他搂住方珏就往内室拐。他们将云深留在了窗户边,为了防止他乱叫招来人又将他的嘴堵住了。 烛火燃烧着,蜡油凝固在底部,渐渐地越来越昏暗,好似要燃烧尽一般半死不活。月出月隐,夜色凝重。 这晚上包括云深在内的很多人都是一夜无眠。 方珏翻了个身,此时已是东方既白,程槺的手正搭在自己的腰上。 他用力扯了扯,发现居然拉不下来。 “怎么了?”手没扯下来,程槺倒是被动静弄醒了。 方珏深吸了一口气,撇过脸去说道:“太热了,把手松开。” “哦。”说着他竟然真的将手伸了回去。 “再睡会呗,现在还早,街上都没几个人。” 方珏没接他的话,只是将脸埋在头枕里,久久不说话。就在程槺都快又迷迷糊糊睡着时,他轻轻开口道:“没有证据就制造些证据。” 程槺此时已经快又进入梦乡了,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 窗外是止不住的鸟鸣。 红三娘带着萧翎在小路上策马狂奔,他们身后是穷追不舍的羽林卫。 就在昨天,萧翎等着他们给个答复,他一直等到破庙外云雨初霁,天边浑圆的太阳漏出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青草的味道。 杂草上凝结着露珠,正顺着杂草向下滑落。萧翎内心焦急,正盯着露珠一动不动地,似乎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转移注意力减少内心的焦虑。 “世子,我们想好了。”那个羽林卫上前几步,站在萧翎面前说道。 萧翎顿时将头转过来,紧张得心脏几乎要跳出来……他们会做怎么样的决定?是保险起见先回京,还是依了自己去找陆晏他们先确保他们没事?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萧翎听到他说:“我们几个商量了下还是先去找陆大人他们。” 那一刻,得到答复的萧翎几乎高兴得要喊出来,他的喜悦一下子浮现在脸上。他立刻站起来,招呼着就要往外面走:“正好外面雨停了,我们出发吧!” 说着他就大步流星地往外面走,差点还走得太快摔了一跤。 可是他丝毫没注意到在他身后几个羽林卫互相交换了下眼神,他们有别的打算,现在这话不过是在唬萧翎的。 几个时辰后。 “不是,你们在往哪走!?”萧翎坐在马车里将头探出窗户焦急地质问他们。 可是这些羽林卫们充耳不闻,甚至是加快了速度。 “你们放我下去!我自己去沂城,你们回京复命去。”他又再次喊道,这是徒劳的,萧翎拼命地打着马车的木门,可是这门早就被他们锁死了,无论他怎么撞击都纹丝不动。 直到他发现马车木门打不开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被他们骗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去找陆晏他们!就是铁了心想将自己带回京! 萧翎咬紧牙关,再尝试了下,结果当然是推不动,甚至这马车的窗户极小,只容得下自己探出头! 当时他从王家出来刚踏上这马车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这马车奇怪?不仅装得是可以上锁的木门而且窗户还这么小,这分明是一开始就对自己不放心,提防着自己半路跑了啊! 也怪自己傻,竟然一开始没有看出来! 这些羽林卫们也想到了萧翎怕是知道他们会回京后想办法跑,于是他们一开始就商量了先将他蒙在鼓里,将人安全带到码头再说,到时候走水路,他们到不相信了,他还能跳船游回去吗? 马车在官道上驰骋,卷起满地尘埃。天空又密密麻麻的下起雨来,豆大的雨点落在萧翎的睫毛上,又滑进他的眼睛里,他的视线逐渐模糊。 喊了这么久,他也累了。 萧翎无力地坐在车窗边,他知道自己现在无论做什么都是徒劳了,只是他还不知道现在陆晏在干什么……是不是现在还安全? 他们不会真的丧心病狂、无法无天到杀他们灭口,再嫁祸给什么山匪流民吧?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膝,心中闪过千思万绪,眼泪混着雨水蓄满了他那双隽妙的眼睛。 现在他多希望有个天降神兵能将他捞出来,并带他去沂城啊,可是他也清楚,这不过是自己的幻想罢了。 几滴细小的雨滴被凉风带着飘进了马车内落到了萧翎头上。天色异常的阴沉,铅灰色的云压着天边,几道闷雷闪过,一阵惊心动魄的雷声响起。 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可是他们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萧翎又重新探出头,开得窗太小了,再加上本身天色就是晦暗的,马车内更是黑漆漆的一片。他感到一股无力感浮上心头,压得他透不过气。他有些胸闷想到窗户边透透气。 萧翎看见他们身上都淋湿了,衣服贴在身上,脸上也是,头发丝都湿漉漉的黏在脸上。水滴正顺着他们的下颚留下。 他们也不容易,萧翎默默在心里想到。对于他们来说他们此行的目的只是将萧翎带回去,其他的并不是他们的义务,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也不想节外生枝…… 可是他也放不下陆晏他们啊…… 萧翎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道路渐行渐窄,路边搭了几个草棚,一些避雨的行客正坐在里面。 他忽然瞥见一抹张扬的红色衣袍——那是个带着幕离的女子。看上去比一般男子还有壮硕些。 余光一撇,那女子也正好抬头,他们两的目光在空中来了个短暂的交汇。幕离下的那张脸正是红三娘! “救我!”萧翎当即立下地大声喊道。 瓢泼大雨下,好似减小了外面的一切声音,不过红三娘还是隐隐约约听到了他的喊声。 她先是疑惑萧翎怎么会出现在这,又看着在雨中依旧奔驰的马车,又因为听到了萧翎的求救声,心下想着先将人弄下来再好好问问。 这人不会是又被绑了吧?要是换做其他人她也是不会伸出援手多管闲事的,只是萧翎当时毕竟是在龙虎山帮助过她们,她也知道要不是萧翎还真不一定会胜。 于情于理萧翎遇到了麻烦自己都得帮帮。 她当即飞身上马,策马在他们身后狂追。霎那间雨点飞扬,打落在身上,她身后是当时在山寨中的几个年轻女子,她们看见红三娘上马追着那雨中的马车,立马也跟了上去。 无论如何马车都是跑不过骑马的,她们划开重重雨幕很快就追赶上了那一队羽林卫。 红三娘夹紧马肚子,绕到长满杂草的泥路上,很快就与他们齐平。 “什么人!敢拦我们,你可知我们是谁!?”领头的那个羽林卫偏头瞪着红三娘语气肃杀道。 “我只知道马车上的这个人我认识,而且人家不愿意!”说着她挥舞着手中的鞭子就往他马腿上抽。 那羽林卫赶紧拉住马笼头,咴律律——他身下的那匹马仰着前蹄,发出一阵嘶吼,紧急停下,才没被鞭子打到。 他身后的羽林卫们也纷纷停下。 “我说了,将人放下!”说着红三娘就想再次挥舞手中的鞭子。 “我跟她走,你们回京复命!就说我半路被个山匪劫走了!出了什么事我都担着!”萧翎站在窗边喊道。 不过他现在的话注定是没什么人听。 眼见着对方依旧是想带着萧翎走,他们眼底浮现出一抹杀意,左右不过是些平民女子,还妨碍了他们的公务,杀了倒也合理! 想着他们便亮出了腰间别着的剑。 刀剑相接发出清脆的鸣金声,雨幕似乎是想冲刷这世间的一切脏污,洋洋洒洒地倾落,汗水混着雨水,两方人昏天黑地的打到一起。 混战中萧翎只能干瞪着眼,天色完全变成了黑暗,雨还在不停地下,他只能干着急。 红三娘也没想着真动刀动枪打个你死我活,况且现在天色也暗了下来,至多不过一刻钟,将完全陷入黑暗。这是不利的,而且她们不想正搞出人命不代表对方也是这么想的。 她换了个方向,一鞭子打在地上,霎那间地上积的水洼飞溅,她一个急冲就想再次挥舞鞭子朝着离那马车最近的羽林卫。 那羽林卫急着躲避,那鞭子直接挥舞到了马车木门的门闩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啪——”激烈的撞击使得木闩自左向右滑落,“快出来!”红三娘喊道。 萧翎眼眸一动,飞奔着就出了马车,雨水冲刷在他身上却也丝毫不减他的喜悦。 红三娘骑在马上,剩下的羽林卫们看到萧翎出来了一下了都涌了上来,他们都骑在高头大马上,萧翎看到他们围了上来竟是想也没想直接从马肚子下钻了出去。 这还是他之前钻狗洞的经验。 还在下着雨,地上泥泞不堪,萧翎衣裳和脸上都粘上了淤泥,雨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满脸的淤泥差点认不出人来,那些羽林卫们也没想到萧翎会使出着招,竟是让他从眼皮子底下滑了出去! 萧翎几乎是手脚并用爬着到了红三娘马下,他带着满身的污泥站了起来,想拍一拍,发现无从下手,自己手上也都是泥。 红三娘倒也没嫌弃这人满身都是泥巴,再次拦腰一提,他就又想个小鸡仔一样被轻松提上了马。 真是熟悉的失重感啊,萧翎想到,也是一回生二回熟,萧翎这次倒是没感到多少头晕目眩他还在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有这样的臂力呢? 见到人已经救出来了,红三娘和她身后那几个女子立刻甩开眼前的羽林卫,冒着雨在泥路上狂奔。 萧翎在她们马上,那十来个羽林卫还真不敢像刚才那样无所顾忌了。他们暗骂了声只好骑马追赶。 第47章 “说说吧,又被人抓了?”他们找了间无人居住的废弃草屋,几个人都将外衣脱了,生了团火围坐在一起烤着火。 “被家里人抓回去的。”萧翎看着满身的湿泥,甚至头发丝上都是干了的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随口说道。 “感情你两还是私奔的?!”红三娘看着萧翎那张脏的跟花猫似得脸,面色惊讶忍不住说道。 她这不说还好,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大概世界上所有人都对八卦存了几分兴趣, 这种家人不同意,相爱的两人私奔, 到最后一个自挂东南枝, 一个举身赴清池的话本子她们还是偶尔在茶馆听到。 真的在现实听到都有那么几分好奇。 萧翎简直是想刨开她脑子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东西,这女土匪真的是高低脑子有点问题! “我跟谁私奔?”他一时间呆若木鸡, 不知道她哪里得到的这个结论, 不可置信地说道, “我到现在连个姑娘的手都没碰到过,同行的人里面也没个女子,和谁私奔?” “那个姓陆的啊。”红三娘自然而然地说道。 萧翎想起来了,这女山匪一直认为他们两个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 “我两真的没关系!”萧翎大喊道,随后又立刻有补充道:“只是朋友……好吧是发小。” 红三娘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怪怵人的,萧翎心里不着五六的想,好像听闻那些京城贵女们有的喜爱读些男子断袖话本,她总不会也是这种话本看多了吧? 红三娘笑了,指着她身边的女子:“阿云,要是我受伤了快死了,你会把我抱起来直往山下冲,甚至半道上请来了大夫都死死抱着人不撒手吗?” 那被叫做阿云的女子摇了摇头,毫不留情地说道:“太肉麻了。”目光中甚至带了些鄙夷:“我顶多拿个板车将你送下山,剩下的就看你能不能熬下来了。” 萧翎愣住了,红三娘重新将目光放到萧翎身上,继续说道:“你血流不止的时候是他一路抱着你下山的,半道上来了个大夫,他把你抱在怀里不撒手,给那大夫都弄得不知怎么办了,我们一起拉都没能把从他怀里你拉出来。我倒是想啊,寻常的朋友肯定会紧张,但是至于紧张到这个地步吗?” “你只要在他面前,他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她的语调很慢,最后总结:“跟眼睛长你身上了似得。”萧翎却好像被摄住了心魂,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僵住。 自己就是受个伤,陆晏这么紧张吗,但是话说回来要是自己的好友受伤了,自己也会着急吧,那么这还是正常的吧?自己看到陆晏受伤也会做出相同的反应吧? “那你现在是想去找他吗?”红三娘再次问道。 这倒是将萧翎的心神收拢回了几分:“我要去沂城,现在阿晏有危险!”他擦了擦手,可算是干净了点,两只手拉住红三娘的胳膊道。 红三娘听到这话,脸上先是浮现出了然的神色,随后眉头紧皱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有危险?”红三娘是知道他们一行人的身份的,也知道沂城里的青州上层官员怕是根本不想让他们到,不过也没丧心病狂真的像杀了他们。有些危险是难免的,只是在她的印象里萧翎是不知道这些的,龙虎山那件事从头到尾蒙在鼓里的估计就只有萧翎。 她甚至后来还托人打探过,王家突然多了个小公子,萧翎应该是被留在王家了,那他就更不知道这些了…… 他怔怔地看着红三娘,像是心里很纠结,但是良久还是全盘托出了。 现在唯一能给他帮助的就只有红三娘了…… 屋外狂风大作,小小的茅草屋在风中轻轻摇晃,风像一头怪物风卷残云地想要摧毁此间的一切,一直持续到了后半夜风才渐渐停歇。到了第二日才云雨初霁,重新恢复了宁静。 就萧翎听到的,红三娘下山后带着人办了间镖局,昨天是刚给人送货回来,正好就遇到了萧翎。 至于青州之前的水患,她是知道一些的,不过当时听说只是部分地方,加上青州本来就多山地,水患根本没有蔓延到整个青州,不然他们想瞒也瞒不住。龙虎山离那些地方还是比较远的,一开始也是有不少难民经过龙虎山不知去哪避难的,不过后来渐渐地就没什么消息了,她还以为水灾得到了救治。 现在看来根本就是那些世家大族将这些难民圈了起来。 青州这地方,收成好的时候一年的收成能自给自足吃上三年,要是一个水患根本不会出多大的事,不过就按萧翎的描述,那些圈着难民的地方很偏,一般人根本不会知道,况且都是一个村子一起圈禁的,没什么机会向外边传播消息。 而且难民们一旦主动出了这个地方就会被看守的人杀了…… “现在根本不知道每个城镇有多少这样的地方。”清晨的光洒落进屋子,萧翎叹了口气说道。 昨晚接了点凉水,马马虎虎擦了下,可算是干净了不少。 不过令红三娘惊讶的是萧翎是陈王世子,只是为了逃母亲安排的亲事就出逃的。她听说京城的那些达官显贵恨不得人人八百个心眼,她看着萧翎既冲动又天真,真的不像…… 其实当时在龙虎山有人喊了一嘴,只是红三娘没有听清。 “你真的是什么世子?”于是她疑惑地问到。 “我骗你作什?”萧翎反问道。 她听萧翎这么问,只好压下心中的疑虑,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屋外阳光正好,树上还在陆续滴着小水滴。 “那你非要跟去作什?他们难道不知道有危险吗?”他们应该早就知道不对劲了罢?再说当时命令龙虎山绑人的时候强调的就是不伤及他们的性命,再危险也没有性命之忧。 “我、我就是不放心嘛……加上我的身份,他们根本不敢乱来!”萧翎理直气壮地说道:“他们要是在青州出了事,大可以嫁祸于山匪流民,但是自己要是在青州出了事,无论如何他们都担不起!” 他其实对自己身份的定位很准确,就是个吉祥物,干放着没事,要是真出了事不管那些青州官员如何辩解皇帝都会将怒火撒在他们头上。 这是跟死了多少百姓和几个官员不能比的。 事实也确实是如此,要是杜勇一开始就知道萧翎也跟着来了,他甚至不会让山匪去绑人。 “那我们走吧。”说罢,她拿起脚边的鞭子就往门口走。 “你们回去,我过几天就回来。”她对着那几个女子说道。 萧翎一时愣在原地,他没想到红三娘这么容易就答应了,随后立马反应过来了,随后跟上她的步伐。 “不是,就不能给我换件衣服吗?”萧翎挺突然想起来自己身上还穿着女子的衣裳,鹅黄色的,打扮得跟个小丫鬟似得。 这件衣服的形制其实和男装是很像的,不过还是能一眼看出是女子的衣服,加上萧翎长得清逸隽秀,一眼看去就真的是个二八少女。 “你原本那件都脏的不像样子了,我们还剩下几件衣服的,你要不嫌弃就拿起穿吧。” 萧翎想了想,还是这件吧,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穿粉的齐腰衣裙是什么样子,也不由地打了个恶寒。 话说她们外出为什么不带些轻便的衣裳啊! ? * 到了半夜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窗外一地残红。天色大亮是早已云开雨霁。 陆晏和吴禾张熙三人找了个理由想着出去看看,也好体验下风土人情。 出奇意外的是杜勇并没有拦着,只是说这天色怕是还得下场大的,吩咐下人给他们备好了雨具。 太容易了。陆晏想到。 他其实很喜欢将所有的事情把握在自己手上,这是没回溯时间前多年在外征战和在朝廷执政养成的习惯。他只是习惯将所有得到的已知消息汇总,再罗列出所有可能的走向。不过自从进了青州他总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们都兜住了,他们所有的行动都被人盯着。 这让他透不过气来。 就在昨晚,他还想着要是张熙真的被杜勇他们抓住什么把柄,叛变了要作何打算。或者要是吴禾叛变了要这么办。 于是他今天想着一起出去看看他们的态度。 巧的是方皓二人也准备这个时间段出来。他们先是将云深放开来吃了些东西,毕竟总不能让人饿死。云深在此期间一直保证不会将他们说出去只是他们根本不相信。 出门前又将他绑了塞了麻布,不过这人一直放在自己这边也不是个事,方珏想着要找个地方关着才好。 街上依旧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种声音嘈杂地混在一起。 陆晏他们走进一间人满为患的茶馆,里头说书人正敲着醒木,说道精彩处在场所有人几乎都是屏气凝神,却只见那说书的老先生悠悠然道:“请听下回分解。” 听客们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骂声:“切——”“噫——再说段!” 见那老先生摸了把胡子,自顾自地收拾着东西,大家见没了下文就纷纷散了。 一时间人流如潮,他们看准了时机混在人群中向后门走去。这是陆晏观察到的,那些小厮拿取东西都是走的那个小门。 他们原本是找了张桌子坐着听了一会,直到人群渐渐散了才逆着人群走向那个小门,周遭是嘈杂的脚步声,几个人差点被人群冲散,好不容易才终于走出了小门。 那是一个窄小的巷子,地上铺着凹凸不平的青石板,鲜少有人在。他们先是走到巷子的拐角处,吴禾和张熙二人先是走了进去,陆晏随后也跟了上去,只是他走进去后就没有再动了,而是攀着墙跳了上去。 从上往下看去小巷子空寂无人,只是远处的茶馆依旧传来嘈杂的叫喊声。 没有人跟上来。陆晏观察了一番想到,又跳了下去。 此时天上又陆陆续续地下起了小雨,细如针线,密密麻麻的。他们正好撑起了伞,伞盖压得很低,遮住了他们的脸,正好防止有人认出来。 街上有人撑着伞慢悠悠走着,更多的则是着急找个地方避雨,小贩们抓紧时间收拾着露天支起的铺子。 城门口也聚了一群百姓要出城赶雨回家,乌泱泱的在城门口聚了大片。出奇意外的是这时突然出现了一匹横冲直撞的惊马,所有守城的侍卫都去拦着惊马乐,倒是城门口一下子就没了阻拦,于是百姓们疯狂地涌向城外。 官兵无暇关注他们,只是口头上叫喊着别出去,违者羁押但是手头上依旧是在控制着惊马,根本没有多余的人手管住百姓。 这一切都太巧了,巧合的有些不可置信,偏偏就今天守城的人手不够,又偏偏他们要出去的时候突然冒出匹惊马来…… 只是张熙在出城门前和那守城的侍卫目光短暂地交汇了一下。周围都是急着出门回家的百姓,没人注意道。 还是太容易了,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程度。陆晏一路上都在怎么想着。 走到城外时雨又变大了,空中还不时闪过几道闷雷,空旷的原野上格外响烈。地上很快就到处积起小水哇,他们只能深一脚浅一脚地找到最近的农户,借个地方避个雨。 几个人走了一会儿,一处屋舍俨然的村落就出现在了眼前。陆晏轻轻敲了下门,本来还想着要是对方不让躲雨他们接下来去哪里,但是出乎意料,很快得到了回应。 出来的是个妇人怀里还抱着个孩子,那孩子正吸着手指睡得安稳。 他们简单说明了借个地方避雨,妇人听到他们的来意后没有多少犹豫,热情地将他们迎了进来。 第48章 那妇人虽然穿着半旧不新打着补丁的衣裳,但衣服洗的发白,屋子里也收拾的干净,孩子白白嫩嫩的,被她抱在怀里睡得安稳。屋外狂风大作丝毫没有影响屋内的宁静。 “夫人,我们是路过青州的行商,本来想在沂城采买些物资的,谁料到天降大雨,差点淋成了落汤鸡。”张熙一边擦着脸上的雨水一边说道。 那妇人将孩子放到小床上,空出手来给他们端来茶壶:“各位先喝喝茶暖暖身。”那是用木托盘托着的一套茶具,制作比较粗糙,画着比翼鸟缠枝翩飞。看着像是婚嫁时用的器具。 “好不容易找出来的,不要嫌弃就好。”说着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她的话带着比较明显的青州口音,不过整个偏北方口音都差不多,也算是能听懂。 “嗳。夫人我们来拿就好。”说着陆晏接过她手中的托盘。 那妇人也没再推脱,就顺势将托盘给了他们,自己又拿了张小板凳坐下,和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看上去是个开朗大方惯会来事的。 “阁下们远道而来应该是听闻了不少奇闻轶事的。”她又抱着孩子在怀里哄着,一边说道:“外面雨一时半会应该是不会停了,不如说出来解一解闷。” “我们不过是些行商,每天眼一睁就是赶路,和商贩打交道倒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张熙继续说道:“倒是听闻青州前几月发了水患,甚至有百姓上京了,害的我们一路担心,但是走下来感觉不似传闻那般。”他皱着眉似在思索说道。 那妇人听到这个就来劲了,一股脑地说了起来:“都是那些人乱传的, 本来就没多大点事,当时……”她放轻的语气好似是平常妇人们闲暇时聊些家长里短:“那些人嫌弃每日给的粥少了,便闹事,结果被官兵打了一顿这才气不过添油加醋地传出去的。” “本来就没有多大点事。”夫人后边又跟了一句。 这是陆晏不知道第几次听到这话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只是这些细枝末节根本理不清楚。 他只能继续听着想着能从她的话里面听出来些什么。 这时候屋门再次被推开,霎时间狂风卷着细碎的雨点席卷着他们,风迷得得人几乎要睁不开眼。 外面站着个男人。 “出门打鱼遇到这鬼天气,真是晦气!”男人说着就将手中的渔网随手扔进屋内,带着一股浅淡的鱼腥味。 “家里来客人了啊。”男人抹了把脸上的水,看清楚屋内,收起了语气里的恼火。 陆晏终于明白这股子怪异感哪来的了,那一瞬间他想到,哪有妇人会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天气里让三个陌生男子进来避雨?而且是在只有自己和孩子的时候? 还乐此不疲地和他们攀谈? ! 他们怕是一整天都在监视中,这对夫妇根本就是刻意安排的,或者说这几排屋舍可能都是找人刻意做给他们看的! 屋外又是几声闷雷,惊得孩子从梦中醒来,一个劲地哇哇大哭,夫妻两个手忙脚乱地安抚,一阵兵荒马乱。 到他们好不容易哄好了孩子,屋外的雨也适时停了。 他们不做久留,看着天边铅灰色的厚重云朵渐渐散去,炽热的太阳又出来炙烤着大地,好似刚刚的那阵雨是没存在过一样。他们告别了小夫妻,回到了城内。 今天无论走多远都没有意义了,反正都是假的。一股子挫败感油然而生。陆晏不知道这两个人是否也发现不对劲了,只是现在估计还有人暗中专门看着他们,还是不要说出来为好。 杜勇看见他们回来了,还跟着身后吩咐小人去拿些姜汤来给他们暖暖身。 “今天城门口出现了匹惊马,好多百姓见没有人守着,个个疯了一样涌出去,后来还发生了踩踏,死了几个人。不过各位大人不用担心,下官已经处理好了。” 陆晏借着身体不适为由赶紧走了。 他早就在茶馆的时候就得到了一直在暗中跟着的属下传递的消息,青州再往南边一点已经全乱了,不过这次水患的原因到现在还没有查出来,只是知道几个大族年初的时候想要改稻为桑结果不成功。 他也琢磨出来今日他们出城全在杜勇的眼底下,于是也懒着跟他虚与委蛇了。 是夜,陆晏一个人坐在书桌前复盘着这几天的种种,他感到有些疲乏,他总不能回去告诉皇帝他悄悄派人到了南边知道疫病还没有结束吧?但是又怎么拿到证据说明这些郡守是直接造成此次水患的罪魁祸首呢?毕竟他现在也只是猜测没有实际的证据。 陆晏准备到院子里吹吹风醒醒神,他刚起身就听见“呼——”的一阵劲风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霎那间烛火晃动,他神情一震。下意识地俯身躲到桌子边。 那是支流矢破风而入,窗户没有关,那只箭擦着窗沿直逼这他而来的! 此时那只箭已将刺入了墙内,只有尾翼上的白色羽毛还在不停地微微震动,足见威力之大,陆晏还不怀疑要是这只箭射到自己身上怕是要被射个对穿!箭上还挂着一张小小的锦帛,大概只有半个巴掌大小。 他眸光一动,准备拿下来看看。 此时门外似乎是得到了动静,乌泱泱地赶来了一群官兵,一阵嗒嗒嗒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晚格外明显。 他眼疾手快地将箭拔出来将白色的锦帛取下来,此时外面已经有人在扬声问了:“陆大人,您没受伤吧?” 他回了声无碍,随后快速地将锦帛放在袖子里,也是在这时杜勇推开门疾跑着走了进来。 “小陆大人没事吧?”他跑得满头是汗,气喘吁吁扶着门框问到。 “刚刚吴大人也被人射了一箭,还好只是擦着耳朵受了点伤,各位大人要是有个好歹要我如何与朝廷交代啊。”也真是难为他了,跑得气都喘不顺倒是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陆晏不动声色的收了收袖子,面上一惊:“吴大人也遇刺了?” “已经派医者去看了,应该没什么事。” “那张大人呢?”他们两个都遇刺的话,张熙如何呢? 杜勇说道:“已经派人去了,下人刚来报没事。” 他随后又说道:“听到吴大人遇刺我就想到你们二位当即就赶来了,结果就看见支箭划破清气朝着屋子里飞了进来,可把我怕的……” “杜大人可看清是什么人行刺?”陆晏皱了皱眉问到。 “也是我安排守卫不周……我赶到时就只看到个黑影从墙上闪过,派人去追也早就没了踪迹。” 此时陆晏手上还拿着那只箭,他便问道:“杜大人能从这只箭上看出些什么吗?”说着他将箭拿给了杜勇。 那是一支制造粗糙的箭,箭身是一只树杈,都没有削直,歪歪扭扭的,箭尾上的羽毛看上去是临时按上去的,看上去参差不齐的,甚至连颜色都没能统一。 “难道是流民?”杜勇蹙眉说道。但是他面上是这么说的,心里又很快将次否决,不可能,那些真正的流民根本进不来,他们甚至走不去那小片地方,再说自己前头说流民都安置了,后脚又说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于是他说完这句话就止住了声。 但,如果排除流民的话,那又会是什么人? 屋外一只飞鸟掠过,那些士兵们现在简直是杯弓蛇影,看到点黑影立马都将注意力聚过去,一个士兵飞快地搭弓挽箭,“呼——”那只停歇在树上摇头摆脑的飞鸟就这么被定在了墙上,洇开一道血花。 陆晏正好被外面的动静引出来,目睹了全过程。他见那只鸟发出一阵短暂的悲鸣,立刻没了声息,撇过头去,对着杜勇说道:“今夜应该是没什么事了,这么晚了杜大人也好好休息吧,明天才好有精神查此事。”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杜勇也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安排了两个人守在外面就走了。 陆晏是不想杜勇留下人在这的,主要也是怕他借此监视,只是今夜发生这事肯定是要加强看守的,他也就默认了这两个看守的存在。 他回到屋内,将窗户关好,借着烛火打量着那张锦帛上的字——张熙叛变,短短四个字。 陆晏的眉头皱了皱,这张纸条上的信息无法验证。他虽然怀疑张熙,但是也没有证据,这张纸条甚至可能是杜勇自导自演来离间的。 就算是真的,又是什么人想帮他们,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他心中思绪万分,只觉得青州这碗水实在是太深了,到现在还没查出什么有效的东西出来。 他又想到,阿翎应该已经登上回京的船了罢? 月垂中天,风起云涌,天地间忽明忽暗。今夜注定很多人都睡不安稳。 萧翎打了个哈欠,感觉自己整个人都是飘得,脚都踩不到实地。一夜未眠加上一路奔波,使他感觉脑子里像是塞了团泡水棉花,整个人头重脚轻。 他们终于在第二天破晓的时候到达了沂城。 “年纪轻轻的,这么点路程就受不了了?”红三娘看着萧翎一幅半死不活的样子问道。 “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一样?”萧翎扶着墙,垂头丧气地问道。不对啊,自己都这个样子了,那女山匪还生龙活虎的。 “早就说你们这些公子哥娇气。先说好啊,我就送你进城。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了。”她的神情突然有些严肃。 不过萧翎现在活像是被狐狸精吸了精气的书生,一点力气都没有,焉嗒嗒地随口应付了。 红三娘打算送萧翎找到陆晏他们在走,毕竟送佛送到西嘛。 他们在门口排着队,等着城门开启。 即使是初夏,早晨还是还是有些凉的,萧翎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又打了个哈欠。不行,找到阿晏他们后一定要好好睡一觉,不然没被他们杀了,自己倒是先困死过去了。 身体重要,身体重要。他在心中默默念到。 他眯着眼睛,几滴眼泪蓄在眼眶中。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周围都被他揉得红红的。看起来像是抹了层胭脂,与之鲜明相比的是白得像纸一样的嘴唇。 红三娘推了一把萧翎:“往前走,没看到城门开了?” “被推我嘛,这不是看到了嘛……”人群中里面骚动了起来。多是些菜贩子,挑着扁担,乌泱泱地排着,萧翎被他们裹挟着往前走。 “对了,你好像是没有路引吧?”红三娘看着前面的人群若有所思。 “我开镖局自然有路引,只是你……” “小爷我这张脸就是路引!我看谁敢不让我进!”他还没等人家说完就颇为得意地说道。 对策红三娘不多做评价,只是眼神不时扫射四周的人。 不知是不是萧翎的错觉,他只觉得今天好多人时不时撇过来,装作不经意地看自己,甚至莫名感到有人刻意靠近,是不是就浅浅地碰自己,有的是胳膊,有的直接伸手碰他,搞得他一会就得回过头,对方有好像是若无其事不小心挤到。直到红三娘抓到一个人的手,那手正是向着萧翎而来。 “你干嘛?”她目光凌厉盯着那人看。四周的人也很快听到动静投来目光。 那个书生打扮的人支支吾吾什么都没说,慌慌张张地跑了,只是萧翎总觉得好多人都盯着他们看。 不过后来这种被人时不时碰一下的状况好歹是没了。萧翎安安心心地排到了城门口。 “路引。”那守城的官兵只是轻飘飘地说了这么句话。 萧翎轻咳了声,准备显得有气势些,“我……咳,本……”一边说着一边还将脸凑了过去。 他那张脸确实是起了作用,只不过是—— “哟,这么漂亮的姑娘!”那官兵看到萧翎的脸后突然眼睛一亮,嘴角慢慢咧开一丝笑,色眯眯地盯着他看。那几个守城的官兵都看向他。 看着怪猥琐的,就像是……几只野狗看着美味的食物。萧翎打了个激灵,觉得自己现在比吃了十斤油都难受。 他看着那蒲扇似得大手就要往自己脸上摸,嘴里还念叨着什么好久没见到这么标志的人儿了,比东巷子的姑娘看着都得劲 再联想之前的种种,原来是他们真的把自己看成姑娘了…… 他本来就憋着一口气,现在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立刻大声呵斥:“给我将青州的郡守们都喊来,本世子来了,都不亲自接待吗?!” 那声势如一道惊雷,顿时周围的人都被唬住不敢动了。 他是没这么呵斥过人,但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他那皇帝伯伯不就经常这么个语气训斥官员,自己长这么大也是见过好多次,他刚才那一吼堪称是学了个八分像。 不得不说他这句话是很唬人的,那几个官兵吓得不敢动,不过他们还是没有全信的,只是派了个小吏去请青州郡守。 萧翎再次回头身后早就没了红三娘的身影。 杜勇前脚刚歇着,后脚就有小吏来报什么世子来了。他不耐烦地想着哪来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刚冒出陈王世子?他也是回来知道萧翎跟着来青州的,只是他也知道人在三天前就被从王家接走了。 他因为昨晚那事晚上都没睡着,一大清早的满腔怒气没出撒,正好想去逮到那个冒充的撒撒气。 结果他到城门口一看到萧翎就知道这不是假冒的,他是见过陈王世子肖像的,此等样貌,他此生没见过几次,真真是假不起来! 他硬是将嘴里的话吞了下去,恭恭敬敬地将人迎了进来。本来这几个使臣就让他头疼了,又来一个。杜勇心中骂了一路。 第49章 天朗气清,门口的柳树枝丫迎风招展,洋洋洒洒柳絮飘飞,门口聚了一群人。萧翎到时他们大多都收到了消息,这聊园不是什么官家府邸,又为了仿制江南园林,造成了垂花拱门,小小的门前聚了一群人在翘首以盼。 陆晏眉头自听到这个消息就没舒缓过,他昨天晚上还想着萧翎是不是已经踏上回京的船了,今天一大早就听到了他来沂城的消息。 这趟浑水他不该来。他心里默默地想到, 估计是又是偷偷跑来的。 “世子这次估计又是偷偷跑出来的。”张熙也叹了口气,现在萧翎就是快烫手山芋,他可是早在京城就听闻陈王一家得圣恩,要是回去后将萧翎受伤牵扯到他们身上就不好了。 “说不定世子也是担心我们。”吴禾倒是向着萧翎说了这么一句, “少年人思虑不周嘛。” “可不是少年人思虑不周嘛……”张熙低声重复着,也不知究竟是在说谁。 萧翎拒绝了乘坐马车的建议,而是坚持要徒步走。于是杜勇和一众官兵也只能跟在后面走,乌泱泱的一队人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格外明显,周围的行客不明情况,恨不得躲避三尺。 萧翎四处张望着,只觉得这里比琅琊热闹多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知道这都是虚假的繁荣,他总是觉得这里的人都太刻意了。 这段路不算远,眼见着马上就要到了,萧翎忽的在人群中瞥见了年轻男子,看着怪眼熟的,只是他记不起来了。为此他不由地将头又转过去,可是人早就没入人群没了踪迹。 他是第一次来青州的,不可能认识这里的人,那这个人他要不就是在京城看到过,要不就是自己认错了。 要是在以前,萧翎晃晃脑袋就抛之脑后了,可是现在他几乎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看到一点不对劲的就开始狂想。 可是他实在想不起来了,那人又混在人群中,没了身影。他只能将疑惑压下,继续走着。 杜勇走在前面带路,发现萧翎一直看着一个方向,不由开口问道:“世子是……走累了吗?” “没事,只是看着这里挺热闹的,看来杜大人治理又方啊,这么短的时间就将青州从水患中恢复了回来。有时间一定来这儿逛逛,也体验下风土人情。”他收回目光对上杜勇的视线,目光澄澈。 “世子过奖了。”杜勇不由地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总觉得这小世子话里有话。不过看样子又是和外界传闻那样是个斗鸡遛狗的主儿。 “对了,杜大人,刚刚城门口那几个侍卫倒是敢对我不敬……”萧翎语气高深,点到为止,他得好好敲打杜勇一番,杀杀他。 杜勇听到这儿赶紧道:“下官一定严惩,绝不姑息!” 几句话下来他一时摸不透他。他更难以理解的是这人明明应该是回京了啊。他走的时候甚至王家还给他传书特意说了下。 这人怎么又到沂城了呢? 他实在是想不出来,不过前面就是聊园了,他暂时压下了心中的疑惑。 萧翎一看见陆晏在门口等着顿时眼睛都亮了,也顾不上其他人了,甚至加快速度跑上去就拉着他上下左右好一同打量,确定人全须全尾的没受一丁点伤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萧翎叹了口气:“我可算是来找你了。”他对着陆晏说道,此时两人离得很近,陆晏能看到萧翎脖子上还残留的泥点子和眼底的乌青。 阿翎一路上怕是走得艰难…… 陆晏觉得一阵微风带着温热在自己耳边拂过,有些痒。他轻轻叹了口气,拉着萧翎最后只是说道:“你不该来的。” 他的神情带着几分疲倦。萧翎也注意到他眼底的淤青,很明显陆晏并没有休息好。 “两位进去可以找了风景地好好叙叙旧,只是现在在外面还是先进去好。”杜勇轻咳了声。他倒是看出来着两人关系非同小可,就他俩这神情态度要不是一对儿可就真是见了鬼了,萧翎这半路又折回来怕是就是为了陆晏。 他一开始还想着皇帝为什么派个年轻人来,现在想想不是萧翎求来的,就是为了让陆晏凑点政绩。 这儿女情长可不就简单了吗?指不定这两人就顾着谈情说爱,稀里糊涂地就回去了。他心中松了口气,甚至是有些庆幸。 这就好办多了啊…… 萧翎也意识到他们两就在这大门口拉拉扯扯的不太好……这终归是要避嫌的嘛,他们都不是小孩了,要是被人误会了就不好了。 对,就是那女土匪,让他现在看着这么多人的目光总觉得有几个脑子和她一样奇怪的。让他都无法正视普通的兄弟情了。 “那我们就进去吧。”他特地将拳头抵在嘴边,咳了声说道。先一步跳进了门槛,还差点踩空摔倒。幸好门里面有棵槐树,他手撑着树干这才稳住了。他赶忙站好,还心虚的瞥了眼身后,确定是没有人看见他刚才的失误,这才重新走了起来。 要是被人看见了,自己之前不都白装了嘛? 萧翎身后跟了一群人,他倒是无所顾忌地四处瞎忽悠,走着走着倒是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他憋着没笑出来,总觉得自己跟那戏曲儿里县令刚到任职地身后跟着一群人想要摸清楚喜好好送礼一样让人啼笑皆非。 他倒是挺像回头看陆晏的,只是想到一回头就能对上所有人的目光,硬生生地控制住了。 陆晏倒是一路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阿翎为什么会来这儿呢?他的动作也奇怪,好像料定自己会受伤一样……他难道得到了什么消息? 萧翎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背着手,想要尽量显得深沉,缓缓开口道:“杜大人,这时间也不早了,可以用餐了罢?”他依旧是没有回头,只留个所有人一个背影。 “对对,听到世子来了,下官立马派人去准备接风宴,只是这时间毕竟是不充裕的……”他立马接话。 “无事,简单即可,要是传出本世子娇生惯养就不好了。”他只是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 “算了,也不必要铺张浪费,我同阿晏一起去外面尝尝当地特色就行了。本世子不喜有人打扰,就我们两个人。”他半眯着眼睛回头审视着杜勇,又补充了一句:“应当是没有什么危险的罢?” 杜勇被他上下这么一通扫视简直是冷汗直流,这小世子真是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他是真的摸不透啊。 于是他刚忙应和道:“好,好,世子有这兴致就成。” 萧翎其实心里也每个数,只知道装也要装作不好糊弄的样,不过他以往并没有这类经验,这最好的模仿自然就是萧缄了。 他曾经看过陛下只是一个眼神就让一干臣子个个噤若寒蝉不敢言语。 张熙看着萧翎倒是泛起了嘀咕,他只觉得萧翎这幅样子好像他很熟悉,特别是那股恐惧感……简直是让他恍惚间重新回到了朝廷上。 陆晏则是一直跟在萧翎身后看着他一幅气势逼人的模样若有所思。 萧翎一个转身,拉起陆晏:“我们走吧。” 陆晏轻轻嗯了声,跟着萧翎原路出去了。 他一路拉着陆晏混入人群,陆晏一直跟着他身后一言不发。萧翎心里有发怵起来,他这不会是因为自己没有回京而是悄悄来了沂城而生气吧。 不对,自己这是为了他好,心虚些什么!于是他腰板挺得更直了。 “阿翎,你怎么会来这儿呢?”陆晏终于开口问道。 萧翎耳边都是嘈杂的人声,还在想着自己是多么英勇,敢为朋友两肋插刀,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于是陆晏又开口问道:“阿翎你怎么没回去呢?” 这回萧翎听清楚了,他只是回头看了眼陆晏,神秘兮兮地说道:“找个地方在说。”说着看着眼前的茶楼眼睛一亮,拉着陆晏就往里面走。 茶楼里人满为患。座无虚席,小二引着他们去了二楼,那说书人说累了,正捧着杯茶水喝,可能是说得实在精彩,引来一阵喝彩。周围人声嘈杂,正是说话好去处。 也是实在巧合,正好二楼有一桌客人走了,小二赶紧收拾出来,恭敬地请人落座。青州这边的饮食和京城毕竟还是有很多区别的,上的小食萧翎尝了尝,是没吃过的新奇味道。 萧翎先是喝了点茶水,又赶紧吃了几口点心,这两天净顾着赶路了,都没吃多少东西,刚刚甚至是饿到两眼冒金星,也亏得是撑着一口气,才没在众人面前晕过去。他感觉胃里好些了,才赶忙开口,凑到陆晏耳边说道:“阿晏,你听我说,青州那些难民都被他们圈禁起来了,所以你们才没看到,这场水患也是他们为了兼并田产弄出来的,只不过是不小心玩脱了……”萧翎边说着边打量着周围人的目光,他还不放心附在陆晏耳边悄悄说。 他其实对萧翎说得话没多少惊讶,毕竟一开始就想到了这场水患不仅是天灾更是人祸,只是萧翎下半句话还是让他眉头一皱,他还是真没想到他们能将难民圈起来。 不过这也不是没可能,青州自北向南地势越发低缓,他们所在的沂城还是比较靠北,要是发起水患来的话也是肯定比那些南边的城池受到的损害更少。 他昨天还想着要是实在在这里找不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就再往南边走走看看。 倒是没想到真相会是这样,不过也在意料之中。 “但是阿翎你还是不该来。”他只是沉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而且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还是偷偷跑出来的。” “这……”萧翎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他确实是逃出来的,但是他很快就又说到:“阿晏,你知道的,我这身份在这没其他好处,就是足够让他们忌惮,如果我在的话,他们根本不敢做得太过火。” “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我也跟来的话,他们甚至不会半路让山匪绑架,他们实在担不起这责任。”他赶快又补充道。 这话萧翎说得不假,他们可能会对使臣破罐子破摔,就说是死在流民暴动里,或者是山匪不识人撕了票,终归是没有死了个皇亲国戚来的大。但是萧翎来了就不同了,起码这些郡守们没有胆气敢这么做。 况且萧翎还不是一般的皇亲国戚,他是陈王独子,太后的亲孙子,皇帝又一向看中他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 他们不敢啊,甚至是小动作都得收敛起来。 第50章 气氛一时陷入了寂静,茶馆内依旧是人声鼎沸,只是他们两个都沉默着什么都没有说,以往萧翎总是爱听人说书,京城各家茶馆他都是常客,只是现在无论那数说人讲的有多好他都没心思听了,干巴巴地吃着东西,有些食不知味。 陆晏依旧是没说什么话,只是托着腮,像是在沉思。 “那我们回去吧。”萧翎闷闷地开口, 他现在也是实在没心情继续吃东西了。 “嗯。”陆晏总算是有了点反应。现在这里还是不方便说话, 他想等到回去后再说。 他们两个回来时正好遇到了即将外出的杜勇,一见到萧翎他就殷勤地上前询问道:“世子在外面玩的还尽兴吧。” 萧翎含糊不清地随口应付了几句,说着自己这一路也算是舟车劳顿,现在只想快些休息。 杜勇一听当即表示早就收拾好了住处,就想领着萧翎去。 “不用了,世子和我也算是久别重逢,今夜我们秉烛夜谈,就不劳烦杜郡守带路了。”一直没出声的陆晏突然开口道。 杜勇心下了然,面上依旧是一幅疑惑的表情:“会不会床榻太小了……” 萧翎摆摆手:“没事,就这样吧。”说罢陆晏就拉着他走了,也没管在身后的杜勇。 杜勇早在他们回来前就听安排的探子来报,萧翎和陆晏二人一起进了间茶馆,后来萧翎附在陆晏耳边不知道说了什么,只是陆晏一直在问萧翎为什么没有回京,之后两人就一直是兴致缺缺,寡言少语的模样。 怕是起了什么冲突。杜勇刚才还一直想着,不过在听到他们两要住一起的时候还是想果然是年轻人,都说小别胜新婚,这点小矛盾对他们而言也怕是还能增进点感情。 他可巴不得他们俩感情好点,这这么谈情说爱,游山玩水地回去最好! 杜勇背着手,心里倒是乐开了花,心想这老天果真是待他不薄,张熙有把柄在他手上,陆晏只顾着和萧翎谈情说爱,就剩下一个吴禾,他倒是不信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还能出什么事不成? 另一边,陆晏拉着萧翎进了那间有着梨树的院中,萧翎看着院中那树在五月依旧洋洋洒洒飘落着如雪花般白净的梨花时不由惊叹:“都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只是这梨树五月了还开着花,真是没见过……”不过他观察过了,这梨树怕是结不出果,是个中看不中用的。 陆晏没等萧翎把话说完,径直拉着他进了房内。 “欸欸,阿晏你慢点……”萧翎被他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拉,有些重心不稳。 一进了门,陆晏停住一个转身,萧翎因为惯性,一个控制不住地往前倾去,扑倒了陆晏身上,还就怎么巧,两人就这么嘴对嘴亲上了。 猝不及防这么一扑,陆晏也有些没意料到,随后就是感受到嘴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两个人双双跌在地上。 这其实算不上一个吻,萧翎的牙甚至都磕在了陆晏的嘴唇上,有些痛。但少年人饱满的嘴唇像是枚熟了的樱桃,散发着诱人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要更深一些…… 萧翎的手因为摔倒想要抓着个东西站稳胡乱地抓到了陆晏的脖子上。现在这个姿势其实是很暧昧的。萧翎几乎是跨坐在陆晏身上,手还搂着人家的脖子,嘴唇上的触感确实格外清晰。 萧翎顿时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几乎是弹跳着起身,他摸了摸脑袋:“……我不是故意的哈……”他现在也是怪不好意思的。 陆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下,有些嘶哑地说道:“没事。” 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毫无波澜的样子,只是脸上悄悄地攀上了一层红晕。 萧翎心想,只不过是件突发事情,况且他们从小就经常睡在一张床上,不至于生气吧,自己也不是故意的,而且要不是陆晏突然回头自己顶多撞到他的后脑勺,这事也不能全怪自己吧? 陆晏很快起身,背对着萧翎,从这个角度萧翎甚至能看到陆晏有些发红的耳垂——他害羞了。 萧翎想,不至于吧,这难道是阿晏的初吻?等等,这好像也是自己的初吻罢?对啊,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吻过姑娘啊! 不对,他一个男子害羞个什么劲!要不……自己还是真诚地道个歉吧…… 他在这里自顾自地想着,陆晏却走到小几边拿起了上面的青瓷小花瓶,到出了插在里面的几只梨花,将昨天的那锦帛拿了出来。 这边萧翎还在不着五六地瞎想着,陆晏就拿了锦帛递给了萧翎。 “阿翎,你只管看,别说出来。”他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萧翎耳边,猝不及防地,萧翎还没回过神来,等他反应过来时手上就多了块帕子,看样子还是随手从块布料上撕下来的……而陆晏已经走到窗边,观察着四周也没有人在偷听。 萧翎翻开锦帕,清楚地看见上面几个字,顿时瞳孔放大,旋即紧蹙着眉头。此刻他的内心犹如山崩地裂,一瞬间思绪万千。 张熙他为什么?他这么做有什么好处吗?但是他很快又想到陆晏为什么不直接说呢,还要拿出个帕子写给他看?等等,这字迹好像不是阿晏的…… “现在还不确定。”陆晏四处观察了一番,确定没有人才有回到萧翎身边。 他道:“这信不知道是谁送的,可信度不高。” 听到这话萧翎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感情这信还是不知名的人送的?他深吸了口气,晃了晃脑袋,这个消息信息量实在太大了,首先这信不知道是谁处于何种目的送的,可信度存疑,再者为什么张熙要叛变,他们是有什么极具诱惑力的东西贿赂了张熙吗?但如果是假的,那目的是什么?要他们互相怀疑吗? 萧翎心中不经也泛起惊涛骇浪,现在的局势实在是太迷离了。 很快到了午时,萧翎食不知味的吃了顿中饭,忍不住打起来哈欠。他胡乱地裹着被子准备中午小憩一番。 他这一路颠簸在加上担心陆晏都晚上都没这么睡着,现在是一摸到被子困意就如潮水般涌了上来,顿时也没心思想其他事情了。不管了先睡一会吧…… 这又是刚吃完了饭,萧翎不知道为什么一吃午饭就想睡觉,在太学读书时就喜欢悄悄中午趴在桌子上眯一会,现在他又累得跟个狗似的,头刚挨到枕头就不由自主地去会周公了。 “阿晏,我先睡一会……”他呢喃道,一会就没了动静。 陆晏则是坐在床边听着萧翎逐渐均匀平缓的呼吸声出了神。他又注意到萧翎胸膛上还裹着的纱布,觉得有些刺眼。 心里不由自主地有些发酸。 不能在让他遇到那些了。 他应该在锦绣成堆的京城里过完自己金尊玉贵的一生啊…… 萧翎这一觉睡得很死,待他醒来时屋内一片漆黑。他伸了个懒腰,吐出了一口浊气,想着自己该不会是一觉睡到天黑了罢?随后他注意到原来是屋里的卷帘被拉上了。 他踢踏着鞋子,掀开了卷帘,发现外边在就点上了灯笼,昏黄的灯光照在他脸上,萧翎猛地看到光,觉得有些刺眼,又将帘子放下了,转头点上了烛火。 陆晏这时走了进来端来一个食盒,他将吃食都摆好了就招呼萧翎来吃。 青州这菜他一开始倒是稀奇的,不过吃了十来天,也觉得不过就那个样子,还总喜欢放些辣子,呛得他嗓子不舒服。 终究是水土不服啊。 “吃完我给你换药。”陆晏又从漆盒里拿出碗乌黑的药。 萧翎苦哈哈地看着桌上那碗散发着怪味的药,只能悄悄放了些白糖进去,希望能好喝一些。 烛火下,少年人带着清晰骨骼感的躯体展现了出来,如同剥开壳的荔枝,白中泛着点淡淡的粉,在烛火下格外的惹眼。 陆晏深吸了口气,先是用温水浸湿的帕子给他擦拭着上半身。伤口处已经结上了痂,他小心翼翼地避开伤口处,仔细地擦拭着。 “嘶——”萧翎低声抽了口气。 “阿翎,我弄疼你了?”陆晏再放缓了动作,眼底的心疼几乎要溢出来。 “没事,没事,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算得了什么!” “都是我……”陆晏停下手中的动作,垂着脸。 萧翎听着他语气中带了点内疚,忙开口制止他:“别这么说,其实也不疼,就是看着唬人罢了!我正好可以回去和那些玩伴们吹嘘一番!”他这么说着,脸上还漏出一幅自豪的模样。 陆晏给萧翎换完了药,又拿着食盒出去了,此时屋内又只剩下了萧翎一个人。屋外蝉鸣不断,一片花叶随着风飘落进来。萧翎想着这花开得茂盛,看样子没过几天就得全谢了,也是怪可惜的。 他其实来青州这么些天了,也有些想家了,他撑着头坐在竹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想着爹娘此时在做些什么。他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青州的新鲜感一过,又是这么一个危机四伏的情况,这种情绪莫名地深刻了起来。 他有些难过,眼泪哒哒就要往地上落。但他很快又想到陆晏也是头一回离开家人来到陌生的青州,以前就算是在边关也是和爹娘哥哥在一起,这孤身一人遇到这么些事……自己要是表现出来了他不得更担心? 于是他很快收敛好情绪,抹了抹脸上的泪痕,想着不能让陆晏看见。 陆晏回到屋内的时候萧翎已经躺在竹椅上睡着了,仰着头,嘴巴微微张开。他不由地移开了目光,想到白天那场意外带来的柔软触感…… 他揉了揉脸,摒弃了念头,将萧翎抱起来送到榻上,自己则是喝了好几口凉水稍稍平复了心绪,找出了另外一床被子,也上了榻。 窗外不知何时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屋内的两人一夜好眠。 张熙确实枯坐到了天明。萧翎的到来他始料未及,多一个人多一份变故,现在他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他又想到萧翎为什么要跟上来?看萧翎和陆晏两人难道他们还真有点不同寻常的关系? 之前那一路自己只当他们是关系好又是这一路上为数不多互相认识的,年轻人嘛,到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本能地向认识的人靠拢是正常现象,只是……今天看他们两那动作都太过了…… 吴禾则是摸着自己包扎得好好的胳膊望着窗外屋檐下滴落的水点出神。他也不是没想到过张熙会被说拢,只是现在也没个证据,陆晏怕是一心和那小世子谈情说爱。到最后居然是能靠自己。 他其实在出发前被皇帝宣到过养心殿,意识是他们两个都不要过分相信。当时只觉得是陛下疑心病太重,指不定也把他们二人召到跟前说了这么一番话,现在想来陛下真是圣明。 那陆晏怕不是一开始就是那小世子在圣上面前美言强塞进去的罢? 他其实是有些看不起这些关系户的,不过也知道他们俩是从小玩到大,姑且算得上是青梅竹马罢?那小世子为自己的小情郎谋份政绩也是合理。只是他们可能都没想到青州这碗水有多深。 他叹了口气准备入睡了。 雨依旧淅淅沥沥的下着,地上的一切疾苦都淹没在雨声中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50-60 第51章 窗外的风带了几分水汽, 院子里的那树梨花落了满地,洋洋洒洒的像是撒了满地的雪。 萧翎估计是白天睡了不少,早上醒的很早,这个时间甚至陆晏都没有醒来。萧翎平躺了一会结果还是睡不着决定还是想起来吧。 他走到窗边看了看,晚上不知何时下了场雨,不过破晓时分就停了。他趴在窗边,四处张望着。 此时他肚子也有些饿了,他决定还是先出去找点吃的吧。他先是摆弄着梳子好一会依旧驯服不了那一头缭乱的头发,还越梳越乱,干脆就散着不管了就这么披头散发地出了门。 这头发有他自己的想法, 萧翎莫名想到。 这里他还不熟悉,萧翎走出院子,走走绕绕的都不知道走到哪里了。现在天才刚刚亮没有多少人醒着,空旷无人的园子里茂林修竹重重叠叠,四处都是蝉鸣声就是不见个人影,萧翎想找个人问路都难。 这雨应该是刚停,萧翎刚走到一棵树下,一滴雨点就落到他的鼻尖,带着水汽散落开来,他赶紧擦了擦。 “哎,早知道就不出来了,现在好了,都找不到路了。”他好不容易找到了处凉亭,走累了可算能歇一歇。 “还不如在屋里待着。”他嘀咕道。 萧翎此时是又累又饿还发起了困, 果然不能起太早。他默默地叹了口气。 不远处走来两个婢女,正拿着扫帚一路洒扫着。 “这大早上的苦差事怎么就轮到我们了呢?” “可别说了,我听说啊, 是因为来了个京中的贵人,昨儿夜里下了场大雨,管事大人让我们每日好好打扫,莫要弄脏了贵人的鞋子!” “什么贵人,不是前几天刚来了几个……” 那穿着粉衣裳的婢女神神秘秘地说道:“那几个可比不上这位……我听说是个什么世子,总之身份高着呢!” 一听到这,那小婢女眼睛都亮了:“我的好姐姐,你再说说这世子的事儿呗。”婢女小桃眼巴巴地看着她。 “怎的,还指望那贵人能看得上你?”粉衣女子用手指点了点小桃的额头。 “前些日子兰姐姐不就是在那太守家公子面前露了个脸,当天就随他走了,况且我也不小了,总不能到了年岁找个杂役生个家生子再给人当奴作婢的罢……” 她这说的,竹青也有些心动了,她们这些婢子,能赎身的法子不多,特别是现在世道不好,张望家里人到了年纪出钱赎出来根本不可能。 她轻轻叹了口气:“别去那世子面前。”她四处张望着,似乎是确定没了人才又说到:“那个世子是个断袖,跟其中一个大人不清不楚的。” “啊,竟让是这样,嗐这些公子哥怎么都多多少少有些见不得人的癖好呢?”小桃惊讶地说道,也是对这事儿彻底歇了心。 她们一路说说笑笑倒是没有看见竹丛后面坐在凉亭里的萧翎,洒扫着走远了 萧翎不是想听墙角,只是也没有想到这两个婢女见早上没有人真是什么都敢说啊。他其实在听到小桃想攀上他时就想赶紧走了,只是那时候出来不仅他尴尬,那两个女子怕是也没脸见人了,毕竟这故事的主人公就在着呢。 不过后面她们说的话他实在是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这她们怎么能瞎说呢?他不敢相信,像是一阵否认,但脑子里总是不住地想着昨天的细节…… 好像是自己一见到人就拉着人家的手上下打量,好像是自己拉着人家就往外面跑……又好像他们俩昨晚是睡在一张床上…… 这……他们的关系是不是太亲密了……但是他们好像从小就这样吧? 萧翎检讨了下自己,觉得自己这么做确实是惹人遐想。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如果自己做实了,那不就有充足的理由他们两个出去还不被人打扰吗?还能避免些狂蜂浪蝶往身上扑!别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王家那次请他去认识些人就是为了撮合他和他们家的女儿! 男子汉大丈夫在乎这些虚名干嘛,况且这是在青州又传不会京城! 他这般想着,倒是越发觉得坐实了能更有利,不过还是要问问陆晏的想法,没准人家在乎呢? 萧翎又坐了会儿,想着还是回去吧,他饶了好长一段路,饿得两眼冒金星,还是遇到了个小厮才终于问到了路回去了。 他回来时陆晏也走到了门口准备出去找他。他早上起来时身边早就没了人,一丁点余温都没有,看上去走了有一段时间了。 昨天晚上睡得晚了,萧翎又和他躺在一张床上,感受着身边少年人的体温,又正好是个温度适宜的雨夜,他不自觉地睡熟了……陆晏很长时间没有这么放松了,以至于人起来都没有发觉。 “阿翎,我见你久久没回来正准备去找你。”陆晏停住脚步。 “我迷路了,好饿啊……”萧翎垂头丧气地说道,他现在感觉前胸贴吧,肚子饿的咕咕叫,头发也乱糟糟的低着头看着很是可怜。 “我带你去厨房找些吃的吧。”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想摸摸萧翎的发旋,生生忍住了。 好不容易终于吃到了早餐,萧翎吃饱喝足坐在圆凳上踟蹰着开口。 他觉得这事还是要和陆晏说一下好,如果人家介意呢?这传出去名声也不好…… 他看着陆晏,也许是目光太过于灼热,陆晏偏过头,正好对上萧翎纠结的目光。 “阿翎,你是想说什么吗?”他停下收拾碗筷的手,看着萧翎。 四目相对,萧翎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目光,他绕了绕头:“其实是这样的……我们俩有些流言蜚语传出去了,不过我觉得要不就顺势这样吧……”他扭扭捏捏地将刚才那两个婢女说的话都转述了一遍,当然也加了点润色,只说有不少人误会了他们间的关系。 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自己跟同性传出桃色流言的。萧翎这也明白,只要陆晏不接受他立马出去解释清楚,整顿风气,定会让流言消散。 “其实这样也好,我们就能找理由单独出去了。也方便待在一起,毕竟这时候分散了也有风险。” 陆晏沉吟了一会肯定道,他的神色是那么平常,萧翎觉得自己刚刚真是太多心了。人家根本不在乎这个。 于是他展颜一笑,“这真是弄巧成拙,我还怕你接受不了呢。” 陆晏看着萧翎笑得灿烂,像是院子里那树开得灿烂的梨花,一时间觉得阳光有些刺眼,悄悄撇过头去。 现在不是谈风月的时候……他只能压下心里的念头。 杜勇这边悠闲地支了张摇椅在凉亭里喝着茶。他吹了口茶沫儿,看着屋檐下几只鸟雀飞舞心下是说不出的愉悦。 前两天他找人在郊外特地和他们说了那番话,为的就是让他们对于青州水患早就没事了,不过是些闹事的百姓没事找事。 沂城是个经济城镇,种田的百姓少,地势也偏高,本来水患不严重,那些被淹的农户几乎是被整个村子都被他们圈起来了,剩下的都是没怎么受波及的,对于他们来说青州水患真就和官府发的通文一样,早就解了。 料他们也找不出什么。 刑谦挺着个大肚腩走了过来,他体积大,都不要刻意瞧,一眼就能瞧得出是谁。 “表哥,你今天怎么有这闲心啊。”他走到杜勇跟前,弯着腰焦急地说道。 檐上积了点雨水,一滴恰巧落在刑谦脖子上。他感觉道后颈一阵凉意,想伸手去摸,没料到自己太过于圆润了,一个重心不稳就向后跌去,滚了三阶台阶重重地摔在地上。 “哎呦——”刑谦大叫一声,随后挣扎着起来了。也亏得他有这么些赘肉护体,要是换个瘦子来此时还真不定爬得起来。 杜勇简直是没眼看,嫌弃道:“叫你平日里多走动走动,减少点赘肉,你是一点都不听啊!你可得好好活着,别让我妹子守寡!” “表哥说的是,改日一定……”他掸了掸身上的灰:“对了,表哥是不是有什么好消息啊。”刑谦笑得脸上的肉都堆到了一块。 “现在啊,我们只要弄出点动静让他们不要再往南边走这事就算是结束了。”他悠哉悠哉说道。 刑谦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看他表哥这样,也知道一定是个好消息,于是这些天来也难得发下了心,回去吃了五碗饭,要知道这今天他都是担心得每顿只能吃三碗。 * 云深被程槺丢进一间屋子,一下子丢到砖石地面使他痛得哇哇叫,只是嘴被堵住了,发不出一个音节。 “看好他,被让他跑了。”方珏对着里面几个男子说道。他这次又戴上了那张惨白的面具,程槺也戴上了张面具,不过是张黑色还带着獠牙的。他们两个人看着像是对黑白无常,还好现在是白天要是晚上怕是能吓死人。 “是,教主。”里头的男子应到。 这两个男子是对兄弟,本是遭了地主迫害不得已报官的贫苦百姓,他们只是在收成不好的年份接了几斤大米,没想到隔年他们还债是地主却狮子大开口要五斗,不还还找人来他们家里闹。爹娘说咬咬牙还了吧,全家勒紧裤腰带总能过得下去的。 他们两兄弟却气不过报了官,没想到报官后他们竟是被收押了,县太爷数着地主给的银子笑得合不拢嘴,收好银子后还装得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说道:“本官都已查清都是你们陷害人家的无稽之谈,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现在命人打上三十大板以儆效尤!” 这两兄弟被打得皮开肉绽,只剩下一口气扔在郊外。也是幸好被方珏所救。当时方珏走南闯北传教,所给的理念也是世道不公,当权者鄙,不如学了程胜吴广之辈,揭竿起义,反了这世道。 这两兄弟是正经庄稼汉,也是被地主逼得没了办法才来报官的,这谋反的念头他们想都没想过,惶恐得直摇头,自然是不敢加入。 方珏倒也不强求,只是将他们带回了自己临时的住处。翟闻会些医术,救治了一番,他们两也是命大,硬生生挺了过来。 待到他们能下地回家发现家中老母老父早就死了,尸身就扔在屋外,早已爬满了蛆虫。邻家大婶不忍心悄悄告诉他们这是被地主报复了,活生生打死的。 他们几乎是要将牙咬碎,要说一开始还不为所动,想着忍气吞声,那么爹娘的死就是压到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此时真是恨不得生痰那些地主豪绅的血肉,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的生活了,这世道里里外外都被世家大族腐蚀透了,于是这两兄弟折返回来决定加入他们。 这世道确实是烂透了……他们活不下去了,就只能反了。 这附近几家大概也都是被地主豪绅迫害过的,都是这些年来七杀教收拢的人,他们与京城那些信徒不一样,是真正全心全意信奉七杀教的,甚至是为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过多数人是没见过方珏样貌的,只有一开始加入的几个见过,其他的不过是一开始那几个教徒收拢的,为了谨慎行事他就带上了面具。 “对了,这里有没有个老婆婆?”方珏临出门时突然想到什么回过头来问到,“就那种五六十岁的。”他补充道。 第52章 到了下午, 昨晚下的那场雨留下的痕迹算是彻底被太阳消散了,阳光刺眼,透过梨树茂密的枝丫洒落碎金在房内, 依旧是亮得让人睁不开眼。 萧翎那一头鸡窝头被陆晏梳理得服服帖帖的。 此时萧翎正百无聊赖地托腮盯着窗外,盯了一会觉得眼睛有些发酸,他揉了揉眼睛想着要不还是出去走走吧,没准还能发现些什么。 陆晏倒是也愿意出去看看, 他还想去之前那个村落再看看。 他们俩一拍即合,萧翎拉着陆晏的手说走就走,几朵花落在萧翎头上他倒是毫无发觉,都是陆晏替他轻轻捻下。 还好在萧翎将昨天来的陆记得了,没一会就走到门口,他向着门口的两个侍卫道:“我们出去逛逛大概晚上也不回来了。” 说着他就抬脚走出去了,也不管那两个侍卫作何感想。 萧翎一路走走停停,看着到处支起的摊子还颇为好奇的,青州这边小摊上的物件吃食肯定是没有京城精细的,不过没见过就算稀奇,他之前逛的时候一路被王家那俩兄弟拉着去花楼了,也没仔细看看。 他买了几块糕点,一边走着一边吃着,点心渣子掉在衣服上都没有发觉,甚至嘴角都沾上些。 “阿晏,你要不要也尝尝。”说着萧翎递给陆晏一块。 “不了,阿翎你吃吧。”陆晏看着萧翎嘴角那块残渣心有些痒痒的。 “好吧。”他也不强求自顾自地吃着。 “话说这陈王世子和那陆小将军混入七杀教中意图救出那些孩童……”书坊外边围了一群人,正在听说书先生讲着。 “然后呢?”“快说啊!”周围都是听入了迷的行人,闹闹嚷嚷地催促着。 说书人抚着胡须,道:“欲知下回请看最新出的话本——《七杀》” “切——”众人立刻发出阵阵不屑的声音,原来这都是为了让书卖的更好。周围人渐渐散了,也不妨有人听得起兴真去买的。 萧翎听了一会觉得不可思议,这陈王世子莫不是自己,那陆小将军是……还有那个七杀教……这不就是他一个月前经历的事吗。 他心中莫名浮现出一抹荒谬,想着自己总不可能那天真的成了话本男主吧,也许是凑巧?于是他走上前想看个究竟。 他走上前,看着那摞书,正想翻一翻看看,却被老板制止了,他慢条斯理说道:“小友,本店这书购买才可翻阅。” 萧翎现在也顾不上其他了,随手丢给他块银子,就拿起一本看了起来。 话说这成王世子肖凛自小顽劣,日日走鸡遛狗、不务正业,他有一发小陆宴与之相反,文武双全……他一目十行随手翻了好几页还真是写自己一个月前就小孩那事。 好家伙,都写了还知道要避讳皇姓,给他换了个姓,还有,什么叫他自幼顽劣,怎么这写书的书生还能是看着自己长大的不成?这谣言张口就来啊? ! 萧翎一阵无语,看着手中的话本,像是块烫手山芋,丢也不是,放也不是。这写写书的也是机灵,知道京城会被查,还可能被他这个当事人看都于是在青州售卖。 “老板,还有多少,我都买下了。”他说道。萧翎平时是喜欢看话本不假,当时要真让他成为故事的主角那可正是不啻于五雷轰顶。 那书坊老板听到这话来了兴趣乐呵呵道:“小友可是同行,我这书还有个千八百本,你要是要的话……我给你让利一分。” “对了,”他神秘兮兮地塞给萧翎张纸:“有些小姐们喜欢看。” 萧翎面无表情地拿出来瞄了一眼……那是两个男子在一片桃花下相互亲吻…… 上面还贴心地标了肖凛陆宴两个名字。 而且那个叫肖凛的还比那个陆宴矮了几寸! 萧翎:…… 有的时候心累不是大吵大闹,萧翎依旧是面无表情的接下来又很快地团成一团,塞在手心里就准备走了。他决定还是回去后找杜勇出面敲打敲打这些无良书贩子吧。这么多,只怕是自己全买下了他们还会再印。 “哎哎,小友,让利两分也成啊。”这可是单大生意,掌柜不想错失,一个劲地在后面喊道:“对了,你买的书还没拿走!” “不了。”萧翎走着轻飘飘回了句。他现在被雷劈的焦烂,麻木都不足以形容他此时的心情,那书他也不想带走。 陆晏也是跟着他走到书坊前的,只是他并没有翻开了看,也没看到掌柜塞给陆晏的画。 他问到:“阿翎,你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萧翎嘴角抽了抽说道,将手中那张纸揉成团随手丢了。 “再走走我们就回去吧。”萧翎心累地说道。 陆晏一直跟在后面也是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凝眉说道:“这些市井话本都喜欢跟着现下流行的话题,不过是名字读音重了,回去找人整治一番就没了。” “多数青州的百姓也不知道京城有个陈王世子叫萧翎,只当是编出来闲暇打发时间的。”他宽慰萧翎。 现在萧翎都没法子正视自己从前看得那些话本了,指不定也是真人真事改写的…… “唉——”萧翎叹了口气。 只是他没有看到陆晏悄悄给一直跟在后面藏在人群中的属下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们买一本这样的话本。 属下心领神会,公子一遇到世子就只是干出些匪夷所思的事来,他们都见怪不怪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萧翎问到,他现在看着手中的点心都没兴趣了。 这倒是个问题,萧翎其实现在不是很想回去。 “去城外看看吧。”陆晏道,他还是想去城外看看之前遇到的那个妇人。 萧翎也没有多问,他们两个人租了两匹马就这么出了城,一路上芳草萋萋,鸟兽争鸣。 萧翎策马扬鞭奔驰在草野上,“阿晏我们去哪?”他问并行的陆晏,这一路上都是陆晏引着他往前跑,他都快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去一户人家。”陆晏回头对上萧翎张扬的眉眼说道。 此时他们沐浴在阳光下,两个人都像是披了层金箔,要不是现在形势紧张萧翎真觉得就像是初夏午睡做的一场梦。 萧翎莫名想起陆晏刚回来时他们两个相约在近郊携游,不过那时萧翎比现在安心多了。 “好,那我们在跑快点吧,晚饭我想在那家天仙醉吃。”萧翎应到,他刚才看到城中有间叫做天仙醉的酒楼人来人往,飘香四溢,看得他都馋了,毕竟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况且今天也说了不回去吃,他正思考着晚餐去哪吃。 “嗯,好。” 他们骑马踏过郁郁青草,一路跑到陆晏他们前几天到的那处屋群。 他们上次来的时候是雨天,而现在艳阳高照,不少农户在田间垂着头辛勤劳作,汗水顺着他们的脖子留下,洇湿了他们辛勤劳作的田地。 萧翎注意道他们的手中长着老茧甚至有些还有好几道口子,抄着青州地方口音。 其实整个偏北方地方口音都差不多但是和京城的官话还是有些区别的,就比如官话中的有些词用青州的地方方言根本表述不出来。 这也是他上次发现不对劲的其中一个原因。即使那个妇人一直带着口音但她还是不经意间有些词带着明显的官话音。 他忽然明白了,这里也不全是演的,这些就是原住民农户,而那个妇人一家,那个才是装给他们看的。 正好有个头上包着方巾的农妇端着碗水来给丈夫解解渴,他于是上前询问道:“夫人,可否……” 他还没说完那面色蜡黄的妇人就打断他的话:“你们是来讨水喝的吗?” 陆晏想了想顺着妇人的话应下了。 他和萧翎两个人坐在田埂上看着农户们劳作,手上都捧着个豁了口的陶碗正喝着水。萧翎走了一路光顾着吃点心了水没喝上一口,现在赶紧喝了几口,甚至太过于着急水都顺着他的嘴角流到衣领里了。 萧翎喝完水仰着头,阳光下他那嫣红的嘴唇泛着潋滟水光,像是熟透的樱桃,看得让人想上去品尝一番。陆晏不自觉出了神。 “阿晏,这里有什么吗?”萧翎看着田间那些劳作的农户们眨了眨眼睛问陆晏。 陆晏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放下手中的碗偏了偏头附在萧翎耳边:“前几天……”他将前几天他们出城遇到的是简略地说了。 听完之后萧翎先是感到一丝古怪,但是面上却是依旧表情不变,从远处看,他们两像是在分享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儿。 “那我们还要去看看那个妇人吗?”他轻声问道。 “不用了。”一切都太严丝合缝了,他们察觉出的那些不对劲也不能丢到杜勇面前说你找人演给我们看那。 就算是再找那个妇人一家也是问不出什么,就算是他们问这些劳作的农户,怕得到的也是统一口径的说辞。 其实他想不明白,这事瞒也瞒不住,沂城肯定是普通百姓居多,他们随便找个人问问可能就得到了不一样的回答,那么杜勇为何这么大费周章地找人来演戏呢? 他们不明白,同样的杜勇也不明白,他只是故意找人装成农户将青州早就没事了,这个念头再次灌输给他们,只是没想到这多此一举的事儿反倒成了最大的败笔,实在是画蛇添足了。 “那我们回去?”萧翎又问道。 已经过了正午,太阳渐渐西斜,他们现在回去正好能在日落前回到城中。 “嗯。” 金红色的暖阳落在草地上,还剩下一段路就能回到城内了,他们两都加快了步伐。一路上他们都没有在说话,萧翎感觉整个青州都像个巨大的戏台子,还是专门搭给他们看的。 关键是这出戏还唱得太假了,但是他们又不可能当场指出来。 他情绪有些低迷,这比上午看到的那个话本带来的冲击跟要持久。 * 方珏站在路边搭的竹棚子里,这是个瓜棚,种的瓜到了成熟的时候,周围坐满了行客。 程槺到瓜地里挑了个大的,敲了敲再看了看瓜蒂,确定是个熟了的,拿到桌上就想要拿刀切开。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吃瓜?”方珏斜乜了他一眼。 “尝尝嘛,包甜的,今年的第一个西瓜!”说着他就拿随身带的匕首一刀劈开那瓜。 一时清脆的裂声,红色的瓜瓤露了出来,他又细细地切成好几块拿给了方珏。 方珏就中午喝了点水现在也是有些渴了,看着汁水都流到自己手上的瓜,犹豫了一会还是小口吃了起来。 程槺挑的这瓜确实甜,籽儿少。 一边坐着的几个汉子看程槺挑的瓜皮薄多汁也纷纷凑上来询问技巧,程槺说着说着来劲了,滔滔不绝地传授着经验。 另一边方珏吃完了,抿了抿嘴,拿出帕子仔细擦了擦手问道:“安排得怎么样?” 程槺顺带着还又开了个瓜,果然也是皮薄多汁,他正想再那块瓜给他,听到他这么问停下手也不管那些围观的汉子了,屁颠颠地跑到方珏身边回道:“放心都安排好了,他们后面的尾巴早被我拖住了。” 另一边萧翎路过瓜棚看到行客们几乎人手拿着个瓜在啃,自己也是有些嘴馋了,可是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回去后找个瓜果摊子买个得了,这又要下马又要上马的,他嫌麻烦。 陆晏倒是看出了萧翎的心思,他提议道:“反正也不远了,倒不如现在坐下来歇歇。” 只是他说这话时旁边突然路过一个老妪,几乎是擦着马身走过,她虽然穿着破布衣裳,但是脸却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一样白净,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牧守大人。声音很细碎,只是擦着陆晏的马走过是还是不免被听到了。 陆晏勒紧马绳子,停住马,回头示意萧翎也停下,只是萧翎光顾着看那个瓜棚了没注意到,差点两匹马就撞上了。 萧翎赶紧拉住缰绳,抬头看着陆晏。陆晏没出声,只是等到那个老婆婆走远了才对着他说道:“阿翎,那个老婆婆有些古怪。”他凝眉道,可是理智告诉他这太巧了,怕是又故意做给他们看的,是又想引他们去干嘛? 总不可能真的就出来一趟,误打误撞的就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了吧? 第53章 日暮西斜,天边渲染了一片片火红的火烧云,极目远眺,亮得人晃眼。郊外杂草丛生,茂密的树木毫无章法地肆意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树木也给了他们躲藏的机会。 那老妪年纪较大,可能也是耳聋眼昏,被他们悄悄跟了一路倒也是毫无察觉。 萧翎他们远远的将马拴住了,一路徒步悄悄跟着。 方珏在不远处看到他们躲躲藏藏地跟着那个老婆婆,心中暗笑一声——鱼儿上钩了。 不过他也没想到他们这么容易就相信还跟上去了,他还想着这次要是不上钩他要去再想个什么法子呢。 过程倒是挺轻易的,方珏心情大好,甚至又接下了程槺递来的切好装在小碗的西瓜。可能是过程过于简单,方珏嘴角不经意露出一抹浅笑,几分水光潋滟附在薄唇上,煞是好看,看得程槺不自觉咽下口唾沫。 另一边那老妇人已经停下了,她站在一处刚立的墓碑前,出乎意料的是那块墓碑上面并没有如何字,就只是块光秃秃的石碑。空寂的荒郊,余晖洒落在孤零零的石碑上平添了几分落寞。 她放下手中提的竹篮,将里头的新鲜瓜果拿了出来,摆好在墓碑前。 萧翎和陆晏站在一棵遮天蔽日的乔木树下后面观察着老妇人的一举一动。萧翎眼前是一簇簇葱绿的树叶,距离也是比较远,他只能能力支起耳朵听着老妇人断断续续的嘀咕。 风过树林,带来阵阵飒飒声,这里实在太静了,除了风声就只有细碎的虫鸣,所以即使有些距离萧翎还是能听见老妇人说的话,即使是不太清晰。 “夫人啊,你也别怪我,老婆子我也是没办法。”说着她跪下给那块墓碑磕了几个头,这头磕得很重,碰碰作响,再次抬头时那张苍老得长满皱纹的脸上布满泪水,额头上是明显的淤青。她边磕头边哭得泣不成声,泪水浸透了她那藏青色的衣裳,看上去像是能哭晕厥过去。 萧翎看着也是怪没意思的,有些无聊,仅从这里看不出什么,看上去就是个老人来吊唁的,不过那块无名墓碑还是引人注目。 半响她终于是断断续续地止住了呜咽声,她颤抖着拿出了竹篮子里剩下的东西——那些些信纸。 “我也是没办法,要是让他们知道了我也活不下去了……您交给我的这些书信我、我只能还给您了。” 她说着就想拿出火折子点上火在墓碑前烧了。 火折子就要接触到书信,一点细碎的火星子就要跳跃到有些发黄的纸上,边缘开始泛上黑红色,一点点的灰烬飘散在空中。 萧翎眼皮子跳了跳,想跳出去阻止她,陆晏却先他一步,他上前几步控制住老妇人的手。 霎那间,老妇人眼睛睁大,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两个年轻人,夕阳的余晖撒在他们身上,老妇人觉得自己老眼昏花,竟是有一瞬间的眩晕,但是她又很快反应过来大喊道:“你们什么人!” “老夫人,我觉得我们需要好好说说。”陆晏趁着她那一瞬间的愣神,拿过她手中的书信,沉声道。 天边只剩下一丝清光,整边天都是深蓝色,弦月在天边漏出了个轮廓,老夫人跌坐在地,泣不成声:“大人一定要为我们家夫人做主啊!我那小主子今年也不过是个五岁小儿,夫人和老爷为了这个孩子年年去庙里向观音娘娘请愿,终于是怀上了,老婆子我都不敢想象小主子被围在府里活活烧死时是有多么害怕。” 在她的声泪俱下中萧翎渐渐明白些事情的始末。 据那老妇人说的,青州牧守府失火分明就是杜勇他们一手制造的,为的就是堵住他们的嘴和烧了这些来往的书信。 她是郭兴夫人的乳娘,早在郭兴离开青州时钱夫人就感到一阵阵的惶恐,于是悄悄到郭兴的书房将他藏在暗格中的书信取了出来,并让人给她找了曾身份隐姓埋名守着这些信,只是没想到他们竟是丧心病狂到了火烧牧守! “我那天右眼睛一直在跳……就回去看了看,只看到漫天火光啊!几百个人守在外边里面的人在哭嚎,在拼命撞击着门,可是……”说道这里她早就说不出话来,只能一个劲地哭泣,仿佛下一秒就要力竭晕厥过去。 陆晏随手看了看,一开始是没什么表情的,毕竟一开始也料到了杜勇是脱不了干系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事一开始就是杜勇一直怂恿郭兴瞒报的,后面竟让还威胁上了…… 再往后翻了翻,他突然瞳孔放大……这里不仅有杜勇他们劝他瞒报朝廷先私下解决的来往书信,更是有一张关于当年方家谋反案的! 陆晏短暂的错愕,他倒是没想到这二十年前早就结了的案子竟会出现在这儿,但很快就压下心来,面不改色地看着信上的内容。 明日提审不管方谦说什么,就按认罪处理,记得让他以后都说不出话来,别行刑时翻供让太子起疑。 纸张因为年久发黄,边缘处甚至有些起毛了,可见有人这些年来也是时不时拿出来摩挲。 是心怀愧疚吗?还是怕有一日东窗事发见这一切都推到他身上呢? 这事于心而论陆晏是不想管的,毕竟他此行只是想让青州大换血,节外生枝不讨好的事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好去。而且二十年了,当年参与的怕是现在都是些位高权重的大臣,想要平反,不啻于蚍蜉撼树。 他可能会在大街上救下被拐的小孩,当是绝对不会去做这种各方都不讨好的事儿。 再者说,二十年过去了,为谁讨公道,是方谦一家老小的阴魂吗?还是现在只是怀疑身份的那个万教主? 他不动声色的将这张放到中间去,陆晏还有其他的打算,并不想让这桩而是年前的冤案马上被捅出去,他知道,现在此事现在越少人知道越好。刀光剑影,明争暗斗的数十年让他很难相信任何人。这就是能扳倒方茹证据啊,现在还不能打草惊蛇…… 他不是不相信萧翎,只是萧翎太容易意气用事了,此事还是先别让他知道的为妙。 “阿晏,我看看。”萧翎凑上前来,眼睛瞧着陆晏手中有些泛黄的书信。 陆晏看着突然凑过来的脸,随手拿了几张给萧翎,萧翎接下来细细打量起来。 果然,一开始就是杜勇建议郭兴瞒报,甚至后来有几张信中甚至是威胁起来。 郭大人要是不愿意的话,我们这些郡守也就没心情管好流民,要是有的跑到沂城去闹事就靠郭大人自己解决了。 后来疫病开始传播起来杜勇依旧是让郭兴不要上报朝廷——都到了这一步了,郭大人要是上报了也会落下一个瞒报的罪名! 萧翎翻出张书信,上面赫然写着圈养流民的办法! 沂城水患疫病不严重,郭大人只需要找出块地将他们扔进去,不出一月定是能止住疫病。 这一张张看过来,萧翎竟是一瞬间冒出一丝荒谬感,这青州到底谁是牧守?怎么这个郭兴一直在听杜勇指挥呢? 一开始杜勇就一直在说是郭兴命令他们瞒报,他们也不过是在听上司的命令,可是他们一开始就想到这都是他们的推脱,瞒报这事更可能是他们和郭兴一同的想法,甚至萧翎后来还想到郭兴也在里面捞了不少民脂民膏。 只是这时他突然意识到郭兴可能真是有些无辜的,这几封信看来郭兴一直是被杜勇要挟…… 那老妇人依旧跪伏在地上,看着她为钱夫人立的衣冠冢默默流泪。 * 那天回去后萧翎倒是没心思再去吃什么天仙醉的菜了,不过他还是走进了天仙醉,毕竟他现在也是有些饿了,上午走的时候还特地说了不回来吃了,现在回去找吃的也有些尴尬。 萧翎这一顿吃的食不知味的,他抬头问陆晏:“我们已经拿到证据了,回去吗?”原本他们是想去南边看看的,南边地势低,水患一定比这边严重多了,杜勇要是想瞒也瞒不住,说不定现在正在折磨怎么阻止他们南下呢? “回去吧。”其实他现在心中也摸不准,这几封信究竟是不是出自杜勇为首的那些郡守之手。 不过有的时候证据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就算是假的,那也能成为正的。 * 夜晚只有零星几个人走在小巷里,老夫人直起佝偻的腰,拐进一间小屋里里,抬头望去,那竟是摆着两个灵位! “夫人,我就只能做到这一步了。”她呜咽道,浑浊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这间屋里没有什么摆件,除了一张木柜子上面摆着几个灵位就只有一张不稳的小桌子,三长一短的桌腿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维持着平衡,稍微有些风吹草动就嘎吱直晃。 那上面只放了几张纸——赫然是方珏伪造出来的书信! 如果方珏看到话他一定会大为震惊。 她说着就就拿起了桌上的纸借着微弱的烛火烧尽了,一点点的灰烬顺着她的指缝消散了,她再次对着灵位长长一跪。 她拿上竹篮,关上了门,夜色下的小巷子格外寂静,月光下影子模糊的粘在墙上。 “呼——”风过叶落,老妪睁大了双眼,墙上站着几个人!正在悄无声息地盯着她。 “老夫人,麻烦跟我们走吧。”月色下脚步声渐渐远去,巷子再次空无一人。 * 而此时杜勇还在想着要不就说南边正在闹匪患,就让那几个山头的土匪这些天劫人劫得勤快点,总之不要让他们南下就行。 南边他是真的瞒不住。 “大人,刚刚派出去跟着那两个公子的侍从来报,他们有一段时间被一群刁民拦住了……”管事的在门口说道。 杜勇今天心情不错,还算温和地开口:“看丢了多久?那些刁民什么原因拦着的?” “回大人,也就半个时辰不到,至于那些刁民非说偷了他们的鸡,拦着不让走。” 杜勇思索了一会,也是觉得这半个时辰能出什么事呢?但还是开口:“去盯着今天拦住他们的那些人,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来禀报我!” “是。”管事的应下后走了。 月出月隐,整个大地笼罩在黑夜里,一切都模糊起来。 第54章 夜晚, 长街上人群渐渐消散,清冷的月光洒落,萧翎他们两个在外边玩了大半天终于回到了聊园。 杜勇也就是在这时得到了个好消息——他们要回京了。 对于此事一开始是陆晏提出来的,张熙没有任何意见,甚至是隐隐有些赞同,吴禾虽然有些意外但是他毕竟不是主使官官位也只是个七品小御史,人轻言微只是皱着眉不做言语。 这事于是就这么定下了。 杜勇在心中狂喜, 没想到自己的计划还没实施他们就放弃南下准备回京了!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啊! 他就知道这个叫陆晏的年轻人根本顶不住事,这不, 小情郎一来就迫不及待地回去了。 杜勇这么些天来紧绷的心终于是放下了,甚至还有闲心小酌了几杯。 “表哥,他们要回去了是不是真的啊。”刑谦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屋里弥漫着淡淡的酒味,是梨花白,酒香扑鼻,闻得他也想喝了。 “你来了啊,来喝几杯。”说着杜勇摇晃着起身给他递上个白瓷酒杯。 刑谦忙不跌接下了,杜勇好像心情特别好还给他倒上了酒,要知道就连刑谦娶杜勇亲妹子的时候他都没有给过好脸色。 “看来确有此事啊。”刑谦喝着酒默默想到。 “哈哈,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说着他就拿起酒杯对月饮酌。可能是喝得太醉了,他歪了歪身子差点跌下椅子。 “滋啦——”椅子在地面上发出一阵刺耳的响声。 “哎,表哥,小心些……”说着刑谦拖着笨重的身体去扶他,差点两个人都摔在地上。 “今天高兴!”杜勇半眯着眼睛醉醺醺大着舌头说道,他们一走这事基本就定下了他怎么能不高兴呢? 月色溶溶,府里好似到处充斥着愉悦的气氛,除了……吴禾。 其实要说起来他也不是有多恼火,毕竟他一不是主使官,二不是使臣中官阶最高的,甚至就比那十来个小吏高一点。御史这个官职一直都是挺尴尬的,官职小却监察着百官,甚至能弹劾任何官职——只要确保扳倒对方不被报复。 此次出使青州也不是他乐意的,每年就拿这么些俸禄到这虎狼地出生入死?他是傻了吗? 这事他觉得这事不对劲,他们两个不可能出去溜达了一圈就突发奇想想回去,而张熙居然没有任何阻拦,要知道他们在进沂城前还想着要再往南边看看。 现在回京去怎么禀报皇上?就复述杜勇那套说辞吗?还是说……他们几个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吴禾走到床边,觉得一时晕头转向的,脑海中纷杂的念头闪过,他几乎抓不住任何有用的消息。 要么就是……他们都被贿赂策反了。他心中暗暗思索着。这倒不是空穴来风,他也是见张熙那天的反常看在眼里的,只是但是他鬼使神差地在陆晏悄悄和他暗中对话时装作不知。 他早已不是那个刚入御史台一腔热血的年轻人了,几年宦海沉浮使他逐渐麻木,他也早就看出来要是不站队根本没有出头之日,但是他心中总是跨不出那道坎,他可以麻木坐视不管置身事外,但是绝对不会迈出那一步,说他假清高也好,惺惺作态也罢,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于是这些年来一直游离于各色官僚宴席,就算是与其他御史台的御史也是点头之交……这可能也是皇上这次选他来青州的原因。 管他呢,过好自己的就行。他面上闪过一丝不屑,但是很快就有恢复了,看上去依旧是那个没什么存在感也没什么主见的小御史。 * 清早的暖阳散落在大地上,暖洋洋的熏得人都快睡过了,郊外聚了好些人,远处不时有行客走过,班马萧萧。 “这些天来承蒙杜大人关照了,我等定会如实向陛下禀报。”张熙站在马车前抱拳致谢,打着官腔,面上依旧带着他那就不出任何错误也不失礼节的浅笑。 “应该的,应该的。”杜勇面上和煦,笑眯眯地说道。 “那就有缘再会了。”说罢,张熙也不再多言转头上了马车。 “各位大人们路上小心啊。” 萧翎拉着陆晏上了马车,他们现在的关系几乎是默认的,也在人前不再避讳了。 “终于能回去了。”萧翎上了马车后吐了口气,靠在马车壁上,像是没了骨头一样弯着腰,他在青州这个地方早就呆腻了,而且这里还不安全,天天紧绷着神经,搞得他觉都睡不好。 好在都要结束了。 只要将那些信拿回去,那么这些地头蛇都能受到应有的惩罚,他心下松了口气。 只不过……他现在该想着怎么回去面对他爹娘的怒火,还有这次可免不了被太后他老人家说教一番了,萧翎想着有些恼火,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过……萧翎偷瞄了眼陆晏,觉得真是值得,起码自己护好了陆晏,这就值得了。 马车在官道上行驶得很快,陆晏他们一辆马车,张熙和吴禾一辆,剩下的小吏们也觉得不可思议,意象中他们只是在聊园带了几天就这么要回京了,他们甚至做好了再与山匪打斗,青州郡守意图不轨杀人灭口他们拼死反抗的准备了。 可是事实上什么都没有,除了中途被他们留在王家的陈王世子又跟上来了,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就要回去了。 不过这都不是他们能管的,他们这些做下士的只要按照上头行事就行了。 太阳逐渐西斜,日暮时分他们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另一座城池,这也就代表他们今夜能不风餐露宿了。 他们很快找了间客栈,决定在整理修整一晚。萧翎以前紧绷着神经没觉得这马车颠簸有多么累人,几天在马车上坐了一天感觉腰酸背痛。 马车摇摇晃晃的,萧翎中途靠着窗户还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发现正靠在陆晏的胳膊上不知道睡了多久,甚至嘴角还有口水流了下来……他现在甚至怀疑自己睡觉有没有打呼噜的习惯,不然就囧大了…… 他不好意思的垂下头,陆晏正在聚精会神地看着手中的信纸,见到萧翎醒来了开口道:“阿翎,我们快入城了,今晚就在这里修整。” 萧翎探出头去一阵观望,这里是座小镇子,寥寥几个人在城门口进出。一阵风拂过,他那凌乱的发丝附到了脸上,怪痒的。 县老爷来迎接他们,低头哈腰地站在城门口,看着等候了有一段时间了。他们并没有隐藏行踪,怕是这一路的地方小官员都在翘首以盼。 “大人们,小的早就准备好了住所。”县令笑得奉承,搓着手跟在马车后面,喋喋不休地说着奉承的话。 萧翎不知怎么,可能是吹了些风又突然放松下来头上的一根筋一直在突突直跳,他听着那胡子花白的县令滔滔不绝说着些杂七杂八无关紧要的话只感觉头更疼了。 他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紧紧地按了按试图缓解疼痛。 “阿翎,怎么了?”陆晏察觉到萧翎的不对劲,轻声询问他。 “没什么,可能路上吹了风吧。”他继续揉着太阳穴,语调像是浮在水中一样有气无力。 “好了好了,那个……县令大人我们自己到驿站就成,您老人家快回去休息吧。”这县令还怪奇怪的,非要跟在他们后面走路,这两条腿的怎么走的过四条腿的,叫他上车他也不上,看着年龄也大,头花都花白了,佝偻个腰吃力地跟在后面,一步三喘居然还能说这么些话。 “下官不敢……”老县令听萧翎这么一说诚惶诚恐地赶忙说道。 “阿翎,我来按吧。”说着陆晏就将手搭上了萧翎的脑袋。 萧翎刚想说不用陆晏就手法娴熟,轻重合宜的揉按了起来,萧翎感到头确实没有刚才那么疼了,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安心地受起了陆晏的按摩。舒服得他简直是卸下了全身的沉疴。 阿晏什么时候学会的这么一门手艺? 萧翎不经意的想到。 随后他很快又想到边疆是个什么地方?胡天八月即飞雪啊,风雪哗哗地吹可不就容易头疼吗!怪不得他会这么一门手艺。 他在心中默默心疼陆晏。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们就到了驿站,那老县令还在后面喋喋不休地说着,萧翎实在搞不明白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拉着陆晏就想往里面跑,也许是头疼加上久坐,他一站起来倒是没觉得什么,跑了两步刚下马车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倒在马车边。 “哎呦——”他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刚下马车的张熙。 两个人一个踉跄差点双双摔倒。也是幸亏陆晏在萧翎身后拉了一把,那老县令看着老态龙钟的腿脚倒是很麻利,立刻冲上来扶住张熙,说时迟那时快,老县令一把拉着张熙的胳膊,硬生生将人扶住了,两人这才站好了。 萧翎看着那老县令满头的银发不禁感叹这人正是不可貌相啊! “阿翎不是很舒服,我先带他去休息。”陆晏扶着萧翎说道。 “行、行。”张熙站稳了开口回应道,他又忙想老县令道谢。 “这都是下官的本分……”眼见着老县令又要开始他的长篇大论了,萧翎忙不叠地想要进驿站。 只是在此刻,一张纸被风刮得打着旋从萧翎刚刚待得马车里飘了出来,像一片树叶落在地上无人发觉,却好巧不巧的正好被张熙看到了。 那是张边缘处有些泛着黄的信纸,张熙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鬼使神差地将那张纸捡了起来。 霎那间,他心中翻起滔天巨浪,四肢百骸都感到一阵阵的冰凉,随后又一寸寸地沸腾,巨大的喜悦几乎要让他呼吸不过来,耳边的一切声音都被放大,只是他现在无暇顾及罢了。 ——这是杜勇和郭兴来往的书信! 是要挟杜勇的证据啊! 那老县令依旧在自顾自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张熙的异常,吴禾也走了下来,以他的角度只能看到张熙拿着个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地在发呆。 张熙也不亏是在宦海沉浮二十余年,立刻收敛好情绪,悄无声息地将那张纸塞到了自己的衣袖中。 他现在终于想明白为什么陆晏他们仅仅只是出去了一趟就要回京了,这分明是已经拿到证据了啊! 他想,螳螂扑蝉黄雀在后,自己总要物尽其用的好。慢慢地他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真是天助我也啊。 第55章 陆晏这边,他将手中的书信都收好,随着萧翎一起下了马车,看到萧翎和张熙撞到一起差点要摔倒赶紧伸出手去扶他,萧翎被他这么一拉整个人撞到了他身上,他手上力气松了,一时不查竟是一张纸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从手中滑落。 恰好是一开始杜勇怂恿郭兴瞒报的那张。 不过这些信件加起来总共十来张,少了一张陆晏还真没有摸得出来。 另一边, 张熙神情自若地进了房间内,拿出了那张纸——那张让他不会再受杜勇要挟的纸。 他推开窗子,正好能看到驿站边卖糖水的铺子。那里正有几个人在铺子里喝着茶水,他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盯着他们。 他知道只是杜勇派来监视他们的,杜勇还是不放心他们会这么轻易地回京。生怕他们中途转道南下。 感觉到目光, 为首那人坐在椅子上放下说中的陶碗, 回过头正好对上张熙的目光, 短暂的交汇让他很快明白张熙是想单独找他。 是夜,天边早已全部暗了下来,长街上的行人散了,满天繁星簇拥着那一轮明月,静谧异常。 “大人,小的来送热水了。”门口传来短暂的敲门声,接着就是木桶放下水波晃动的声音。 张熙开了门,没急着放人进来站在门口瞧着来人。门口站着的正是傍晚时分他从窗边看到的那伙人。 “告诉杜勇,本官已经找到他怂恿郭兴瞒报疫情的事情了,要想我不回去禀报圣上就把云深交给我!”他仰着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面容肃静,做足了官位。 听得人心惊胆战的。 来人被他劈头盖脸地这么一说,愣住了,随后反应过赶忙告退。这事儿他必须快马加鞭地回去禀报自己的主子,很急,容不得他犹豫。 至于内容,他也没办法判别真伪。 杜勇这夜本来以为是高枕无忧,又喝了点酒,带着点醉意难得睡了个好觉,还琢磨着过几天得到他们回到京城的消息就可以回到任职郡了,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被门外急促的喊声喊醒了。 “大人、大人,不好了!”杜勇猛地从美梦中惊醒,面色不虞,带着满腔怒火起身,他倒要看看是什么大事这么一大早来找他! 刚睡醒他还没反应过来,但是他猛地意识到,这声音的主人不是自己派去跟着陆晏他们的吗?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难道他们真的假意回京实则偷偷南下了吗? ! 一时间他的睡意消散,甚至感动阵阵寒意,他猛地推开门,对外面人喝道:“出了什么事!” “大人,那个张熙说自己知道了些事情……”他还想在再敲门倒是被杜勇自己推开了,差点被门扇到,一下子猛地对上杜勇有些惊慌的眼神,他结结巴巴说道。 “什么?!”他知道什么了? “你再说的仔细些!”难道他们回京是因为知道了什么事儿? “张、张熙说只要大人将那个姓云的交给他,他得到了些东西就交给您……”杜勇现在就想是头狂暴的狮子,看得人发毛,手下有些手脚发软,还是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他现在还不知道张熙说的知道了准确是什么,他低声平复着呼吸又问到:“他有没有说是什么东西?” “小的,小的……对了他说是什么怂恿……”他不敢说全,他知道一旦自己说全了杜勇一定知道自己也知道了这个秘辛道时候自己的小命也将不保。 杜勇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想侍从认为的那样暴跳如雷,他反而平静下来陷入了沉思。自己一开始在青州水患的时候郭兴摸不准要不要禀报朝廷时,他确实是怂恿对方不要禀报,再说郭兴自己也从各家中那了些好去,一开始也确实不严重…… 但是后来疫病传播时郭兴又动了上报朝廷的念头,接下来杜勇就是威逼利诱了,毕竟这青州郡守都是各世家的,郭兴要是想干些什么还得要问过自己同不同意! 张熙这是……想瞎编出个什么东西来空手套白狼? 但是理智又告诉他这是不可能的,张熙为官多年又不是萧翎那样的毛头小子,真的以为随随便便糊弄他说些吓人的话就行了? 说来也是奇怪,那个云深自从那天夜里离开了就不见了踪影,不过现在外边还是比较乱,要是这人死在哪也说不定。 他反正是知道了那年科举的事,张熙也同意了他的要求,自己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捅出去,一开始倒是先要找回来,毕竟他是证人嘛,但是找了几天确实是毫无踪迹,他甚至还想着是不是张熙偷偷将人绑了灭口,只是自己的人一直跟着他们,张熙要是动手自己能不知道? 现在就算是张熙想要人也找不到了。而且他只要拿出些什么证据才能定自己的罪吧? 他想着,张熙应该是真的知道了什么,还拿到了什么,只不过是只拿到了一部分。 他很快想到那些怎么找都没找到的书信。他倒是一开始没想着烧牧守府,风险太大,要是被旁的人知道了,自己就是死路一条,只是实在找不到那些来往书信了这才出此下策。 现在关键是张熙知道了多少? 另一边,张熙一夜没睡,在琢磨着他们两个怎么拿到这书信的,又想到这书信肯定不止有一张,他得拿到剩下的才能更有把握。 他甚至想要将这些信都偷出来用来将云深换来。反正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他们也不知道是自己做的,他们已经知道了信件的内容回去后也能禀告陛下。 而自己那档子事……要是没了云深这个证人那事皇帝还真能信了杜勇不成,里面牵扯到的可不比青州这事儿少! 到时候就说他是狗急跳墙逮到人就瞎咬,上面的人自然会出手,将水搅浑了自然追究不到自己头上。 所以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这怎么拿到剩下的书信?或许也可以…… 他思索了一会看着天也快亮了,感到也是有些疲乏,总之要先拖住其他人才行。 于是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他穿戴整齐的出了驿站,直奔着城中的医药铺去了,这事儿他倒是也没瞒着人。 等到其余人都差不多醒来的时候他早就回来了,正在厨房里熬着药,热气蒸腾,飘起的白雾模糊了他的脸。 “张大人这是身体不适?”吴禾恰好走到厨房看到门没关想取些吃食就看到张熙在里面煎药,于是问到。 张熙借了驿站的厨房正在熬煮着药材,小炉子正咕噜咕噜的沸腾着,药味弥漫开来。吴禾扇了扇风驱散了周围的药味。 “昨晚有些心神不宁,今早精神不济,想着是不是水土不服来熬煮些药调养调养”张熙扇着手中的蒲扇神情颇为悠闲说道。 药罐里飘来阵阵中药的味道,吴禾没再多问,拿了些吃的,说了些保重身体之类的客套话就自己走了,边走还边嘀咕这驿站的小二们也是懒,这个点了都没见到几个人。 萧翎醒的时候,陆晏已经出去了,他迷迷糊糊的感觉这几天真的是过得惊心动魄,真是怎么睡都睡不过,不过还要赶路,他只能磨蹭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地起床了。 他揉了揉眼睛,想着自己这都过的什么日子,都是这些贪官污吏害的! 萧翎撑着脑袋坐在椅子上靠在木桌边,差点又睡着了,陆晏推开门时萧翎真像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阿翎,起来喝些粥,我们上车再睡。”他轻声轻语地说道,他也是不想这么早就叫醒他的,只是现在时间太赶了。 这次回去后只要再计划下暮云关的事应该就好了,他倒是不信了都筹谋成这样还能重蹈覆辙。 “嗯。”萧翎被他喊醒,先是含糊不清地回应了一句,迷迷糊糊地就拿起碗浅浅地喝了起来,这粥加了些干鸡丝和不怎么的小食儿进去,泡在里面还怪好喝的,萧翎以前在京城没吃到过,想来应该是当地独有的。 他咂咂嘴,味道还怪好的,只想着再喝上一碗,还没发出声音竟是失去知觉直接倒了下去。 一时间萧翎意识模糊,手脚都好似灌了铅一样沉重,嘴唇动了动想喊出声,却只是徒劳。他最后听到了陆晏在紧张地叫他的名字,随后就是一片黑暗。 * 萧翎再次醒来时早就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扶着脑袋起来映入眼帘的一群人都在围着自己,刚醒来眼睛还没有完全睁开,只能看到些模糊的人影,他听着周围人的喊叫声,揉了揉眼睛,这下他看清楚周围人了,只是他还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杜勇。 萧翎原本昏沉的大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立马就清醒了,霎那间他感到浑身血液都沸腾了——这人怎么会在这儿,难道他是知道了些什么来追他们的! ? 不对,他应该是没发现什么吧,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他不可置信地呆愣着瞪大了双眼,像是块木头一样一动不动,不过所有人估计是都认为他是刚睡醒看到这么多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们一看到萧翎醒来了立刻涌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了他。 “哎呦,可吓死我们了,要是您出了什么事下官可怎么像陛下交代啊。”杜勇先发制人开口说道。 “杜、杜大人怎么会在这儿?”萧翎愣愣地开口,僵硬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杜勇。 “下官这不是不放心吗想着送各位大人过了青州,结果一过来就听到了您昏迷的消息”他这话说得语气颇为担心,甚至还能隐约听出几分庆幸。 萧翎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环顾了一圈见着所有人都在,还都看着自己的动作,他只知道自己早上喝了点粥,莫名的感到困倦,然后就没了意识,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这是怎么了……?”他开口问道,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口干舌燥。 “你昏迷一整天了。”陆晏坐在床边开口道。 他拉着萧翎的手,就这么坐在边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目光好像就没离开过萧翎,看到萧翎醒了也是第一个发觉的。 “啊……”萧翎不明所以,他好像没干什么啊,为什么会昏迷? “大夫说是中了毒。”陆晏垂下眼眸,掩盖了情绪,目光终于是从萧翎脸上移开了。 不过萧翎听到这话脑子更混乱了,自己为什么会中毒?他怔怔的靠在床头,脑子里闪过千思万绪。 “哎,现喝药吧……”见萧翎没了动作一边的张熙开口道,他拿起了一边煎好的药:“刚刚还想着您要是再不醒我们要怎么喂进去呢……” “对,对,先喝药,您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杜勇也在一边附和道。 萧翎一时间脑子还是蒙的,他们端来了药自己就乖乖喝了,被苦的想吐舌头碍于这么多人生生忍住了,喝了药他们就接二连三的出去了。 此时房间内只剩下陆晏,他先是站了一会,看着萧翎发白的嘴唇嗓音有些嘶哑开口:“是我没没注意到。”他没想到那碗粥竟是下了药,都是自己掉以轻心。 他一边内疚的说着,一边塞给萧翎几块饴糖给他解解苦。 “……阿晏,这不怪你,我喝的时候也没发现。”萧翎随手扔进嘴里嚼吧两下咽了,才觉得嘴里好多了。 “现在……”“张熙一大早就在煎药。” 他们两个几乎是同时开口。 萧翎倒是听进去了,他现在和陆晏想的一样,这毒不会是张熙下的吧? “药渣我悄悄看过了,都是些安神药材,而且他是一大早当着许多人的面煎的。”陆晏也知道萧翎想些什么,于是又开口说道。 他们两个都不会相信张熙会这么傻,当着众人的面下毒,可是那又会是谁?什么目的?那个杜勇一大早就追过来又是为什么? 第56章 另一边,张熙和杜勇一前一后小心谨慎地走到了间里屋,关门前还回头看了好几眼确定后面没有人悄悄跟着。 “张大人这是拿到了些什么?”杜勇率先开口,压低着声音问道。 “那就要看看杜大人能不能给我那个人了。”张熙不咸不淡的开口, 连个眼神都没给对方, 这与之前看到云深时的颓然惊慌截然不同, 语气中甚至带来几分傲气。 “……总得拿出些什么吧,不然怎么知道……真假?”杜勇倒也是不甘示弱地说道,张熙现在的话他是不怎么相信的,说是诈他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看看吧。”张熙也不再多言,简截了当地将信拿了出来,慢条斯理地拿给他看。 “杜大人要是将人交给我其他的信都好说。” 杜勇接过来一看, 只一眼, 瞬间手脚发麻, 浑身血液都好似静止了, 只留下心脏在砰砰砰地直跳。短短几行字看得他心惊肉跳。 ——这就是他找寻无果不惜烧了牧守府的来往书信啊! 张熙则是在一边观察着杜勇的神情,他这个样子自己再熟悉不过了,掩饰不了的慌张。 他慌了,那么这些信都是真的,那就代表着…… “……剩下的呢?”杜勇连着重重吸了好几口气才语气虚浮地问到,他活像是一瞬间被吸干精气,只剩下具空壳撑着一口气。 与之相比的张熙则显得气定神闲得多,即使他知道这是一切也不过是自己在诈他。 “人先交出来,剩下的好说。”张熙甚至是不紧不慢地到了杯茶,气定神闲地抿了口。 “……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这是我从院子了找到的。”张熙悄悄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专心致志地喝着茶。 这毕竟是自己瞎编的, 要是真在眼神中漏出点慌张可不就露馅儿了。 他继续说道:“那两个公子哥光顾着谈情说爱了,这几天天天腻在一块早就想回京了,吴禾虽然有些疑惑但是官阶低,我们几个都同意了他自然不会说什么。” 他这是在解释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快回京。 而落在杜勇耳中,他最注意的就是张熙一开始的那句,至于后面那句他甚至都没怎么听讲去。他最没意料到的就是这些信竟是被郭兴藏在聊园里,还就这么巧被张熙找到了。 他是不相信的,只是这事说荒唐倒也是合理,聊园本就是钱夫人的私产,但是自己就是想破了脑袋都不会想到郭兴会将信都藏在聊园里……又或者是他们临出京城时郭兴告诉他们的? 那就意味着,郭兴将所以的事都交代了! 不过几息的功夫,杜勇脑海中闪过千思万绪。 但是他很快又想到,不对,郭兴不可能这么做,要是他真的这么都交代了那么就不可能只派出他们几个而是陛下早就下诏问罪了,自己临行前还威胁了他…… 冷汗一层层浸透了杜勇的后背。 他语调不稳:“好,我今天下午就将人送来……” “我也是不想为难杜大人嘛。”张熙听到这话终于笑了。 但是他此时怎么想都不会料到杜勇也找不到人了…… 杜勇走到门口拐了个弯,看了看一边路过的小厮,仅仅一个眼神,对方就垂下头恭敬地退了下去,他则是面色如常的走了回去。 看到杜勇确实走远了,张熙看到屋子里有个博古香炉来,仿的是隐隐青山,熏起香来寥寥青烟真就有几分山野意趣。 他略微思索了一番,拿出了早上剩下的药渣,又拿出了药草来,将两者混合道一起,拿起捣药锄研磨开来,隐隐约约有些药香传来他赶紧拿出个帕子捂住口鼻。 待差不多了,他稍稍叹了口气,拿到窗边晾晒着。 暖阳正好,甚至有些炽热,附近的市井小民早上刚晒的衣服到了中午就差不多干了,张熙在屋子里坐在房间里随手拿出来本书来,只是注意力就没放到书上过,隔一会就要看一会晒在窗边的药材。 地面上,几个妇人收拾着衣裳,其中一个瞥见了驿站二楼的窗户,但是都很快垂下了眼睑,自顾自地干活儿去了。 这翻来覆去的书没看进去,药倒是晒好了,张熙走到窗前用手捻了捻,确定干的差不多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又仔细地将这些药粉洒进了香炉中确定放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这才走出了房间。 是非成败就靠这些了。 * “能找到他那天去的药材铺吗?”萧翎靠在床头对着陆晏问道。 陆晏则是一勺一勺地喂着他喝粥,他现在刚醒来胃里只有些药,不能吃些冲击性的食物,喝粥倒是最保险的。 “这几天就吃了这么几顿,还都是白粥……”萧翎吐了吐舌头苦唧唧地说着。 淡的他都梦回在家里受伤那几天被王罗卿控制着餐食的时候了。 “等调养好了,随便吃。”陆晏现在也只能安慰他,给他塞了几个梅子,萧翎没多想丢进嘴里,嚼几下吞下去。不得不说着梅子还挺好吃的,又酸又甜。 床头还摆着一小包,萧翎直接拿过来当成小零嘴消遣了。 陆晏轻轻放下碗勺,对着萧翎说:“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就借着找大夫的名号,找了城中的药材铺问早上也没有人来买药。” “结果呢?” “其中有一家店小二说一大早确实有个中年人来买药,不过药方子确实是安神静气的。”陆晏说道这儿就止住了声。 “那难道不是他?”萧翎想到怎么就他出了事杜勇就跟了上来呢?他不由的想到不会是杜勇向他下药的吧? “那杜勇……” 陆晏知道他想说什么:“昨天晚上匆匆忙忙赶来的,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一时间静默无言,萧翎想下床看看自己恢复的怎么样,这地方不宜久留,可是不知道是不是睡太久还是现在身体太虚弱的原因他脚还没沾到地就差点倒下去了。 陆晏赶快扶住他,“再待几天,不着急。” “……明天我一定能下床。”这是萧翎最后的自尊了,那老秃驴果然没有,叽里呱啦说了一推,倒霉的还是自己。 他想着回去后找个老道看看吧…… 是夜,傍晚的余晖消失在空茫的远方,倦鸟归林,凉风吹散了白日的溽暑,周围的百姓们也都收拾着东西准备回家,寥寥青烟自屋顶飘起,在外嬉戏打闹的孩童们看到家里开了饭也纷纷作鸟兽散。 “找人看着张熙,这是从他房间偷偷取来的药渣,在一个香炉里找到的。”陆晏将手中的那一小包粉末交给萧翎看。 萧翎想闻一闻却被陆晏赶忙制止了:“这是可使人昏迷的药物,不能闻。” 萧翎听到这心有余悸的放下了,“所以说真的是张熙?” “嗯。” “那他为什么这么做?” 陆晏沉吟了一会,继而开口:“……那天我们几个去城外看难民,结果……”他见那天张熙见到那个可疑的同乡人的事简单的和萧翎说了。 “这……难道和那个可疑的人有关?”萧翎脸上浮现出一丝疑惑,但是张熙为官这么些年也没回过青州啊?难道那个人是知道什么事情吗? “悄悄派人去找过了,没找到。” “但是要这么说,张熙也没理由毒我啊?”萧翎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赶忙拉着陆晏的袖子:“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是想拖住我们的行程?” “想过,只是想不出他们这么做的目的。”要知道他们离开沂城的时候杜勇脸上都快笑出花来了,张熙也是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他难道是知道了些什么?”萧翎不确定地开口。但是在他也是实在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透露了出来。 “再观察观察。”陆晏说道。 “对了,我找大夫配了解药,吃了就能下次不中毒了。”陆晏说着拿出了两个拇指大的小药丸。 萧翎看了看,心想自己终于是不用再喝难闻的药,遂麻溜地就咽下去了,还差点呛在嗓子眼儿,喝了几口水才感觉好多了。 “对了,不是说他早上买的都是些安神静气的药材吗?”萧翎不解地问道,再次看了看陆晏手中那点粉末:“怎么会有毒?” “城西边有个据说以前是宫中老太医的,找他问过了,这几味药都没有问题,问题出在月隐草上,它只要与朱罗香、清逸莲混在一起就是能让人昏迷好些时辰的迷药。” “那老太医说好些年没有看到过这种手法了……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得知的法子。” “这……”他怎么会知道…… 只是萧翎还没有问完,门外突然出现了阵阵急促的敲门声,门口有人小声地询问:“世子,陆大人,杜大人说是有要事相谈,问世子现在还醒着吗?” “醒着,怎么了。” “杜大人想着世子身体不便,想着将大人们都聚集到这儿……” “让他来吧。”陆晏倒是想看看杜勇想干什么。 杜勇一进来看见萧翎还坐在床上,走到窗前边关上了窗户边自顾自地说道:“世子好得怎么样啊,需要下官再去请个大夫来吗?这晚上还是有些凉的,还是关上窗户好……”说着他随手拿起一边的椅子就坐了下来,也没管有没有人搭理他,自顾自地继续说着:“要我说啊就不要在走了等抓到下毒之人在走也不迟。” 他的话音刚落,张熙和吴禾就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下门。 “进——”萧翎向门口喊道,他也想看看这么些人聚到一处是想干嘛。 “欸欸,两位大人可算是来了。”他说着往后退了退,让出路来。 张熙看着杜勇眉头不自主地皱了起来,他不知道这人突然将他们都喊来做什么。吴禾则是四处打量了一番,脸上的表情也不难看出他也是感到莫名其妙的。 “杜大人这是……找到下毒……” 他还没说完,杜勇就打断他:“其实也没什么事,就是……”他的声音逐渐减小,余光瞥了眼门边的花窗。 突然,窗边闪过一道人影,紧接着窗户纸被跟竹管戳破了,萧翎只来得及看见几根竹管的尖就看见一阵烟雾缭绕,丝丝白烟由那根细竹管处涌入,整个房间都模糊起来,就连身边的陆晏的脸也模糊开来。 他想摆摆手为自己扇扇风冲散些白雾,只是这雾气越来越浓,就算他手都扇出风来都毫无效果。 阵阵迷香萦绕在萧翎的周围,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感觉到有一点眩晕,不过陆晏一直拉着他的手,手心传来一丝丝温热,萧翎摇了摇脑袋,还算是保持着清醒。 白雾中传来撞击地面的声音,那是有人倒地,“你……”周围传来道模糊的声音,是昏迷前的挣扎。 萧翎下意识地喊出声来:“这是什么?!”烟雾缭绕中杜勇听到这话先是轻声笑了声,开口说道:“下官这不是怕各位大人们舟车劳顿想要亲自送各位回去嘛……” 他信步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户,与站在窗边的手下对视:“去喊些人来,送各位大人走。” 此时夜风阵阵,从窗口吹来,很快就吹散了屋子里的迷雾,杜勇再次回头时对上的是几双眼睛。萧翎二人正和张熙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可思议。 而杜勇回头对上几双眼睛也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上去活像是见了鬼。 这和他设想的完全不一样啊! 第57章 诡异的气氛弥漫开来,杜勇对上他们三双眼睛瞠目结舌,而张熙先是看了看陆晏和萧翎又看了看呆在一边的杜勇心中顿时闪过:这仨人不会是联手一起诓骗自己吧? 但是很快又被他否定了,他们怎么可能联手? 但是他又看看倒在地上的吴禾脑子里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那白烟不会和自己准备的药是同一种吧? “你们怎么会……”杜勇脸色极其难看,青一阵白一阵的像是开了个染色厂,如果要用一个形容词的话那就是不可思议。 不是,他们几个怎么会还醒着?难道是药量不敢?不对啊,这烟这么浓,他的余光瞥到了倒在地上的吴禾。 那人正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身边的椅子都因为摔倒而倒在地上, 药应该是有用的啊。 “我正想问问杜大人这是想干什么?!”陆晏率先反应过来,一个箭步上前就想挟制住他。 萧翎也想起来,可是他现在是在是有些心有余而力不足,双手撑着自己想起来,但是刚起身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但还是坚持下了床,扶着墙站着,深吸了几口气才觉得好了些。 “来人——”眼看着陆晏就要冲上来,杜勇冲着门口大喊道。 陆晏想捂住他的嘴已经来不及了,守在外面的侍卫们立刻破开门冲了进来,瞬间在门口站了一群侍卫,个个手拿武器,身着软甲,看上去杜勇没少做准备。 看到身后这么多侍卫,杜勇好像有了底气一改以前慌张的模样,对着他们苦笑道:“本来还想着送各位一程,可是你们偏偏要如此啊。” 他们缓步围成圈行,成攻击的状态,一步步逼近想要将陆晏团团围住。 “阿晏!”萧翎看了眼将要被围住的陆晏,又瞪了眼杜勇:“杜勇,你这是想干什么!不怕朝廷问罪吗?!” “怕?”杜勇先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要是怕就不会做到这个位置了。” “放心,小世子,我怎么会杀你们呢?我当然是要亲自送你们回去了。”他双手被在身后,气焰极其嚣张,耸了耸肩,环视着这个屋子:“下官只是看各位大人舟车劳顿想要送你们一程。” 陆晏向后退了几步,做出防御的状态,环视了一圈。他们大概有三十来个人,都是披坚执锐,就他们几个是不可能打的赢的…… 他猛地撞到了一边的桌子,砰的一声,那木头桌子朝着杜勇砸了过来,但是很快被侍卫的长矛刺穿,四分五裂。但是他的目的并不是攻击,而是…… 陆晏一个回头,趁着木头碎片乍飞,遮挡了部分侍卫的视线,飞扬的木块四散开,他们惊慌失措地挡在杜勇身前时一个急冲拉到了萧翎,抄起他,直接将他横抱起来。 萧翎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晃,接着就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只闻到鼻尖一点花香,紧接着陆晏右脚跨上了窗沿,下一秒就一个急冲跳出来窗外。 萧翎抬头对上陆晏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什么情绪都没有,只是抱得很紧,萧翎感觉到一阵坠落感,下一刻陆晏轻轻落在地上,连尘土都没有卷起来多少。 “追!”杜勇看到人在眼皮子底下跑了对着侍从们吼道,他真是放松警惕了,想着陆晏一个人寡不敌众,萧翎现在又是连路都走不稳。 一开始他想给陆晏下毒的,这样更保险些,但是却阴差阳错的下给了萧翎,不过本来就是为了拖住他们的行程,当时自己就没再有动作。 霎时间那三十来个侍从跑了出去,有几个心思活络的顺着他们刚刚跳下去的窗户也跳了下去,只是短短几息功夫陆晏早就跑没影了。 “张大人,现在就剩下我们两个了,可不得好好谈谈?”他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张熙,“来人,吴大人突发恶疾不省人事,还不来将他扶回房间!” 又有几个侍从进来匆匆忙忙将吴禾带走了,此时房间内就只剩下了杜勇和张熙。 陆晏抱着萧翎一路奔跑,跑到个四通八达的小巷子里,身后脚步声不断,他们都很清楚那是追兵,诚然这么短的距离根本不可能甩开,更何况这里的路他不熟悉,而这些追兵却是再熟悉不过了。 偏偏陆晏那几个悄悄跟着的下属还被他派去调查那天给他传递消息的人了,根本不在城内,只有他们两个孤军奋战了。 “找个地方躲起来吧?”萧翎抬头对上陆晏的眼睛建议道。他现在还是颇为拘谨两只手都不知道如何放。 这被人抱着实在是让萧翎有些不知所措,而且跑了这么久萧翎看见陆晏额角渗出密密麻麻的汗出来。 他其实是想自己下来的,只是现在自己站不稳后面还有有追着,这话便在口中不上不下,硬生生地被他咽了下去。 “嗯。”陆晏没有低头看他,只是眼睛四处观望着,试图找出个合适的地方,目之所及处是条漆黑的小巷子,看上去没什么人居住。他们不知道这巷子里都是些什么路,没准兜兜转转正好遇到追兵,但是现在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只能选择进去躲躲。 夜幕降临,周围的几乎人家都点上了等,烟囱里青烟寥寥,眼看着天越来越黑,在不找个地方躲起来怕是就要看不清路了,不管怎么样,先过了今晚再说,明天在想着怎么出城。 陆晏抱着萧翎跳上了一处矮墙,里面是间不大不小的院中,院子中没有一丝灯火亮光,明明是盛夏时节,可是墙边的水缸中的荷花却凋谢了,看上去有段时间没人居住,扑面而来的荒良感。 身后,急匆匆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们顾不得其他准备先进院中躲一阵再说。 陆晏轻巧地跳了下来,他们身后一阵亮光闪过,接着就是阵紧凑的脚步声,正是追兵! “人呢?”“刚刚看见往这么跑的!”嘈杂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院中萧翎简直是不敢呼吸,听着脚步声和喊叫声远去了才渐渐送了口气。 “开门搜查!”突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喊叫声,萧翎一瞬间被吓了一跳,刚松下去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 “是隔壁的。”陆晏安抚他,但是他们谁都知道要是挨个搜的话一会就能搜到他们这儿。 就那么一瞬间的功夫,萧翎差点想要拔掉那些残荷自己钻进水缸里。 就在这时,门嘎吱一声打开了,萧翎猛地抬头对上一个风灯,灯光下的那张脸正是一个熟人。 他的眼睛不自觉地瞪大,竟然是不可思议地松了口气,微微的热风打在他的脸上,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还挂在陆晏身上。 他捂住了脸,心想完了,这人还不知道要想些什么呢。 开门那人正是红三娘。 她看着二人先是愣了一瞬间,默然道:“你们两个在我的院子里卿卿我我?” 她一脸了然的模样,萧翎则是挣扎着想下来,只是脚刚落到地上又被陆晏捞了回去,“地上脏。” 萧翎这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穿鞋子,只是一开始在客栈情况太紧急自己没有注意到。 萧翎:…… “你们两个这是……” “来不及了,快找个地方我们要躲起来!”萧翎这是也顾不得其他了,对着他说道。 这时他才注意到红三娘身后还有这几个男女都看着他们默默没有说话,眼睛像是蜡烛般灼灼地看着他们。 萧翎闭上了眼睛,心想着这回是真的丢人丢大发了…… 恰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大概是搜完隔壁了,门口的官兵不耐烦地吼道:“给我开门!搜查逃犯!” 红三娘没有再多言,是个聪明的都能猜出些什么,她点点头道:“跟我来吧。”她对着萧翎说了这么一句话,随后就又走到屋内,陆晏看着她似乎还在思考此人的可信度。 “阿晏,当时是她帮我到沂城的。”萧翎小声对着他说道。 出于上次的帮助,萧翎是很信任红三娘的,只是他也想到了一开始红三娘将他们都绑回来山寨,想到陆晏是有所怀疑的。 门口的敲门声又响了起来,甚至隐隐有了撞击声,门外的人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 他默了一瞬,还是抱着萧翎跟在后面。 “喏,就这里。”红三娘掀开一处地板,漏出地下的地窖来。 “好了,我下来吧,你抱着我下去也不方便。”萧翎再次想要下来,他看了看自己的脚说道:“我是个男子又不像姑娘家家那样,脚脏了就脏了呗。” “好,但是你要拉着我的手。”他放开萧翎,又拉着他的手说道。 此时大门开了,官兵们正嚷嚷着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人,门口一阵嘈杂声,塞了几两银子给为首那人这才没了声,就要进来搜查,萧翎赶紧拉着陆晏的手就钻了进去。 红三娘还丢个他盏风灯,“别自己给自己摔了。”她看着萧翎毛毛躁躁就要下去的样子继续说道:“你这一摔,身后那位……发小也得跟着摔。”她顿了顿,吞下几个字才说道。 “行行行。”萧翎说着就接下了风灯头也会不会的就拉着陆晏下去了,脚底冰凉的触感顺着小腿一层层的攀升,萧翎心想还好现在是夏天,要是冬天还不知道怎么办呢。 他这两天一直在床上,甫一踩在地上,脚还有些软,他咬了咬牙,心说自己怎么这么没用,一定要坚持住走到下面! 他们走过黑暗的台阶,终于是到了最底下,火光照亮了这不大不小的小地窖。萧翎这才发现这地窖里放的不是什么食物杂物而是金银珠宝,在莹莹灯光下熠熠生光。 成百上千的金银堆在一块在火光下格外注目,几乎是占据了一半的空间,萧翎脚边甚至还丢着几块金条。 萧翎有一瞬间的不可思议,心想着做镖师这么挣钱吗?不过他又很快想到这些金银财宝怎么可能是正大光明来的,这怕不是做山匪时的赃款? ! 但是这人不是放下屠刀弃恶从善了吗?为什么……这些那是金块珠砾啊,分明是一条条人命啊。 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金玉的光泽映照在他的眼底,他想着,红三娘不应该是个侠士吗……可是为什么她还收着这些赃物。 她不是将那些山匪都扔到衙门了吗? 这……怎么和自己认为的不一样啊。 地面上官兵搜查了一圈,没少砸些东西,一阵噼噼啪啪才终于没有声音,陆晏心下了然,这是官兵们走了,他们两个站在这些珠宝面前,陆晏见萧翎一动不动率先开口:“我们可以上去了吧。”他的语调很轻柔,一手拉着萧翎,一手接过萧翎手上的风灯。 萧翎这才如梦初醒一样,拉着陆晏的手往回走。 他看着萧翎一副被抽了魂魄的样子,心中大概是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于是又接着说道:“她不是什么书里的女侠客,我们不能全信她。” 萧翎回头对上陆晏的眼睛,他是想说些什么的,只是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是啊 他这么会觉得一个做到了山匪头子的人是什么良善之辈呢? 那一刻,萧翎突然意识到,人不能单纯的用好坏来判别,是自己从前太……天真了。 第58章 “说说你们怎么被官府追拿了?”红三娘看着萧翎上来后直截了当地问道。 萧翎红三娘比萧翎高半个头,她此时双手环抱在胸前,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背后是一群男女也是在看着他们二人,气氛有些凝重。屋子里格外的静,除了外边的蝉鸣,也就只有屋内蜡烛燃烧的声音。 “被发现了,正想着办法怎么回京。”萧翎感觉一下子被这么多人看着有些不太好意思,特别是那些男女个个身强体壮,风尘仆仆,看着像是刚从外面回来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身上还沾着泥点子。 他想到红三娘之前和他说过现在他们当起了镖师,于是想到他们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 他这话说得很模糊,但是红三娘也没有多问,盯着他们看了会儿说到:“你们没吃饭吧?一起来吃点吧。”说完就转过身去走了。 萧翎现在也是有些饿了, 回头看了看陆晏,他之前是信任红三娘的,以为她是个行侠仗义的侠女,不过在看到那些珠宝后又有些改观了,他突然发现这人和那些穷凶极恶的山匪又好像没多少区别。 他有些琢磨不透。 “跟上吧。”陆晏凑在他耳边说道,他们两个凑得很紧,像是在说着悄悄话。 红三娘回过头是正好看到了,面不改色轻飘飘地说了句:“还在你侬我侬哪。”她身后那些男男女女也回过头来,萧翎赶紧将脑袋拉开,“说什么话呢,我们就不能说些悄悄话啊。” “哦。”这声胜过千言万语,萧翎听到着不咸不淡的一个字还想着再辩解,只是不知从何开口,说什么都像是软绵绵地打在棉花上,只能狠狠地咬牙,想着这些山匪脑子肯定都有些毛病,怎么天天想着这些情啊爱啊的,一天天的就没有其他事做了吗? 他磨了摸后槽牙,吃饭的时候都闷闷不乐,心思都不知道飘到哪里去了,就干吃着自己碗里的饭,干巴巴的差点把自己呛到了。 “咳咳——” 陆晏忙放下筷子给他拍着背顺气:“阿翎你别光吃饭,喝些汤。”说着陆晏就拿起汤勺给他碗里盛了几勺汤,汤勺与碗碰撞发出声清脆的响声,有些惹人注目。 “咳,我们现在说一下该怎么出城吧。”红三娘放下筷子轻咳了声抬头看着他们说道:“过两天我们要出城运一批货到兖州,把你们藏在里面带出去。” 萧翎怔怔地看着她,良久纠结地开口问道:“为什么帮我们?”上次他以为这人是路见不平,但是现在他却搞不清她为什么要淌这趟浑水了。 红三娘没有回答他们,她看了眼萧翎又看了眼陆晏,将手中的碗筷收拾好准备放到院子里的水盆里,就在跨出门时回头说了句:“其实我现在想想,要是你当时没有出手帮忙的话,指不定我们都死在山上了。” “我一向不想欠人人情。”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是个好人,之所以将那些山匪绑到衙门口也是因为自己对他们有仇。可是她自诩也不是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她回现起自己这么多年所做的是,一半是为了报仇雪恨,四份是为了保住自己以及跟随她的人,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一分才是善心。 可要说到底,要不是萧翎和陆晏当时帮助了她,管他们能不能救青州百姓呢,这么危险的事儿自己是肯定不会做的。可是她就是欠了他们人情,甚至萧翎受伤都是为了帮自己。 萧翎看着她的背影,沉默着,继续扒拉着饭。 “哎,我养的荷花怎么全死了?!”红三娘在院子里喊道,她现在才注意到自己半个月前花市买的一缸子花全死了,急的直跳脚。 “早就跟你说了,那些花是养不活的,你偏偏不信还把大水缸都买了回来。”阿云吃着饭面无表情的说道:“还有今天你打赌输了,别忘了把我们的碗都洗了!” “知道了——” “你们两个今天晚上自己去收拾间屋子出来。”阿云又撇过头来对着二人说道。随后又是一阵静默。 这一夜过得风平浪静的,萧翎还心有余悸,上半夜一直琢磨着怎么出去,杜勇又是为什么要突然对他们痛下杀手,但是后半夜靠在陆晏身边还是半夜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感觉陆晏身上一直有股花香,闻得人心安,于是不知觉又靠近了些。 * “那些信真的不是我拿到的,你要我在说几遍!”张熙对着杜勇吼道,愤怒地捶打着桌面:“我只是先问你要到云深!或者你直接把人杀了也行!” “那按照你的意思是他们两个拿到了这些信。”杜勇还是有些狐疑,身后跟着一群侍卫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张熙。 “不然呢?!” 杜勇总算是明白了,张熙一开始就是想诈自己的,结果被自己反了一将。 而且好巧不巧他们两个用的还是一种药,杜勇心中闪过一丝疑惑,这方子知道的人不多,自己家当年…… “这药方你是怎么知道的?”杜勇盯着张熙问道。 “家中祖传的。”张熙闭了闭眼,顺着气。 杜勇虽然还怀疑着,但是张熙出身青州,杜家也在青州,指不定祖上还有些干系,要是祖上传下来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就难办了,张熙他可以说杀就杀,左右不过麻烦了点,找个山匪嫁祸了也行,但是萧翎他不能杀,但是他搜了整间客栈也没有找到那些信件,那么就说明他们贴身带着。 他本来就是想在拖上他们几天,好让他吩咐下去将那些难民都处理了,再将他们都迷晕,逼着张熙交出书信,等到萧翎他们醒来,就告诉他们是晚上遇到了贼人,张大人已经遇险了,自己是不放心跟上来正好在半路上遇到了,将他们都解救了,到那个时候他们都上船了,张熙交出了信,还认为云深在自己手上自然是什么都不敢说,自然这事就透露不出去了。 可是现在全超出他的谋算。 “那麻烦张大人在下官这儿在呆上几天。”他冷笑道。 他现在得好好想想怎么在不伤及性命的情况下让萧翎两个人闭嘴。他都不信了还搞不定两个半大小子吗? 萧翎中毒这事儿还真跟张熙没什么关系,是杜勇下的,就是为了拖住他们的行程,只是要他想破脑袋都想不到张熙居然也想和他下一样的毒,还事先服了解药,更没想到萧翎二人也找到了毒并配好了腰。 现在就吴禾一个人还昏迷着。不过杜勇想了想觉得这人是没什么用,估计也被蒙在鼓里,毕竟要离开沂城前天晚上就他一个人表现出明显的不同意,只是看着其他几位都同意了,也就顺从了。 但是现在还有另一个重要的问题——他们是怎么拿到的? * 沂城,夜色如水,阵阵凉风吹散了夏夜的暑气,院子里的桃花梨花都谢了,枝丫上挂着青涩的果实,大概在过个一两个月大概就能采到可口的甜果。 方珏坐在院子里借着屋檐下的灯笼读着书,昏黄的灯光照亮了方珏半边凌厉的脸,程槺走近了,低头瞧了瞧书面有些奇怪:“我看你这《论语》每年都得拿出来读读,为什么啊?” “世人常说半部论语治天下科举考的不就是儒家学术策论?”方珏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轻飘飘地回了他一句就轻轻翻了个页去没在理他。 程槺看他看得入神,自己在一边尬站着,觉得怪没意思的,想着也拿起本书看看吧,在一旁的书中随手抽了一本拿起来,一看是本《尚书》。正准备翻页呢,外面就从来咚咚咚的敲门声。 这么晚了谁啊?程槺心中疑惑,放下了手中的书没急着去开门先是和方珏对视了一眼。 他们从客栈搬了出来租了间房子,周围没什么人房租也便宜,周围成成叠叠的高大乔木,早上程槺被蝉鸣吵醒时还嘟囔着找个时间砍了这些枝丫,让它们大早上不睡觉打扰别人的清梦! “教主,前几天您让我看管的那个人说有要紧的事儿交代!”门口再次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程槺这才走到门口推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正是赵家兄弟,他们提着个灯笼,后边还跟着个双手被缚住的云深。 “进来吧。”方珏再次低下头翻过一页纸。 “人给我就行,这大晚上的快些去休息吧。”程槺对着赵家兄弟低声道。 他们低声应了声,将云深交给程槺后就提着灯原路返回了,看着灯光越来越模糊程槺这才关上了门。 程槺将云深一把提溜进来扔在地上,双手环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方珏则是干脆没什么表情,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依旧是在看着手上的书,不咸不淡地问了句:“说说吧,什么事。” “如果我说了你们会放了我吗?”云深因为被扔到地上摔得低声抽气,犹豫着开口。他现在比前几天更加颓废,身上还有股馊味,看上去这几天过得很不好。 方珏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声笑了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儿:“看看价值,毕竟……你在我们手上,就算是现在答应了,过一会儿要是我心情不好反悔了你也没处说去。” “我……” “到底说不说,这大晚上的老子可没时间跟你在这儿费时间!”程槺明显是不耐烦了,看着云深还想拖时间直接打断他。 阵阵风吹过,院中依旧是响着聒噪的蝉鸣,时间对于云深来说被无限拉长,让他很是煎熬,他想着,除了这个自己真的没什么有用的了,要是没什么价值的话还不知道要被他们关多久,于是最后还是开口:“其实我那天晚上是随便编了个理由,真实的情况是当年我和张熙是同窗,不过我家是富商而他只是个穷苦书生……” “那年我们一同上京会试……”他顿了顿,抬头发现他们两个都看着自己,这让他有些压力但还是硬着头皮说下去了:“我家里当时都给我打点好了,早早拿到了试题,我当时和张熙关系铁,就将题目告诉了他,不过那天早上在窑子里睡过了头……” 云深垂下了头,似乎是在懊悔,语气中甚至带来些不易察觉的呜咽:“要是当年我没有……现在也不至于落魄……” 方珏显然是不想听他自怨自艾,开口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你的意思是,张熙当年科考是舞弊了?” 他没说要怎么处理云深,倒是先反问了他这么一句。 “对,对……” 方珏又将目光移开,他知道当年方茹真的痛下杀手是因为一直参与了科举舞弊,这是他当年在父亲书房外悄悄听到了,不过当时父亲并没有想将此事揪出来,只是让方茹赶紧脱身,这背后牵扯太多了。 却没想到此时会成为方茹至他们与死地的理由……方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方茹要不是被抓到了命门也不会冒着风险陷害方珏父亲。 他参加科考也是因为如此。 他正想着没个切入口呢,这人倒是自己送上门开了。 “我们啊,不会在关着你了。”方珏笑了笑。 云深知道自己是没有什么用了,现在要么杀要么放,他感觉自己整个人心脏都被揪住了,就等着最后通牒。 “我们带着你上京。” “……啊?!”方珏这句话超出了云深的想象,他不可置信的张大了嘴。 方珏没理会他惊讶的表情,手上合上书,准备就寝了,“嘶——”他吸了口气,手上多了道几不可查的小血痕。 “怎么了,快给我看看!”程槺立马上前握住他的手,那是道被书页划出来的,正在渗着血珠子。他赶紧吹了吹,嘴里还念叨着:“我吹吹,不疼啊……” 眼看着程槺甚至是想舔上去,方珏忙将手抽出来,略带点嫌弃地对着他说道:“你恶不恶心,在吹吹伤口就没了了。”说着甩了甩手,面无表情地走进房间,回头对着程槺吩咐道:“将他随便找个地方安置了在进来。” 第59章 这天久违的又下起了小雨, 淅淅沥沥的沾湿了萧翎的衣裳,城门紧闭,全城戒严已经还几天了, 百姓们风声鹤唳, 纷纷暗地里打听却只知道在找两个少年人。 “话说,真的能出城吗?”萧翎从一堆绸子布匹中探出头,探头探脑地问着红三娘。 “给我回去藏好,再露个脑袋出来,小心我打你!还有要是敢把我的货踩脏我可饶不了你!”她没回头继续赶着马,萧翎还真有些被她唬住了,悻悻地埋下了头,只是最后再看了眼紧闭的城门,那里如今站着一派武装齐整的士兵,气氛肃杀。 萧翎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看不见外边的情况只能干着急手心都冒出了汗,萧翎轻轻叹了口气,陆晏就在此时握住了他的手,“阿翎,她们有路子出城的。”他只是静静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他明白红三娘由一个山匪能这么快洗白自然有她的路子,也肯定是与这些官兵们有些联系的。 马车渐渐停在了城门口,那里守着的正是那老县令,他一看到红三娘一行人就赶紧拦着人将她拉到了一边:“我的个姑奶奶啊,你怎么就赶着这个时候出城呐。”他急的脸都红了,跟热锅上的蚂蚁似得一直在踱步,老县令劝道:“过了这段时间吧。” “商行比较急这批货。”她顿了顿面色如常:“就说今天能不能出去了吧,这都是王爷吩咐的……”她止住了接下来的话, 意思不言而喻。 老县令急的直跺脚,负手在原地转了好几圈,最终还是妥协了,只是叫人要仔仔细细搜查了一遍,对着那些收成的侍卫道:“这是本官的一些私产,你们搜了没事就放他们走吧。” 侍卫们互相看了眼,领头的那个颔首算是同意了。老县令这才松了口气。 就在他们搜到马车的时候红三娘突然按住了侍卫的手,她挑了挑眉语气颇为不悦:“上等的云锦纱,我都是找那些妙龄少女搬上去的,可别用你们那粗糙的手碰!” “大胆刁民,胆敢如此?!”立马就有官兵亮出了腰间的佩刀,森然的刀光格外惹人注目。 那几个侍卫凶神恶煞地拿着刀瞪着她,原本搜查就恼火,还蹬鼻子上脸了? ! 老县令见着双方就要打起来了连忙上前打圆场:“诶,你……对就是你去那些柳巷娼馆找些女子来……笨啊,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会来这种站着一群大兵的地方?” 那侍卫得了命令立马跑了。萧翎听着外面的动静屏气凝神,他们两个现在蹲在一个木头箱子里,上面覆盖着层绸子,黑漆漆的环境使他的其他感官被放大,他甚至感觉自己能听到外面人的呼吸声。 萧翎捂住胸口,觉得自己的心脏现在跳得快出来了,浑身上下直冒虚汗,他紧张得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在皮肉了,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简直是坐立难安。 陆晏握着他的手更紧了,甚至是将人拉到了自己怀里,轻轻安抚道:“会没事的。”他的语调很轻很柔。 他的本意是想安慰萧翎让他放松些,只是萧翎像是为了缓解焦虑,只想着抱着什么东西给自己些安全感。 陆晏感觉萧翎的手攀上自己的脖子,浑身一瞬间地僵直,但是很快反应过来顺势将人抱得更紧了。 萧翎现在紧张得没心思想其他的,任由他将自己抱着,两个人像藤蔓一样纠缠着。 那个小侍卫很快就带着些姑娘回来了,个个浓妆艳抹,穿着各色衣裳活像乱入了蝴蝶群,那些官兵们眼睛一下子都看直了,要知道这几天全城戒严他们也好些时间没有放松了,一时间见到这么多姑娘难免有些把持不住。 “就你们,给我好好搜搜这些布料。”老县先是乜了这些守卫一眼,让他们都收敛些目光,别将姑娘们都吓跑了,随后又对着这些姑娘们说道。 “是。”姑娘们得了令,四散开来,几个人搜着一辆车。 萧翎听着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闭着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结果还是忍不住抬头看。 只是他一抬头就看到头顶的布料被掀开了一个角,眼前突然明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天光让他一时眼睛有些适应不了,他眯起眼睛才对上一双眼睛——是那个叫阿云的女子,脸上涂着胭脂,贴着花钿,穿着件花枝招展的襦裙,头上扎着双髻,插着满头的珠翠。 萧翎一时间还差点没认出来,空气好似有一瞬间的凝固,萧翎止住了呼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阿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两个,只是不知道是不是萧翎的错觉,他总感觉对方有一瞬间的欲言又止。 她松手,绸子就又再次覆盖在箱子上,萧翎眼前又只剩下一片漆黑。 头顶上的声音也渐渐没了,又只剩下了一片寂静。 姑娘们站成一对,低着头,看样子是没搜到什么东西。 “没问题就出城吧。”老县令摆摆手,叹了口气:“郡守那里我去说。” 侍卫们得了令也没做纠缠,痛痛快快放了人。 只是在他们走后,为首那守卫指挥着下手:“去悄悄跟着他们。” “伍长!郡守让我们派人去城东,有人来报哪里看到了两个可疑人!”就在这时,侍卫匆匆忙忙来报。 那伍长只能放弃原来的打算,带着大部分人去了城东。 萧翎感觉到车子又重新动了起来,才稍稍松了口气,他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正被陆晏抱在怀里,还因为紧张整个人像条八爪鱼一样搂着人家的脖子。 萧翎:……怪不得那个叫阿云的用那么复杂的眼神看着他们两个。 他连忙松开爪子,手脚并用地向旁边爬,结果在黑漆漆的环境里撞到了箱子角,疼得差点叫出声来。 “咚——”的一声在安静的环境下很是明显。 “阿翎怎么了?”陆晏小声的关切道,他像萧翎这边逼近。 “没事,就是……有点热。” 此时是夏天,他们躲在一堆布料,气氛没那么紧张后萧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热,他摸了摸额头发现早就浸满了汗,前胸后背上也都是汗,整个人都受不了了直吐舌头。萧翎听着外面车轱辘规律地发出动静,终于是小心地钻出箱子,但是还是没敢将头探出去。 他等了好一会,才悄悄探出窗去,只见外面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原野,看着上去早就出城了。 “诶,你到底是怎么出来的?”萧翎摸了摸脑袋对着红三娘说道,她还正没指望对方能回答他,但是还是随口问了出来。 但是红三娘还真的回答他了—— “……其实吧,那个老县令前几年看中个商队的什么珊瑚,商谈过后又觉得太过于昂贵就想让山匪截下来。” “你们就是那这个要挟他的。”萧翎打断她的话。 “……不要随便打断别人的话。”她顿了顿继续说道:“结果这路商队是他们家一个嫁到扬州的姑娘名下的,刚刚起步就出了这门子事儿,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嘛?据说这姑娘辈分还蛮高的,他一个杜家不知道几房的自然惹不起,那姑娘哭着回家……反正这事我们完全替他背下了,还死了好几个兄弟。” “啊……这……”这也太凑巧了吧,凑巧得像假的,这不会是在唬小孩吧? “对了,这县令也是杜家人?”萧翎忍不住问道。 “对啊,不然就他一个县令能有权放我们出来?”红三娘反问,“反正我们现在去兖州,只要到了地界你们就不归我们管了。”她又说到。 * 她们这路人快马加鞭地朝着兖州前进,他们现在离兖州很近,不过是走了三天的时间就要过了州界了。 “明天就能过州界了。”夜晚,漫天的星辰拥簇着那一轮明月,他们围在篝火堆边,刚刚下过一阵雨,野外都是小飞虫,蚊子苍蝇嗡嗡直响。 “啧,这里蚊子怎么这么多。”萧翎挠了挠手背,那里刚被蚊子咬了个包,正疯狂地挠着。 “阿翎,不要这么抓,会抓破皮的。”陆晏拉住萧翎的手,拿出来块白色小瓷瓶装得脂膏。 他在萧翎手上抹了抹,萧翎顿时感觉没那么痒了,他抬头,在跳动的火光下对上陆晏的眼睛:“阿晏,你怎么会有这个?” 火光下,萧翎的眼睛中像是有满天繁星,很是耀眼,陆晏喉结不自觉地滚动着,面色如常地说道:“白天路过一个城镇的时候买的,想着晚上在外面蚊虫多。” 萧翎还想着再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好了,好了,进去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红三娘轻咳了声。 萧翎看了看夜色,确实很晚了,只好乖乖进帐篷去睡觉。 夜色如水,四周渐渐静了下来,就连虫鸣声也好似安静了些。漆黑的帐篷里,伸手不见五指,陆晏轻轻起来,听着身边人平稳的呼吸悄悄拉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握间,陆晏感觉到从来没有这么心安过。 好似得到了全世界。 他想在亲亲萧翎,但是凑到他的脸边又停止了动作,他再黑暗中注视着自己的小竹马,叹了口气,又重新躺了回去。 月明星稀,一夜好眠。 萧翎一大早起来觉得神清气爽,他舒服地舒展了下手臂,他看到陆晏也起来了,正在一边在琢磨着那些信件,只是他的眉头是皱着的,好似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 “怎么了?”萧翎手撑在被褥上,偏过身来将脸凑近。 “信少了一张。” “啊?!” 陆晏直到现在才发现这事儿,现在也是在想着信是从哪里没有的。 难道这就是杜勇要杀他们的理由?他发现了? “不管了,那么多也够了。”陆晏深吸了口气说道。 此时红三娘也来催促他们快起来赶路,他们又再次踏上了行程。 崎岖的山道上,几辆马车行驶着,为首驾车的人看上去是个颇为雄壮的女子,她一边赶着路一边还哼着小曲。萧翎打着瞌睡,整个人像是陷进了一团棉花里。这是个阴雨天,倒是不怎么闷热还有丝丝凉风,很是让人瞌睡。 突然马车止住了,萧翎猛地被惊醒,本能地反应是探出头去环视四周。 他看着外面的山峦叠嶂,远处的山峰被层层薄雾笼罩着,一时间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这……”萧翎回头看向陆晏,不会这么巧吧? 只是他还什么都没说出口,就听到外面:“此山是我开——” 好家伙,还真就这么巧,这是从良山匪遇到从业山匪了。 不过他在定睛一看,那分明拦的不是他们,而是一个带着幕离一身白衣飘飘的人。萧翎很少能看到有人能将一身纯白色不带任何其他颜色的配饰穿出一股仙气飘飘的姿态来,多数人都像是在披麻戴孝。 可是这人倒像是游历回到山上静修的谪仙人物,只在那一站,就让人不敢轻视。 他心中不由想道:“这山匪也忒没眼力见了,这人怎么会是普通人?” 这阵仗明显不如他们之前那次,就两个山匪,拿了把大刀就敢来打劫? “豁!哥,你看后面还有一路商队!今天运气这么好啊!” “好,一网打尽!”那山匪哈哈大笑,山中甚至都回响着笑声,还怪刺耳的。 “小道我今日路过此地本想着点化一二尔等的血光之灾,怎料到……”他一边说着一边还见自己头上的幕离揭了下来。 那人赫然顶着满头如雪的白发。 萧翎一下子就想到之前成疏跟他讲的那个鹤发童颜的道士。 那两个山匪也是一瞬间愣住,可是那白发人没等他们有反应嘴角一直带着一抹笑意:“依贫道所见……” “妖怪啊——!”他话还没说完,山匪们齐声发出一声爆鸣,紧接着就要跑。 谢闲予看着他们的反应也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难道他们没有听说过自己的传闻? 他可是刻意走到牧守府搞那么一出,自己出言献策的事儿传播得颇为广泛,也是因为如此自己这 一路上走得还算是轻松。 他如沐春风般笑着,落到山匪眼里就是怪物的邪笑,正在琢磨着怎么吃他们呢! 那两个山匪慌立刻不择路的跑了,一路上跌跌撞撞差点摔到山沟沟里去,只是这路就那么一条,他们很快看到停在一边的几辆马车。 “此……此山是我开……!”那看着稍微大点的山匪声音发着颤对着他们说道:“快给我拿出些钱财来,就……就放你们。”他现在说话舌头都捋不直,但还是想趁机捞上一笔。 “哥,那山上的怪物……” “你懂什么,这么多人阳气壮,追不上来!再说我们都多少天没有开过张了!”说着就一巴掌呼到弟弟头上。 “啪——”红三娘也不跟他们废话,直接一鞭子甩了过去,卷起一阵尘土。 山匪们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但还是挺着腰杆:“小娘们,你可、可别禁酒不吃吃罚酒!”他看出来了,为首的是个女的,看上去虽然魁梧了点难道还真的能打赢他们这些男人不成? “我倒要看看是怎么个罚酒?”红三娘嘴角带着讥诮,不怒反笑,而后面的几个人连马都没下,静静地看着不知天高地厚的山匪挑衅。 不过片刻的功夫,两个山匪就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了地上。红三娘拍了拍手上的灰,“老娘干这行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吃奶勒!”她居高临下的俯视着被打得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两人。 “姑奶奶,饶了我们吧……” 这时些闲予也走了下来,向他们行礼:“多谢各位侠士。” 那两个山匪活像是见了鬼:“哥,你不是说他不敢下来的吗?” “我怎么知道啊……你不要过来啊——”他顿时发出一阵杀猪般的吼叫,活像是要杀了他一样。 “你就是那个在扬州出言献策的道士?”萧翎出于好奇走下来问到。 “正是在下。” “那……”萧翎还想再问些什么,却被他打断了。 “各位可是去京城的?可否捎带贫道一程?”他面上始终带着如沐春风的笑容,配上这满头白发颇有股仙风道骨的意味。 “我们到兖州……”红三娘话还没说完又被萧翎打断。 “我们两个到京城!”他现在眼睛里好像有一团光,亮晶晶的看着谢闲予。是时候找个道士改改运了!送上门的道士不要白不要! 他自小也算是饱读书籍,对于这些奇人异士也是颇为向往,不过一般遇到的都是些江湖骗子,这次可让他遇到真的了! 红三娘意味深长的谢乜了萧翎一眼,只是什么都没说,又再次将目光放在了谢闲予身上。 “那也好,结伴而行又何尝不是一种缘分呢?” 谢闲予面上笑呵呵的。 “姑奶奶,能放了我们吗?我们两兄弟上有小……呸上有老……” “成啊。”红三娘爽快的答应了,随手一道直接斩断了山匪身上的绳子。 “啊……” 那两个山匪意识到被松了绑立马连滚带爬跑的飞快,像是身后有洪水猛兽一般,脚上的草鞋跑丢了都无暇顾忌。 “不是,就、就这么放了?”萧翎不可思议,直溜着两眼睛看着她。 “行规。”她简单落下这么两个字就重新上了马:“麻溜地上来!” 萧翎心下不解,但是还是跟着众人上了马,就在踏上马车前一刻他好似醍醐灌顶,他身形顿了顿,明白了红三娘为什么要放了他们,要是没了山匪也用不着镖师了! 他咽了口唾沫,心中五味杂陈,但还是掩下情绪上了车。 谢闲予抬头看了眼马上的红三娘,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红三娘则是从上到下地打量了他一番,微微颔首,谢闲予笑容更甚,道:“那便写过各位义士。” “装神弄鬼的神棍。”红三娘看着人上了车,低声说了句,牵上了马绳,一行人又再次赶路。 “上仙,这么称呼?”萧看着眼前的谢闲予问到,他此时小扇般的睫毛扑朔,浓密而细长,好似看到什么稀奇的物件。 “折煞贫道了,小道俗名谢闲予。”他笑眯眯的看着两人,像是只狡黠的狐狸正在看着到手的肥肉。 陆晏看着这人也是一时间摸不透,索性什么都没说,静静观察着对方。 谢闲予注意到陆晏,将目光投来,似乎也在打量。萧翎此时觉得似乎带人上来也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这是现在人都还来了还能干下去不成? “两位贵姓哪?” “免贵姓陆。”萧翎刚想开口,陆晏说道。 “那旁边这位小公子呢?” “也姓陆。” 萧翎没反应过来撇过头来看着陆晏,想开口随后快速反应过来,连忙止住声,一不小心还咬到了舌头。 “嘶——”萧翎低声抽了口气。 陆晏不动声色地将萧翎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我们也不过是去京城投奔亲戚,其余人只到兖州。”他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是在下逐客令。 “无妨,无妨,多些人也能热闹些。”他依旧眯着眼睛在笑。 “那随意。”陆晏见对方铁了心要跟上来,也不再多言。 第60章 萧纯看了看红三娘差人送的信件, 萧翎他们总算是出青州了。 他叹了口气,想着也不知道四哥怎么教孩子的,还得是自己帮了一把啊。 不过他想了想, 好像萧翎这孩子一直是这样的? 萧纯排行老七, 是年龄比较小的皇子, 当年萧缄即位后也是按部就班的离京当了个闲散王爷。 不过封地在青州,即使没牵扯最开始的时候也是上书像皇帝解释撇清关系。 * “阿晏, 他不会跟上来吧?”萧翎有些坦忧地地到。 “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也没什么好图谋的,犯不着追上来。”陆晏目不斜视地看着手上的书,萧翎看他如此入神就想看看陆晏拿了个什么书,只是眼睛瞥见陆晏拿的书甚至是倒着的。 萧翎不是很理解,只是觉得陆晏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于是也没有开口提醒。 他的耳垂泛着些红色,在昏暗的天色下不是很明显。 萧翎穿着一身粉色衣裙,看着就是个二八少女,他摇晃着双腿,底下的裤子好像是有些短了,露着了一节白皙的脚踝,在碧绿绣着荷叶样式的绣花鞋的衬托下显得白里透红,简直晃得人移不开眼。 陆晏觉得有些热,他现在很是纠结,到底是说不说……? “阿晏,你怎么不看我啊?”萧翎歪着头:“是不是怪我将那个道士引来……” “不是。”陆晏依旧目不斜视, 甚至是偏过头去。 萧翎疑惑地看着他。 他们自从到了兖州和红三娘告别后意识到那道士是个看不透的人,跟在身边也是个危险,于是就找机会甩了。 “阿翎,跟你说个事。”陆晏手搭在萧翎肩膀上,将他的头扭过来正对着自己,两个人四目相对。 萧翎看着陆晏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他还在想着是不是太热了,就听到陆晏似乎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阿翎,我心悦你,从小时候就心悦,不是兄弟的那种喜欢。” 这话一出来萧翎简直是僵在原地。 萧翎眨着眼睛,睫毛上下翻飞,像是扑腾的蝴蝶翅膀,他怔怔地看着陆晏:“我……”他张口说了半天,没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陆晏一直看着他,瞳孔中都是萧翎的身影。 “阿翎,你要是觉得不行,就当……这话我没说过。”陆晏移开目光,垂下眼睑,看上去有些落寞,夕阳的余晖打在他半边脸上,显得格外失落。 “我先去看看饭有没有准备好。”陆晏说着就要离开,有点像落荒而逃。他想留个萧翎一个单独思考的时间。 只是他刚起身就感觉到有人拉着他的衣袖,他回头就见到萧翎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要不先试试,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萧翎的脸也红了,耳垂更是红的滴血。但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都说了些什么,什么叫反正我也没有喜欢的人,这是在玩弄阿晏的感情吗,当人家是个消遣?于是他马上改口:“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两个相处得蛮好的,就、就试试嘛,不合适还是可以做回兄弟的嘛……” 他话还没说完,陆晏直接将他拉到怀里,蜻蜓点水般轻轻吻了他的额头,萧翎的脸轰的一下更红了,他觉得自己现在好像要中暑了,热得他五迷六道的,觉得这个吻真是比红袖楼的酒还醉人。 马车外,几个汉子聚到了一起准备着晚饭,“那对小夫妻怎么还没下来,怎么,今天不吃了?” “嗐,你个老光棍,难怪娶不到媳妇儿,哈哈,这你就不知道了吧,人家现在说不定蜜里调油呢?”汉子爽朗地笑了几声。 “那小媳妇儿长得真俊俏,那脸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可别让人家听到,小心对方打你。”身边有人小声提醒:“不过他们两个怕不是私奔出来的,连个路引都没有,这路上担惊受怕的。” “人家小夫妻那是勇敢追求,当年你嫂子不也是嘛,看这么些年老子亏待她了吗?”汉子一脸你不懂的表情,滔滔不绝说着年轻时如何与妻子相识。 他们是兖州的一路行商,赶巧萧翎二人遇到了,陆晏便给些了银钱想着捎他们回京,为了掩人耳目萧翎存了个心眼·还打扮成个女子,两人顺势装起了夫妻。 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晚风里,月出东山,柔和的晚风带着炊烟味飘向远方。 * 第二日,他们终于到了京,也亏得一路上的官兵对于这种商队管的并不严,萧翎和陆晏没有路引也依旧是到了雍州。 其实到了雍州境内他们就可以不用跟着商队,但是离了商队他们还要自己赶路,萧翎就怕遇到山匪,于是还是跟着了。 “两位,就只能到这了,进城看着严……我们还要赶路去西域。” “多谢各位大哥一路照顾了,我们城中有亲眷在京城为官。”陆晏握拳行礼,他在说不用担心他们进不去。 “应该的……”汉子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 陆晏说罢就拉着萧翎准备进城,他们在熙熙攘攘的人群的裹挟些就要迈入城门了,现在他们关系有了变化,萧翎被陆晏牵着手,感觉耳朵热热的,他定了定心,觉得自己应该镇定点,可是就在此时—— “两位,这不是巧了吗?小道我还以为自己走丢了,哈哈哈……”正是谢闲予,带着幕离看不见脸,不过他的打扮实在是太惹人注目了,萧翎一眼就认出来了。 萧翎像是吃了只死苍蝇。不是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而谢闲予这边,怎么都想不到自己只是想找个人搭伙儿到京城,在马车上看着这两位关系有些不一般,带了些打量的目光怎么就把人吓跑了? 也是凑巧,在进城时偶到了就到了个招呼,没想到落到对方耳朵里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萧翎震惊地看着他,说不出半个字,后面人潮翻涌着,挤着他们前进,萧翎差点就要被人群挤到一边了还是陆晏眼疾手快拉着他就走。 周遭都是人,没一会就看不到了,等到了城门口,萧翎才稍稍松了口气,但是心里又不免想到这人不会还真是个神仙人物,自己这是巧遇机缘能够得道升仙? 不过他还没有想完就听到一声惊呼:“翎儿是你吗?”正是萧缙。此时他正坐在马车上从窗子外看到了萧翎,萧缙看着一身姑娘打扮的和自己那不省心儿子十分像的人不确定地开口。 “爹!娘!”萧翎抬头看着他爹娘,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直接来了个泪流满面,鼻涕眼泪哗哗直流。 “翎儿!”那是他娘的声音,听到萧翎的声音陈王夫妻两个赶紧下车,萧翎一个飞扑就到了他娘怀里,哽咽着诉苦:“你们都不知道我这些天是怎么过的。” “我的翎儿啊,你都瘦了。”王罗卿也在哭,萧缙看着眼圈也泛着红,只是大庭广众下没萧翎那个脸皮,哭不出来。 “上来说,这人杂。”萧缙语调有些哽咽。 “嗯。”萧翎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阿晏在后面。”说着他拉着陆晏也上了马车。 “呜呜呜——娘,你都不知道我这一路走得有多难,那个杜勇还狗急跳墙想杀了我——”他扑在爹妈怀里直接来了个抱头痛哭,衣服都洇湿了一大片。 “对了,儿子,你怎么穿得像个……”姑娘家? “你们都不知道我这一路都难,这已经是第二次装做女子了……孩儿憋屈啊——”萧翎哭得更起劲了:“你们看看,身上的伤口痂还没有掉全……”萧翎拉下自己的衣服,露出伤口。 现在装得惨点,回去就不会追究自己偷偷去青州的事了。萧翎心中窃喜,只是面上哭得昏天暗地的,仿佛下一刻就能哭晕过去。 “好了,好了,缓一缓,人家小陆还在呢。”萧缙拍着萧翎的肩膀安抚他。 “嗯……”萧翎抽了抽鼻子,总算是止住了哭声。他偷偷抬头打量着陈王夫妇,觉得这次稳了,一定不会挨打了。 “爹娘,你们今天为什么出城啊?”萧翎的嗓音还带着些哽咽。 “嗐,这不是听说城外寺庙灵吗,你母亲想要去拜拜。”萧翎看着好不容易才回来的儿子说道。 萧翎止住了声音,抬头看看自己的爹娘,发现王罗卿鬓角边好似多了几缕白发……萧翎现在后悔了,觉得自己愧对父母,他抽了抽鼻子,这次是真的哭了:“……娘,都是我的错……” “回去后一定要好好毒打你一顿出出气。”王罗卿抱着萧翎附在耳边小声冷冷地说了句:“这不是怕你回不来,我和你爹准备去庙里拜拜菩萨再求个儿子。” 萧翎:……浪费感情。 萧缙探出头对着马夫吩咐道:“往回走,先……先送小陆回去。” “多谢伯父。”陆晏向他垂首致谢。不知道是不是萧缙的错觉,他觉得陆晏好像比之前更恭敬了。 萧翎一到府门口就迫不及待地冲进府内,他一眼就见着自己的猫儿子小麦正被柳眠抱在怀里。 他冲上去摸着小麦的头哭得泪眼婆娑的:“小麦,我出去这几个月你一定也很想我吧,你看你都瘦了,以前都摸不到你脖子的!” 小麦:喵? ! 他胡乱将鼻涕眼泪抹到小麦皮毛上,小麦可能是有些嫌弃,挣扎着就要溜,被萧翎捞到自己怀了一阵胡乱摸。 在一边的柳眠很想告诉自家世子小麦那是夏天掉毛的,不是瘦的,但是看着萧翎哭得忘情内心也是很纠结。 “陈王世子接旨——”门口响起太监尖锐的叫声,隔着几道扶廊都能听见。 萧翎一听到这声还没抱着挣扎的小麦走进自己的院子又赶紧跑出去,匆忙之下小麦逮着机会一溜烟就跑了。萧翎看着小麦跑远的身影只能恨恨咬牙,随后疾步返回。 他到时见到自己的爹娘也站在门口,看来是知道宫里会来人宣旨,干脆就没踏进府门。 那老太监见着萧翎来了才清了清嗓子:“奉天承运……喝令陈王世子萧翎禁足在府一月,并参与今年秋闱,望其……”大概等了半柱香的功夫老太监才终于说完了,萧翎觉得自己跪得腿都麻了,这么多废话,就最底下几行字有点用,正这么想着他起身接旨。 “世子,陛下也是觉得您这一路舟车劳顿想着好好在府里修养一阵。”老太监笑眯眯的说道。 做到他这个位置都不简单,萧翎这次闯的祸不小,可是不也就禁足一月甚至都没禁止旁人来看望,可见陈王府荣宠不断啊,陛下对自己这个侄子也是颇为关爱。 “多谢公公。”萧翎恭顺地接下懿旨。 他还以为得罚的多重呢,不过是毛毛雨,不过秋闱一共三天不能出贡院,萧翎想想心里还是叹了了气。何必呢,这不是在折磨自己,这分明是在折磨考官啊。 “唉——”他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臭小子,还不回去好好温书,到时候别丢人丢到不知道哪去!”萧缙呵斥道。 萧翎轻轻哦了声,低垂着头又走了进去。 “殿下,小世子这个年纪爱玩正常。”老太监笑得眯起了眼睛,甩了甩手上的拂尘。 “那就多谢公公了。”萧缙说着塞了几块金块到太监手上。 “殿下客气了。”老太监笑容更甚。 * 陆晏跪着将手中的信呈交给胡德,胡德在欠着身恭敬地递给萧缄。 “好大的胆子!”萧缄翻了几页怒不可遏,袖子一甩桌面上的玉石镇纸差点又遭了殃。 “现在就派孙络去带着兵将那几个世家都铲平了!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这些蛀虫们竟然这般无法无天!真不把朕这个天子当一回事吗!?怎么想造反吗?!”萧缄简直是要气得喘不上来气。 胡德忙上前说着好话平息着他的怒火。萧缄一把推开胡德,深吸了几口气对着陆晏说道:“你先回去。” 陆晏听到此话才恭敬地离开了,临走时还不易察觉的看了眼盛怒的萧缄。 “陛下,依老奴所见,不该大动干戈!”胡德跪在地上,磕了几个响亮的头。 “连你都帮着说话!”萧缄怒意更甚,说着就要随手丢个东西砸向他。 胡德被砸的身体一歪,但还是磕着头:“依老奴愚见,青州世家之间沆瀣一气都是一丘之貉,若是狗急跳墙就……朝政不稳啊!倒不如杀鸡儆猴!” 萧缄停下手中的动作,这话他倒是听进去了,他喘着粗气坐下,似乎在思考。 胡德悄悄抬头看了一眼,见这萧缄在思考,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砰砰砰地磕着头,鲜血在地毯上洇开。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60-70 第61章 傍晚, 日落西斜,总算是少了几分盛夏的暑气,只是蝉鸣依旧。已经步入初秋, 院子中的景物也开始变得萧瑟起来, 这蝉鸣也不知道能叫唤到何时。 陆晏走进来时萧翎正盖着个书在头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睡得正香。 屋内放着冰盆,温度很是怡人,书案上还放着半碗葡萄,几滴水还挂在上面,显得很是诱人。 “阿翎?”陆晏小声唤了声,萧翎做着浅梦,本来坐在椅子上睡姿就不怎么舒服,这下更是直接从梦中惊醒,他感觉自己眼前黑漆漆的一片,脸上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压着,还没反应过来本能地脖子动了动,脸上的书立刻掉了下来,他惊慌失措地想要去捞,陆晏却先一步伸手抓住了那本书。 陆晏余光一撇,书面上写着《凤栖梧》三个大字,他想到这应该是本话本。 “我的好阿晏啊,今天给我带了什么?”萧翎眼睛从书上移开,看着陆晏好似眼中有一团光,亮晶晶的。 昨天,自己好不容易软磨硬泡求陆晏给自己带西市的梅子酒,也不知道他也没有带。 陆晏先是将那本书放到了案上,随后将手中的食盒摆了出来,一一将里面的吃食拿了出来——芙蓉鸡、金玉子、翻墨山……好家伙还有一小瓶梅子酒! 萧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迫不及待的拿起了一边的筷子就想着大快朵颐。他右手拿着筷子,左手拿着酒,就要往嘴里送,那小巧的酒壶就要碰到萧翎嘴唇,却被陆晏制止了。 “不能空腹喝酒。” 萧翎撇了撇嘴,还是放弃了,先加了好几筷子菜先吃了起来,吃到一半抬头看了看陆晏,对方这才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允许了,萧翎这才大胆的喝了起来。 现在也是有媳妇儿管的人了……萧翎默默为自己默哀。 萧翎这段时间被禁足在家,这府里的厨子做得再怎么好吃了将近二十年也是吃腻了,可偏偏王罗卿还以他在府中又不用出去扣了他的月钱,他这么些年好不容易存的家底儿都在青州弄丢了…… 萧翎打出生起就是含着金汤勺,什么时候这么穷过,当真是可悲可叹。 于是,这半个月来都是陆晏时常给他带些吃的。 萧翎有些醉了,搂着陆晏的胳膊,“好阿晏,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他眯着眼睛,脸上还浮现出一抹绯红,像是刚盛开的桃花,迷得人移不开眼,那刚喝完酒的嘴唇泛着潋滟的光,煞是惹人注意。 陆晏不由的呼吸加重了几分,他不自觉的撇过头去,觉得真是不该让他喝酒。 “阿晏,你上次根本就不算是亲……”萧翎口齿不清:“我这几天看了点好东西……”说着他就直接凑了上去,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陆晏的脸上,下一刻萧翎直接亲上了陆晏的嘴。 陆晏一下子还没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呼吸都停住了一瞬。 萧翎只是蜻蜓点水的浅浅啄了一下,随后就移开,含糊不清的说道:“这才叫……”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晏又拉了过去,他这个吻很带有侵略意味,凶猛地掠夺着萧翎口腔中的空气,唇齿相融,现在轮到萧翎不可置信了,他感觉自己有些呼吸不畅,脑子里晕晕的,挣扎着就要逃离,只是陆晏按着他的头,他现在像是整个人都被圈在陆晏怀里无法逃离。 像是只熟透的虾,还是只醉虾。 两人吻了快有半刻钟,分开时两人都是气喘吁吁,嘴角还都挂上了道银丝。室内温度好似一瞬间升高了不少,很是燥热难耐。 “这才叫亲。”陆晏看着萧翎哑声说道,眼底的情绪都要溢出来了。 萧翎憋得满脸通红,还想说些什么,却是身子一歪就要倒下。 倒下去前萧翎闻着陆晏身上的桂花香有些不着五六的想,今天是桂花,昨天是栀子花,明天又是什么呢?只是他现在脑袋不清楚,像是塞了浸水的棉花,什么都想不出来。 眼看萧翎整个人就要摔倒地上,陆晏赶紧将人捞到自己怀里,呼吸一窒,紧张地手都有些发抖。 看着怀里人均匀的呼吸着才确定萧翎只是酒劲上来晕过去了,他松了口气,摩挲着萧翎的半边脸。 窗外,小麦又溜溜达达走了进来,不解地看着屋内的两人,但是它这次来就是存心犯贱想打扰萧翎,它刚想跳到萧翎边上,还没来的及呼他一爪子就被陆晏拎着后脖子出去。 “乖儿子,别打扰阿翎睡觉。”陆晏面无表情地说着这话,要是萧翎醒着的话一定会大吃一惊,这话竟然能从陆晏嘴里说出来。 小麦不解,但是它知道这个人比它那便宜爹不好惹,也没挣扎,温顺地任由他拎着。 “喵~”它温顺地叫了几声,试图用毛茸茸的头蹭陆晏的手。 陆晏拎着它的后脖子,感觉这猫几个月没见怎么叫声越发尖细,不会是生病了吧?要不要找人看一下? * “大白天的喝什么酒?”成疏站在萧翎床边用扇子扇了扇风吹散了酒气。 “嗯……谁啊?”萧翎迷迷瞪瞪地支起身子睁眼就看见成疏一脸嫌弃的表情。 “你啊……”萧翎揉了揉脑袋,手撑着床半坐着:“对了,前几天那个事儿找得怎么样。”话说阿晏去哪了,自己怎么会睡着的? “没有啊,谁敢啊……不过你要是想要的话,小生不才也是略通些笔墨,要是想我给你写出篇荡气回肠的传奇故事……”成疏用扇子捂住嘴,但是从眉眼都能看出笑得放肆,怕是嘴角都咧到耳朵边了。 “去你的……”萧翎想那个东西砸他,但是在边上一顿摸什么顺手的都没有,只能恨恨地踹了一脚:“去你的!” 他前几天怀疑自己会不会又被写进话本里了,胡思乱想了半天,这时成疏恰好没事来逛逛就被萧翎逮着让他去市井上好好搜搜。 萧翎松了口气,好歹没在京城传播开来。丢人不能丢到家门口。 “对了,你明天科考,有把握吗?”成疏一边躲着一边问着。 “你看看我放在书案上的。”萧翎不正面回他。 成疏果真偏过头去,这不看不知道一看不得了,书案上全推着各色话本。他余光突然瞥见三个大字,惊讶道—— “《凤栖梧》?你看断袖话本?”成疏眼睛一撇,震惊得叫了出来,他没想到萧翎涉猎挺广的。 萧翎赶忙捂住他的嘴:“博览群书嘛……哎呀,我随手买的!对了,你怎么会知道这是什么话本?”成疏这小子怎么一眼就认出来了?难道他也看过? “这个嘛,鄙人有个妹子……”成疏被捂着嘴,含糊不清地说道。萧翎听懂了,成家小妹爱看些龙阳话本。 “好了好了,此事揭过。”“行行行,快松手,我要断气了……” 萧翎松开手,成疏大口呼吸空气,还恨恨地用扇柄敲了下萧翎的手背:“对了,你还记得前几天我跟你说的那个仙人来京……” “知道知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要跑到我面前重复一遍吗?”不仅听说,还看见过。 “昨儿,他被招进宫了,当天就被任命为钦天监监副了。”成疏摇着扇子说道,他现在是真的热,萧翎这小子动不动就动手,也是让他防不胜防。 “啊,这……他在宫里说了什么?”直接任这么大的官。 “这我真的不知道。” “好吧。”萧翎有些遗憾,他还挺像知道这人在圣前究竟说了什么,“给我也扇扇,秋老虎怪热的。”打闹了这么一番,萧翎也是怪热的,说着他就往成疏面前凑。 成疏随手给他扇了两下,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你明天打算怎么办。” “该怎么办怎么办呗。”萧翎走到椅子边一屁股坐下,没个正型地晃着腿,那椅子被他摇的咯吱作响。 成疏看着他这没正行的模样也知道这小子考不出来个什么正经东西,他抬头看看外面天色也不早了,于是道:“行吧,那你好好备考,我等你金榜题名哈。”说着就准备开溜。 萧翎觉得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的,于是伸手就要揪着他的衣领:“给我好好说话!” 成疏灵活地躲过:“世子啊,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我这是好好祝愿您那!”他笑着躲过,脚底抹油一般飞速跑了。 “你给我等着!”萧翎在身后恨恨咬牙。 “话说小麦呢?不会也出府跟其他猫厮混了吧,等他回来得好好教训一番。”萧翎边嘟囔着边走进了房内。 * 青州这事闹的纷纷扬扬的,最后的结果却是杜勇为首的几个郡守来京负罪。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萧缙坐在书房内看着呈上来的书信直摇头:“卿卿,王氏这事虽有参与,但与其余世家相比属实不多,岳丈也是过于偏激了……” “爹一向是这幅脾气。”王罗卿放下手中的紫毫笔,眼皮都没太一下:“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辞官也好。” “也好也好,改明儿就叫萧翎那小子去拜访他老人家,定能然岳丈开怀。”萧缙打着哈哈说道:“话说今天就是行刑的日子吧,听说那边聚了好些看热闹的百姓……” 萧翎自然也是听说了,他感叹于这件事竟然这么快就收尾了,又想去凑个热闹,无奈禁足在家,只能遗憾地听别人说给他听。 屋外天光黯淡,夏天的尾巴已经悄无声息的将要溜走了,在过上几日边能闻到扑鼻的挂花香,赶考的学子们也都乘着状元船进京了,多数官员的关注点也都落到了秋闱上。 青州此案算是平稳的解决了。 * 天边的余晖渐渐湮没,杜勇灰败地坐在囚车里,身上尽是百姓丢的烂菜叶子臭鸡蛋,面无表情得像个死人。 今日便是他的死期了。 百姓们义愤填膺,好似自己杀的是他们的亲眷一般,但杜勇知道他们不过是些愚民,听了些言论便一拥而上了,发泄着自己对于生活的不满。 这事他其实是不怨的,就算是全族将他推出来,用他一人的死能换全族安然无恙他当然是愿意的。 半月前,皇帝又派下使臣细数这些世家大族的罪证,就在这些世家都以为要定罪时,最后又只是亲飘飘地来了一句:“定是这些郡守们主张的,叫以杜勇为首的十二个郡守去京负罪,便是不追究他们的罪责。” 此话一出,各族是又惊又喜,只需一人的性命,便可保住全族,这买卖他们都知道该怎么做。 “勇儿啊,招儿才十岁,你忍心让他去冒风险吗?那可是谋逆的大罪!”杜母哭得肝肠寸断,甚至是跪在他面前。 “可是母亲……”孩儿也不想死啊。他止住了声,看着哭得快要断肠的母亲和自己才十岁的儿子。 杜勇没想到还是让人给逃了,他一开始其实真的没想将萧翎他们怎么样,但一时也没想个对策出来。 后来他知道两人出了青州的时候都已经想好了如何联合整个青州的世家大族举兵反抗。 他难道不知道皇帝早就想打压甚至是消灭他们这是地方世家了吗?此事正是个能让他们都覆灭的个由头,怕是在过几□□廷就要派兵来了。 举兵谋反运气好点还能占据青州一隅之地,否则就只能等死了。 结果呢?好一招杀鸡儆猴,既敲打了他们这些世家的气焰同时直接把所有的郡守都罢免了,直接削弱了他们在庙堂上的势力。同时也敲打了其他州郡的世家,叫他们把小心思都收起来。 偏偏他看着跪倒在他面前的老老小小还没法说个不字。 杜勇苦笑一声,知道自己此次是必死无疑了……就算淹农田这事儿一开始自己根本没有参与,只是在后来控制不住的时候替家族善后。 而刑谦则是更加狼狈,他甚至是想翻墙跑路,被他爹娘派人绑回来的。那是他第一次看见一向溺爱他的母亲露出那种没有任何情感的表情,像是在看一件物件,眼神是那么冰冷。 这一路的押解早就让他麻木,他此时心中无不讥讽地想着,哪只是青州啊,只怕是整个大虞上下都是这般,不过是没报上去罢了,他不过是比其他人先上路罢了,指不定最后皇帝都得下来。 最后在邢台上,杜勇最后在看一眼南方,那是青州的位置,这是他能为家族做得最后一件事。 刽子手手起刀落,残阳如血。 张熙看着杜勇被斩首示众,猩红的血液喷洒了半边雪亮的刀,鼻腔中冷哼一声,这事虽然没有问责于他但是也是被同僚在背地笑话了一番,让他丢尽了脸面,偏偏云深也找不到了。 杜勇在最后也没必要再骗他了,人确实是找不到了。 最好死在乱民里。他狠辣的想到。 最后一抹余晖彻底消散了大街上人群渐渐散了,斩于市的尸身也被几卷草席裹走了,而青州的那些流民也彻底没了,他们早就被杜勇下令坑杀了,累累白骨堆在荒野,只有鸟兽作伴。 无论史官们会如何记载,千秋之后又会做和评判,此时就算是彻底结束了,至于那些暴尸于野的青州百姓,整个朝廷有用多少人会意?青州百万百姓活着的时候是这些世家挣利的筹码,死了是朝廷打压世家的由头。 就像王纠想的那样,几万人的性命算是什么呢,上位者又怎么会为了这些百姓而真的跟这些世家大族一下子撕破脸皮?用这数万人的死换来打压各族,皇帝……应该是满意的。 晚风带着股萧瑟的意味,尖锐的风声像是裹挟着哀嚎袭向远方。 第62章 天光正好, 贡院前围了一群人,很是热闹。 “好了,爹娘,孩儿一定第一个出来。”萧翎冲着陈王夫妻说道,他边说着边头也不回的踏进了贡院。 只是这时萧翎身边好巧不巧的走过高宿。毕竟这么久都没看见了,萧翎刚想跟他打个招呼,就见高宿冷哼了声便没再瞧他,身姿提拔如松柏般也踏入了贡院。 只是……萧翎瞧着他怎么好像有些挺拔过头显得有些僵硬。 不过萧翎摇摇脑袋,不打算想了。 他的身边是一群意气风发的少年人,一身的书卷气,有的三五成群说说笑笑,有的则是一脸严肃神色紧张,还有的临近门还抱着书本埋头苦读。 不过不远处也有些白发苍苍的老翁,不惑之年的中年人,相对于年轻的举子这类人明显居多。萧翎看着颤颤巍巍拄着拐杖的老人觉得这一大把年纪了考中又怎么样?能上任个几年? “万兄,前几日令堂突发恶疾,如今可好些?” “多谢各位关心,家母已无大碍。”方珏温润的笑着。 他化名万钰造了籍贯参加科考。 萧翎也注意到这边了,他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只是实在想不起来了,突然,他猛地被人拍了下肩膀:“想什么呢,快进去。”王支搭在他的肩膀上,勾着他的脖子就要将人拉着往里走。 “你哥呢?”萧翎边被他拉着走边问到。 “这不是大早上跟他打了一架,没打赢赌气先进去了嘛!”王支说的满不在乎,只是萧翎看着他整只眼睛淤青,觉得真的打不过的人是他。 王家两兄弟也来京赴考,到京的第一天就来拜访陈王殿下,当时萧翎看着王□□吊儿郎当的样子,觉得王纠也就算了,就连王支这小子也是举人? 他满心疑惑,甚至拿出了上届会试的试题变着法考他,结果这小子对答如流。 “不是,你之前不是说……那什么四十而不惑……”萧翎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那次是我晚上偷摸出去玩,结果大早上偷摸回家上早课时睡过去了,瞎说的。”萧翎这才知道王支这小子看着没个正行的,还以为跟自己一样是个不学无术的主儿,结果人家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过目不忘。 萧翎:……所以说真正的纨绔就自己一个嘛? “对了,我娘就你们考完后到府中吃顿家宴。”萧翎一手拍开他的手,“现在小爷我也是有家室的了,在外面勾勾搭搭的成何体统!” “哟,哪来的嫂子啊,赶明儿去拜会拜会。也好见见嫂子的花容月貌。”王支笑得没个正行,觉得萧翎这是在开玩笑呢,没想到萧翎直接一脚踹上去:“朋友妻不可欺!你小子态度给我放端正些!” 王支见萧翎真的有些怒了,立马诚恳地道歉:“是我唐突了,日后有机会一定当面道歉。” 萧翎见他实在诚恳,便又笑着勾搭上王支。 拱门前正有几个守卫穿着的人在搜身,他们从刚一个举子鞋子里搜到张巴掌大小的字,上边用老鼠毛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萧翎不由地震惊,这人为了科考也是拼了。这张纸条指不定写了多久。 被搜出来作弊证据自然不能考试了,那名举子直接被拖了出去。 “大人,草民不敢了,上有八十老母期望……”他边哭着边被拖走,手死死的扣着地砖还是于事无补。 萧翎看着人也是怪可怜的,周围的谈笑声也停住了,都在看着那人,有人鄙夷,有人冷漠……还有几个赶紧销毁了身上的纸条。 “上一次,据说有个人训了鸽子给自己送小抄,结果那鸽子不识人直接飞到监考官头上还撒了泡尿……可把人气的,当场就轰出贡院了。”王支附在萧翎耳边说道。 “被查出来会怎样?”萧翎偏过头问到。 “不会怎样,就是终生禁考。”这么些年来的努力也都白费了。 说话间轮到萧翎了,只是萧翎老老实实地张开双手检查他们只是看了眼就直接放他进去了,手都没碰到萧翎。 萧翎疑惑,萧翎不解,萧翎瞪着眼睛看着二人。 “世子快些进去吧。”其中一人轻声道。 看着后面排满了人萧翎也觉得站在这儿挡道不好,于是他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后边的王支真被里里外外仔细搜查着,就差把裤子脱了。 他先是感觉到一个说不清的难受,反应过来这是在区别等待,就是因为自己是亲王嫡子,于是就能得到优待,甚至是做小抄作弊怕是也没人管。 萧翎愣在原地,感觉到后面的人都在看着他,带着鄙夷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地压下情绪。 小爷我做人坦坦荡荡,一定不会作弊,由他们想去吧。这么想着他又开怀起来,随后又像个没事人一样拉着王支走了。 贡院的号间都是抽出来的,萧翎刚想去拿签子就被考官制止了,“世子,臣这边都准备好了。”说着就悄悄将手上早就准备好的签子塞给萧翎。 “我觉得这事儿吧,还得靠自己的运气。”说着他就快速拿起个签子,那高高瘦瘦的考官还没反应过来萧翎翻过来看了。 “五十四号。”他念着。 考官甩了甩袖子,一脸的懊恼,但立马反应过来说道:“世子一定是看错了,是五十五号啊。” “五十四号,在哪里?”萧翎直接没有理他,径直进去找位置了,他丢下王支,兜兜转转好不容易看到了五十四号的标识。 萧翎这才明白才知道为什么那个考官这么大动静,因为五十四号就在茅房边上,一靠近便是扑面而来的尿骚味,熏得萧翎直皱眉毛,忙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世子那边正好空出个位置,那个考生没来……”那考官又跟了上来,在后面絮絮叨叨。 “懒得走了,就在吧。”萧翎说着就坐了下来,他吸了吸鼻子,赶紧扯下身上的一块布捂住了鼻子。 “那……快来人好好打扫一番!”考官见萧翎执意要坐在这儿,于是赶紧招呼小吏来清扫。 “……你们打扰我考试了。”萧翎无奈出声制止,随手拿起笔就要开始写。 “好了,就这样吧,我们走。”另一个考官见他还在劝着萧翎,赶紧拉着他快步走了。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考生们也都落座了,整个贡院严肃的气氛弥漫开来。 “话说陛下非要他来参加干嘛,这不是折磨我们嘛。” “谁知道呢,快别说了,反正我们也是关照过了,人家不领情……” 萧翎翻了翻试题,好家伙,果然都是自己看不懂的,这要自己这么写出份经世致用的锦绣文章呢? 萧翎转着手上的笔抓耳挠腮、苦思冥想可是实在想不出来个所以然来,这憋了半个时辰一个字都没写出来倒是不小心在自己脸颊上划了道墨痕,看着就是只活脱脱的小花猫。 “这怎么写呢……”他咬着牙,想着自己总不能交白卷吧……虽然也没有人真的在意他写出来的东西…… 但是交白卷也太埋汰了吧? “有了……”萧翎两眼冒光,他知道该怎么写了,他拿起了,一阵奋笔疾书,不一会儿千百来字就跃然与纸上。 “交卷!交卷!”萧翎洋洋洒洒挥毫笔墨,很快就写好了半面纸,随后高举自己的试题嚷嚷道。 “你确定写好了吗?”考官走来奇道,他看着萧翎写了半张纸的试题,有些不解。 这别的考生的字工整镌丽不说,每一个字都再三斟酌,可这字……就跟狗爬的一样,说的不好听点,他家里的狗怕是踩一脚都比这字好些。 而且,这一共三道试题真的半张纸就能写完吗? “快点拿走,我还要赶回去吃饭呢!”萧翎催促道。 “这……”考官还在犹豫,抬着手不知如何是好,他也是今年头一回到贡院当考官,对这事儿还是不太了解。 他看着这少年人,觉得三年一考,错过了就要再等三年……于是正想悄悄劝劝,就被同僚拉到一边。 “好勒,您走好,这试题我们就呈上去了,祝您高中啊。”同僚笑着拿着萧翎的劳动成果,“您这边请。”说着就招呼来个小吏引着萧翎出去。 “这……”年轻的考官还想着说些什么直接被同僚小声打断:“那个就是陈王世子,不学无术的个主儿,还能真指望他考出些什么吗。” 同僚换了副面孔,退去了谄媚将鄙夷都写到脸上了。 日落夕阳,影子被拉的细长,年轻考官嘴里轻声念叨:“怪不得……对了他写了写什么?” “不知道,但肯定没写什么有用的东西。”同僚眯着眼,似是嫌恶地捏着试题。 “大人,又有考生交卷!”小吏匆匆忙忙来报。 “交了就收着呗。”他头都不回的转身走了,晚上又不是他轮值,他还得赶回去吃饭呢。 萧翎走出贡院就看见陆晏站在门口,看样子是等了很久了,萧翎有些懊恼,早知道就早点出来了。 “阿晏!”萧翎飞扑过去,差点摔倒,倒是弄巧成拙地扑到了陆晏怀里。 今天是梅花味的阿晏,他吸了吸鼻子想到了二人小时候第一回见面。 “阿晏,我们寻个去处好好庆祝脱离苦海吧。”这一个月可把他闷得都快长蘑菇了,终于能到外面逛逛了。 “好。”陆晏抱着萧翎凑在人耳边轻声说道。 “世子,这是要和陆公子一同出游?”陈王府的下人也知道自己小主子的德行,过了午时就来等候了。 萧翎这才注意到边上还有人,赶紧从陆晏怀里出来了,清了清嗓子:“对、对。”他有些心虚,毕竟这事儿还是俗世不容,他也不是很想突然被爹娘知道,被棒打鸳鸯。 “那小的回去跟王爷王妃知会声。”下人恭敬道。下人倒是没觉得奇怪,毕竟自家小世子从小就与陆公子腻歪在一块。 “那你快去吧。”萧翎催促到。 * 王支看着自己哥哥从前面走过,刚想出声却被边上看管的小吏警告了,他现在有些想更衣,但是一旦进了西间就得被印个章,俗称屎戳子,这分就高不了多少,他倒也不是为了分,但是毕竟难看嘛,但是他现在憋得实在有些难受。 偏偏王纠又回过头来给了他个眼神,叫他快些交卷。 王支看了看自己写的,觉得也差不多了,实在写不出来了,于是也痛痛快快的交卷了。 “哥,你准备了这么久不……觉得可惜吗?”傍晚的夕阳下,他低头踩着王纠的影子问到。 两人走在林荫小道上,已经入秋了,落叶撒了满肩。 “没关系。”王纠满脸的无所谓,但是王支知道这几年他挑灯夜读的苦……但是这个节骨眼上确实不能考中。 但是更不能不来。才出了那件事儿,要是不来这像是什么话?他王家觉得不公?还是想反了不屑参加会试? “对了,萧翎今天告诉我他有心上人了。”王支踢踏着鞋子无所谓的说道:“你说得是什么样子的神仙人物才能入了世子的眼。”毕竟萧翎都长这样了。 “不知道……”他顿了顿:“父亲动过撮合他和我们王家姑娘的想法,但是人家看不看得上是一回事,就算他看对眼了姑母也肯定是不会同意的。” 王纠很清楚的知道王罗卿是不会让萧翎和他们王家结亲的,这背后要承受的猜疑太多了。最后王罗卿只会同意萧翎找个小门小户的姑娘。 至于他那心上人……珍惜珍惜现在的时光吧。 一片橙黄的余晖中他们两个的影子被拉得细长。 第63章 “听说东云巷附近新开了间酒楼,扬州菜式,去尝尝吗?”两人十指相握并肩走在路上。天边渐渐有了模糊的月影,孩童们欢笑着回到家中,路上摆的各色摊子也出来了。 萧翎左看看右瞧瞧, 一幅稀奇样儿。但其实……他是不敢看陆晏, 含糊不清的嗯了声。 他现在好像想起来昨天被人亲得呼不上来气儿直接晕了过去…… 不行,真的要好好锻炼身体了,自己可是要娶阿晏的人!怎么能比他身体弱。 “阿翎,你怎么一直心不在焉的?”陆晏握着他的手问到,十指相握温热的触感在手心弥漫开来。萧翎觉得手心有些热但是也不能松开他的手,有被陆晏这么一问赶紧想给自己找借口。 他眼睛乱瞄着,突然看到一边有个卖糖葫芦的摊子,商贩正在卖力的吆喝着,他立刻道:“阿晏,我去卖个糖葫芦来!”说着就松开了陆晏的手飞奔去了。 片刻后,“阿晏,你确定不要也来一支吗?”萧翎边吃着边口齿不清地问道。 “我吃你的就可以了,这东西腻,吃不完。”说着他就一口咬上了那被萧翎啃了一半,剩下一半岌岌可危挂在签子上的糖葫芦。 要是以前萧翎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现在…… 他的耳根有些泛红,支支吾吾道:“我不吃了、都给你!”一把将糖葫芦推给了陆晏,快步走到前面。 “我饿了,快点走吧。”萧翎回头对着陆晏说道。 “嗯”陆晏拿着那根糖葫芦又咬了一口,糖屑粘在了嘴边,萧翎回头正好看见了,他喉结滚了滚,胸口好似有股闷气儿,他疑惑这刚入秋也太热了吧。 王氏两兄弟也正好在东这间酒楼,萧翎刚走进去就看见他们两个,当然王支也看见了他,于是悄摸凑了上来准备吓他一跳刚走进就被萧翎趁其不备踹了一脚,疼得吱哇乱叫。 “不带你这样的……” 萧翎冷冷道:“你当我眼瞎啊,这么大一个活人看不见?” “世子也这么快出来了?”王支捂住自己的小腿边低着头边问到。 萧翎倒是没急着回答,反问道:“你怎么也出来了?某位王姓公子可是说了自己从小就是过目不忘的神童。” “嘿嘿,这不是身体不大舒服,闹肚子嘛,着急出来了。”王支摸着脑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你不考了?”萧翎偏过头来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嗐,你这话说的,你不也没继续考吗……咱们啊难兄难弟——”说着他的手就不老实地想勾住萧翎的胳膊:“正好两个人吃饭太空寂了,来来来搭个伙热闹热闹。”他拉着萧翎就想往二楼走去。 “等等……阿晏!”萧拍开王支的爪子,去拉陆晏:“今天看来是有人请了,就不用阿晏破费了。”他挽着陆晏的胳膊,笑得肆意:“小支子!领路!” “得咧,世子您请。”王支也顺势演上了领着萧翎两个人就往雅间走去。 他眼睛转了转,萧翎虽然没说但是他也明白了这就是萧翎常常挂在嘴边的那个发小陆晏了。 来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多认识些达官显贵也好。再说自己刚刚点了那么多菜还愁吃不完呢。 王支的脚步声其实是很容易辨识的,他总是拖在地上走,发出一阵摩擦声,像是拉了块木头在地上走,小时候母亲没少为了这事儿数落他,只是这小子就是不改。 王纠听到王支的脚步声,朝着门口叹了口气不带有有余的语气:“两个人,你小子点这么多菜,你是猪还是我是猪?”他随手擦着白玉酒杯,替自己倒着酒。 科考这事儿他也是有些郁闷,说不遗憾是假的。 “哥,你看我带谁来了!”王支没在意他哥的话,欢快地冲着里面喊着,说着就砰的一声推开门。 “砰——”王支用力太过,那门被狠狠砸在墙上发出阵刺耳的声音。王纠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声惊得手抖了一下,那晶莹剔透的酒便撒到了王纠的衣服上。 他刷的一声站起来,压着怒火,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王支,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摔门!” 王支被表情这么一吓,讪讪地伸回手,脸上欢快的笑也变成了尬笑:“哥、哥这么多外人你不会要打我吧?都说长兄如父,你怎么能这么小肚鸡肠……”他立马往身后缩了缩,躲到了萧翎身后:“世子救我!” 只是他还没躲到萧翎身后就见眼前一道阴影闪过,在定睛时就见萧翎飞快地站在了陆晏身边。而自己前面一览无余。 他手尴尬地在半空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这时王纠也冷静了下来,看见陆晏和萧翎二人,在看看自己那弟弟正不知道该如何放自己的手,在半空中比划了一番,觉得也是有些好笑,本来事儿也不大,顿时消了大半。 “快请进。”他嘴角浮现出一抹笑。 王支一时摸不透王纠的想法,他……总不会是想先引自己进去再泼自己一身酒吧?身后的萧翎倒是爽快地拉着陆晏就往里面走。 王支抬了抬脚还是不确定,那只脚停在半空,颇有种金鸡独立的姿态。 “……你在练武吗?还是怕我泼你一身水。”王纠依旧在笑着,只是这笑对比之前的明显假的多。 “怎么会呢,哥哥~你宽宏大量定是不计较小弟哒~”他笑得格外谄媚,一句话恨不得转个十八个弯。 边说着边抬脚走了进去。 他看了一圈,发现萧翎贴心地留了王纠身边的位置给自己…… 狐朋狗友果然信不得,这小子指不定是想看着他俩打起来好看笑话。王纠在心中暗骂萧翎这小子不讲义气。 “哥,我坐下啦。”他一边拉开椅子一边笑着对王纠说道。 王纠没理他,自己又倒了杯酒,浅浅地酌着。 萧翎看着他们俩兄弟,觉得自己这么早出来就算了,这两人怎么也这样?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们,突然想到前几天听说朝廷打压了青州的氏族们,这个节骨眼上他们两个要是高中的话…… 他突然明白了,这俩兄弟是故意落榜的。 “世子,快尝尝啊,再不吃就要凉了!”王支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分出神来对着萧翎口齿不清地说道。 “啊、对……话说好端端的怎么就肚子疼呢?”萧翎回过神来随口找了个话题,但是说出口才意识到说错话了,这理由明显是瞎说的啊!怎么给人圆回来啊。 “都怪我哥!”王支郁愤,摔了下筷子:“来赶考的书生多,我们俩来晚了那客栈就剩下一间房,半夜被冻醒的,睁眼一看,原来是我哥把被子都抢走了!” 王纠撇过头来看了看他,不紧不慢地开口:“……弟弟!今天早上滚下床的人是谁啊?这么大的个人了睡觉还不老实啊。”他还特地加重了弟弟这两个字。 这两兄弟互相揭短,看着萧翎怪好笑的,但是他也没有忘记在王家时看见他们两个动不动就打在一起,于是难得出来打圆场:“快喝喝汤!养身体!” 说着就将汤碗推给了他。 这顿饭吃的也是有惊无险,萧翎贪杯喝了点酒,偏偏酒量还不行,王支也是,可是偏偏两人还爱喝。 两个人喝得满脸涨红,像是两枚熟透的红殷桃。 “王兄,再喝!”萧翎举着酒杯就要和王支碰上。 “好勒!”王支高举酒杯,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摇摇晃晃地就要站起来。 王支一把推开王纠:“给我回去,别耍酒疯。”他本来是不想管的,只是这小子一个没站稳就倒在自己身边,差点把自己给推到了。 王纠一边说着一边拉着王支的衣领就要往外边走:“弟弟,我看你醉了这天正好洗个凉水澡去去酒气。”他笑得一脸和煦,只是王支迷迷糊糊地觉得他哥现在就是个大尾巴狼,自己惨了。 “就不给世子看笑话了,我要照顾照顾弟弟。”王纠出门前对着萧翎二人致歉,拉着挣扎的王支就出去了。 萧翎此时也是迷迷瞪瞪的靠在陆晏身边,闻着他身上的冷冷梅花香,整个人眯起了眼。 他脑子现在不清楚,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一定要一雪前耻! 他装作喝醉睡过去了,实在不怀好意地悄悄靠近想着出其不意地亲上,结果嘴还没碰到呢就被陆晏发觉了,陆晏低头在他细长如羊脂玉般的脖颈山轻轻啃噬着,落下了枚粉色的痕迹,似是梅花印。 “不带你这样的……”萧翎有些吃痛,说着就要起身逃离,却被陆晏圈在怀里,头埋在发丝间细细闻着。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去吧,伯父伯母该着急了。”他轻声哄着萧翎,眼底是如三月桃花春水般的缱绻。 王纠想起来自己的外衣好像刚刚放在一边了,只想着回头拿就看到他们二人靠的极近,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气氛。 就好像情人间的咬耳朵。他想,这两人好像关系不大清白啊。 王纠顿了顿,默默的转回去,觉得这外衣也不是非要不可,他意识到王支口中萧翎的心上人是谁了。 这可真是出乎意料啊。他看着自己那睡得跟死猪一样的弟弟,默默地将人拉走了。 贡院里的考生还在苦思冥想奋笔疾书,这边两位已经各自带人回去了。 陈王看着自己那喝的不省人事的儿子,古怪地想到这小子是不是酒量不行啊,怎么又是喝醉了被抱回来的? 这也太麻烦人家小陆了吧。他觉得要好好教教萧翎这小子喝酒。 他现在是不知道两人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的变化,要是知道了肯定是不会让儿子再跟陆晏一起喝酒的…… 夜深了,高宿也参加了秋闱,他家中几个老妇奶娘正在和夫人一起烧香拜佛,希望高宿这回能中。 “老爷,您也不拜拜。”高夫人对着丈夫责怪道,她跪在蒲团上,满脸虔诚。 她知道自己这个小儿子为了会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也希望自己的儿子能高中,这样在官夫人圈子里也能有面子。 “考中了更好,考不中也没什么,咱们家还养不起吗?”高祜没去接夫人递来的香,负着手看着明净的月色,心中想的却是明天就该着手准备请些考生的事儿了。 自己家这儿子能不能中自己还不知道吗,在努力也是白费,算了,在其他方面补偿他吧…… 第64章 秋闱一共持续三天,不过大多考生即使早早写完了也不会提前交卷,这太影响考官印象了,往往不会有多高的等级。 不过每年也有几个例外——诸如萧翎纯粹来打酱油,王家兄弟来走个过场,以及……方珏无所畏惧且胸有成竹。 不过萧翎回去后就找了他的那群狐朋狗友一同好好玩了两天, 转眼就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会试结束那天。 萧翎甚至不记得会试进行三天, 头天晚上他看话本看得太晚了以至于日上三竿了根本起不来。 “你小子快给我起来,太阳都快晒屁股了!”王罗卿双手叉着腰,站在萧翎的床前怒吼。 活像团快烧起来的火焰, 而萧翎正是火焰前那待烤的肉。 萧翎猛地惊醒,惊恐得左顾右看,一脸惊慌:“怎么了,地动了?!”一大早的怎么这么大的声响? “陛下让你进宫,快起来好好梳洗。”王罗卿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那还没反应过来的不成器的儿子,语气凉凉。 要是说刚才是团火的话,现在无疑是块冰,要把萧翎冻着的程度。萧翎想,王罗卿像是学过曲儿一样会变脸。 她身后立刻围过来了一群侍女, 萧翎刚睡醒来没反应过来就被她们一顿折腾,没一会就穿戴整齐了。 “快给我去宫里。”王罗卿指挥着下人将萧翎拎上来马车,没一会就跑出昌平街了。这个过程快到萧翎甚至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后,萧翎坐在马车上,现在也是彻底醒了。他在琢磨着,这都有一个月了才召自己进宫应该不是为了青州的事儿,那么就只可能是因为秋闱…… 这可就好办了……萧翎心中暗暗想到。 * 萧翎进去的时候悄悄抬头看了眼皇帝,发现萧缄正在看着一份试题……好像是自己的。 萧翎默默捂脸,这次确实有些丢人啊。 “小世子来了,快进来,陛下等您好一会了。”胡德笑眯眯地对着萧翎说道,他这一笑脸上的褶子都快聚到一块,看着倒是挺和善,不过配上此情此景落在萧翎眼里简直是索命的鬼。 萧翎被他从身后这么一句吓得一惊,立马反应过来缓缓抬脚往里面走。 “皇帝伯伯,我来了。”萧翎一边走着一边分外乖巧地说道。 他声音跟小麦前几天对陆晏一样都是夹着的,还分外好听的。 “你过来。”萧缄招招手,示意萧翎往前。 萧翎继续小步走着,直到走到萧缄跟前了萧缄这才重新发话:“你上来。” “诶。”萧翎再次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到了萧缄身边。 这么走进一看,果然是自己的试题,他心中咯噔一下,手心开始冒出汗来,简直是想捂住脸,实在是太丢人了。 “仔细看看。”萧缄头都没抬一下,手指摩挲着试题的周围,听不出语气。 萧翎于是慢慢俯身,只是他身体才俯下去一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自己前几天都写了些什么就被萧缄快狠准地揪住了耳朵。 “哎呦——”他吃痛地叫出了声。 “你小子都写了些什么自己清楚吧?”他轻轻拧了拧萧翎的耳朵,萧翎一边吃痛地轻声抽着气,一边眼眶里慢慢的出现了几滴泪水。 “却说那赵家小姐第一次见到吴家的小公子,以扇掩面,竟是羞红了脸……”萧缄慢条斯理地说着,这语气简直是在宣读萧翎的罪行。 萧翎脸上有些挂不住,还在想着怎么挣脱开,皇后就很合时宜地走了进来。 “陛下累了吧,臣妾做了些汤羹……翎儿也在啊?”她进来才发现萧翎也在,顿时有些惊讶。 “伯母救我!”萧翎看到她,一下子哭了出来,凄凄惨惨地抽噎。 萧缄低咳了声:“这小子不给些教训不长记性。”他这才大发慈悲地松了手。 “伯母,你看看伯父,下手太重了,翎儿耳朵疼!”他走向皇后,捂着耳朵,可怜巴巴地说道。 “朕揪的是你的右耳,你捂住左耳干嘛?”此话一出,整个宫殿立刻寂静下来,甚至是连轻微呼吸声都快没了,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 萧翎讪讪地将手放下又快速地捂住了自己的右耳,小声嘀咕道:“这痛感也是会传递的嘛……” “好了好了,也别对孩子太苛责。”皇后放下手中的百鸟缠枝彩瓷碗轻笑声靠近萧缄凑在他身边也细细看过来。 “伯母……”萧翎看着碗中的百合莲子汤咽了咽口水。这味道直扑他的鼻腔。 “你吃吧,你伯母过会儿再给朕做!”萧缄简直是没眼看他这幅样子。 “谢陛下的赏赐!伯母手艺真好!”萧翎立马开始吃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嘴角都没注意到挂了些残渣。 “哈哈,臣妾要是也有这么个讨喜的孩儿就好了。”皇后以袖掩面轻轻笑道:“这话本写得还怪有意思的。” 萧翎三下五除二喝完了汤,踟蹰着开口:“陛下,这……侄儿约了些朋友,这再不去就迟了……” “就你一天天没个规矩……快去吧!对了这几天你皇祖母总是念叨,明天给我好好进宫尽尽孝道!”萧缄将萧翎那份狗爬字的试题推到一边,说实在的,这字儿他看着也是吃力。 “谢陛下天恩!”萧翎一听到这话活像是得到了赦免,欢快地一溜烟就跑了,差点撞到门口的胡德。 “世子小心些!” “公公,对不住了!”萧翎边跑边回头,扬声道歉。 “整个宫里也就翎儿敢这般没规矩,不过给宫里添添活气儿也好。”皇后施施然坐在萧缄身边给他揉捏着肩膀:“陛下坐了一整天了,陪臣妾去后园里逛逛吧,也透透气。” 萧缄没有给她回答,自顾自地说着:“这小子一向是这幅莽撞样,倒是也挺好的。 ”不成器是不成器,不过这性子也从小就讨自己喜欢,反正也不要求他能搞出些什么功绩来,一辈子吃吃玩玩也挺好的。 这也是他为数不多的能感觉出寻常亲情的时刻了。 一想到他之前还怀疑萧翎装傻就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多疑了,这明显是真的没心没肺啊。 萧翎悄悄跑到青州去指不定真的是个意外。 皇后也明白萧翎这小子莽撞些好,自己看着别人家的孩子这幅性子觉得好笑讨喜,要是自己孩子真这样自己就该苦恼了。 * 萧翎快步走在宫中的石路上,高大的朱墙遮盖了天光,偏偏这高大的宫墙后面是一大片竹林,显得很是幽暗。 他左右看了看,终于是长舒了口气,就想他想的那样,皇帝不可能为了自己悄悄跟着使臣去了青州就发怒,不过就这次下令命自己参加科考的事儿萧翎还是想不明白。 不得不说青州一行对于萧翎来说真的就是一次历练,起码他现在明白了当年自己非要爬上长宁宫屋檐时一向好脾气的爹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打自己,而他当时很清楚的记得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被萧缙提溜着打时萧缄正好走过来,不知道为什么阴沉着脸,而一看到这场闹剧时他一下笑了起来,虽然有些薄凉…… 后来他甚至有的时候也学着他爹故意在萧缄面前搞出些囧事来,不过在之前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直到现在他才想清楚,那分明是他爹故意演给皇帝看的,为的就是说明自己这个儿子不成气候。 他觉得很累,只想着快点走出去,偏偏他还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刚刚只顾着跑了,陆都没看。这宫里到处都是宫女太监的,这里居然没个人。 也是怪阴森的。 “萧翎?”身后突然有人叫他名字。萧翎回头就看见萧芜站在墙边叫他。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萧芜问到。 萧芜是皇后肚子里出来的皇长子,从小跟萧翎的关系也不错。 “这不是找不到路了吗?这什么鬼地方连个宫女都看不见。”萧翎绕着头走向他。 “这里是静心所,俗称冷宫。” “啊……这里就是……不会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萧翎犹豫着开口,他一听萧芜这么说,立刻觉得这地方冷气森森的,这大白天明显不对劲。 “怎么可能……好了我带你出去。”萧芜说着就拉起萧翎的胳膊往回走:“对了,你前段日子在青州过得还好?” “别提了,差点都回不来了!”萧翎满口郁闷:“穷凶极恶啊!”他垂着张苦瓜脸,要是旁的人做这个表情会显得郁卒但是放在萧翎脸上就显得娇俏。 像是在撒娇一样。不过……就是脑子不大聪明,不过这样也好。萧芜如是想到。 “对了,你来这边干嘛?” “我——我也是迷路不小心绕进来的。” 萧翎狐疑地看着他,萧芜顿了顿:“实不相瞒,这不是看见了只小黄狗觉得讨喜,想到你一直想养只小狗,准备在你生辰的时候送给你嘛。要是生辰礼,陈王妃定是不会拒绝。” “真的?”萧翎一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满脸期待地望着萧芜。 “咳,当然是真的,咱哥俩谁跟谁,我当然知道你最想要什么了!那些金银玉器,珠宝首饰送你也是在库房吃灰,还不如送些实在的。” 他们两个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快就走出了,萧翎抬头沐浴着阳光,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还是快点出宫吧,阿晏应该等自己等急了。 “那我就走了!”萧翎冲着萧芜招招手。 “得咧,改日去找你!” 萧翎飞快地溜出宫门——整个皇宫也就这小子一个人敢这么走,其他人那个不是小心翼翼的。 “快回去。”萧翎一出宫门就跳上了守在外面陈王府的马车,对着马夫吩咐道,车轮滚滚,他叹了口气,萧芜这小子定是有事儿瞒着他,随口找了个理由,但是不管他干了什么与他也没什么干系,他倒是有些期待那只小黄狗了。 * “容兄,我觉得第三题解决水患实在有些难。”同窗忽然叫住容瑾瑜。 “何解?”容瑾瑜回头问道。 “你想啊,前人的计策都沿用了这么些年了,考生们也定是会将那些计策润润笔写上,那这样大家不就拉不开差距了嘛?” “那就靠其他题……赵兄,我还有些事儿需要赶紧回去,就不做陪了。”他拱手致歉。 “……好,慢走哈。” 举子们陆续出来了,有的懊恼不已,有的雄心满志。他们三五成群讨论着,只等到揭榜那日便可见分晓。 “公子,我们家老爷有请。”容瑾瑜刚走到转交口就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下来一个小厮打扮的人。 容瑾瑜不动声色地想走,但是他还没来得及跑就看见后面又跟来了几个壮汉,他定了定心神,觉得今日怕是走不了了,但是又不知道他们意在何为,左右观望了一圈,最后只能默默地跟着上了马车。 与此同时,方珏的住宅门前突然来了一伙人。 对此方珏倒是一点都不慌,甚至还有几分从容。 “家中还有个下人照顾起居,不过脑子不大好,怕在家中着急,不知可否一并带去?”方珏笑容和煦。 高府的下人倒是没怎么见过方珏这般配合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这次是来请人的。 “万公子,当然可以了,我家老爷只是想请您去喝喝茶。” 第65章 “容公子有请,我们家老爷在茶室里等着呢。”下人们恭敬地揭开他脸上蒙着的黑布,容瑾瑜眼前亮了起来,但是只能看见府内的陈设,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他犹豫着看了看那个下人,却见人家也在看着他,周围是一群壮汉,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下人引着他往内走,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抬脚跟上了上去。 “您进去,老爷在里面等着呢。”小人在一间竹舍前停下,眼前的竹门轻掩着,他看不见里面的情景。 容瑾瑜只能最后再看了眼天边, 此时天边已经暗了下来, 不出半刻就会完全进入黑夜。他 深吸了口气,轻轻推开了门,抬脚走了进去。 屋内熏香袅袅,茶香弥漫,一个中年人穿着身简单的素色绸缎衣裳随意地坐在里面,一看到门推开,他放下茶盏,笑容和蔼:“快坐下来,就是想和你们这些小辈聊一聊。”中年人拿来另一个茶盏亲手给容瑾瑜倒了杯茶递给他。 容瑾瑜没接下来,也没坐下,仔细地看着屋内的陈设。屋内陈设繁华,角落边几个莲花状的香炉内袅袅青烟升起。 “怎么,黄山尖不合口味?这好说,我这还有雨前龙井和碧螺春。”见容瑾瑜迟迟没有反应,那中年人又开口。 容瑾瑜什么都没说,甚至是屏住呼吸,他小心翼翼地接下了茶盏。 “别这么拘谨,来坐下,好好我们今天就聊聊天。” “您有什么事儿就直接说吧。”容瑾瑜没有坐下,不卑不亢地说着,手上捧着那盏茶,也不喝,就看着。晶莹澄澈的茶水印在他的眼底叫人看不出在想什么。 “老朽年纪也不小了,准备受几个门生好好培养,也是早早就听闻过你的声名,觉得你是个可造之材。”他的话点到为止,只要是个脑子清楚的都知道他在说什么。 “可……容我……小生考虑考虑?”容瑾瑜垂下眼眸,手指摩挲白瓷茶盏。 他知道这是在拉帮结派,眼前的中年人也不知在朝廷上是何官职,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前脚才交了试题后脚就被拉来了。 看来是暗中观察了有一番时间了。 “这当然可以……看来容公子也是着急回去,那我就不留饭了,来人,送客!”说罢门口就进来几个下人依旧是端着笑意,恭顺地领着他往回走。 回去的过程依旧是蒙着眼睛,他感觉到车内摇摇晃晃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回到了一开始的地点。 他被人扯开了眼上的黑布,深吸了口气这才走下车马,他看着完全暗下来的天光,心中暗自思忖着。 方珏坐在马车上感觉一阵摇晃,耳边是嘈杂的吆喝声,他知道这是行驶到闹市了。程槺握住了他的手,两个人坐在里面谁都没说话。 方珏知道这是想拉拢自己,这就表明了自己很可能秋闱中榜,甚至名次还比较靠前。 看看,一场科举,有人舞弊,有人结党营私,当真是藏污纳垢。 他这边想着,马车就停了下来,有人伸出手来领着他们下了马车,待到抬脚迈过了门槛,这才解开了他们眼睛上的黑布。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草木葳蕤的庭院。 “我家主子正在里面等着。”下人恭顺地说道,好似真的在对待一个来客。 方珏抬脚就往里面走,程槺赶紧跟上他的步伐。 “这位可不能进。小的也知道壮士护主心切,只是……也是为难了。”下人面露难色,可是身后却为上来一群人,大有种程槺要是跟上去就将他绑了的意思。 “你留在这。”方珏没有犹豫地发话。 “这……”程槺还想着说些什么,却被方珏一道眼刀止住声,只能停下动作待在原地。 方珏走进室内时先是被缭绕的烟雾遮挡住了视线,等烟雾散开入目的是个中年男子穿着素色的衣裳,头上带着儒巾,正在悠然自得地喝着茶。 “你就是万钰吧,听说第二天就交了卷,有几分老朽当年的胆气。” “还望大人多多提携。”方珏坐下来一边拱手行礼一边拿过空茶盏,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倒是一点都不见外。 高祜倒是这么些年没见过这么识时务的考生了,先是不敢置信的抚了抚胡须,沉吟了一番。 “大人也别嫌弃,终南捷径小生也是知道该如何选择……小生……学生家中尚有病重的老母,实在是等不了下一次了。”方珏态度极其谦卑。 听到最后面一句话,高祜这才抚掌笑起来了:“我这也没准备吃食,也是招待不周。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过几天就能看到放榜了。”他就差直接说方珏一定会中了。 “学生静候佳音。”方珏也笑了,恭顺地行礼退出去了。 高祜倒是很多年没有看到过怎么明事理的举子了,但是他又觉得他顺利不对劲,这人总给他一个怪怪的感觉,况且……他总觉得他好像长得像一个人。 高祜思忖着,但是记忆好似蒙上了层纱布,他怎么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像谁。 “老爷,今天还要再请人过来吗?”心腹在门口轻声询问。 “不用了,今天就到这儿了,先回去,宿儿应该回来了。”他泯了口茶,闭着眼睛回味着余香不急不缓说道。 贡院里,考生都离开了,显得有些寂静。 考官们捧着试题在贡院里议论着,简直是热闹成了极了。 “看看这个,第一题有个仑字。”“那后面呢?” “第二题有个凄字。”“那应该就是了,留下来。” “再看看这个……”一份份的试题从他们手中拿过。 “剩下的呢?”一个考官问道。 “留下来看看吧,右相好像有几个看中的学生也参加了,就看他们识不识时务了。”中年考官摩挲着手中长长的试题。 “对了,那个陈王世子的呢,本官想看看。”这小子能写出什么东西出来,挑些能夸的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他怎么会不知道萧翎这小子还是得圣上喜爱的,夸上几句总不会有错。 “大人,世子那份早就呈上去了。”年轻的官员陪着笑轻声说道,手中拿着几分试题。 “那真可惜。”中年考官摇摇头,继续看着自己手中的试题。 “对了,留几份差不多的,不能做得太过,后面还有殿试。”总不能中榜的都是些酒囊饭袋,总得有些真才实学的。 高宿回到府中时没看见他爹,只看见他哥正在家中等着。 “阿宿,考的怎么样,咱们不急啊,下次再来。”说着他哥将一块玉佩交到他手上:“特意找人做的,紧赶慢赶总算是几天做出来了。” 那是块鲤鱼跃龙门花纹的玉佩,每次高宿参考不论是会试还是乡试高意总会送他块,高宿现在已经有三块了。 “谢谢哥哥。”高宿接下来,他左顾右看问道:“父亲还没有回来吗?” “……爹今天有点急事,应该快回来了吧……你快去支会声母亲,她担心了一整天了。” “……好。”高宿低下头,好像三年前父亲也是这样,直到天黑了也没有回来。甚至在更早之前高祜就是这样在会试最后一天总是最忙的,时常看不见人,这么多年了,他也是能咂摸出些东西来,他有些惴惴不安,心神不宁地去找母亲了。 “弟弟啊,今年……哎。”高意叹了口气,看着夕阳下高宿的背影有些惋叹,他当然知道高宿这三年来有多努力,只是注定没什么用,他是不可能中的,无论他写得怎么样。 容瑾瑜回到太学后,学舍的同窗们都在议论着今年的试题。 “容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同窗问道,他是看到容景瑜走出贡院的,不应该这个点才回来。 “有事儿耽搁了。”他随口回到,面色如常。 “我们正在讨论试题,容兄一起吗?” “……抱歉,我今天太累了想早些休息。”容瑾瑜回绝了同窗。他现在心里很乱,想着一个人静静。 “……好。”同窗也不强求,看着他回到了自己的学舍,灯光下他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 容景瑜一个人坐在床前,月光撒了了满肩,他提笔,良久又放下了。 是维持本心还是跟谁世俗?他心中暗想道。 他以前总想着为官是为天下百姓谋福祉,为生民立命,以求得百姓安家立业,现在他终于能摸到门槛了,可是这门槛却是要他…… 他心中的清高志向不会让他同流合污,只是他也明白要是他不同流合污那这次只会是落选。 清高能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 他放下笔,墨水在纸上溅起一滴墨痕,像是他此时的心境,微微有了那么一丝裂痕。他看了看身上洗到发白的衣裳,有想起那么多年舅舅的漠然,在还没有明事理的时候,他好像一直在往前跑,奋不顾身地跑,为了离开那个所谓的家。 他从小就没了母亲,也从来没见过父亲。 舅舅总说他母亲不知廉耻与外男私相授受怀里他这个野种,生产时还丢了命,一边骂着一边还哭着。 舅舅很想念自己的妹妹,可惜斯人已逝,每每看到容瑾瑜那张六分相似的脸总是会不自觉地想起自己的妹妹,于是索性就不见。容瑾瑜在府中就是个透明人一般的存在,他虽然名义上也府中的表少爷但是也是一直被忽略。 于是他只能在族学中发愤图强,终于在乡试中中举,又得书院举荐得以到太学中读书, 这些年来的艰苦也只有他一人知道,他也时常恨那个从来没有来过的父亲,也会想念出生就没见过的母亲。 他眼底挂上了层清泪,谁都不知道在看见同窗们衣着华丽,佩玉戴金的时候他有多么艳羡…… 云舒云卷,天地间忽明忽暗,他一夜未眠,只是在第二天一大早出门送抄写的书籍时又看到了路边停着辆低调的马车。 只是这一次,他没有犹豫,从容地登上了马车。 第66章 一场秋雨连着下了好几天,京城算是彻底入秋了。徐徐凉风吹来,带着丝丝未散去的水汽很是心旷神怡。 一场雨下来京中的桂花倒是全都开了,香气扑鼻,迷得人都快醉了。萧翎很没有素质地随手摘了支树枝在手中把玩着,一路上小小的桂花都快落完了,就剩下个光秃秃的树杈子在手上。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一下午大雁塔下聚了一群人, 有事没事的都来凑热闹,简直是水泄不通。 以往元康街这一路都是府衙大白天的都见不到几个人, 今日倒是颇为稀奇。 萧翎看着乌泱泱的人群,一个个的怎么都穿着官袍,这是……百官们在开雅集吗?不过这个点了还是在闹市不太好吧? 他眼尖的看到成疏也在里面,拉着他的肩膀问到:“在这干嘛呢?有什么好东西?”他探头探脑地往里面瞧。 成疏这边正看得起劲呢,猛地被拍了了肩膀,瞬间吓得差点跳起来,活像是遇到了鬼,他猛地回头,对上萧翎这才稍稍稳了稳心神:“原来是你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拍人肩膀!差点给我吓出病来!”他怒斥萧翎,就差上手打了。 “这么多人也没处下手嘛?”萧翎不好意思的解释,他随手将手上光秃秃的树杈子不由分说甩给成疏,“路上特意给你摘得哈。” 成疏手上突然多了个树杈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萧翎又问到:“今天到底怎么了?” “今天放榜。”成疏看了看手中都快花都掉没了的枝丫,赶紧又给萧翎塞回去,他看着萧翎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以为他不明白于是又耐心地给他解释:“就是今天秋闱出成绩。” “我知道啊。”萧翎一脸理所当然。 “那你什么表情?” “你在这儿看什么?起开,你看得明白吗?又不是你参加的!”他说着一把拉开成疏。 “不是,我说你几斤几两自己不知道吗?有必要看吗?”他们两个互相推搡着,差点把周围的人都给推倒。 “小心点!”“不要挤我!”人群中一阵叫骂声。 “容兄,你中榜了!甲等第三!”人群中又发出一声惊叹,几乎是所有人都停止了推挤的动作将目光投到了那书生打扮的人身上。 那青衣书生身边的男子一下子脸就红,嘴角压着笑,可是整个人都像是如沐春风。众人还有什么不懂的,纷纷道喜。 萧翎抬头看去,那人好眼熟,不过他有些想不起来了,他悄悄碰了碰成疏,小声问到:“那人谁啊,我怎么看着有些眼熟?” “那是容瑾瑜啊,你之前不是在太学看到过了吗?对了,就是大黄那次……”他怕萧翎不明白还特地补充道。 说道大黄萧翎立刻就想起来了,“他啊……” “对了,你今天是来干嘛的,别告诉我你是为了凑热闹。”萧翎移开目光,看着成疏,这小子肯定有什么好玩的事儿瞒着自己。 “我不是有个妹妹吗?” “我知道啊。” “今年也有十六了,该婚配了。”成疏用扇子掩住面容附在萧翎耳边小声说道。 “所以……” “榜下抓婿啊。”成疏简直是想扒开萧翎的脑袋看看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自己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都不明白,还要自己直接告诉他。 “你早说嘛,看上那个了,我给你说媒啊。不对啊,你小子来干嘛,争得过那些老东西吗?”萧翎一把勾住成疏的胳膊,哥两好似得凑在人眼前。 “我也不想的,我爹今日当值,抽不出身来……我就指望你别拖我后腿,快快,去拉人!”成疏好像突然看到了什么,拉着萧翎就往前冲。 在容瑾瑜身边已经围了一圈官员,都在招呼他去自己家中坐坐,想要结交一番。 “不是,那小子也不是考得甲等第一啊,怎么就这么多人围着他呢?” “你踏马要不要看看一二名都是谁,半截身子都要入土了,谁想不开招婿去找他们?!”成疏一边拉着萧翎冲开人群,一边怒吼。 有这小子这回算是稳了,谁敢跟我们世子爷抢人?况且他们和容瑾瑜……也算是有过交情吧? 他直接拉着人冲到了一堆官员面前,众人正为了容瑾瑜先去谁的府邸吵得不可开交,偏偏容瑾瑜还不能拒绝,只能看着他们大打出手自己在一边尴尬地笑着。 “就你家女儿,才和离回府的吧,出了名的暴脾气,谁敢娶?” “赵大人家的女儿今年都有二十了吧,在过个几年都能成老姑娘了,还盯着人家干嘛?”那官员反唇相讥,双方你来我往打得不可开交。 “哎哎,各位叔伯都让让……” “成家小子,你来干嘛,给自己妹子说亲?”看着突然闯入的成疏,其中一个问到。 “怎么可能,只是世子与容公子是旧相识,想要请人回去喝杯茶。”他脸上挂着笑,随便还将萧翎搬出来。 众人一听是萧翎想请人一下子都叹了气,在看看萧翎那小子手都搭到容瑾瑜肩膀上去了,只能遗憾得放弃了,毕竟谁能争得过他呢?各位大人只能摇摇头转身走了。 “对了,那个甲等第五的万钰好像也是个年轻人吧?人呢……” “对啊,看着也是仪表堂堂的,可别让人捷足先登……” 周围一下子都安静了,萧翎看了看成疏又看了看容瑾瑜,开口:“容公子,还记得我。”他歪着脑袋指了指自己。 “自然记得,之前多谢世子。”他的脸上依旧挂着合乎体面的微笑,恰到好处。 “这位成公子想请你喝茶,你去吗?” 成疏都没想到萧翎这小子直接就说出来了,连忙找补: “不是,是世子想请你!”成疏忙矢口否认,这直接将目的都说出来了,人怎么会和自己回去? “不用了,容某家中已有未完婚的妻子,谢公子和令尊厚爱。”他行礼致歉。 “那好吧……”成疏干巴巴的开口,确实不能强人所难。说着他就想拉着萧翎走。现在留着干嘛,现场被人拒绝太尴尬了,成疏脸上却是有些挂不住。 但是他们谁都没有发现容瑾瑜微微颤抖的手,他的内心并不想他面上那样风平浪静,甚至都没有多么欢喜。 他垂下眼眸,显得有些落寞,自己不是应该高兴吗?这名次怎么来的他清楚,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出怎么样的名次。 如果要实现自己的抱负就要与世俗同流合污的话,那自己所谓为天下百姓请命的抱负不就成了个笑话吗? 他暗中捏紧了拳头。 另一边方珏根本没有去看榜,只是他人在家中采着院中的金桂,想着晒干了制作成香囊,他悠闲着站着板凳上摘着桂花,香气扑鼻,感觉整个人都像是混在桂花里,都快熏入味了。 这桂花树不高,只是偏下的桂花都被他摘完了,只能踩着板凳摘上面的。 程槺在一边打着下手,闻着清新的桂花香,想着晚上抱着人入睡的时候,满鼻子的香气,顿时有些想入非非。 “万兄,你在吗?”门口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破了静谧。 “我在,门没上锁,直接进来吧。”方珏停下手中的动作,手上拎着竹篮跳下板凳。 来人轻轻推开柴门:“总算是找到你了……今日放榜怎么也不见你。”他轻轻顿了顿:“你知道名次吗?” “我竟是忘了,多谢林兄告知。”方珏故作惊讶,面上笑吟吟的,“刚做成的桂花香囊,李兄若是不嫌弃的话……” 方珏拿起一边的香囊,将它递给林蒽。 方珏是他在书塾中为数不多关系还算好的,他知道方珏家中还有病重的老母,前段时间还特地回去看了,当时林蒽还想着老人家是不是不行了,还怕这事儿影响方珏的心境,但是后来人回京了这事也算是虚惊一场。 他忙推回去:“不用了,这个我不能受。”他以为这是方珏用来售卖的,毕竟听说他的家境也不好,他知道他们这些穷书生在书塾中日子都过得不是很好,这他自然不能收。 “拿着,莫不是林兄看不上……”方珏眼神中有些落寞,怯怯地收回香囊,好似真的难过。 听他这么说,林蒽赶紧接下来,忙道:“哪有……对了忘了正事,万兄,你,甲等第五!我乙等第二!”说着他面上也不由浮现出欣喜与自豪,即使这一路走过来已经冷静了不少,但是激动还是难掩。 也难怪林蒽如此激动,本朝的科举与前朝不同,不仅将乡试的时间与会试调换了,这样会试就由春天变为了秋天,被人常称为秋闱,更是将原本中举后就能做官的规矩改了,要是想当地方官就只能通过专门的技能考核或者举荐,而他们这些没有背景却有些抱负的书生想要进入庙堂就只能参加科考,并且要会试中榜。 虽然相比较前朝中榜人数放宽了,但是千里挑一何其困难? “那真是太好了。”方珏也佯装激动,“不如留下来吃顿便饭吧,我们也好促膝长谈。” 他说这话时程槺眼底简直是要冒出火来,不是将香囊送给人就算了,还要邀人留下来吃饭?是不是晚上还要留人抵足同眠? 自己人还在这呢?还有这个穷酸书生有什么好结交的,自己才是能帮到他的人啊! “不了,晚上约了其他人。”林蒽不好意思地回绝了:“对了,也不知道今天在榜下这么会有几个穿着官袍的人往我这边凑,不过我急着来告诉你赶紧跑了。”他不解的挠挠头。 “那你快去吧。”方珏笑得跟灿烂了,林蒽这人实在是个榆木脑袋,榜下抓婿竟是都不知。 “诶。”林蒽又火急火燎地走了。 “你干嘛给他香囊?”人走后,程槺撇了撇嘴靠近方珏,不满地问道。 “怎么,这么多你一个人是要挂满身上吗?”方珏整个人笼罩在程槺的阴影下,他佯装疑惑,睁着眼睛满脸无辜地问道。 像一只做了坏事的狐狸。 “你知道……”他突然止住话,胸口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程槺靠的更进了,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到方珏身上,紧接着,他直接一把抱着方珏将人搭在自己肩膀上,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屋子里。 方珏也没想到这人直接来了这么一招,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手脚并用地挣扎着就要下来,哪知程槺一巴掌直接拍在了他的屁股上,多疼倒是没有就是……太屈辱了。 “你放我下来!”方珏被这一巴掌气急了,简直是要破口大骂,脸都气得涨红。 “不给你点记性,你是记不住谁才是你男人!”程槺将人摔到榻上,说罢欺身而上。 窗外的桂花又掉了不少下来些,堆了一地。 翟闻和宋罡推开柴门时,方珏正坐在院子里双手环抱在胸前,面色不虞,程槺在一边洗着衣服,脸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只是人还是在傻呵呵的笑。 翟闻看着他这样怀疑这人是不是脑子摔坏了,怎么一直在傻笑呢? “办妥了吗?”方珏开口,语气中都好似带着浓浓的火药味,活像是吞了几斤炮仗。 翟闻将视线移开:“办妥了,明天应该京城中人人都会知道了。” 听到这话方珏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今夜格外的平稳,就连风都好似减弱了些。 第67章 天朗气清, 惠风和畅。 京城中的桂花开得更加旺盛了,萧翎走在路上随时能闻到那股清香,陆晏身上也有同样的味道。萧翎偷偷瞥向陆晏,想着阿晏身上的味儿怎么一天比一天香?难道是背着自己偷偷抹香膏了? 萧翎悄悄凑近吸了吸鼻子,仔细地闻着陆晏身上的味儿,又在人家回头时装作若无其事地东张西望。 这秋闱放榜第二日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萧翎就看到路边几个老翁状若疯癫在说着胡话,被家里人赶紧拉走了,但是老人的儿女看着自己爹这幅模样不但不恼反而笑意盈盈。 “我家父亲这是高兴,过一阵就好了。”众人这一听才明白这是中了,高兴得疯傻了,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大多过几天就恢复了,于是众人纷纷道喜。 “我们今天去哪?”萧翎撇过头不去看那儿的热闹, 问陆晏。 他们这几天将京城中能玩的都玩了一遍,昨天甚至到市集上去斗鸡了,不过萧翎看着那小孩手上的蟋蟀好玩还特意买了下来,不过刚带回家就被小麦那逆子追着咬,吓得萧翎赶紧装在漆盒中放到了高处。 这京城看着繁华,实际上好玩的地方也不多,特别是萧翎生活了十几年了,自然觉得腻。他们现在就差到花楼中听曲儿了。 不过萧翎现在对花楼有阴影,看着那些涂脂抹粉的姑娘他只觉得她们可怜。 “去城外打马球?”陆晏思索了片刻开口。 “好啊!我可不会让你!”萧翎抬头看着陆晏眼底都是兴奋。他可是这么多年打马球都没输过。 “不过两个人可玩不起来,走走走我再去拉几个人来!”萧翎说着就拉起陆晏的手,两个人十指相握,萧翎欢快地拉着陆晏一边走一边摇摆着手。 他想去把王支兄弟俩和成疏都叫上,在喊上几个人组成六个人,人多才好玩嘛。 只是他们还没走出元康街就又听到一阵鼓鸣声, 又有人在击鼓鸣冤。 这鼓声很快引起众人的注意,不过不比上次青州告御状,这次只有一个人,看着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大人,宁佑二十七年秋闱有人舞弊啊!”那人歇斯底里地吼叫着,不过门口的小吏眼神冰冷并不当回事。 这事儿过去这么些年先不提真假,就说就这么一个人还想着伸冤?怕不是不知道大理寺前鸣鼓的规矩? “大人,草民今日站在这里自然是刀山火海都不畏惧,只求给个公正!”他说着猛地磕了下头,顿时头破血流,青石地砖上很快洇开道血痕。 “那就……”门口站着的小吏话还没说出来,就看见又要几个人站了出来,甚至还有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耄耋老人。 “大人,那年科考实在是冤啊!”他们异口同声几乎是同时磕头,一时间围观的众人都惊呆了。 这一下子冒出这么多人,小吏也有些不知所措。这一般的案子不可能告到大理寺,况且告到大理寺不管真假都是要先受罚以显心诚,这刑法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弄不好死在当场也是可能的。 另外就算是有了天大的委屈真的活不下去了那些百姓也进不来京,而天子脚下,京城的治安自然是比别处好些,这大理寺也是头一次一年遇到两次击鼓鸣冤的。 上次青州那些百姓没受罚也是因为兹事体大他们不敢耽搁赶紧报了上去。 这边小吏还在思索对策,不远处又传来阵阵呼喊—— “救命啊,杀人灭口了!”不远处又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喊叫,众人的目光又被吸引过去了,就看见一个人匆匆忙忙地跑过来,脚下的鞋子都差点跑掉。 “有人要杀我!”他抬头惊慌失措地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一群人,语出惊人,眼底尽是恐惧。 “云深!你怎么在这儿?”一开始跪着的那人抬头看着气喘吁吁的云深不可思议。 现在的云深落魄极了,丝毫看不出但年的贵公子的模样,简直是让人不敢相信。 那中年人先是打量了一番,确定了他就是云深,随后开口:“你……知道当年科考舞弊吗?” 云深看着周围一群人,渐渐地冷静下来,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究竟来个个什么地方。他看着周围那几个沧桑的面孔,既熟悉又陌生,一时间好似回到了二十年前,那个自己还是玩世不恭贵公子的时候。 时光在此刻重叠,当年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早已苍老为生计奔波苦恼。 他看着他们布满皱纹的脸,心中猛地爆发出一股悲怆,突然他心一横想着自己反正都这个样子了,张熙也没顾着情面想杀自己灭口,干脆…… 他扑通一声跪下,眼底立刻蓄满了泪:“大人,小民要告宁佑二十七年,张熙科举舞弊!” 此话一出在场皆惊,要知道张熙可是大理寺丞,这直接在大理寺面前告了人家长官。 “这……”小吏也惊了,周围百姓逐渐聚了过来,他们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平常看到大理寺都是绕着走的,这两天要不是因为放榜在元康街他们也不会来凑这个热闹。 人群中顿时议论纷纷。 *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了,能放我走吗?”云深埋着头询问翟闻。 他被方珏带着回来京,又交到了这个看上去就柔弱的男子手里,可是这个男子一直在宣扬什么七杀教。 不过他这么多年前半生富贵顺遂,后半生颠沛流离,佛陀的未来生积德他尚且不信更何况是这种宣言什么天下不公不如反了的反教呢? “其实你要走的话估计还没出城呢就被张熙发现了。”翟闻顿了顿,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怜悯:“他要杀你……你在看看在我们这里又没短了你的吃喝,也没把你锁起来,只是没让你出了这宅子罢了,你何苦出去寻死呢?” “我……”云深想反驳,只是翟闻预判了他的想法—— “知道你不信,行了,教主仁慈,能放你走,只是你要是将我们说出去……”翟闻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眼中流露出一丝狠辣。 “真的?”云深不确定的开口,他根本就不关心他们,就算是他们推倒了这个王朝自己当皇帝与云深而言也一点都不重要。 “当然是真的。”说着翟闻做出个请的动作,手指着门口:“门没锁,你现在出去就行。” 门口站着的如小山一样的宋罡也没什么反应。 云深小心翼翼地绕开宋罡,犹豫着打开了门。 这是条深巷,门口空无一人,他看了看笑得跟个狐狸一样不怀好心的翟闻,再看了眼看着就害怕的宋罡,最后还是抬起脚走了出去。 这一迈出脚他就立马狂奔起来好似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他可怕这两人又后悔将他又逮回来。 只是他这边才东拐西拐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出了巷子就看见了张熙。此时他正坐在轿子上由四个家仆抬着,云深跑出巷子一个没注意撞到了家仆身上。 “什么人敢冲撞我家大人!”家仆呵斥,云深一个没站稳竟是跌跪了下去,他抬起头,正好与轿子上的张熙来个个对视。 他一时间愣住,脑海中顿时闪过一个念头,在这京城中他人生地不熟的,上次来还是二十年前,要不投奔他? 不过张熙一直在琢磨着事情,没注意到他,这被撞了家仆停下来,他整个人微微往前倾,他双手扶着扶手,这才看见来人竟是云深。 他本能的觉得不可思议,也就一瞬间,他心中浮现出莫大的恐惧,恐惧压得他几乎无法思考—— 还没等云深说话立马惊慌失措地吩咐家仆:“快,别让他跑了!”他语气很严肃,几乎是吼出来的,听得人心神一震。 云深本来还想客套客套,一听到他这话脑海中立马浮现出翟闻刚刚说的话——张熙要他的命。 眼看着人高马大的四个家仆就要围上来,甚至是张熙自己都慌忙地下了轿子朝他逼近,他赶紧起身返回巷子。 不管怎样,先跑了再说! 而这边,张熙才听到小吏来报有人在大理寺门前鸣冤,要揭发宁佑二十七年科举舞弊。他立刻慌了神,小吏不知道这事真假他还不知道? 他着急忙慌地赶来没想到中途竟是遇到了云深。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人竟然会出现在京城,再联想到揭发科举舞弊的事儿他立刻就慌了心神,几乎是本能的以为云深就是来揭露但年那事儿的。 “把他杀了,快!”张熙顾不上其他,吼叫出声,他现在只想让云深永远闭嘴,其他的早就无暇顾及。二十年来的宦海沉浮练就的冷静此时竟是脆弱不堪。 家仆们面面相觑,他们当然知道天子脚下当街杀人这罪名不小,可是他们也没见到过自己老爷如此失态,一时间竟是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我让你们去啊!”张熙怒吼着,他此时简直是失了理智,脑海中就只剩下要杀了云深这一个念头。 他一把甩开站在前面的家仆,自己追了上去,但是这么些年的养尊处优他又怎么会跑得过云深?很快就让他没影了。 而另一边狂跑的云深脑子里想的却是:张熙果然要杀他! 他慌不择路,脑海中就只剩下了逃跑,简直是看见条路就跑。突然他的眼前豁然开朗,道路逐渐变得宽阔起来。 他跑到了元康街。 当然他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他只知道要一直跑,张熙还在身后怒吼着。 他一哆嗦,根本不敢停留,一边跑着一边还喊叫着,这边人多,张熙总不至于在闹市杀了他吧? 现在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大喊着立马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只是他依旧没有停下,只是一直再跑,跑向人多的地方。 他想活命,即使现在已经身无分文,穷困潦倒。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想过随父母妻子去了,只是就差那么一点,对于死亡的恐惧还是将他拉了回头,此后他只能麻木地活着。 那时候他才发现原来死亡也是需要勇气。 甚至后来他为了能活下去还在难民群众要被集体处理的时候大声吆喝,直接告诉了看守的官兵自己知道宁佑二十七年科举的秘闻。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能不能救下自己的命,但是他但是很确切的知道,自己唯一的价值怕是就只有这个了…… 事实上那使臣里正好有当年的同窗,而自己也靠着这个捡回了一条命。 张熙听到他这么喊也冷静下来了,他冷汗一层层的冒了出来,感受到了彻骨的寒意。 他就这么怔怔地站在墙边,看着云深跑向大理寺。 其实他在这个时候想了很多,只是后来他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那条路是云深的活路也是他的死路。他忽然觉得索然无味,自己这么些年奋力地往上爬,甚至晚上都担惊受怕得睡不着觉……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是二十年前那个满腔热血的张熙想要的吗? 他突然觉得就算是云深将一切都说出来又有什么所谓呢?他感觉一阵从灵魂深处冒上来的疲乏,这些年来他确实是太累了…… 于是就出现了开头的那一幕。 翟闻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么发展,他只是一边告诉了当年落选的其他考生宁佑二十七年科举存在舞弊。这一通鼓动,他们自然是义愤填膺。 翟闻找的这些考生也讲究,都是些京城升斗小民,日子过得普普通通的,不至于受到多大的欺压也不至于过得富足,他们又时常捶胸顿足要是自己当年考中了会如何,只是怎么些年来回回都考不也没中过吗? 不过这类人往往是比较好煽动的,随便动一动嘴皮子就能被自己驱使。 至于云深,他本来只是想他遇到张熙后明白张熙确实是想杀他,让他乖乖回来加入他们七杀教,好好做证人,只是没想到这人倒是直接阴差阳错跑到大理寺门前了。 第68章 萧翎想自己怎么总是遇到这种事儿呢? 时隔两天, 他又进了宫,不过这次是作为证人,同样的还有陆晏。 宁佑二十七年科举舞弊检举这事不出半日闹得满城风雨, 百姓们都在背地里议论纷纷, 一个个在坊间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自己当年就在场, 说得有头有尾的。 不过都是二十年前的老案子了,谁都拿不出个真正的证据。 同时, 太学的学子们听闻此事后也自发地在大理寺前游行抗议,甚至坊间有不少传闻此次科考也是有人提前买了试题找人事先写出来背好的。 很多事情就是这样, 一但开了道口子露出了里面的黑暗就会引人深思, 那道裂口只会无限放大。 不过那些舞弊的早就中榜做上了官, 根本不可能说出来, 而其他举子确实不知道, 甚至有部分人也不过是受到了其他人的教唆, 脑子一热就跟上来了。 于是唯一的切入口就只剩下了云深。 那是云深第一次面见圣颜,他吓得他都不敢抬头,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他现在逐渐冷静下来,想到不应该大庭广众之下这么冲动的,现在好了,虽然现在是没什么性命之忧了但是这事闹的太大。 “你所言不虚?”萧缄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深。周围站了一堆大臣,个个面面相觑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云深。 张熙也在,他现在的脸色极其古怪,像是怒急了又像是气得发抖。 说是真的看开无所畏惧了是假的,谁都知道这事要是捅出去自己半身清誉也就毁了,就算是侥幸没有被论罪处死也至少是革职,甚至可能还会被记录进史书了被世人唾骂,这样自己真的就是二十年来殚精竭虑皆成泡影。 他不敢也承受不起。 萧翎还是回到京城后第一次见到张熙,他莫名想起那少了的一张信。他转过头来看着张熙,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 “诬告!这刁民在路上撞了我的轿子就想跑,还诬告我要杀他!”张熙像是气急了语气中是止不住的颤抖。 “陛下,为臣下做主啊,莫要让此等刁民污蔑臣的官名!”他上前几步跪下,语气铿锵有力。 不过只有他知道自己这不是气得颤抖而是怕的。 “你说!”萧缄没有理会张熙,甚至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对着云深不带有任何语气地命令,气氛好似有一瞬间凝固,周围的呼吸声都是如此的明显。 云深从小也是见过不少大世面,后来虽然没落了,但是一般的场面也没有露过怯,只是现在的场面他实在是没有见过,太过于胆战心惊了,一时间惊慌失措,整个人忍不住的颤抖。 “我……”他喘着气,整个人若炙烤在熊熊大火里,众人的目光更是让他倍感压力。他现在连一句完整的话说不出来。 我我我了好一会。 萧缄逐渐不耐烦,他呵斥道:“说,胆敢有半句欺瞒就给我拖出去!” 萧翎觉得无聊,正在神离天外,心思都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去了,猛地听到萧缄一声怒斥也是吓得不轻,立马就清醒过来了,抬头看了看萧缄,又看了看地上跪着大气不敢出的云深,定了定心。 云深抖得更厉害了,他咽了咽唾沫,明明天气已经转凉了,他穿得还不多,现在却是后背浸满了汗,他的因为太过于身体麻木而感受不到自己的动作。他脑子一片空白几乎是说不出一个字。 要说他之前是被张熙追着杀并且遇到当年同样赶考的考生听着他们义愤填膺脑子一热,那么他现在是真的不敢有所欺瞒。 他微微抬起头,想要说些什么,只是这个过程太过于缓慢,耗尽了萧缄的耐心,他手撑着额头,揉了揉眉心吩咐下面的几个太监:“拖走。” 一听到这话,云深立马抬起头,瞳孔不自觉放大,他现在只恨自己的嘴不够快,在那几个太监围上来前嘴上像是抹了油,想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但是理智还是将他拉了回来:“皇上,草民与张熙是同届的举子,但年一同参加秋闱,只是……”他抬头看着萧缄,很快又停了下来,快速地埋下头,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高喊:“草民求陛下开恩,恕草民的罪!” “说!”萧缄没有说究竟恕不恕他的罪,只是不耐烦地继续说。 或许在他心里云深这个小喽啰的死后并不在意,他习惯了生杀予夺,根本不会明白云深现在的对于活着的渴望。 “陛下,这刁民不可信啊!”张熙再次开口,他跪得脊背很直,只是怒到整个人微微颤抖。不过萧缄只是看了眼,并没有理会。 但是只有张熙自己知道自己之所以这么颤抖,不是因为怒气,而是因为心虚。 云深看了眼高坐在上位的皇帝,在看了眼靠近的太监,最后看了眼怒到极致的张熙,最后心一横眼一闭:“草民要检举张熙在宁佑二十七年舞弊!” 张熙情急之下顾不得现在在御前,还想去阻止他,但是萧缄却发话了:“张熙,你想当庭灭口吗?”他语气冷冷,听不出喜怒,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是连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下。 张熙这才如梦初醒般顿住,他重新跪下来,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不过他现在也想明白了,这事儿牵扯太多了,不用他出手自然会有比他官阶还要高的出手,自己这反倒乱了阵脚。 他冷静下来,再次开口:“是臣越矩了,只是这人当年就嫉妒下臣院试考中,早些年便开始谣传,只是没想到今日竟是闹到陛下眼下污了陛下的眼。”他在给自己找补解释。 “我当年家中打点好了,费力好些金银才买到了试题,提前找人写好了策论……当年跟你关系最好便告诉了你题目,怎么现在不认了?当时我因……故未去,放榜的时候你还装模作样地来道歉,这么过了二十年自己都忘了?”云深看着张熙脸上露出一抹苦笑,无比讽刺地说出了这么一段话,看上去竟有几分决绝。 他现在这样儿倒是有些像二十年前不知愁滋味的云家二公子了。 着逐渐与张熙记忆中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云深重叠了起来。 但是就在众人深究其中真假的时候,令所以人都没想到—— “我既然说了,就不惧怕任何人!”说罢,他快速起身,飞快地撞在前面朱红的柱子上,额头上开了道血口,头骨碎裂的细微声音好像被无限放大了,明明是那么微弱的声音此时却清晰的传到每个人耳中。 他渐渐地没了声息。 云深满意的笑了,笑得是那么肆无忌惮,或许从家族没落那一刻开始到现在,他才第一回做回了自己。 他知道今天是注定活不下来了,就算皇帝没发落他,当年那些卖官鬻爵的官员也不会放过他的……但是他起码能决定自己的死法。 这一刻他得到了真正的解脱。 这个过程太快了,众人还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见人血溅当场,在鲜红的漆柱上留下了一抹暗红,有几个老臣甚至被吓到扶着别人不敢看。 萧翎也是头一回真的见到有人撞墙死在当场,虽然陆晏立刻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过他还是看到了,也有些吓得不轻。 “别看。”陆晏小声的附在他耳边。 其实萧翎想说自己接受得了,不过他想了想又放弃了,很是配合的撇过头去不看云深,陆晏这才松了手。 陆晏自己目不斜视的盯着张熙,萧翎却是在偷偷看着他,想说阿晏长得可真好看,要不怎么说情人眼里出西施呢,自己以前也没觉得陆晏这么好看啊。 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今日的闹剧并不感兴趣,或许是真的长大了,又或者是在青州见到了不少黑暗他竟让对科举舞弊丝毫不惊讶,甚至是觉得不出所料。 又或者说他认为今日这事一定会有个结果,公道会得到伸张。 其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是以往自己会义愤填膺为他人鸣不平,可是现在却是有点……麻木?萧翎想不到为什么,可能在某个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的力量很弱小,即使是自己冲上去结果也不会有多大的改变。 这趟青州之行给他最大的感受竟让是无奈。 “拖下去。”萧缄微微叹了口气,他的姿势现在变了,不再是不耐烦地用手扶着额头,而是居高临下地眯着眼,而是端坐在高台上,俯视着底下的臣子。 “萧翎,你说,你都在大理寺前看到了什么?”他的目光偏向萧翎,发现这小子正偏着头不去看云深的尸体。 “啊啊,我……”萧翎听到这话才回过神来,抬头看向萧缄,一脸的不知所措。 他一脸无辜仿佛如梦初醒般,就这么呆愣愣地看着萧缄。其他人都默默为了捏了把汗,也就萧翎这小子敢在这儿发呆,一脸无辜的说出这种蠢话。 “……你就把自己看到的都说出来。”萧缄压了压怒气,看着这个不成器的侄儿,闭了闭眼,深吸了几口气。 “啊,就是我跟阿晏在外边玩,本来想要去城外打马球的……”萧翎睁着大大的眼睛一脸什么都不知道地看着萧缄,稀里糊涂地说了一堆。 萧缄一看到他这幅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打断他的话:“说重点!” 萧翎猛地被他这么打断,瑟缩了下,再次讪讪地开口,他这次挑了重点:“就是这个人猛地冲了出来,大喊有人要杀他,结果和大理寺前击鼓鸣冤的人应该是认识的,他一看到他们在击鼓鸣冤就跪下来说要检举张大人二十年前科举舞弊。”他一股脑的全说了出来,恨不得不带任何停顿。 “行了,你和陆晏先回去吧。”萧缄有些心累,心说这瓜娃子也是个没眼力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知道润润色,再留这小子在这,指不定下一句直接皇帝伯伯的喊。 “谢陛下!”他这回倒是立马反应过来了,拉着陆晏就溜溜达达走了,众人的目光都聚在他身上,他倒是毫无反应。 不过萧翎现在开心极了,还是装傻充愣好啊,这不就能回去了吗?自己真是聪明! 目送着萧翎离开,众人这才将目光重新聚在云深身上,在场的重臣子们都是人精,虽然这次牵扯到二十年年的旧案,不过他们倒是也能咂摸出些东西来……甚至也有几个知道内情的。 “将人拖下去吧。”萧缄摆摆手,眼底是说不出的疲惫,他揉了揉眉心。 几个小太监立刻围了上来将早已凉透的云深拖了出去。 萧拉着陆晏跑在宫中,陆晏没怎么来过宫里,对这里不是很熟悉。 “走走走,我带你绕近路,我们得快点走,不然又被叫回去的话再出来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萧翎头都没有回,就这么拉着陆晏奔跑着。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再不出去今天就打不成马球了。 “阿翎小心些!”陆晏被他拉着,看着萧翎几乎是慌不择路地跑着不由有些担心他会摔着。 “放心吧,这这路我可熟了……不过应该不会见到……”他的话音未落就见到前面有一衣着华丽的老妇人被重宫女拥簇着正在赏花。 萧翎蒙的顿住了,他一个急刹差点摔在地上,还好后面的陆晏拉了他一把。萧翎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老妇人也是注意到了萧翎这边,慢慢地转过身来,就见到萧翎像是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眨巴着俩眼睛。 那老妇人正是太后。这条路什么都好就是离长宁宫太近。 “翎儿。”太后开口,没有什么情绪的语调听得萧翎心虚。 “见过皇祖母,请皇祖母安。”萧翎规规矩矩地行礼问好。陆晏倒是难得看见萧翎这么乖巧,倒是觉得颇为惊奇,但是也没有过都的表现出来,也是跟着萧翎规规矩矩地行礼:“见过太后。” 太后没有看陆晏,只是盯着萧翎微垂着眼眸,面容看上去波澜不惊。 不过她语出惊人——惊得萧翎魂飞魄散的那种。 “翎儿,你前几天考会试,不知如何?今天一大早陛下那边将你的试题拿了过来。”她顿了顿:“哀家也是老眼昏花了,有几个字怎么都看不清,你去告诉我吧。” 说着她就转身离开,身后一干宫女婆子女使太监乌泱泱的一群人,看着怪是唬人的,萧翎还在原地,太后她老人家又发话了:“怎么,腿脚不好了,要人抬进去吗。” 萧翎这才如丧考妣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阿晏,你先走吧。”他哭丧着脸,像是个小苦瓜,陆晏却觉得萧翎现在是在实在是可爱,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陆晏真的想亲他一口。 “你的那位朋友也一块跟上来吧。”萧翎刚跟陆晏小声说完,太后就又停下脚步回头看着他们两个人依依不舍,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陆晏,又看了看萧翎那副苦瓜脸,语气平缓地说道。 萧翎看看陆晏又看看他的皇祖母,脸垮得更厉害了,今天实在是运气不好啊,是不是出门没看黄历啊? 第69章 方珏独自一人走在路上,现在的元康街又恢复了往日的肃静。 虽然是二十年前的案子但是那天在场的百姓实在是太多了,消息不翼而飞,现在京城的书生学子都在义愤填膺, 纷纷放下书本到大理寺前愤愤不平。 毕竟谁都不知道这科举舞弊是不是一直持续到现在, 没准自己落榜就是有这些暗箱操作呢? 现在已经是官兵赶走了一批学子了, 整个街道上安静得简直可怕。 不过都是些乌合之众。方珏看着眼前清冷的景物淡漠地想到。 他们义愤填膺究竟是为了科举不公而愤恨还是为了自己落榜找理由? 虽然确实一边在搞着卖官鬻爵一边在搞着结党营私,但是他们不也没受到拉拢吗?不仅如此,秋闱后面还有个殿试自然不能都是些酒囊饭袋上去,也是挑了一些有真才实学的混合着才不容易被发现,肯定存在沧海遗珠,不过那几个叫得最欢的不也照样年年落榜吗? 可见他们本来就考不上, 总有些蠢货觉得自己是未经雕琢的璞玉。 他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过方珏没注意看路,一个孩童着急跑过被路边的石子绊倒了,直接摔在自己怀里。 方珏一下子反应过来,但是因为那孩子带来的冲击力,此时他们两个都要摔倒在地,方珏睁大了双眼却是下意识地护着怀里的孩子,自己狠狠则是尾椎狠狠的磕在地上疼得他顿时抽了口气。 “公子对不住,您没事儿吧。”那孩子见自己撞到了人,人家还将自己护在怀中自己摔倒在地立马起身扶起他连忙道歉。 方珏感觉自己尾椎骨那面痛得感觉不到任何知觉。人在极痛的情况下是不想说话的,他闭着眼抽着气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角试图缓解疼痛,那孩子本来想上前去拉起他,只不过他实在是太小了,站起来才勉强够到方珏的腰,他实在是有心无力。 正巧旁边有棵枫树,方珏也知道这小孩扶不起自己,硬是撑着一口气靠在树边,这时他才勉强缓过来一口气,抬头看了看那个孩子,只是这时他突然认出来这个孩子,正是李小六…… 那个几个月前差点被他们杀了的李小六。 他突然感到不可置信,巨大的震惊冲击得他好似疼痛感都少了。这怎么跟自己意识中十恶不赦的孩童不一样呢,起码不该撞到人后头也不回地跑了吗? 他抬头迎着光看着还没有自己一半高的李小六愣神。 不过李小六并没有注意到方珏的异象还以为对方是疼到愣神。 方珏坐在枫树下,火红的枫叶落在他的肩膀上,倒是像在衣服上绣上了枫叶样式的花纹。 “你……” “公子放心,是我不小心撞了你肯定会送你去医馆医治。”他说这话时眼神很是坚定,就差发誓了。 “不是……你现在……”方珏不是想问这个,他再次开口不过他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小六让你去给公子买个香膏怎么这么久了都没回来?”来人正是白初九。 自从他们几个孩子被就出来了后就一直在陆府,平时就干些简单活计每月还能拿到一份月钱日子倒是过得还好,只是原来的家没有一个人愿意回去了。 今日他们两个出来采买些东西,临走时确发现公子特意吩咐采买的香膏却忘了,他一个人在巷子里等着,小六则是去采买,只是等了有一会了却怎么也没见到人,他这才出来找。 李小六不好意思地解释:“初九哥我不小心撞到了这位公子,正想着将人送到医馆……”他回头看了眼方珏又偏过头来对着白初九。 “不用了,我……”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家人马上来,我看你也很着急,要不先回去吧。”他现在已经没那么疼了,面容温和地看着两个孩子。 他现在着急回去,想要查清楚一切,这两个孩子他都有印象,都说是什么为祸乡里的顽童,他这才放心献祭了。 其实献祭不善不义孩童这事除去他那些执念外同时也是为了能够让那些信徒更加信服认同,毕竟共享把柄也是能促进整个团体的认同。更何况他们将自己家管教不了的孩子送来,大庭广众之下献祭了,那么他们就脱离不开了,他们是共同的实施者啊。 所以这法子方珏一直都很认同,毕竟这是最少代价能让这些信徒们凝聚起来的,代价紧紧是几个该死的孩子。 但是如果他们不是不善不义的孩童呢? 方珏猛然想到。 “这……”李小六似乎在犹豫,这时候倒是白初九出声:“还是现将公子送到医馆吧。”白初九明显比李小六高的多,他长得比同龄人壮实,从小帮家里干活力气也大,倒是能搀扶起来。 他此时真试图拉起方珏。 “不用了。”方珏很强硬的拒绝,就在这时程槺也终于跟了上来:“你们在干什么?” 他就买个栗子饼的功夫方珏人就不见了,自己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发现他被个小孩拉扯着。 “你怎么了?”他紧张兮兮地向前扶住方珏好好打量了一番,确定人没事了才松了口气。 “不小心摔了一跤,现在有点不太好走路。”方珏没有多说些什么。 听到这话程槺直接将他环抱起来靠在自己的胸口,“我们去医馆。”这摔得走不了路得是多严重,还是快点去医馆看看吧,免得落下病根子。 “不用,我们快点回去吧。”方珏坚持回去,他见程槺不为所动走的方向也不是回去的路。 “不行,你必须要听我的!”程槺这次态度很强硬,抱着方珏头也不回地就往医馆方向走,甚至恨不得是跑。 “那个,我们也跟着去吧,毕竟是我撞到这位公子的,好付个药材钱……”李小六语气很弱,看着人高马大的程槺犹豫着开口。 自己每个月也是省下了不少银钱,付个药钱应该不成问题吧? 白初九也跟着说道:“这事错在我们应该为这位公子医治。” “不用了,看你们也是有事要做,我不打紧的。”方珏头趴在程槺肩膀上看着两个小孩。 他现在着急回去,心里也很乱,只想着快点回去弄清楚。 其实方珏很久没感到这么的……良心不安了。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痛恨着那些人的不仁不义,为了报仇甚至根本也不在乎良心了,可是这时他才猛地感到一阵不安。 如果他们不是该杀的不善孩童,那自己前面做的有何那些豺狼虎豹有什么区别呢? 他一边又附在程槺耳边小声道:“你先带我回去,我之后再跟你跟你说。” “那……好吧,公子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去陆府找我们,确实是我们对不起公子。”李小六见他实在坚持,又想到天色也不早了,他们还得回府,于是再次诚恳道歉。 程槺低头看了看方珏,见对方态度坚持自己也是实在拗不过,想着要不先将人送回去再请大夫上门看看,反正就是自己多跑一趟的事儿。 他打定注意于是顺着方珏回去了。 * 萧翎亦步亦趋地跟着走进了长宁宫内,秋日的暖阳照在他身上让他觉得有些困倦,果真是春困秋乏。 “阿晏,你今天可能会见到我被训。”萧翎一幅慷慨就义的模样,就差唱风萧萧兮易水寒了。 “阿翎没事的,不要自己吓唬自己。”陆晏拉着萧翎的手给他安慰,他们两个的影子投在宫墙上和一株枫树的枝丫合在一起越发看着亲密。 南霜看着萧翎和他的那位朋友拉拉扯扯地在宫门口的垂花拱门前不进去上去提醒:“世子爷,太后娘娘已经进去了,您作为儿孙让她老人家等着实在是不妥。” 萧翎这才悻悻地拉着陆晏一起走了进去。 主殿内太后正看着萧翎前些日子些的试题,正在仔细地看着,她老人家这些年来眼睛确实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甚至是拿出了琉璃镜在细细斟酌。 此情此景萧翎不由的想起了前几日……太后她老人家不会也要揪耳朵吧?萧翎有些心虚。 “皇祖母,翎儿来了。”他的声音又是夹着的,显得很是乖巧,像是个乖乖小孩正在跟家中的长辈撒娇。 “你……哀家记得你以前的字不是这么难看的?”太后紧皱着眉头,似乎是看不清字,眯着眼睛看着手上长长的试题,倒是分出神去看萧翎。 萧翎看着太后没看着自己,心中压力少了不少,好不容易松了口气:“祖母,阿晏还有事……”能不能让他先回去,不然看着自己被训也太丢人了,自己可还要保持好形象呢。 “我就知道王氏这么些年来对你缺乏管教!”太后突然呵斥道。 萧翎被她突如其来的呵斥吓得一激灵,还没说完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他眼睛一转,立马开始找理由:“祖母,都是当时那环境不好,就在那茅厕边上,熏得我都要晕了!”他说的煞有介事,神色戚戚,像是受了委屈,揪着小脸,看上去还真不想演的。 “不是翎儿不愿意写,只是实在写不下去了,迫不得已才快点写完好出去的。”他再次补充道。 太后听到这话才抬起头来,“底下那些臣子怎么办事的,怎么能让你在那种腌臜地考!”她合上萧翎的试题,这些年来她的眼睛也越来越不好了,看着萧翎这分不清是什么字的策论也是颇为疲惫。 “祖母,他们都是按规矩办事,是孙子运气不好,抽到了这种位置。”萧翎瑟缩了下,弱弱地开口。 “行了行了,今日来也不是为了你这狗爬字。”太后摆摆手,看着萧翎这幅埋汰样,指挥着下面的宫女:“快点将世子爷带劲去换身衣裳。” 听到这话萧翎心中警铃大作,这几年太后越发喜欢指婚,这要自己换衣服分明是要…… 他挣扎,他反抗,他弱弱开口:“祖母,翎儿在御书房站了大半天还看到有人撞柱身亡,现在是在是有些累……”他故意装可怜,靠在陆晏身上,手搭在额头上,“还是阿晏扶着我出来的,本来想快点回去好好休息缓缓的……” 太后看了他一眼,语气不由分说:“那就不换衣裳了,直接见人吧。”太后说着就吩咐宫女带萧翎进内殿。 “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对人家姑娘的名声也不好听吧?”萧翎最后在想挣扎一下。 “放心,我们都在一边看着,不过是些官家小姐进宫来个哀家请安,你又正好在罢了,不会有人说闲话的,那个陆家的小公子看着也是一表人才不如也一并成人之美吧。”太后仰着头看着萧翎,眉宇间颇具威慑。 “哎呦,阿晏我头晕,快扶我一把!”他说着就要倒在陆晏身上。萧翎闭着眼睛装死,心说这样就能放自己回去了吧? “就算是今日晕在这里不省人事都得见上一面。”太后语气不容置喙,身边的贴身宫女很有眼力见的上前搀扶萧翎。 “不不不,我突然感觉好多了,皇祖母一片苦心怎能辜负!”他立马站好,看着俩个围上来的宫女战战兢兢,立马就站好了。 “那就跟上来吧。”太后走进内室头也不回地对着他们两个说道。 第70章 “见过太后。”珠帘外一群娇滴滴的官家小姐轻声细语地向太后请安。一阵风吹过,带来阵阵清脆的响声,混着少女娇俏的声音,很是悦耳。 萧翎隔着珠帘悄悄看着,他发现好像几个月前王罗卿骗他到庙里见的那个小姐也在,不过她们都低垂顺眼的估计也没看到自己。 他们两个都规规矩矩小心谨慎地站在太后旁边,太后则坐在主座上慈霭地对着这些姑娘们说道:“都进来吧。” 这些小姐们为了见太后都穿着素雅的衣裳,看着颇为赏心悦目,不过萧翎在心中腹诽,没用的,孙儿我已经走上不归路了……他哀哀戚戚地垂着眼,想着他们这对小情郎也是古往今来头一对被逼着娶亲的吧。 这么想着他觉得有些对不住陆晏,是自己把他拉过来的……得想个办法快点跑。 姑娘们鱼贯而入, 都看到了内殿里的萧翎和陆晏二人。 “正好哀家这不成器的儿孙带着陆家小公子来宫里请安,哀家想着你们年岁都相仿,跟我这个老人家肯定是谈不到一处去的,倒不如叫他们两个过来热闹热闹。”太后笑了笑,眉眼间尽是慈霭,“来,都赐座。” 在场的姑娘们都不傻,知道太后这是想干什么,这些年来太后确实是喜欢召水灵的姑娘进宫陪伴,年纪大了嘛,青春早已不在喜欢看些年轻的姑娘们说说笑笑也正常。 她也乐于给他们这些年轻男男女女赐婚,平日里太后除了礼佛也没什么事儿干,指指婚成人之美倒是也能解解乏。不过太后看男子的眼光高,一般家世脾性的还看不上,于是他们这些未出阁的姑娘倒是也乐意去太后面前露个脸,为自己找个好夫婿。 不过……其中几个胆大的悄悄抬起头打量着。 一个是陈王世子,家世好,长相真真就是不似俗人,只是人是个不学无术的,但好在没什么恶习,一辈子荣华富贵…… 另一个是陆公子,从边疆回来不过半年,在朝野也有些建树,长得一表人才的。 两个道是都不失为一个好选择……就看人家看不看得上自己了。 她们一一落座,萧翎眼看着太后身边留了两个位置就拉着陆晏往那边走,还不忘抬头打量太后的眼神,但是他脑子里却想的是如何找个理由快点跑。 真可谓是一心三用。 太后瞥了萧翎一眼,觉得这孩子怎么这么大了还跟个小孩一样,不由的眉心紧了紧。 只见萧翎拉着陆晏顶着一众人的目光硬是硬着头皮往前走,不过他脑海中突然冒出来个想法。 太后这边则是没这功夫管萧翎那点小九九,她心中盘算的则是哪家小姐合适。 这赵家小姐是左丞相府之女,身份倒是相配,只是长得比不得其他几位姑娘,而孙小姐则是户部侍郎的女儿,长得好人也是蕙质兰心温和体贴,对了那还有个太傅家的孙女,只是从小体弱…… 她暗暗思索着,不过今日倒是也不一定非要为萧翎定亲,只是让他们年轻人都互相认识认识。 要知道萧翎这小子平日里有什么事儿都是躲着的,什么赏花宴、宫宴都是能躲都躲,就算是去了也是跟一群半大小子打打闹闹,更何况男女分席根本结识不到什么姑娘。 她再将目光投向萧翎,从前觉得这小子长得金相玉质的,不过长得实在是太惹眼了,一出现倒是显得这些小姐们黯然失色了,这么一对比倒是容貌上没有能配得上的…… 这倒是太后头一次觉得萧翎长得好也是个缺点,他有些苦恼,觉得这萧翎什么好的都没随王氏,就偏偏随了张中看不中用的脸。 他再将目光投向陆晏,觉得这陆家公子长得也是剑眉星目,关键是为人少年老成,跟萧翎站在一块简直像是两个年龄段的,这倒是好婚配,只是不知道家中是否已经做媒了,这岁数合适,人更是在京中一堆世家公子中也算是颇为出众,怕是提亲的人早就把门槛都踏破了吧。 这人都不需要自己来指婚……不过要是尚未婚配的话,在座的小姐倒是都合适。 只是这边她还在思考着倒是没注意到萧翎在耍小心思。 萧翎拉着陆晏到一边椅子边,自己倒是没急着坐,他让陆晏先坐下了,自己则是走向另一边的椅子,陆晏看着他的背影心生疑窦,他总觉得萧翎是想干什么。 不过他也明白太后这次也没想着真的指婚,怕是只是想让萧翎认认人,她老人家自己心里怕是都没个人选。 萧翎的背影现在在陆晏眼中就是只小狐狸,还是将自己全部的心思都泄露了出来的小狐狸,正摇着尾巴大摇大摆地使着坏。 只见他走着走着就在那椅子边上突然脚下一滑,他啪嗒一下整个人跌在地上,偏偏额角磕在椅子上,立刻红肿开来。事情发生在一瞬间,萧翎自己都没想到会磕在椅子上,似乎是疼傻了,木愣愣的跌坐在地上揉着脑袋。 周围的小姐们发出声惊呼,陆晏见他摔倒立刻上前扶起他到一边的椅子上,紧张地看着他。 太后也急的起身就要下来查看萧翎的伤势:“来人,快去叫太医来!”她喝声吩咐身边的侍女,恨不得立刻凭空出现个太医里面能医治萧翎。 “哀家今日困乏了,你们都回去吧。”她深吸了口气,转头轻声对着那些官家小姐们吩咐道。 她们继续待在这儿也不好。 “是……”这些小姐们也不愿意继续在这了,一个个的忙不跌的都出去了。 太后又看了看陆晏:“你……”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萧翎就拉着陆晏:“阿晏,我疼……”他眼圈都红了,看上去是真的很疼。 太后又看了看萧翎,这才止住了声,默许了人留着。 “翎儿,你没事吧?!”太后上前几步一下子抱着萧翎,她左看看又看看,确定萧翎只是肿了没有磕出血才稍稍松了口气。陆晏倒是很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只是眼神一刻都没离开过萧翎。 只是萧翎一被太后抱着眼泪就止不住的流,哭得稀里哗啦的,看着可怜巴巴的:“祖母,我疼,我要回家……”他小声啜泣着,整个人哭得梨花带雨的。 “好好好,都依你……”太后看他嚎啕大哭也是没了办法:“翎儿乖啊,先让太医看看。”但是他看着萧翎红肿的额头还是有些不放心,说什么都要让太医瞧一瞧。 那老太医恨不得返老还童,两条腿走得飞快地跟着几个宫女就进来了,这个过程连半刻钟都不到,要不是知道是萧翎磕着了,还以为是那位贵人马上就要一命呜呼了。 萧翎分神抬头一看,好家伙,正是自己从地道出来额头受伤那次日日来王府诊治的太医,好巧不巧,萧翎这次也是额头受伤。 真就是命里犯冲。 “快看看!”太后着急得恨不得自己上前给萧翎看伤,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稳了。这也是她这么多年少见的失态。 那老太医自是一刻都不敢耽搁,那眼皮塔拉的眼睛都难得睁大了,一通查看发现人只是简单的磕伤了,涂了点药,就起身对着太行礼说道:“世子无碍,只是普通的磕伤,每日涂些红花油就可了。”就这么点小伤整的好像快要一命呜呼了,他都差点吓死。 “你出去吧。”太后这才松了口气,握着帕子的手也松了松。 “是。”老太医提起药箱慢慢退了出去。 人离开后太后这才捂着胸口,止不住地抽气,萧翎悄悄抬头看了眼,觉得自己这回真的是玩过头了,有些心虚,只是依旧在小声啜泣着,看上去委屈极了。 “好了,你先回去吧。”太后像是真的累了,被侍女们扶着坐下 “那……”萧翎先是看了看太后,再看了看陆晏,最后还是抽抽搭搭地被陆晏搀扶这出去了。 他们两个上了马车,陆晏这才上了萧翎的眼睛,对萧翎说了话:“下次可以想别的办法,但是一定不要让自己受伤了……我会很担心的。”他垂下眼睑,似乎是有些伤心,说得很轻,像是只是一句轻声呢喃,随后什么都没有说,萧翎觉得他对不起阿晏和祖母,是自己让他们担心了。 他有些不敢看陆晏的眼睛,又觉得自己是不是该安慰阿晏比如说已经没事了,这点小伤我是不会觉得疼得。但是话到嘴边他又想换个说辞。 他止住了哭声,绞尽脑汁地想着,什么都没说,心中打着草稿。 他原来只是想在这些小姐面前出个丑好让人家都看不上自己,只是没想到会磕在椅子上,结果他为了演的像一些故意哭得很卖力,只是没想到做得太过了…… 为什么感觉自己每次都是将事情搞砸呢?他想到。 “阿翎,我早上让厨房准备些桂花糕和花生露,准备下午喊你来赏桂花……只是现在还是算了吧。”他看了看萧翎被纱布包着的额头,颇为可惜地说道,不过萧翎就只听到了桂花糕这几个字。 他倒是想极了陆府的桂花糕,只是这几年陆晏不在,陆府就留了几个人,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去问要吃的。 他眼睛亮了亮,觉得那老太医实在是太小题大做了,自己明明没什么事,就是磕着脑袋了,包起来干什么,看着还怪唬人的。 他看着陆晏,眼底有些希冀:“阿晏,我不疼的,不如我们去你府上赏花吧。”他眨了眨眼睛,伸手就要去拉头上的纱布。 陆晏赶忙阻止他:“我们去可以,但是你不能扯头上的纱布。” 他说得很郑重其事,萧翎还真的一下子被他唬住了,连忙点头,他们这才向陆晏驶去。 陆晏想的则是他一定要拖住萧翎,今天不能让他出去乱逛了,安生过完今天就好。 其实今天下午萧翎会和那个户部侍郎家的儿子张嘉在大街上又遇到了,两个人都没有好好走路,一个不小心就撞到了一块,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两人又打起来。 最后的结果是萧翎脸上也挂了彩,张嘉也没讨到好去。 偏偏祸不单行,萧翎回到家后还没走进自己房间倒是忽然刮来一阵风,裹挟着只死掉的蜜蜂,尾巴上的刺好巧不巧的刺进了他的脖子,疼了好些日子。 后来还特地写信来向自己抱怨此事,所以他记得很深。 陆晏知道就算今天自己陪着他,萧翎也会被蜜蜂蛰,好不如让他今日就别回去了。这其实也存了他的点私心,他想和萧翎同床共枕,纯盖被子聊天就已经能满足了…… 不过某只待宰的鸡倒是对此毫无察觉,馋着陆府的点心没空想其他的。 之前因为种种突发事项让他一直无暇顾及以张嘉为首的那些人,陆晏垂下眼睑,现在倒是有空处置他们了。 * 赵怡回到家中时她的父亲也恰好回来了。 “父亲。”她欠身像着赵导问好。 “怡儿,你今日去哪了?”赵导刚回来,看见女儿前后脚回来不由地问道。 “跟着一众姐妹们进宫拜见太后。”她顿了顿,“还见到了陈王世子和陆公子。” 说完她掩面低笑:“果真和父亲说的那样是个长不大的纨绔。”以往父亲总是拿陈王世子做反面教材教导她。 赵导却是没接下赵怡的话,他今日在御书房看到那一幕,知道那事怕是瞒不住了,现在他有些庆幸自己只生了个女儿。 母族犯事不牵连外嫁女。 他深吸了口气,现在只想着快点给女儿许个好人家,赶在东窗事发前快点嫁出去,保全性命就好……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70-80 第71章 萧翎来到陆府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天边铺上了层橙红的云彩,像是一层层晕让开的胭脂,霞光满天很是迷人。 “我这么晚回家不会被我娘骂吧?”萧翎犹豫着问出口,他现在是馋陆府的点心,但是也怕被王罗卿骂,可能真的是被摔坏了脑袋,他现在才想起来这回事。 “早就派人去知会伯父伯母了。”陆晏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在落日的暖阳下温暖的光落在他的半边脸上,看上去眉眼很是深邃。 萧翎于是定了定心安心地走进了陆府,想着不愧是阿晏,想的就是周到。 其实他有段时间没来陆府了, 他从青州回来后一直在禁足, 后来放出来后也是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找地方玩。 不过这几天他们几乎是每天都在一起, 于是倒也是没想过来陆府。 以前陆晏不在京的时候他来陆府也没意思,后来陆晏回来后却一直告诉自己有事不在府中,自己每回满载希望来最后却兴致阑珊地回去,陆府长什么样他都快忘了。 进入府内后萧翎和陆晏穿过长廊,萧翎东看看西瞧瞧,落日下的屋檐都披上了层余晖,陈设和记忆中一样,什么都没有变,甚至檐角挂着的平安符都是当年自己和陆晏一起玩的时候买的。 他跟着陆晏到了他的院中,一抬头看到院子里挂着那日他们去逛灯会的那个鲤鱼灯,看着格外眼熟,是自己送给他的…… 萧翎这才猛然想起那盏兔子灯早就不知道被自己丢到哪去了。他有些心虚,幸好陆晏没问起兔子灯的去向。 “公子,我们回来了。”白初九他们两个就在这时候出现在门口,向着陆晏报备行程。 “您要的那个香膏售罄了,我们想着要不买个差不多的,可是怡香阁只剩下梅花香膏了。”说着他将香膏的小瓷瓶举起来给陆晏看,想他解释着原因,管事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采买了,他们寻不到人就来找陆晏报备。 “没事,你们先回去休息吧。”他其实是不想让萧翎知道自己每次出去见他的时候都在身上抹上些香膏,让自己以最好的状态去见萧翎,不过他也没想到这两个孩子两个回来的这么凑巧,现在他只能希望萧翎并没有联想到。 他面上什么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很平静。 萧翎这下子解开了这些天来的疑惑,原来陆晏真的背着自己偷偷抹香膏,那么……自己以后也要弄得香香的去见他! 他偷偷看着陆晏,觉得陆晏真是的,自己和他都认识多久了,竟让搞这么一出,倒显得自己对他多不诊视一眼,自己可不能输他! “诶,那两个小孩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萧翎看着那两个孩子突然感到一阵熟悉,但是很快意识到自己也是从小时常来陆府的,府里的下人很少,自己看着眼熟倒是也正常。 但是他又猛然想到这两个还是孩子,三年前才多大啊?但是他很快就听到了陆晏的解释—— “是那天我们从暗道救下来的孩子。” 萧翎听到这话猛地抬起头,对哦,这两个孩子看着都不大不可能三年前自己就见过了。不对啊,他们为什么不回家? 萧翎心中疑惑。 哪知那两个孩子看到他立马上前几步跪下来了:“谢恩公救命之恩。” 他们突然跪下萧翎都没有什么心里准备,心下一惊,连忙上前,“别别别,地上冷!”他上前就要扶起他们两个,哪知俩小孩却是直接哭了:“如果不是公子相救并收留了我们几个,我们……早就是死在那里了……” “好好好,活着就好……”萧翎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随口都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现在有些羞赦,毕竟是被人当众感谢。 “你们也累了一天了,还是快点回去休息吧。”陆晏低头将他们都拉起来。 “嗯。”天色也不早了,两个孩子抽抽搭搭,放下东西就走了。 “所以他们十来个现在都在陆府?”待人走后,萧翎转头问陆晏。 落日的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他的脸上显得整个人更加的如玉如琢,陆晏低头看着他白如玉般的脸颊有些心热。 “嗯,不然他们没地方去了。”他撇开头佯装看屋檐上几只叽叽喳喳的鸟雀。 “好次!”萧翎手上拿着块桂花藕粉糕,嘴角还留下了点残渣,陆晏伸手抹掉了他嘴角的那点残渣,舌尖舔了舔手指。 萧翎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这还有,阿晏你要吃的话直接拿吧……”没必要吃我剩下的。 “嗯。”陆晏虽然这么说着可是并没有去拿点心,倒是一直看着萧翎,那眼神仿佛是挂在萧翎脸上。 月挂树梢,清光四散,迷离的月光笼罩在他们身上,点点桂花撒在衣裳上,像是整个人泡在桂花浴中简直是要浸入味儿了。 月挂柳梢中,人约黄昏后。花前月下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候。 “时间也不早了,叫人备水沐浴就寝吧?”陆晏看着天上的那轮明月渐渐偏移,向萧翎建议道。 萧翎被陆晏盯着确实有些不好意思,忙不叠地答应了。 陆晏出了院子去喊人准备洗浴的热水,萧翎这才想到他们两个今天是不是要睡在一块?那么沐浴是不是也在…… 他的脸刷一下就红了,话说现在回去还来的急吗? “阿翎,都准备好了,你来吧。”陆晏催促萧翎。 陆府是比不上陈王府每间主屋后面有专门的浴堂,只是简单的在屋子里用屏风隔开来放了张大浴桶。 萧翎看着屏风后面的水汽氤氲,踌躇着开口:“我,你……”是要一起洗吗? 他脸上晕染开了层脂粉色,好在现在灯线昏暗,不易察觉。 “不,你在这里,我去另一间。”陆晏将衣服交给他,随后就头也不回地大步走了出去,他的耳垂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红,不过萧翎并没有注意到。 陆晏走到院子中,夜晚的冷风吹在他脸上,他这才稍稍冷静了下来。刚才他差点没克制住,一想到萧翎泡在水中,整个人在水光的映照下浑身浮现出一抹淡粉色他就想要更进一步…… 不行,君子发乎情止乎礼,现在他们都没个正名,怎么能做出这种轻薄人家的事儿? 他吸了口凉气,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向另一间空置的房间,那里也准备了张浴桶。 他不可能看着萧翎洗浴,就算是隔了张屏风都是真的要了他的命。 留在房间的萧翎像个虾一样过完了水就赶紧出来了,他为了方便还特意撤掉了头上的纱布。出了水后萧翎随便擦了下身上的水就胡乱地套着中衣,差点脚下一滑摔倒在地,还是扶着木桶边缘才站好了。 他穿好了就走出了屏风,想着要不今天就让阿晏随便找个空厢房让自己住一宿得了,以前两个人同吃同住惯了,现在怎么越发不好意思起来? 这年岁见长倒是越发小家子气起来,不过……要是陆晏想要和自己进一步怎么办?话说他们两个谁在上谁在下,对了是不是要准备些东西…… 萧翎这么想着脸越发红了起来。 他在床边像个木头人一样站了一会,突然回想起小时候他们两个在户外的一个野山泉里,那时候正值隆冬,萧翎和陆晏一同出去玩耍恰好看到出正在冒着气儿的温泉,周围是一簇簇开得正艳的红梅。 他觉得这冬天泡上这么一会儿在回去可舒服了,不仅自己下去了还拉着陆晏也下去了,水汽弥漫中暖和得萧翎发困,水里也没个使力的地方,整个人就差随着点点水波飘荡了,在温水的包裹下他没一会就睡过去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在陆府占着陆晏的床,陆晏则是在一边温习着功课。 这边萧翎正发着愣呢,陆晏就走了进来。他此时也是只穿了件单薄的中衣,秋天的白天倒是不怎么冷,一到晚上才会感觉到暖和的日子已经过去了,陆晏一推开门冷风就直往里面贯,萧翎刚刚泡在热水里,一下了被风这么一吹忍不住拉了拉衣裳。 陆晏赶紧拉上了门。 萧翎头上的纱布都被他自己拆掉了,倒是已经消肿了,看上去除了有些破皮红肿外没有一点问题。 “你看看,没事的,那老太医一定是老眼昏花了。”萧翎见陆晏一直盯着自己头上看忙给自己开脱。 陆晏看了看被随手挂在一边的绷带,一边又看了看萧翎湿漉漉的头发。 萧翎也不知道伤口避水。 陆晏拿起一边的巾帕走到萧翎的身后替他擦拭着头发,缕缕发丝在他的手上逐渐变干,柔软的触感隔着巾帕传递到他手心上,“小心着凉。”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头发都干了……”萧翎头发被陆晏揉搓着,自己的后背靠在对方结实的胸膛上,两个人都没穿什么衣服,松松的中衣挂在身上,对方胸口的温度传递到他身上,似乎是连心跳声都能听到。萧翎感觉现在实在太热了,热得他都有些喘不开气,忙低头逃离。 “嗯”陆晏将手上半湿的帕子挂到了屏风上,“时间还早,阿翎睡觉吗?还是看些话本呢?”他说着从床边的雕花木柜里拿出了几本话本,递给了萧翎。 再借给萧翎一个心他都没这么大的心当着陆晏的面在人家的床上看那些情情爱爱的话本,他连忙摆手:“今天太累了,还是早点睡觉吧。” 他都没想到陆晏能把话本都给自己备齐了,要知道他之前还说陆晏这房间太过于死板都是些之乎者也的书,一点自己能看进去的也没有。 说完萧翎头都不回地钻进了被窝,背过身去留下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对着陆晏,像个小猫一样蜷缩在一边,留给了陆晏充足的空间。 陆晏见萧翎直接上了床,也轻轻掀开了被子躺了进去。他倒是庆幸萧翎没提出去其他房间睡觉,他轻轻捻了捻萧翎的一缕发丝在鼻尖嗅了嗅,一股清新的水汽带着皂角香在鼻尖弥漫开来,陆晏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 萧翎整个人埋在被子里,感受到身边有人躺下才惊觉自己竟然是忘了跟陆晏提自己去其他房间睡,他懊恼,觉得自己怎么能将这么重要的事儿都忘记了,但是现在陆晏也躺下来了,他也不好打扰对方,自己放下心中的念头,也老老实实地闭上了眼,没一会竟然真的睡着了。 今天倒是他难得早睡的一天。 萧翎这边安生得睡着了,另一边张熙却是在家中畏罪自裁了,早上家中仆役来喊他醒的时候突然发现房梁上挂着个人影当场摔坐在地上,惊恐地睁着眼睛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事情到这里确实已经明了了,张熙切切实实是当年科举舞弊了,不过都是些陈年往事当时监考的官员甚至有不少都已经告老还乡安享晚年了,怎么都查不出来。 萧缄于是只是下令严查本次科考是否存在舞弊现象,只不过这时候他一点都没当回事,二十年前自己老爹不上朝,底下官员无法无天倒是也合理,但是现在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难道还会有人贩官鬻爵搞舞弊吗? 过了二十年的事他也不想管,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张熙自裁,省的一群人在自己面前进谏彻查。 当时在场的官员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都知道昨天张熙被单独留在在御书房,至于说了什么他们也都无法得知,不过听说当晚张熙是回府了,只是闭门谢客,没想到早上就传出人已经畏罪自裁的消息。 人人都知道,萧缄这是用张熙的性命平息了此次科举舞弊的民愤,都说人死债消,唯一两个现明面上知道内幕的人还都死了,真相也就随着他们的死一并埋入土里无从查证了。 不过这时的萧缄还没意识到,科举到底有多少见不得人的手段藏在里面。 第72章 萧翎早上起来时院中里的鸟一直叫个不停, 吵得他脑壳疼,而陆晏正安稳地睡在一边。 自己依旧是睡得四平八稳的,只是头发像是张牙舞爪的树枝都跑到人家脸上去了,陆晏的胳膊还搂着自己的肩膀…… 萧翎很早没有这么早起来过了,平时他都是晚上睡不着白天起不来的,昨夜倒是难得睡了个早觉。他动了动,发现自己的一节衣袖正压在陆晏身下……他拉了拉,发现拉不出来,但是他很自然的想到了断袖的典故…… 萧翎:……这下真的要成断袖了。 陆晏感受到身边人的动静也醒了过来, “阿翎,你醒这么早干嘛,饿了么?”他撑起身来询问道,眼睛却不自觉地撇过去。 萧翎看着他觉得有些奇怪,一低头才发现原来自己衣服没好好穿,漏出了大片胸膛…… 萧翎赶紧拉好衣服,不好意思得挠了挠头实在没话题了,只能干巴巴地开口:“我有点想回去了,我爹娘可能有些不放心……” 不过这完全是萧翎多虑了,萧缙倒是乐得萧翎借宿在陆晏家。 最近小麦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像是记恨上萧翎了,每回萧翎回来都要偷袭攻击他,也亏得这小子还有些良心都是用肉垫子拍他而不是伸爪子挠他。 不过萧翎每回遇到小麦这般都叫嚷着它是养不熟的白眼狼,要来打它屁股,随即你追我赶搞得府里不安生。 其实都是萧翎最近时不时就去摸人家面馆掌柜家养的猫,回家时带着人家猫的味道,小麦多灵的鼻子啊,一闻就知道不对劲这小子又在外面招猫逗狗了。 不过萧翎不知道而已。 萧缙和王罗卿早就看萧翎跟小麦在府中上蹿下跳心烦了,这么大一个王府硬是能每天都闹到他们面前。这几天夫妻两都被闹得耳朵嗡嗡响,还准备找个机会将这一人一猫都打一顿,正好这小子去陆府住了一宿,夫妻两个都感觉到耳根都清净了。 萧翎回到家的时候他爹娘正在悠闲地喝着早茶。 “爹、娘,我回来了。”他小声地对着两人说道。 他昨天住在陆府估计是先斩后奏,爹娘也是关心自己,但是自己都到了人家家了自然不能拨了人家的面。 不过这实属萧翎多虑了,王罗卿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回来了啊,快点换衣服跟我们去你外祖家。” 说着都不给萧翎跑的机会,直接指挥着婢女们将他直接架了进去,一条龙服务,没一会就看到个穿着月白色滚边金绣束袖的少年,头上还罕见地带上了顶白玉小冠,看上去英姿飒爽,意气风发的。 萧翎不喜欢戴发冠,总觉得这东西顶在头上怪难受的,不过他也没到弱冠的年纪倒是也没强迫他戴。 “娘,头上这个?”萧翎弱弱地开口。 “戴着,这么大的个人了,跟个小孩似得,你要是能看着像是个这么大的人了也不用在穿着上这么刻意。”王罗卿突然大声呵斥道手还猛地拍了下桌子,直吓得萧翎一哆嗦。 萧翎于是又将目光转向萧缙,只见他埋着头,专心致志地看着自己的碗…… 强势的娘,没用的爹……萧翎默默想到。 * “儿子,你过一会就和你娘下去,我就不去了……”萧缙悄悄附在萧翎耳朵边说道。 “爹,你……”萧翎眯起了眼睛,狐疑地看着他,他爹这是想临阵脱逃了?不行!一定要拉上他! 这么想着他就想要叫王罗卿,只是他还没有出声就又听到萧萧缙小声道:—— “好儿子,回头给你涨零用钱。”萧缙再次对着萧翎使眼色,“过一会你就说昨天太后吩咐你喊我进宫。” 萧翎眼睛一转,这不得好好给自己讨点好处啊?于是看向他爹,就差把坏心思写在脸上了:“二百两!”他悄咪咪比了个数。 萧缙肉疼,府中是王罗卿把持中馈,给萧翎涨月钱就是拿自己的私房钱,但是他见他的岳父就像是萧翎见太后,耗子见了猫一样。 王罗卿的父亲一辈子清清白白刚正不阿,看着女婿和外孙这纨绔样就来气,当时太后都没他那么反对他们俩的亲事。 每每见到萧缙都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恨不得把脾气都写在脸上,但是又碍于萧缙的身份,每每只能叹气一字不发,对于两人来说都是一种折磨,他都怕把岳父气出病来,这么多年了都夹紧尾巴见人,王铉面前他都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的。 不过老人家对于自己的外孙倒是换了个态度。虽然萧翎也是个纨绔样,不过这小子从小就长得跟年画上的娃娃似得,又会说好话,还时不时撒撒娇,很是讨老两口的欢心。 “娘,我突然想起来皇祖母昨天就我爹今天去宫里。”萧翎得到了萧缙咬牙切齿的回应后满意地向王罗卿开口。 “你这小子,怎么不早点说!”萧缙佯装恼怒,他叹了口气:“那我只能进宫了,你们娘两儿好好陪陪二老。” “行,你去吧。”王罗卿开口,算是同意了。 到了王家门口,萧翎先一步下马车,王罗卿跟在他后面。 一进到里面就看见老两口在院子里喝茶,王玹手上还拿了本书,两个人说说笑笑的,看上去心情都不错。 不过萧翎想了想,外祖父这年龄却是是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了,还不如以后就在家里养老得了。 “给外祖父,外祖母请安。”萧翎乖巧地向着两个老人问好。 王玹和王老夫人见萧翎来了,赶紧迎上来:“翎儿来了啊,我前两天还念叨着呢。不过想着还是不要打搅你备考了就没去看你……快让老婆子我好好瞧瞧,我可是听卿儿说你前些日子在青州受了伤!”老夫人拉着萧翎的手就好一阵瞧,恨不得把他看出了洞出来。 “外祖母,我没事,这不是能出来了就来看你们了吗?”萧翎笑着跟着老夫人走进去。 王玹看到萧翎进来了,抚掌笑到:“你小子去青州这份胆气实在可嘉,倒是长大了。” 这事儿确实让王铉对萧翎刮目相看,他现在倒觉得这小子虽然看上去莽撞,骨子里却是一腔热血。 王罗卿就知道这小子一来就没自己什么事,于是叹了叹气也跟了进去。 萧翎这小子,有的时候那小嘴跟抹了蜜似得,只是一般不跟自己说些好话,经常把萧缙和自己气得想打他。 “哎呦,倒是把卿儿给忘了,对了王爷没来吗?”老夫人再次瞧了瞧门外,确定没人,才回过头来。 “他临时有事进宫去了。” “哼,我看他是不想受老头子我的气!”王玹冷哼一声。 “你也是,每回人来都不给人家好脸色看!”老夫人责怪道。 “我爹是真的有事,不说这个了,娘,你不是做了些糕点来的吗?”萧翎赶紧解围,还上前去给王玹揉肩。 “就你最会说话。”王玹被萧翎一阵卖力的揉肩逗笑了,抚着胡须,一脸慈爱地看着萧翎。 * 萧翎和王罗卿在王家中午用了顿饭就准备回去了。 临走时王罗卿劝解自己父亲:“爹,你也被总是把过错都拉到自己身上,你都多长时间没回青州了,有些事不知道正常。” “你爹我是这种莫名其妙把罪都拉到自己身上的人嘛?这是服老了,准备好好颐养天年了,倒是你们也得时常来看看我们两个老东西,好让我们享享天伦之乐。”王铉斜乜了王罗卿一眼悠悠地说道。 “爹,你能想开就好了。”王罗卿倒是也没多说什么,拉着萧翎就走了。 待两个人走后,老夫人这才对着王玹含怒道:“都怪你,每回王爷来都不给个好眼色!” “当年你不同意他们两个的婚事,说什么这人看着就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样,卿儿指不定嫁过去后被他纳的妾给气到,但是你看看这么多年了,人家别说妾了,怕是连个同房婢女都没有!” “嗐,萧缙这人看着不简单,我这么多年怎么都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看得上我的女儿。”王玹摇了摇头,回想起十八年前,依旧是恍如隔日。 “好,不说这事儿了,你请罪辞官倒是也不跟他们只会一声,怕是卿儿没少为这事担心,我还以为你跟他们说了。”老妇人叉着腰对着王玹责备道。 这段日子她的腿疾又犯了,没跟王罗卿说,怕女儿担心,也就没能去王府看他们。 王玹不说话了,良久,他叹了叹气:“这些日子,我总是想起当年,我现在都不知道这个都御史是自己凭本事挣来的还是卖女儿来的。” 他现在都能回想起女儿刚出嫁,自己就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御史破例升为二品都御史,同僚们都感叹他命好,生了个女儿。 自己当年虽然心中郁愤,但是在这么高的升迁机会前,也是什么都没有说,可是这么多年了,自己又何时真正的高兴过呢? “前两年叫你去辞官你不,现在倒是自己辞官了。”老夫人嘀咕道。 “哎,这两年我时常想起当年的方尚书,觉得权力真是个怪东西,当年怎么都没想到他会和康平王谋反窃国。”王铉目光逐渐变得深远起来,像是陷入了段悠久的回忆。 这么多年来他在任时兢兢业业就是为了让同僚们看得起他,他是是靠嫁女儿升上的。可是这么多年来他总感觉这世道就算自己再怎么努力都是一团污泥。 他逐渐开始承认他的升迁就是因为嫁女儿。 这么些年来的尔虞我诈他也早就受够了,早点颐养天年也好。 “对了,那个王家长房的两个兄弟来京,之前还拜会的时候你不在,我将他们迎进来后谈了几句看天色也不早了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那改天将他们都喊过来就行了,都是些小辈也不能苛待了他们。”王铉抬头,正好对上檐上挂着的那个风铃,那是他当初刚进京的时候和妻子一起买来装饰的,这么多年了,风铃都有些生锈。 这里的一砖一瓦都变了样,人也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只是这风铃倒是十年如一。 * 萧缄发了好一同火,下令彻查此次科举,一定发现舞弊定不姑息。 贡院里的一众人倒是慌了神,个个急的焦头烂额的,“这要是被查出来可怎么办啊!” “就是啊。”一位官员甩袖,怕得手上的笔都拿不住。 “这些试题早就被呈给陛下了,要是……哎!”现在是上了贼船怎么都下不来了。 “怕什么!”赵导抬脚走进来,看着惊慌失措的众人,气定神闲:“这题目不是透露出去让他们自己找人写的吗?怎么会出事呢?” 赵导仰着头颇具威严地看着众人:“别自己乱了阵脚。” 众人这才停了下来,逆着光看着赵导,良久才有人说道:“丞相说的是。” “但……要是陛下将所有中榜的都询问一番的话。”此时又有人开了口。 赵导轻笑了声:“那就见高祜的事也捅出去,把水都搅浑了,到时候谁都奈何不了谁。” 现在还不能让他们慌了心神。赵导看着众人心中想到。 第73章 殿试那天也是赵怡出嫁的那日, 日子很赶,左右不过三天的时间。 赵怡不可置信地看着父亲:“女儿做错了什么了吗?父亲为何这么对我?”她浑身发冷,似乎都要站不住了,眼角不觉的浮现出一抹泪痕。多年的教养让她勉强撑住。 “老爷!怡儿是你唯一的女儿啊!”赵夫人也赶紧上前来拉住赵导。这么能这样,自己丈夫是中邪了吗? 赵导竟是将赵怡草草嫁给了城东的一户商户,士农工商,最末等的商啊!而且什么十里红妆都没有,一架小轿子就出嫁了,这以后叫她怎么在京城中抬起头来啊! 就这京中就算是纳妾都没有这么敷衍的。 “你懂什么,都这个时候了,保住命要紧!”他看着女儿,眼眶中也不由的浮现出了点点泪光,他子嗣浅薄,这个女儿是他唯一的子嗣,自然是从小溺爱,只是这个时候了,什么都顾不上了。 那处商户也算是自己家的远方表亲,来京时光照过,他也是看过, 掌柜的为人憨厚实诚,他家儿子也是良善之人,并且受恩于他,就算赵家倒台了,赵怡嫁过去也不会受多大的委屈。 赵怡渐渐没了声,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家这是要出事了…… “父亲……”她嚅嗫着看着赵导再也没了话音。 赵夫人也止住了哭声,母女两个都痴痴地望着赵导。赵导闭上了眼睛,像是在平静地面对即将到来的命运。 不过……要是能拉下来高祜倒也算是心里好受些。 * 萧缄坐在龙椅上,底下跪着一群贡士。 他一般只问甲等和乙等的,只是这次他决定都探探底,打算都问问些实势。 最开始赵导也是吃准了萧缄根本不会过问丙等的贡士,才这么多年来顺风顺水有恃无恐。 就像是二十年前的那批官员也是吃准了先帝根本不会过问才能如此胆大妄为。这么多年来高祜和赵导也是在暗中较劲,只是谁都捏着对方的把柄谁也奈何不了谁。 “都起身吧。”他撑着头漫不经心地扬声道,他心里只觉得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不会有人这么胆大,殊不知底下有几个事先买了考题的贡士正两股战战直达哆嗦。 他们甚至有人就读了两本书,字都认不全,临考大价钱找人写了一篇又指定了一定要出现那几个字才出现在现场。 他们起初也担心会在殿试被发现,但是卖试题的官员们说皇帝根本不会过问丙等的贡士,并且他们不买也有的是人买,于是虽然价格昂贵也有风险但是他们还是咬咬牙买了。 萧缄并没有注意到有些贡士的异常,毕竟头一回面见圣颜有些失态也正常,甚至早几年还有人在金銮殿内吓尿的。 金銮殿内,贡士们都先后站了起来,有人第一次面见圣颜吓得两腿打哆嗦站都站不稳,但是也有人面色如常不卑不亢。 萧缄这么多年也是见到了不少这种样子的贡士,早就习以为常,甚至翻来覆去的问题都没怎么改变过。 其实策论诗词写得好只能算是一个好的文人,真正要在官场站稳还是得看他们自己的造化。这也是他这么多年来殿试都只是走个形式的原因。现在无论问什么问题都是理论化的,实际上可能根本实施不起来,他一般也会把这些贡士们随便丢到些小官职上磨炼个几年,要是一点突出点都没有的指不定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他随意的扫了几眼就知道那些人日后能有所作为,有些人寂寂无名。只是他余光一撇,突然注意了个玉佩,他突然顿住,目光定在上面,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里见到过,文竹样式的玉佩还是很常见的,只是不知道为何他突然想起了二十年前他到扬州去那次。 那是二十年前,那时早就有了康平王要造反窃国的风声,自己被父皇派到扬州去暗中调查,结果在那里他遇到了个特立独行的女子,江南水乡的温婉和江湖女子的意气在她身上像是水墨般完美的融合。 在后来万分险恶终于是平乱了,就在他离开扬州的那天晚上他们两个那天晚上都喝了点酒,他们两个早就对对方有了点不一样的心思,于是半推半就地就有了关系……不过他早上起来没看见人而且自己也焦急回京去述职…… 再后来安定下来他再去扬州想要将人接到京城来的时候却得知了人家已经故去了。 他只能遗憾地离开扬州。不过这都是二十年前的一场镜花水月了,他早就淡忘了。 这么想着他不由的将目光移到那个贡士脸上,只是这一眼他猛然间想起了那个女子的眉眼! 竟是有六分相似,仿佛间好似又回到了当年扬州的杨柳岸晚春的微风吹拂…… 他突然正了正身形,看着那相似的面庞和腰间别着的那个玉佩,萧缄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但是他一时间怔住本能地想停止了所有的动作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他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心不在焉地依次问了些问题,倒是也没心思在认真的进行殿试了,草草就结束了。 身边一直跟着的胡德发现了萧缄的异样,他再看了看下面的贡士,突然觉得有个年轻人看着倒是和皇帝有几分相似……他心里也有了猜想。 到了中午的时候,贡士们都出宫了,超乎所有人的意料,甚至是赵导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愣住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来报的下人,反复确认。 担惊受怕了一天的赵导最后面对着意外之喜简直是要高兴坏了,皇帝竟然根本没有仔细过问!他想到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人知道自己女儿已经嫁过去了,今天再接回来,要不让男方入赘,难道他赵家也什么小门小户,当他家的赘婿还能委屈他不成? 他美滋滋的想着,简直是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昏头脑,只想着快点把女儿接回来。 另一边的高祜也吃了一惊,他都想好了要是赵导破罐子破摔把自己也攀咬出去的话自己要怎么辩解,反正他这边找的几个贡士都是真的有学识的,他们也不会说出去,要是一口咬定是赵导临死前想胡乱找个点背的也不知道皇帝能不能相信。 但是赵导确实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自己不过是看几个年轻人品德高尚前途无量收他们为自己学生罢了,自古有之。 不过……他倒是听说今天一大早赵家一处偏门来了驾小轿子,赵怡坐着小轿子被送到了一处商户家。 赵导这老贼死到临头想的竟让是保全女儿。 * 为了掩人耳目,萧缄特意见甲等的贡士们都叫到御书房去单独谈话,只是其他人他都是随口说几句,到了容瑾瑜这里他恨不得将人家的生平都问出来。 不过在人进来前萧缄就已经命人拿来了他的籍贯,容瑾瑜被记在他的舅舅名下,表面上是容家的二公子,实际上根本不受他们多待见。 其实早在听闻这个贡士姓容,出身扬州时他就能基本确认了,但是在胡德呈上他的籍贯是他终于是肯定了,绕是这么多年他越发生性多疑但是这次也是实实在在地感到喜悦。甚至一点多余的猜疑都没有。 胡德也掐出了笑容站在一边恭贺:“恭喜陛下!小皇子竟是与陛下年轻时长得一般无二!” “你倒是也聪明,这都看得出来。多事!”萧缄面上这么说,脸上却早就笑了起来。 胡德在萧缄身边呆了这么多年早就把他的心思琢磨得通透,他自然知道萧缄现在高兴得没人诉说,自己这么说倒是正和了萧缄的心。 容瑾瑜虽然年轻倒是也不怯场,很平稳地答完了所有问题安安静静地站在一边,萧缄满意地看着他,这么多天他的心情才终于好些了,他欣慰地看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儿子,满意地露出了不易察觉一抹笑。 这么多儿子有几个不是希望自己早早死了的,生在皇家能有什么亲情?表面上父慈子孝实际上谁知道都怀了什么心思呢?还有那些宫妃,表面同床共枕实际上同床异梦。就连自己的结发皇后都不能全信。 但是这个自己都不知道的儿子却不一样,其他皇子多多少少都在朝中和臣子利益相互勾结,有母族扶持,但是他呢?他连自己真实的身世都不知道,在自己的母家也不受待见。 就算那天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唯一能依靠的不也只有自己吗? 他满意地让人先回去了,自己则是继续坐在御书房继续会其他贡士。但是他的目的也不是考考这些贡士于是只挑了几个合眼缘的。 这么一下午最让自己记忆深刻的就是那个叫万钰的,那态度自己真的揪不出任何失礼的地方,就像是就在官场一样圆滑,萧缄也看出来,这么多人里面就数万钰日后在官场上能有所大作为。 不过……还是先将人丢到翰林院去磨磨气性吧。 终于容瑾瑜……要是想不引人注目的话,也是先在翰林院呆上几个月吧,以后找机会升迁吧。 另一边的赵导听到有几个人又被召进去了,他心又提到了嗓子眼,还好只是挑了几个,于是他心又稍微松了松心,这一上一下的他也是感到心累,扶着椅子喘着气。 赵夫人忙帮他顺气:“要不还是晚几天再接怡儿回来吧,免得……” “哎,也只能这样了。”赵导闭上了眼睛。他现在有些摸不准萧缄在想什么。按理来说他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了对帝王心也算是摸得透,只是这次他属实有些难以琢磨。 第74章 萧翎今天一大早就被王罗卿又揪到了青光寺, 朝廷上发生的事儿他是一点都不知道,不过他平时也不关心这些事。 “娘,我能不能不去啊。”他又开始期期艾艾地央求了, 刻意睁大了眼睛装可怜, 还以袖掩面, 状似哭泣。 “青光寺和山上面的崇安寺你选一个。”王罗卿不看他凉凉道。 萧翎还想着再说些什么,就听到—— “都是你上次跑了, 才会招致诸事不顺!”王罗卿又猛地拍了下马车的座椅。 砰——的一声,那哪是拍在座椅上, 分明是拍在了萧翎的心里啊。 萧翎吓得一哆嗦,心想他娘最近怎么脾气这么暴躁啊,吓得自己一惊一乍的。 不对啊……这不会又是想让自己去见哪家的小姐吧?萧翎心中警铃大作。 “娘,我……其实……”他犹豫着开口。 王罗卿只是斜乜了他一眼, “放心不会让你去见其他人的。”说着她还用手指指了指萧翎的脑袋:“这么大的个人了,整天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她其实经历之前那一遭也算是暂时歇了心,今天主要是看萧翎整天在大街上游手好闲无所事事,看得她心烦,干脆将他送进青光寺静静心,祈祈福。 王罗卿倒也不是多信这些佛陀之说, 但是总归是有些敬重的,有些东西也不可不信,就算是时常来拜拜总没坏处。 “对了,其实什么?”她转头看向萧翎,开口询问。 “其实没什么,我突然想起来小麦还没喂饭呢?怕它把自己饿着了。”萧翎赶紧胡诌,叽里呱啦瞎说了一堆。 刚刚他还想说自己早就有了心上人,王罗卿要问起来是谁他就说现在八字还没一撇。 只是如果今天不是要撮合他的姻缘的话, 那倒是也不用说了,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萧翎正了正身形,正襟危坐,路过人声鼎沸的西市的时候他都没有探头去看。 王罗卿狐疑地看着他好一会,想着这小子今天又在发什么疯,怎么还说起胡话了?难道是有事瞒着自己? * 方珏坐在禅房里,炉子里咕噜咕噜地烧着热水,秋风有些萧瑟,几片枯黄的落叶被风裹了进来。 老方丈见水烧开了,先是在茶盏里倒入了些茶叶再给倒入刚烧开的水,倒掉了多余的茶沫后推给了方珏:“还是上一年收集到雪水,就剩下这么点了。” 说着他也给自己倒了杯。 “许叔倒是也不由惋惜,在过个两三月就又到了下雪的日子。”方珏笑了,捧起茶盏轻轻地泯了口。 “嗐,这人老了,倒是容易伤春悲秋。”他看了看方珏欲言又止:“当初劝你父亲莫要在名利场的那团污泥里待在,可是他就是……还是被自己的亲弟弟、哎!”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当时早该知道,早该去……”他慢慢止住了声,只剩下叹息。 许绪是当年的户部侍郎,但是早就厌倦了官场的尔虞我诈,想着归隐田园却是中年丧子丧妻,悲愤之下出家当了和尚。 被想到这却一定程度上免了他的杀身之祸。或许是方茹不知道他知道内情,又或许认为他早就不问俗事不足为惧,甚至有可能是因为没想到他会出家实在找不到人了。 不过他又为官谨慎没有一丝把柄在他们手上,实在想要陷害他倒是也没个突破口。 许绪揉了揉眉角,叹了口气,终于又开口:“往事不可追已,人还是活在当下。”他想劝方珏放下……最起码不要这么激进。 “我要是放下来了,又有谁放过我呢?”方珏突然就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狠辣。 见状许绪没再说什么,只是再叹了口气。 “好了,老衲也不多留了,约的施主应该快来了。”他说罢起身离开禅房,留下方珏一个人。 另一边萧翎正被王罗卿按着跪在佛像前:“虔诚点,双手合十!” “知道了。”萧翎嘴上这么说着,身体也是这么做的,只是一直心不在焉的,眼睛一直看着自己的鞋子。 许绪到的时候萧翎正老老实实地跪在蒲团上,虔诚地跪拜着。 “老衲来迟了。”他赶紧上前向王罗卿表达歉意。 “没事,大师,我们也才来不久。”王罗卿笑着将跪在蒲团上的萧翎拉起来:“大师看看,这小子这几天运势一直不太好。” “那施主来拿一张牌吧。”许绪说着拿出一堆木牌子,都是背面示人。 萧翎左摸摸右摸摸,最后随手摸了张,翻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疑惑地看着许绪:“上上签?” 许绪接过牌面,盯着看了一会,突然沉声道:“是上上签没错,只是……是张姻缘签。” “这么说他是能最近……遇到桃花?”王罗卿一听,不由地问道,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怕是施主这姻缘早在身边了,应该跟施主算是早就相识,算是喜事吧。”许绪不在多言,这算是别人的家事,他也管不着。 王罗卿却看着萧翎,不由地想到:这小子不会背着他们在外边跟清白人家的小姐私相授受吧?还是说……对了这小子前些日子悄悄去了花楼!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不愿意被安排亲事吧! 她看着萧翎的眼神逐渐变得怪异起来。要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倒是好说,只是要是秦楼楚馆的……要是品性温良倒也还好,他们倒是不愿意萧翎找个身份多高的妻子。只是要是没娶妻先把花楼里的姑娘接来府里或者寻死觅活地非要现在就娶来当正妻这不免落人笑话。 况且那些花楼的姑娘都精着呢,没准就是看中了萧翎的脸和钱!这小子还为了人家守身如玉! 她这么想着简直是气不打一出来,拉着萧翎就想回府好好问问。 “那大师我们就不多做逗留了。”她笑了两声,和许绪告辞。 “施主慢走。” 萧翎这边则想的是,这老秃驴算的还挺准的!他和陆晏是青梅竹马,可不是早就认识了? 不对啊,他不是个和尚吗,怎么也会算命啊?却没想到没王罗卿一把拉起来。 “天色不早了,我们快点回府吧。”王罗卿真的一刻都不想多留,拉着萧翎就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去。 “娘,我……”他倒是还想再抽一次,算算他和陆晏到底能不能成? “快给我回家,别逼我在这里打你!”她瞪了萧翎一眼,凶恶地说道。 萧翎缩了缩脖子,什么反抗的话都说不出来了,不过能早点回府倒也是好的。他倒是也不想在这里问香火味了。 只是他走出门槛时突然看到了掩在一堆落叶中的方珏。 准确来说他不是掩在落叶中,而是站在树下落叶落了满肩,枯绿和着草黄,整个人像是披上了一件大衣,显得格外消瘦。 他正在树下发着呆,丝毫没有发现萧翎正看着他。 萧翎觉得眼熟,好像也是在青光寺看到这个人吧,他一拍脑门突然想起来自己在贡院前看到过他。 不过这时候的萧翎也没有多想,只是觉得这么巧,又遇上了这人,不由地多看了两眼,随后就跟着王罗卿回去了。 就连方珏现在都自己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昨天刚刚面见过圣上。 看着那个曾经抱过小时候自己的人,只觉得讽刺,他怎么会不知道呢?还是默许了他们的栽赃陷害呢?就因为那些人能助他登上皇位吗? 自己花了二十年的时间再次站到了他的面前,在御书房时他差点控制不住地想质问他为什么,可是话都差点说出口了,硬生生又被自己咽了下去,还得装成谦卑的样子,一一回答他的问题。 他那时候觉得恶心极了。 自己这有算是什么?就像是许绪说的那样,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现在就算是报复了又有什么用呢?死去的人还能回来吗? 难道最该死的不是那个知道真相却还是放任了的萧缄吗?有的时候默许者比实施者更可恨。 可是自己就算是扳倒了方茹又如何能扳倒皇帝呢? 真正让他有此感受的是他那天回去后特地命翟闻他们去调查几个月前他们在暗道里准备献祭的孩童。 得到的结果却是他们都是些无辜的孩子,只是家中不喜便扯了谎送来他们这。 天下竟然真的有父母为了几两银子就送孩子来送死? !就连灾荒年间,那些活都活不下去难民在自己已经死去的孩子面前都不忍心吃他们的尸体。 虎毒不食子啊…… 他这是头一次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对自己所做的种种感到疑惑。他这么做和那些谋财害命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区别呢? 他站在树下这么想着,一时间思绪万千,不知不觉间落叶满肩,萧瑟的秋风中他的身体逐渐变凉。 直到傍晚时分他才落寞地离开了青光寺。 而此时的吏部侍郎家,张嘉正准备进房间掀了刚抢来来的美人的盖头。 他们张家也算是朝野老臣了,从他太爷爷那代就一直在朝野为官,最高时居丞相位,就连现在他爹也是吏部的尚书,家中还有个姑姑在宫中为妃。 实在是皇恩浩荡、繁荣不衰。 早些年有些人认为张熙也姓张,猜测张熙会不会是他们家的偏门亲戚,当时他爹还嘲笑过“就张熙这穷苦出身也配和他攀上关系?” 这也是为什么他敢和萧翎打起来的原因,张嘉根本不惧萧翎一个世子,就算是闹到皇帝面前也顶多被呵斥一番。 “公子,这抢亲不好吧?”下人来提醒他,他看着这抢来的新娘花轿非凡,看上去不是什么寻常人家。 “怕什么,婚闹自古有之,我不过是请人到家中来做客。”张嘉训斥下人:“这算是哪门子抢亲?! ” 他说着还摆开了扇子,摇着扇柄就要推开门进去。 前年他也是在人家花轿的必经之路上借着婚闹的名头拦截将人抢了回去,最后玩了几天觉得腻了就放人回去了,他怎么知道新郎家就不要她了,那女的竟然想不开一刀将自己刺死在他们家门口,为此他还受了父亲好一顿骂。 可是到最后还不是被父亲压下来了嘛,有什么好担心的。 况且这姑娘都没带几个下人仆从,花轿也是普通样式的,顶多奢华了点,能是什么得罪不起的人家吗?能伺候好自己还是抬举她了! 张嘉正在美滋滋地想着却没想到他爹正在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心里还暗骂了声逆子。 就在今天的朝廷上,突然有御史检举张嘉前年假借着婚闹的名头玷污了人家新娘,最后致使新娘被退婚,自裁于张府门前就在今天早上,而如今张嘉又故技重施抢了人家新娘! 此话一出,张荇被吓得冷汗一下了就冒出来了,要知道这事儿要是一开始就被检举到皇帝面前还好,顶多被训斥一番,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在天子脚下,这事竟然能被自己压下来? ! 这算是什么,自己在京城竟然能只手遮天? ! 他立刻跪下:“陛下,这是臣的小儿子年少,看着人家在街上婚闹就觉得喜庆,非要凑这个热闹,只是请人家到家了喝了茶的功夫,没想到人家的丈夫心中猜疑,竟是不认她了,最后那女子想不开自裁在臣府邸前,臣也是好好安抚了那女子的父母,给了银两好生安葬的,故而并没有多少人知道。” 他这话说的真假参半,萧缄最近心情好,倒是出乎意料的只是看了他一眼,冷哼了声:“你要是管不好你的儿子可以送进大理寺。” 张荇一听到这话就知道萧缄没有多生气,忙道:“是,臣一定会教育好他,切莫让他再犯!” 于是一下了朝他就火急火燎地往家里赶,生怕来不及。 第75章 张嘉刚进去就被红盖头胡乱一脸, 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呵斥—— “大胆贼人,竟然连本郡主的花轿都敢拦?!”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张嘉更是直接被甩了一巴掌,还没反应过来就捂着自己的脸不可置信。 “哟, 我说谁呢, 张家的小子啊。”吴韵看到来人是张嘉后讥讽地笑了几声。 张嘉也没有想到被抢来的竟然是吴韵,整个京城出了名的暴脾气, 据说她都已经打跑三任丈夫了,年年宫宴都能看到她带不同的夫婿来。 “误会,误会……”张嘉一听到声音心就咯噔一下,连忙扯开被丢在脸上的盖头想解释,吴韵可不管其他的,劈头盖脸地就抄起桌上的茶盏一股脑都摔了出去 。 “好啊,要是你是在是喜欢我我倒是也是勉强能招你当我家的倒插门女婿!”说着她一把揪起张嘉的衣领,狠狠一摔张嘉整个人都摔在墙上。 张嘉就是个不中用的草包,吴韵长得健壮他实在不是对手。不过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却只是想着自己竟然连个女人都打不过? ! 张嘉一下子就怒了,直接上手,两个人扭动在一块,吴韵的头发都被他扯开了, 两人打得不相上下。 下人在门口听得也心惊胆战的,难道这次的姑娘这么猛啊? !要不要进去帮忙? 张荇疾步走来,就看见门口站着两个下人,屋内还传来一阵打斗声。 “赶紧把门给我打开!”他向着门口守着的下人怒吼。 下人们不知所措,这开了要被公子责骂, 不开要被老爷责骂,他们也很为难。 但是张荇见他们没有动,直接没有管他们, 猛地直接把门都踹开了,下一刻他直接被摔来的张嘉撞到了,两个人都直接摔出门。 张荇一把骨头了,硬是被这逆子撞到在地,摔得根本起不来,还给逆子当了人肉垫子,疼得直抽气,近几天好不容易好点的腰也是又疼了起来。张嘉也摔倒在地哎呦哎呦地叫着,不过现在他还没意识到给自己当沙包的是自己爹。 “敢和老娘斗,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吴韵拍了拍手,看着这对父子冷笑:“我要回府去告诉母亲,你们就等着收拾吧!”说着她整了整衣服大步迈出了门。 张荇在看到吴韵的那一刻,浑身都凉透了,那可是福康公主的女儿,出生时就被封为郡主的吴韵啊! 怎么会是她? !张嘉这小子截人都截不清楚的吗? 一时间张荇根本顾不上摔在地上的疼痛,一把推开张嘉想要追上去。 “怎么,张大人还想拦着我吗?”吴韵回头,轻笑了声,就这么看着试图追上来的张荇。 张荇止住动作,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他怔怔地站着,最后只是挤出一句话:“郡主,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借那逆子一个胆他都不敢冲撞您的仪驾……” “其他都不说了,您老看看我这头发,都被他扯成什么样儿了?”吴韵指了指自己的头发,像是气急了,不怒反笑。 “这事你们家必须给个交代!” 说罢,她就头都不回地走了,张府的下人没有一个敢拦着,都怯生生地看着吴韵扬长而去。 张荇站在原地,脑子里此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他们张家这次不死也必须扒下一层皮来。 这吴韵是二公主的女儿,为人泼辣,不爱红装爱武装,少时便经常找江湖中的师父来家中教授武学,好爱结交志同道合的朋友。 就可以好不夸张地说,吴韵的武功绝对在京城大多数儿郎之上的。 想要当他的夫婿也是除出了名的要会挨揍,其实吴韵倒是也不会随便打人,但是她挑夫婿的眼光高,都是找些面如晓月色若桃李的。虽说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草包,但是也耐不住他们出去寻花问柳。 她的前三任夫婿都在花楼被她抓了个现行,她也是不给人家面子,当场就大打出手。 吴韵眼中也容不得沙子,草包也扛不了揍,于是这么些她成亲的结果都是以和离收场。 此时萧翎正好回到家中,他一下马车就要被王罗卿拉会院中里,一路脚下生风,差点把路过的萧缙都给撞到了。 “哎呦,小心点……”萧缙扶着墙,看着自己的妻子火急火燎地拉着儿子进来。 “对啊娘,我都要摔倒了。”萧翎赶紧抱怨。 王罗卿见是萧缙,附到他的耳边小声说道:“这小子怕是背着我们在外面有相好的了。” 萧缙一听那难能啊,就他家小子这样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看不上,萧翎这小子就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光长了张俏脸,想法还跟十岁的小孩差不多。 看上他什么,看上他还跟个孩子一样吗? “我怀疑……是被青楼的女人骗钱骗身了……”她低声说着,萧缙的神色也变了。这要是真的被人骗了才是他们害怕的。 萧翎则是看着他们两个人不解,什么事儿要背着自己悄悄讲,自己还是不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了? 他也悄悄凑上去:“爹,娘,你们在说什么啊?” 他想听听 王罗卿脸稍微撇过来就看见萧翎那张脸,更是气不打一出来,恨不得当场就打他。扬着手在半空中看了看萧翎畏畏缩缩的样子最后还是放下了。 这小子要是现在就把人供出来硬着骨头说非卿不可那她还能觉得这小子有骨气…… “你给我进去!”说着她就一把揪着萧翎的衣领,把他揪进了四莳院中,一众侍女小厮都看到了,话都不敢说,恨不得将自己变成个透明人。 他们现在还以为萧翎是又犯了什么事。 萧缙跟在他们后面也进去了。 “你小子,当着外面那么多下人的面,我不想让你难堪,说!是不是被青楼的狐媚子勾了魂!”王罗卿说着也不管萧翎怎么回答,直接翻找了起来。 在他的房间里总能找出些证据来,她就不信萧翎和那女子相处了怎么久,连个信物都没有。 她倒也不是不开明,只是怕萧翎这小子傻乎乎的就被骗了。 萧翎心里一惊,他先是想他娘这么知道他有了心上人的,又想到,王罗卿猜错了,根本不是青楼女子,甚至女子都不是,就是他们从小看到大的阿晏啊。 但是他不说,他捂紧嘴,这要是说出来爹娘肯定不同意! “你小子就说了吧,我们也不是反对你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只是想替你把把关。”萧缙则和王罗卿不同,他决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教育孩子这事还是得以德服人。 只是这时候—— “你这花灯……?”王罗卿从犄角旮旯里拿出那盏兔子灯,就连萧翎都没有想到自己都找不到的东西,硬是被王罗卿给翻出来了。 这小子从十岁后就没买过这种兔子灯了,有一年自己还想买个给这小子,结果萧翎不领情,说他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还拿这么幼稚的灯像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这灯很有可能不是他买的! “是阿晏上次送给我的!萧翎直接脱口而出,根本不给王罗卿问出口的机会。 王罗卿将信将疑,但是萧翎说的却是是实话。 可是搜了好一会就是没从萧翎的房间里搜出什么女子的锦帕啊,发簪啊什么的,于是她也动摇了,想着自己是不是太多疑了,最后打算搜一下萧翎的床铺就算了。 结果这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王罗卿看着手中从床角落的空隙里搜出来话本子一脸神情变幻莫测。 萧翎也意识到了那是什么,想不顾一切地上前抢过来,几乎是要快的飞出去,但是王罗卿还是翻开了,入目的就是两个男子以一种……暧昧的姿势泡在水里…… 王罗卿几乎是要将手中的书摔出去,面上的表情几乎是要凝固了,不可置信地望着萧翎,嘴角抽了抽:“你该不是个……断袖吧……?” 王罗卿几乎是要震惊地说不出一句话,她儿子的床上怎么会有这种书? ! 要是其他的龙阳话本还都好说,随口说自己瞎买来解解闷的都可以,只是这书内容和插画都太孟浪了,实在是不好解释。 其实他自己也看不下去,只是不知道丢在那个犄角旮旯了,实在找不到了,不知道怎么就被王罗卿给找到了,他看着王罗卿不可置信的样子,缩了缩脖子,小声为自己辩解:“如果我说我只是随手买的,根本没看过你们信吗……”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萧缙也是一脸不可置信,他还以为这小子颇有自己当年的风范,宁缺毋滥,一定要找个自己喜欢的,没想到他是背着自己断袖了! 猛然间,萧缙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大声说道:“那两次……你都是被陆家小子抱回来的,你还能为了他一起去青州、、你们两个不会……”萧缙简直是自己要被这个猜测震惊到了,话都说不利索了,手都在微微颤抖。 王罗卿也看过来,萧翎面对他们两个的目光,恨不得将自己埋进地里。 好了,这下子瞒不住了。 不出半日,青城郡主的花轿被张嘉借着婚闹的名头截去他府中准备行不轨之事却被人家打了一顿的事就在京城中传开了。 吴韵是个不拘小节的,要按照她的话来说就是“他们都不要脸了,我们还守着面子做什么?面子能吃吗?直几两钱?” 福康公主当即就进宫去哭诉了,太后她老人家是被吵的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将始作俑者直接给杖毙了,揉着眉心安抚着母女二人。皇帝也被哭声吵的脑门疼,直接革了张荇的职让他们家等候发落。 朝堂上,吴禾一个小御史也几番出来弹劾张家,萧缄还疑惑虽然弹劾的人多但是这个小御史为什么看上去像是抢了他的新娘一样愤恨呢?后来才知道抢得还真的是他的妻子,吴韵这回嫁的人是他…… 京城中也多的是想要看他们家笑话的,不过张嘉上去借着婚闹的名头也是劫掠了人家的花轿,致使人家姑娘夫家不认,最后自裁于他们张府前的事也被爆了出来。 一时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就连条狗看到了张嘉都恨不得上去踹上两脚。 “我就说那家看上去就不像什么好人家,还四代老臣呢,我看那就是金玉其表败絮其中!” “就是就是,留着这样的祸害干嘛?” ………… 张嘉现在一出去就能听到外边到处是骂他的声音,就连着张家的小厮出门都受待见。 张嘉自知是惹了大祸,都不用他爹说自己乖乖跪到了祠堂,等到他爹被皇帝好一通训斥,瑟瑟发抖地从宫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张嘉背着荆条跪在祠堂里。 可是这样怎么能让他消气呢? 张荇直接命人拿来个鞭子狠狠地抽打着他的后背,痛的张嘉嗷嗷叫。 “逆子!你还敢叫?!你知不知道这次老子的官位都要丢了!”他站着喘了口气,还觉得不解气,继续抽打:“我们家四代人的努力都因为你付之东流了!” 张嘉此时只剩下了呜咽声,但是他不是后悔了,只是责怪为什么吴韵那个老女人偏偏要今天出嫁? 陆晏从赵家门口走过,此时围了一群百姓,张荇要被革职的消息不知道是谁传了,很快大街小巷都都知道了,一群人围着要看他们家的笑话。 甚至还爆出了更多赵嘉从前欺男霸女的事儿,现在一群百姓向着赵家门口丢臭鸡蛋、烂菜叶。腐烂发酸的味道直冲鼻腔。 此时陆晏听着里面鸡飞狗跳的动静,看着有小厮奴仆赶紧拿了个包裹从偏门出来,他就知道张家这次应该是真的要倒下了。 如果张嘉侥幸没有被他爹打死的话,接下来收拾他也方便。 那些之前伤害过萧翎的,致使他死在茫茫大雪里的人他一个都不想放过,要让他们以最残忍的死法还回来。 本来张嘉想要截的是另一个花轿,不过陆晏刻意找人扮成白事要出殡,这喜事总是得避着白事于是人家就绕路走了,这才没有被拦住。 不过他也是一开始就知道吴韵今天会出嫁,特意这么干的,为的就是能弄出这么一出,否则他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实质性的把柄能扳倒赵家了。 难以置信的是赵家除了出了赵嘉这么一个败类还真的没其他什么错处了,甚至在朝中连结党营私都没有,近些年来也越发衰败,可能在过个两代朝中就没人了。 但在原本的轨迹中那个姑娘的下场和之前那个一样,不过张嘉却最后活了下来,还一路南下去了扬州安稳的活到了中年。 他加快了脚步,想着快点去陈王府去见萧翎,殊不知他们两的事都已经被陈王夫妇知道了,正在严刑拷打萧翎呢。 不过这次张嘉真的被他爹活活抽死了倒是后话。 第76章 陆晏到陈王府的时候萧翎正被他爹娘严刑拷打。四莳院外边还没得到什么消息,下人们还在各司其事,到了四莳院里头才能感觉到那股怪异凝重的气氛。 陆晏今天一进院子就感觉气氛不对劲,他看着下人们神情紧张的样子虽然带着疑惑,但还是走想进萧翎的房间找他。 “陆公子, 您今天来的不合时宜还是先回去吧。王爷王妃正在训斥世子。”柳眠见陆晏到来忙上前小声地提醒。 听她这么一说,陆晏想着萧翎估计又不知道犯了什么事,自己站在这儿也确实不合适,要不下午再来一趟安慰萧翎吧。 这么想着,他就准备往回走。 “陆晏来了,那就进来吧。”萧缙听到外面的声音知道陆晏来了,就隔着门对着外面说道。 也是巧, 人都来齐了, 那就一起对对口供吧。 陆晏感觉这事不对劲,但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莫名的他脑海中有了个猜测——他们两个的事儿不会被他们发现了吧? 想到这,他的身体忽然僵了僵,但是还是迈着脚步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看到萧翎正跪在地上,头却是高高抬起的,像是只小鸭子,嘴硬,死犟着也不认错。 “没有,你们再问一百次也没有。”萧翎头昂的更高了,撇了撇嘴,看着陈王夫妇。 这怎么能承认呢?只要自己不说,阿晏不说,他们还能找到什么其他的蛛丝马迹不成,到时候随便糊弄几句就行了。 他抽了抽鼻子,继续看着他的爹娘。 萧翎见陆晏进来了,赶快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也别说出去,眼睛都快扭得抽筋了。但是陆晏的目光只是稍微在他的脸上停顿了一会就又转头看向了陈王夫妇。 “请王爷,王妃安。”很生分的称呼,陆晏也确定这次就是为了他们两个的事儿。 “说说吧,你们两个有什么私情?”萧缙也是听出陆晏的语气不对劲,他深吸了口气,感觉整个人都飘在空中,脚都是软的。 他怎么能想象自己唯一的独苗苗就这么…… 而且他也不是眼睛瞎,要是别的人还好说,只是要是陆晏的话,萧翎这小子肯定是在下面的那一个。 他想到这里差点都站不住,但是在没听到他们两个亲自承认的那一刻,他还是抱有搞出一场乌龙的。 “我们两个……确实是……”陆晏再次看了眼萧翎,只见萧翎的眼睛都快眨出火花了,他顿了顿,当着陈王夫妇的面,神情分外严肃:“我们两个互定终身了。”现在不说以后也是要说的,还不如现在就讲明了。 霎时间,在场的除了陆晏都差点要被炸得五雷轰顶,王罗卿捂着心口不可置信地目光来回在他们两个之间流转,恨不得将他们俩个都看出个洞来,她最后将目光定在陆晏身上,似乎是想听到他接下来冒出来一句这些都是自己说出来吓唬你们的, 但是很可惜,陆晏什么都没有说。 萧翎悬着的心终究是死了,撑着头随便坐在地上,想着过一会被他爹娘打怎么才能不疼。 他悠悠叹了口气,最后站了起来:“对,就是这样,你们说怎么办吧,反正儿子这辈子大概是喜欢不上其他什么人了。”他仰着头,一幅死犟的样子。 萧缙也要站不住,最后咬着牙说道:“陆晏,你跟我来。”他又看了看自己那不成器的儿子:“……至于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房间里反省!” 说着他强撑着走了出去。 王罗卿则是赶紧坐在了椅子上,拍着胸口只喘气,脚都是麻的。今天这事儿给她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了,她养到怎么大的儿子就这么被别人拐跑了。 “你小子……你小子……”她重复了好几遍都没个下文,她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那力气恨不得整个桌子木板都要被她击碎。 萧翎一哆嗦,觉得王罗卿以前肯定是习武的,不然哪来这么大的力气? “娘,你看,你们以前不也是互定终身的嘛,我这是随了你们啊!”萧翎说得煞有介事,他现在也不在地上坐着了,锤了锤跪麻的腿,站了起来。 “那踏马的能一样吗!”王罗卿再次拍了下桌子,萧翎话到嘴边硬生生咽进了喉咙。 母子二人就这么相互看着,谁都没有先说话,就这么大眼瞪小眼的互相看着,萧翎还是第一次听见王罗卿爆粗口。 还没到冬天呢,空气就像是结冰了一样,四周安静的不像话,院子里仆从走动的声音都快要听不见了,萧翎随手掏了掏耳朵,站累了干脆自己也坐在椅子上。 “……跟娘说说,你们……到哪一步了……?”王罗卿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问出来。她安慰自己他们两个说不定还只是牵个小手,摸个小脸这种不太越矩的,说不定只是这俩个孩子平时也接触到什么姑娘,错把友情当了爱情。 “什么哪一步?”萧翎睁着眼睛,一脸不解地问着王罗卿,他觉得他现在要好好表现,显得乖巧点,这次是免不了一顿打了,但是说不定自己乖一点就能少挨点。 见萧翎没听懂,她又开口:“就是你们两个有没有……就是睡在床上……”她还是说得比较含蓄的,但是萧翎萧翎不知道是不是脚还麻着血液还没涌上脑子,他想都没想就说道: “当然在一张床上睡过了。”他一脸莫名其妙,他不是从小就跟陆晏经常睡在一起吗? “你们……你们……”王罗卿简直是要气得说不出话,重重吸着气,良久重重叹息,“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能……?你不觉得疼吗?”她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 自己儿子是个什么德行自己还能不知道吗?这一看就是在下面的那一个啊! 王罗卿几乎是要晕厥过去,好不容易稳住。 这时候萧翎也脑子转过来了,他突然就想到王罗卿指的睡在床上指的是什么,脸上一红,连忙摆手:“没有没有,只是睡在一张床上,什么事儿都没干!” 他说得铿锵有力,就差指天为誓了,“都是娘你说的不清楚,才让我误会的!”他还倒打一耙。 王罗卿听到这话心情简直跟上下坡一样,她恨不得现在就将这傻儿子打一顿以解心头之恨。 “那是不是以后我还要给你一份嫁妆啊?”王罗卿不怒反笑,看着萧翎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这倒不用,以后我娶阿晏,记得给我多备点聘礼。”他摸着脑袋,到现在还在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 “哎呀,要是一会别人闲言碎语说我们两个怎么办啊?哎。”他现在开始考虑以后的事儿了。 王罗卿冷哼一声,看着萧翎那副样子,简直想要去请大夫看看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摔坏了。 “娘,我们是认真的。”萧翎突然看向王罗卿,眼神异常坚定,对上王罗卿的目光也毫不偏移。 王罗卿很少见到自己的儿子目光这么坚定,知道他这次是真的认真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是真的长大了,良久,她叹了口气。 “寻常夫妻尚且会从相互爱慕到最后的相看两相厌,你们又能保持多久呢?”她看着萧翎,突然发问。 “你跟爹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我们也能……”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听到—— “这不一样!”王罗卿突然吼道,这属实是把萧翎给吓到了。 “我从来就没想到能跟你爹一辈子都走下去!我根本不在乎他在外边怎么样,就算是把人带回府我都一点都不在乎!”她吼道,但是又小声呢喃:“可是他没有……”她像是在说给自己听的。 吼完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感到一阵无力,四肢百骸像是泡在冰水里,她几乎是坐都坐不稳。 “娘,娘,你没事吧?!”萧翎忙上前扶住她。 “算了,你去看看你爹那边怎么样了吧,让他别冲动打人。”王罗卿闭了闭眼,对着萧翎吩咐道。 萧翎看着他娘这样子,现在根本不想走,担心他娘会出事。 “去啊,没到时候你的小情郎被你爹打了,你还得抱着人家哭!”王罗卿见萧翎不动,只能再次对着他喊道。 “哦哦,好。”萧翎见状也只能先出去了,他想应该让他娘静一静。 他一出去就看到几个侍女小厮恨不得耳朵都聋了,自顾自地干着活,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你们看着点我娘啊,她心情不太好,都是被我气的。”萧翎对着几个侍女吩咐道:“也别进去,就在外边注意点。” 这些下人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开始是以为萧翎又干了什么坏事,后来王爷叫陆公子进去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再后来陆公子王爷出去了,他们虽然都心生疑窦但是也没人敢看,就在刚刚又听到了王妃的怒吼。 今天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定不简单。 他们现在简直恨不得自己是不存在,几个人像是木头人一样僵硬地点了点头,眼睛都不敢对上萧翎。 说罢,萧翎也没在意他们的神情,急忙出去找萧缙和陆晏,他想着陆晏总归是别人家的孩子,不会真的被他爹打吧? 这么想着他心里稍微安了安。 第77章 不过, 正在陈王府气氛极为凝重的时候,赵家也是一地鸡毛,闹得不可开交。 赵导本来也是暂时没想要将女儿接回来,只是想要去看看女儿,但是他没想到关家那对父子看着老实,实则一肚子坏水,还有关文的母亲也是个专挑软柿子捏的货色。 他去关家的时候自己的女儿正跪在院子里。 “什么官家的小姐,结果连个饭都烧不好!你就跪在这里反省!” 自己娇养出来的女儿正跪在地上小声的抽咽着。 关母啐了一口,语气带着嘲讽:“哎呦,我还以为是什么天上的明月呢,也不过就是这样,你家要是倒了可别连累我们,到时候被我们赶出去还别说是我们不待见你。”说着还用手指推了推赵怡的头发。 赵怡刚到他们家,关母就指挥她进厨房去准备一家子的吃食,但是赵怡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平时最多做做点心,煲煲汤,根本就不会用灶台。 最后弄得灰头土脸的被关母给揪出来了。 关阳和他爹出去照看店铺了,可见他们家也没有多看重赵怡。赵怡从小学的都是世家礼仪,根本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办,跟何况现在回家哭诉又能怎样,不是平白给父亲母亲添加麻烦吗? 本来关阳是不想娶赵怡的,自己还能是走了什么天大的运能娶到丞相的女儿吗?那只有可能是赵家要出事了,赵导这是急着将女儿嫁出去!至于为什么是自己家,那当然是因为自己一家子都是老实人平时都是夹紧尾巴小心谨慎,好拿捏啊! 关阳不傻,现在娶了赵怡他家指不定也得收到些牵扯, 但是对上赵导的目光时他又拒绝不了。 他一向是这样的软弱,别人就算是提了过分的要求自己也不敢拒绝…… 又或者说他们一家子都是这样的“老实人”…… 说罢关母就准备回屋子了,周围几个邻居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隔着院子的木门毫不掩饰的议论纷纷。 “关家这新妇听说家里是当官的!”一个妇女说得煞有介事,手上还拿着包瓜子,边说边吐。 “那能啊,你看这关家平时看着老实,怎么就偏偏对这个新媳妇这样,而且他们连天地都没拜!”立刻有人反驳她。 “私奔的呗,倒贴的还指望人家看得起她?”说着又吐了一嘴瓜子。 “你也别吐人家门口。” “怕什么,出了名的老实人还能跟我斤斤计较不成。”那妇女说得眉飞色舞的,嘴里的瓜子壳还满嘴乱吐。 赵导看到这一幕简直是肺都要气炸了,指挥着几个下人直接不顾众人的目光就气势汹汹的进去了,看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催债的。 “哎呦,这是怎么了?这家人该不会是犯事儿了吧?” “快别看了吧,小心牵扯进去!”人群四散开来。 “你就是这么对我女儿的?我家还没倒呢?!”说着他轻轻拉起赵怡:“走,跟爹回家去!” 关母被这阵仗吓住了,本能地往后退,还想着跑回屋躲起来,被仆从撞到了墙边才停了下来。 “哎,亲家!”关母猛的反应过来,还想挽留。 她也不是傻,算是看出来了,赵家现在估计时化险为夷了,一时半刻还倒不了,但他家的女儿却是实实在在的嫁到自己家里啊,还带来了笔不菲的嫁妆,自己现在手上带着的翡翠镯子就是从赵怡的嫁妆里拿的。 关母是个欺软怕硬的,平时邻里有了矛盾她都不敢跟人家吵起来,往往咽下亏的,但是在这个出身高贵的儿媳面前,她好像也变得高高在上了起来。 就算是出身再高贵又怎么样,不还是得当她家的媳妇受她的磋磨嘛?她将在过往生活种种怨怼都实施在了赵怡身上。 但是现在看到这么多人,她的态度一下子就软和了起来,好像一瞬间又变回了那个好说话的关家嫂子。 “哼,我家什么人家啊,自然是高攀不起,来人将小姐的嫁妆都带走!”说罢,下人们纷纷上前,将那二十几箱子的金银珠宝,金银钱票都拿走了。 “别别,都是误会……”关母赶紧上前去拦着他们,但是她一个妇人又怎么能拦得住这些身强体壮的下人,很快就被推到一边去了,手上的镯子也被拿走了。 关家这小小的院子很快就被搬空了,他们家除了赵怡带来的那些嫁妆确实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是我看错人了,你们家那儿子连入赘的资格都没有!”他甩袖,简直是要气急了。 赵导也是庆幸,自己今天来看了女儿,要是他们圆房了还真的有点难办。自己还跟夫人商量着过几天再将女儿接回来,真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只要关家闭嘴,谁知道自己女儿嫁出去了? 他搀扶着哭得泣不成声的女儿带着下人乌泱泱地走了,什么都没给关家留下,他甚至想着别说以后还帮衬着关家了,他要让这关家以后在京城待不下去!如果他们来闹得话……就干脆别留在这世上了。 他们走后,关母看到这一地的狼藉,现在想的只有:既然赵家没有事,那么这个儿媳一定不能让她走了! 她着急忙慌地出了门,避开邻里邻居打量的目光去铺子找她的丈夫和儿子。 * 萧翎四处找着他爹和阿晏,最后兜兜转转到了萧缙的书房才终于听到了他爹的声音。 周围的仆从都没个影,应该都是被他爹支出去了,整个院子里都是静悄悄的,一片落叶轻轻落在他的肩头,被他轻手拍开了。此时也是日暮西斜,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萧翎出来的时候没披件衣服,现在倒是感觉冷了。 他蹑手蹑脚地走进,隔着琉璃窗悄悄看着里面,他觉得还是要先打量一下里面的情况才好。 结果就看到—— 啪——萧缙扇了陆晏一巴掌,陆晏还是跪在地上,只是脸偏了偏,他沉默不语,萧缙这一巴掌也让自己冷静了下来,他沉默不语背着手站在一边。 随后问出来了跟王罗卿一样的话:“你们以为你们能坚持多久?你们太小了,根本不明白!” 萧翎眼皮子跳了跳,看到陆晏被打后赶紧撞开门几乎是扑了进去。 他直接一个跪滑,直笔笔地跪到了陆晏身边:“爹,你要打就打我吧!”他说着还自己也给自己扇了一个巴掌,只是终究是没真的忍得住,只是轻轻拍了下。 他一开始也没有想到萧缙是真的会打陆晏啊。 “哎,你们都起来吧。”萧缙看到自己儿子这个样子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背过身去直叹气。 “你五皇叔之前年轻的说什么要跟着他身边的那个小侍卫一辈子白首不相离,一开始以命相逼不娶妻,结果呢?没过个几年还不是厌弃了,不仅娶了妻子更是养了一堆小妾书童!还有你那个六皇姑跟你七皇叔两个人……姐弟啊!最后一个老老实实娶妻去了藩地,一个远嫁和亲!”萧缙气得话都说不稳,全靠着满肚子的愤怒撑着。 “你说说,你们能坚持多久!”他向着俩个人吼道。 萧缙这边吼着,萧翎却是不着边际地想这,他爹那辈人都玩的挺花的啊,这么劲爆,搞得他们两个倒像是难得乖巧一样。 “陆晏啊,你也别怪我打你一巴掌,这落在谁心里都不好受……”他看着陆晏半边红肿的脸也觉得下手太重了。 “只要您消气就好。”陆晏说着就重重地磕头。 萧翎见状也有样学样,他们两个简直像是在拜天地。 “好了,都起来吧,我们同意了又怎么样?你们能走到最后吗?”他上前去扶起二人。 “不试试怎么知道。”萧翎嘴又贱了,却被萧缙一个目光吓得脖子缩了缩,老老实实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 “罢了,罢了,你们都出去吧,只要你们日后不要成了一对怨侣搞得双方都不好看就行。”他说了这么一通有没有把他们两个说明白倒是不知道,反正是把自己说开了。 也是啊,着什么急,这两个年轻人到现在都没受到什么大的打击,自然把一切都想的太美好了,实际上根本走不到最后。 他们再过个十年,甚至是五年就会各自娶妻,再生些孩子,老了以后回想起来只会觉得那是年少时的不懂事。 “我会一辈子都对阿翎好的。”陆晏眼神灼灼地看着萧缙,像是在发誓,异常的坚定。 萧翎倒是也赶紧跟着说了一句:“我也会一辈子对阿晏好的,否则……否则就天打雷劈!”说着还做了个被雷劈的手势。 “你们,你们……哎!”都回去吧。萧缙开始赶人了,他也需要静一静,他现在看着这两人就烦。 萧翎看他爹这幅样子,觉得也是先溜为好,就拉起陆晏准备开溜。 “还有,以后不许去陆家过夜!”萧缙又吼道。 萧翎被吓得一激灵,连忙捣蒜一样的点头,心想:这是同意他跟陆晏了吗? “你小子最多将人送到门口,要是跟着人走了,你自己掂量掂量!”没想到萧缙又在身后说了一句,萧翎赶紧又点头,这才终于出了书房。 “阿晏,你疼不疼啊。”萧翎看着陆晏红肿的半边脸心疼地问道。 “阿翎,这话应该我问你。”说着他的手就抚在萧翎脸上。 “我这都是装得,根本没用力。”他说着还指了指:“现在……他们应该是默许了吧?”萧翎左看看右看看,确定他爹没跟上来,飞快地在陆晏脸上啄了一口。 陆晏那半边脸更红了。他抱住萧翎,两个人就在秋风里拥抱了一会,陆晏才又开口:“好了,时间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要是伯父伯母为难你,你就……你就服个软,不要让自己受伤。” “放心,他们不会真正打我的。”萧翎眨了眨眼睛,目送着陆晏离开了陈王府。 他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发现王罗卿已经不在了,下人们上前告诉他:“王妃刚刚自己走了,我们想去扶着王妃,但是王妃执意要自己走。” “没事没事,要是没其他事的话你们也去休息吧,天色也不早了。”现在天暗的越来越早了,也越来越冷起来了,他缩了缩身子觉得以后要穿厚实一点了。 第78章 关家三口人在赵家门口撒泼打滚,无所不尽其用,恨不得闹得昌平街这里的达官显贵都要知道赵家将女儿嫁到了一处商户家,而且还见赵导在傍晚的时候去他家闹了一顿将人带走了的事闹得人尽皆知。 他们很快被赵家的仆役们拖走了,赵导狠辣地比了个手势,仆从们都会意了,这是根本没想让这一家三口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不过这事还是传开了,毕竟他们在门口大声嚷嚷周围的人家也不都是聋子, 就连萧翎都听到了消息。 赵导手下的那些官员们多多少少都有些心有余悸,赵导这么着急嫁女是为了什么?还随随便便的嫁了,谁都没得到消息?就是知道要出事儿了啊! 赵导一边稳着他们,叫他们不要太担心,一边又背着他们悄悄为自己的女儿谋条后路……这要他们日后如何相信他? ! * “娘,你说那个赵家的小姐为什么要跟着私奔啊,而且他们两个还想着继续在京城待着,都没想要跑出去,要是我肯定……”萧翎止住了声,没继续说下去,这么说下去总感觉他又这个心思一样。 王罗卿剥开个橘子,随手喂了萧翎一瓣:“小孩子家家别乱打听,对了,你该不会是想悄悄私奔跑出去吧?”王罗卿怀疑的目光打量着萧翎。 这让萧翎倍感压力,赶紧坐好了,他就知道不能信口胡说。 这天说冷就冷,明明昨天还是比较温暖的,今天突然就温度骤绛,西北风呼啦啦的像刀子一样直往脸上吹。萧翎感觉有些冷,但是他还是乖巧地坐在王罗卿身边。 月光下王罗卿撇开眼,她现在倒也是想开了,两个孩子玩玩罢了,也用的着他们这么上纲上线的拆开吗? “娘,这橘子真好吃,在给我点呗。”萧翎看王罗卿没了动作,又赶紧凑上前来讨乖道。 王罗卿干脆随手将手中的橘子都给了他,“要你多穿些衣裳,你是一点都听不进去,要是过几天染了风寒……”突然她顿了顿,疑惑道:“你是不是这么多天都没去太学了?”她到现在才想起来萧翎自从前段时间解了禁足就没去念书了,怪不得总是游手好闲! 她就说,以前也没见到萧翎总是往自己身边凑! “明天,你就去给我好好上学去!”王罗卿一把揪起萧翎的耳朵。 萧翎哎呦哎呦直叫,赶紧满口答应了下来。 他心里想的却是还是被发现了,哎,天都越来越冷了,自己还得去太学,这日子怎么过啊……对了,阿晏回去吗?他们两个还坐在一起? 这么想着他心情又好了起来。 “你小子,美美想着什么呢?”萧翎的表情实在是太喜悦了,完全不像是他听到这个消息该有的表情。 “没什么,没什么!”萧翎矢口否认:“天都晚了,我就不陪娘你赏月了,回去休息了!”说着他赶紧站了起来,准备开溜。 王罗卿一个人在院子里坐了很久,她一会想到年轻的时候,一会又想到今天萧翎和陆晏的事儿,最后又想到了赵家小姐私奔被带回来。 赵家那女儿她也是见过,最是注重礼法,怎么可能是会私奔的主儿,附近住着的几户官宦人家也都是人精,怎么可能不知道,那赵导这么着急嫁女儿是为了什么呢? 赵家要出事了,但是突然化险为夷了? 王罗卿轻声呢喃了句:“我怎么想到这儿了,人家的事儿怎么也挨不到我。”说着她也准备回去休息了。 萧缙正在书房处理着公务,见王罗卿带着一身寒意回来了赶紧上去她披上衣服:“儿孙自有儿孙福,你也别太担心,把自己气坏就不好了,大不了我们再生个!” “你这话倒是说得轻松。”王罗卿在生萧翎的时候伤着了,太医诊过后告诉他们很难再有身孕了。 “哎,想想嘛……反正为那小子生气不至于。”萧缙打了打哈哈,手上的动作也没有停,将王罗卿整个人都包裹在披风里。 王罗卿看着这个人,觉得跟他过完一生也算是个不错的结果。 陆晏披星戴月的回了府,他倒是不知道赵家发生的一切,不过按照原来的轨迹赵家和高家最后都会被查出在科举中的问题,但是结党营私毕竟比不上贩官鬻爵,最后赵家是被全判了罪斩首的,唯一早早嫁出去的女儿倒是免于一难,听说是嫁给了方皓。 不过陆晏当时还不在京中,对此事知之甚少。 不过……只剩下了个方茹了,在原来的轨迹中他会在最后投敌配合着郭兴将他们一行人的行踪都透露出去…… 他也是最后害死萧翎的凶杀之一,其实到现在陆晏对当年方家谋反一案也有了不少的了解,就在不久之前还没去青州的时候他想过方茹是如何勾搭到郭兴的,如今想来两个人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有了不小的交集吧? 虽说方茹最后是被人暗杀在了南下的路上,据说找到他的尸身的时候碎的都不成样子了,周围还围了一群野狗,也算是恶有恶报吧…… 陆晏想到这里,想着自己必须要提前动手了,但是从哪里动手呢?他突然想到了从青州带回来的那些信,那上面甚至准确的写了他们的计划—— “方谦之弟方茹会暗中将陷害的书信藏在方谦的书房……” 那天他还派了些悄悄跟着的侍从将那个老妪也带了回来。 一开始就是为了将二十年前的这桩冤假错案捅出去。 至于这么揭开呢?钱夫人的娘家是大司农钱齐,知道青州一事的原委后也是这老家伙叫嚣得最厉害,他上书请求皇帝除以那些郡守们极刑,以为自己的女儿报仇,更是在知道消息后差点哭死在金銮殿上,直言当年真是被猪油迷了心将女儿嫁与郭兴那等无用的废物。 要是往钱夫人的死往二十年前方家谋反案灭口上牵扯的话…… 不过现在想来,当初青州水患刚报出来的时候也是他弹劾得最起劲,看上去想撇清关系的嫌疑更重。 不过,陆晏这么一来又想到,钱齐总不会和二十年前的案子也有牵扯吧?不然他又怎么会后来将女儿嫁给郭兴呢? 那么这事就不能借着他的手。 再者,怎么能让那个老妪乖乖将事儿说出去还能让自己完全不牵扯其中呢?他要找一个能够借刀杀人的。 他暗暗思索着,回到府的时候管家倒是注意到了陆晏脸上的伤,提醒他要不要涂些药,陆晏草草的应下,先回到房间了。 对了,还有皇后那里,他得快点想个办法让皇帝不信任皇后。就是因为皇后将自己的侄子塞进了暮云关才会招致那么易守难攻占据天险的地方不出一日便失守了。 暮云关距京城也不过五日的脚程,这也是为什么朝廷会在胡人攻进中原时毫无招架之力,只能仓皇难逃。 至于办法嘛……他倒是最近打探到了萧芜的一些事儿,他倒是想看看要是被皇帝知道了自己的好儿子背着自己干出了这种事,日后会怎么看待他这好儿子,不至于废黜了,但是总归是膈应人的。如此一来皇后起码这一年都不会想办法在皇帝面前美言将自己的子侄塞进什么要紧的位置了。 其他的都有个线索,自己也都大差不差的想到了应对的办法,只是……现在唯一的疑惑只剩下那个七杀教了,他总觉得最后这个组织会有大动作,不过这个组织到现在好似人间蒸发了,实在是找不到。 对了,还有半个月就是萧翎的生辰了,他得抓紧时间送萧翎生辰礼了。最近天冷了,要不…… * 谢闲予在占星台打了个喷嚏,想着是不是有人念叨着自己。 不过他倒是想搭上陆晏这条线的,毕竟自己虽然是没仔细看过书,但是他记得很清楚后来整个朝廷逃到江南一带建立了新的朝廷,几乎是所有的臣子都在劝和胡人谈和,只有陆晏一个人坚持北上征战。 甚至最后政见不和的时候陆晏不惜把持朝政,背负骂名。 书里就这么一段他记得很清楚,毕竟这段将陆晏几乎是描述成了个独断的奸臣,可是谢闲予却觉得这才是真男儿啊! 外敌都打到家门口了,就差渡江了,那些文臣还在想着怎么在繁花似雪的扬州纸醉金迷? !真男儿不就该在外应敌吗? 不过后来他最后看到陆晏几户是用尽手段将所有反对的臣子都外派的外派,斩首的斩首,倒不是说那些臣子有多无辜,只是以他一个完全局外人上帝视角的读着来看,这实在是太偏激了,终会……不得善终的。 不过既然自己都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了,也回不去,好男儿志在远方,总的做出一番建树,以他多年看小说的经验,他倒是不信改不了结局了!此时的谢闲予志气满满,他还想着晚上去哪里吃饭,这京城的吃食果然丰富,倒不像是扬州,总是些清汤寡水。 想到这,他内心澎湃,恨不得马上行动。 他现在倒是后悔那天实在是太唐突了,将二人都吓跑了,后来他才知道一个是陆晏,一个是萧翎。 不过萧翎他看书的时候倒是没有什么印象的,不过他倒是觉得要是去忽悠萧翎比忽悠陆晏简单的多,他们两个关系看着就好,搭上萧翎不就等于是搭上陆晏了吗? ! 他打定注意想着明天去陈王府转悠一圈吧。 就那小子,指不定忽悠几句就交成朋友了。 不过今夜注定是个对于很多人来说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陆晏在想着怎么让他们一个个的都被拉下马,萧翎想着怎么让父母接受,赵导想着日后他的女儿该怎么办…… 甚至连方珏都在想着怎么将方茹那老狐狸拉下来,他毕竟手上什么有用的证据都没有,而且按照以往的传统,自己大有可能是被派到翰林院那个小地方先待上几年磨磨气性。 不过科举舞弊没有被揭出来倒是出乎了他的想象,不过他倒是也不关心,二十年过去,贩官鬻爵的人早就换了一批,方茹那老狐狸差点被自己亲哥揭举,也是怕了,早早就抽出了身。 所以现在从科举舞弊上切入也拿不到方茹的把柄。 他辗转反侧,见身边的程槺都给弄醒了,程槺看他整个胳膊都露在外边赶紧将他整个人拉进了被窝:“天冷,小心着凉!” “……” “不要想这么多嘛,船到桥头自然直。” “……”方珏依旧什么都没有说。 程槺也没有再说什么了,只是将人环抱住,闭上了眼睛,轻声呢喃了句:“你穿红色的官袍一定好看,跟喜服似得。”他这是想到了过几天的琼林宴,甲等的贡士都会穿上红色的官袍。 “你说什么?”方珏这倒是给了回应。 程槺忙闭上了嘴,装睡起来。 方珏此时怎么都没想到也有一个人着急平反拉方茹下台。 第79章 那是一个大雪天, 落雪似鹅毛般洋洋洒洒洒落。 在这样的雪天,俯看熙熙攘攘的人群和断桥残雪也是颇有一番意趣,于是很多文人墨客都乐于在这样的大雪天到茶楼酒馆上约上三五好友高谈阔论。 今年的扬州难得下了场大雪,贫苦百姓们都在想着怎么在寒冬熬过去,文人们倒是有这闲情雅致赏雪,还纷纷吟诗做赋,说什么遥似故土雪,北望又一年。 可是真正想打回去的又有几个呢?还不是被这江南的风吹得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林蒽推开门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暖气,他衣服上落的雪就这么一吹都要化了,于是他只能先将外衣脱了下来放在一边烘烤。 陆晏应该在这里等了一段时间了,他身边的那只橘猫正在伸着懒腰,看上去悠哉悠哉的,只是毛发越发枯黄,身形也越发显得老态龙钟。 林蒽想到他自从认识陆晏就看到他身边带着这只猫,现在想来也有十年了吧,也不知道这猫能不能撑得过这个冬天。 眼看着门开了,小麦眼疾脚快地就迈着四条腿想要跑出去。 林蒽见状赶紧把门给关上了,于是小麦只能挠着门哈气。 “小麦,别跑出去。”说着陆晏一把捞起小麦抱在怀里细细梳理着它的皮毛。 “陆将军,这是否太过于偏激了?”林蒽轻咳了一声,目光从那只猫身上移开了,直接切入正题。 他倒是对陆晏偏偏钟爱这只猫有所耳闻,当时就有官员想投其所好送上了各式品相极佳的狸奴,只是人家看都不看一眼。后来他才知道这猫原来是陈王家的小世子的。 陆晏喜爱这只猫根本不是因为猫本身而是因为它的前主人…… “要不怎么力排万难呢?”陆晏随手丢了块烤鱼给小麦,小麦便跳到了一边自顾自地啃了起来。 “他们总是以为只要服个软,给点钱,再嫁个公主便能万事大吉的,江南的世家大族这么认为,朝廷的百官也这么认为,只是胡人的狼子野心又怎么会只看着江北呢?”他垂下了眼睑,看着小麦。 “您……倒是也不能这么偏激……您就告诉我吧,这究竟是为了朝廷考虑还是为了您的私情……?”他直接就这么问了出来,他当然知道陆晏说的有道理,但是实际的情况是现在好不容易稳定下来朝廷根本禁不起这么大的折腾了。 况且听陆晏这意思他是想要将朝廷大换血啊! 陆晏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逗着小麦,几年前小米年纪大了,在一个夜晚悄无声息地走了,现在萧翎唯一留给他的就只有小麦了,可是……小麦又能活个几年呢? 过了很久陆晏都没有给任何的回应,周围只有炉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时间好似无限延长,好似过了很久,久到林蒽就要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林蒽咽了咽唾沫,手心都在冒着虚汗,他莫名的想到,要是坐在这么位置上的是万钰那他会怎么做呢?但是无论如何都会比自己做的好吧? 他知道万珏肯定能比自己有所作为,只是人早在动荡时就失踪了,现在想来该是早就死在暴乱里了吧。 “林大人现在来劝我究竟是出于本意还是旁的人的意思?”陆晏突然出声,打断了林蒽的思绪。他没有回答林蒽反而还反问他。 “……都有吧。”林蒽只能干巴巴地回答道。 陆晏抱起了小麦,准备走了:“要是没别的事了,陆某便先走了。”说罢,他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下人给他拿来大氅,小麦窝在他的怀里暖喝得直打呼噜,它估计知道自己活着的时间也不多了,最近总是跟着陆晏。 像极了小时候的萧翎,总是缠着陆晏。 “将军,接下来去哪?”侍从询问道,漫天的大雪里一切都模糊了起来,几个富家孩子穿着长袄玩着雪,他们随手捏了个雪球就砸向了一边卖碳的老翁,老翁没有出声制止他们,只是将自己单薄的衣服拉得更紧了。 富家孩子见没人制止还想拿雪球砸老翁,几个小孩欢笑声传到附近的每一个人耳中,只是所有人都是漠不关心的。 陆晏盯着看了一会,叫跟着的侍从将几个孩子赶走了,自己则是跨上马:“去光华寺。” 说罢边疾驰在茫茫的大雪中。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雪落在他的眼睛里模糊了他的视线…… 陆晏从梦中醒来,梦里的一切仿佛是在昨日,是那么的真实,他……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如果再次失去萧翎会怎样。 梦境中的那数十年的思念,最后小麦也离开了,他就只能拿着萧翎小时候送给自己的香囊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回忆起他们的从前。 他其实很久没有梦到过以前的事了,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是天注定,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动作了。 他怕过往再次重演…… 不过…… 他现在倒是有些苦恼该给萧翎准备什么样的生辰礼了。 * 赵导一大早便去请求陛下准许他辞官。按照他的说法是女儿遇人不淑识人不慧,平白被那糟心的一家子伤了心,几次寻死觅活,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准备带回老家好好养养心。 这算是坐实了赵怡私奔不成,第一天到男方家里就被婆婆欺凌了,赵导怜惜女儿特意将人带了回来…… 这番说辞倒是能解释赵家发生的一切,只是……这样一来赵怡的名声也毁了。 这让她如何在京城做人?就只能回徐州老家了,所以赵导的做法倒是也在情理之中。 赵导这是想要快点从京城的这摊泥里面快点出来,只是他地下的那些朝臣倒也不是个傻的,都知道赵导这是想跑了,他倒是不惜毁了女儿的名节,可是他们呢?怎么找个理由辞官? 于是立刻有人站出来:“赵大人,犬子年纪倒是与你家小姐相仿,不知您可有此意?” “赵爱卿,你也是正值壮年,何必为了儿女的事辞官,要是担心女儿的姻缘,朕也是可以指婚的嘛,定不会让令媛受委屈。”萧缄也是发话了,底下立刻站出来一群朝臣纷纷应和。 这下子赵导即使还想说些什么也得咽下去了,他环顾了一圈,知道在场的都是老狐狸谁都知道他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一蒙在鼓里的就只有萧缄一个吧。 他咬了咬牙,最终应下了,想着还是得从长计议。 萧缄确实是被蒙在鼓里,他还以为赵导今日在朝廷上辞官就是为了堵着那些言官的嘴,好让他们不能拿自己没教养好女儿说事。 他以为赵导的辞官只是做出来的苦肉戏,于是给了个台阶让人下来了。 萧缄并没有学到先皇的制衡术,也并没有那个本事能不动声色地敲打百官,即使他为了管理好这个朝廷付出的经历比他父皇要多得多。他就算不想承认也早就认识到了自己其实很平庸。 他无法不动声色地敲打群臣,就只能发怒呵斥。 有时候夜深人静,他思虑过重不得入眠的时候也会想到,可能这个位置萧缙坐上去比他合适的多…… 他从小就知道这个弟弟比自己看事情通透得多…… * 萧翎一大早就被揪起来去了太学,他还在马车上打着哈欠呢,想着怎么好像没有过秋天就已经入冬了? 他胡思乱想着,突然想到了三天后就是自己的生辰了,萧芜那小子说送的小狗也不知道长什么样,他又想到不知道陆晏会送自己什么礼物?对了,阿晏的生日好像在三月份,自己是不是得提前准备了? 萧翎想了一路,裹着萧瑟的寒风进了启明院,哆哆嗦嗦地推开了紧闭的大门。 此时他的同窗们也没来几个的,就只有……高宿和成疏。唯二两个人坐的远,窗外呼啦呼啦的西北风倒是唯一的声音来源。 静的有些可怕。 萧翎简直是觉得自己亏死了,早知道就在床上再赖一会了,这么早来就这么几个人! 高宿和成疏话不投机,他们两个也没什么交集,高宿坐在位置上仔细地看着书,成疏这小子也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一看见自己来了立马上前:“嗐,我还以为你以后都不来呢?” “你以为我想啊?!家有严母,迫不得已……”萧翎叹了口气,勾搭上了成疏的肩膀。 “对了,你来这么早干什么?”萧翎看着成疏眼底下的淤青不由问道,这小子一看就是没睡好觉。 “最近不是出了很多八卦吗?我这不是为了兄弟们打听了一个晚上,等大概把前因后果都听到了理顺了,这一看,哟,天都已经亮了,索性就没睡直接来了。” “那我得好好听听。”萧翎笑了起来,他就知道成疏这小子消息来源广。 高宿浅浅的看了勾肩搭背的二人一眼,冷哼了一声,随后将目光又移开了,继续看着自己的书。 他这一声冷哼将二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去。 萧翎一看到高宿,不用想都知道他这是又落榜了。他也是有些惋惜的,想着天赋果真是要高于努力。 不过高宿这么执着于科考干嘛?到了年纪荫官也行啊,何毕费这个时间精力? “别理他,对了过几天就是你生日吧?放心,生辰礼都准备好了。”成疏看了高宿一眼,随后便移开了。 “对了,你知道前几天吴韵被张嘉抢回府,结果被打了一顿的事儿吗?” “知道啊,对了张嘉这么想不开抢吴韵干嘛?”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成疏神秘兮兮的,就差把快问我这三个字写在自己脸上了:“他啊,本来是想抢别人的,但是就是这么巧,抢错人了!” “对了对了,那小子直接被他爹给打死了!” “啊,这么狠?”萧翎这倒是不知道,他一脸惊讶。 “张家那老头直接被罢官了,他能不气吗?再说福康公主能放过他们吗?现在连个官职都没有了,可不是任由她拿捏。” “我就知道恶人有恶报,就……不记得什么时候的事儿了,当初他被我打了一顿,哪知道隔天他爹就到朝堂上弹劾我当街殴打他儿子!”萧翎一想到张嘉恶人先告状就来气。 “就是说啊!”成疏也是义愤填膺。 他们一边聊着,同窗们也陆陆续续地来了,萧翎一直盯着门口,希望能看到那个身影,他昨天晚上就派小厮去陆府告诉他明天自己会去太学读书了,不知道陆晏今天会不会来…… 可是人都快来齐了都没来到陆晏,萧翎叹了口气,想着陆晏应该是有事,可是就当他以为陆晏不会来的时候,门再次被推开了—— 正是陆晏。 萧翎眼睛亮了亮,眉眼弯弯就站起来上前拉住他,他就知道陆晏一定会来的! * 张荇来到陈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他装扮成小厮的模样,穿着破旧的衣服,用帽兜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还佝偻着腰,好似真的就是一个打杂的老翁。 张家离陈王府并不近,张荇趁着天色黑躲着人一路走到这里,如今已经完全看不清眼前的路了,还好这几家门口都挂着一排排的红灯笼,给他了些光源,这才让他一路走到了这儿。风霜中他的双腿早就冻得麻木了,现在也只是为了那么点希望来陈王府。 他敲了敲陈王府偏房的门,看门的护院听到了声响便手里提着盏灯不耐烦地推开了门。 护院看是个佝偻着腰的老人还以为是个打秋风的穷亲戚,挥着手就要将人赶走。 “让我进去。” 张荇说着揭开了自己的帽兜,露出了里面苍老的脸,就这几天他好像是突然间老了十来岁,头发差不多都发白了。 下人们也都是人精,在昌平路当下人的恨不得将这里的达官显贵的脸都记下来。 护院认出来那是张家大人,他也知道现在张荇被罢了官,可是好歹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护院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把人放进去,于是赶紧进去通报了。 第80章 萧缙正在书房处理着公务,他中午就听到下人来报陆晏早上也去了太学,就想到萧翎今天应该不能早回来了。 他是真的想棒打鸳鸯,但是又觉得不至于。犯不着跟小辈计较,但是现在又有些心酸,总觉得这儿子养着养着就要长出翅膀飞出去了,自己再怎么不舍得都只能放手。 他叹了口气,想着要不还是请夫子来家里授学吧,起码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萧翎那小子不至于和陆晏玩得太过。 他这边想着,赵福海就来报,张荇来了,现在正在门口等候。 萧缙皱了皱眉,抬头看了看天色,想着都这个时候了他来干什么,还能是来蹭饭的不成? 他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叫赵德海将人迎了进来。 “见过王爷。”张荇很快就进来了低头欠身行礼,态度极其谦卑,脸掩在帽兜之下,萧缙看不出他的神情。 萧缙看着眼前的人不明白刻意装扮成这样来是为了什么?还能是寻求王府的庇护不成?那还不如大张旗鼓地来,还能引起他人的猜测。 “你今天来是为了什么。”萧缙负手而立,赵德海不在书房里面,其实这个书房真正能没事就进来的除了萧缙就只有王罗卿和萧翎了。 “……求殿下救我张家……”张荇咽了咽唾沫,声音是异常的沙哑。他本来这些天就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今天更是在寒风中走了那么久,嗓子就像是破了的风箱,不仔细听甚至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萧缙想说些什么还没说出口,就听到他接着说:“……前几个月,小人府中的幕僚建议小人去为了陈王世子当街和小儿打起来的事去弹劾陈王世子,还说陛下与陈王其实间隙已久,如此一来既能试探陛下对陈王的态度也能表明站在陛下这边的决心……那个幕僚该是殿下暗中插得钉子吧?” 萧缙猛地回头,只见张荇面色木讷的,整个人看上去像是块失去了光泽的木头,只是目光出奇的亮。 这是他唯一的希望了,不过他这话是诈萧缙的,他现在紧张的心都在嗓子眼。 他知道这次是有人刻意为之的,就算是福康公主放过了他们,背后设局的也不会放过他们的,甚至打死自己的儿子都是他做给那个人看的。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只是说完后萧缙什么都没有说,算是默认了。 屋外朔风四起,屋檐下的风铃被吹得狂响,窗外悬挂着的灯笼也是四处晃动着,照的屋内忽明忽暗的。萧缙盯着他看了一会,终于发话了:“明日傍晚的时候会有人接你们出城,没有人能知道你们的去处,能不能活下来就看造化了。” 萧缙也是没想到还是被张荇发现了,人都求到自己面前了,还说出了这么一番话,自己还能怎么办?不过他也只能将人送出去了,至于其他人放不放过张家他就管不了了。 他负手而立,张荇看到了希望,他苦笑一声,面色苍老精神却好似突然好了很多。他重重地跪下给萧缙磕了个头,随后佝偻着腰退了出去。 屋内又恢复了安宁,似乎外边的风声都小了些。 赵德海亲自将人送了出去,但是就在他将人送出府后准备回去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阵声响—— 就在张荇走后,萧翎几乎是同时鬼鬼祟祟地出现在了偏门,他的身边还站着陆晏,两个人依依不舍的似乎是在告别。 赵德海几乎是立刻悄悄退到一边,贴着耳朵听着两个人的动静。 府里的其他人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他还能不知道吗?他倒是没想到他们两个竟然有了这种感情! “阿晏,就到这里吧,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见。对了,我生辰那天来的人多,我爹不会打你的,你放心来。”萧翎还在拉着陆晏的手不舍得进门,赵德海倒是看不下去了,萧翎也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也没想到自己家的小世子就这么被人骗到手了? ! 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他轻咳了声站了出来,惊讶道:“哟,世子爷终于回来了,王爷刚刚还念叨着你呢,对了,陆公子要来府里歇歇吗?”他先是说了这么一同,又立马装作刚刚看到陆晏的样子,忙开口询问。 “不用了,阿翎,明天见。”说罢陆晏就离开了,萧翎也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府里,两个人都是恨不得一步三回头…… * 兴许是这几天萧翎不好好穿衣服,终于是得了风寒。 他早上起来的时候觉得脑袋晕乎乎的,侍女一摸就知道这是染了风寒,是真的不能去太学了,只能在在床上病恹恹地躺着。 王罗卿一开始还怀疑这小子是装得,亲自来摸了摸萧翎的额头,发现这小子确实是病了,只能让他在家里好好养病。 王家的两兄弟也来了,萧翎迷离着双眼看着两人疑惑不解:“你两还没回去啊?” “你过几天不久是生辰了吗?我跟我哥商量了一下决定给你庆完生再回去,反正现在离过年也还早。” “咳、咳,生辰礼可别忘了……”萧翎捂着嘴咳了几声,脸上被烧得发红,越发显得白里透红。 王支嫌弃地赶紧躲开了:“别传染给我啊,我不想生病的啊!” 萧翎看他怕到这幅样子,直接凑到他脖子边重重地咳了声,恶狠狠地说道:“好兄弟就要同甘共苦!”说完就半死不活地躺了回去。 王支看着萧翎这样子也是气得很,不过想到他现在是个病人,于是咬牙切齿最后只能咬牙,想着日后一定要报复回来。 王纠拉开弟弟,对着萧翎说道:“前几天看到西域来的商贩在售卖会说话的鸟,觉得世子喜欢就给买下来了,留着给你当生辰礼。” 萧翎一听到着,眼睛立马就亮了,好像瞬间好了不少,他一个鲤鱼打滚坐了起来:“真的?” 那种鸟他倒是早就看到过,当时他想买回家,手头上钱倒是够得,只是就跟之前的那些猫猫狗狗一样,都被王罗卿给退回去了,那个西域商不退,王罗卿就送到宫中给那些公主们解解乏。 萧翎当时就想,那些宫里的娘娘、公主们恨不得人手一只,他想要一个怎么了?还有今年开春的时候,波斯进贡了只猫,通体雪白,毛还是卷的。那猫最后进了太后宫中,他可是好不容易才从太后那边讨了过来,结果呢?王罗卿当天就送回宫里了! 如此种种简直是罄竹难书! 不过那只波斯猫跟小麦不对付,刚来就打了起来…… 王家的两兄弟看时间差不多了,萧翎又是这幅病恹恹地样子,打扰病人休息也不好于是就先走了。 萧翎一个人病恹恹地趴在床上,感觉浑身都在疼,他眯着眼睛,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了起来,梦里也是这样一个朔风四起的天,不过好像是个雪天,漫天的大雪从他身上穿了过去,不过他好像一直跟在一个人身后,看着他带着一只猫跨上了马。 那猫在那个人怀里还谄媚地拱了拱,萧翎定睛一看,竟然是小麦! 好家伙,这是背着自己找了个新主子! 萧翎气得牙痒痒,下意识地想看清那个人的面容,可是四周好像都蒙上了一层霜,灰蒙蒙的他什么都看不清,萧翎于是想伸手去抓小麦,结果…… 他醒了,手还在半空中伸着,好似想摸什么东西,看着怪滑稽的。 萧翎这么睡了一觉感觉好多了,就是嗓子有些干,他想叫下人进来,可是一转头就看见陆晏坐在自己身边,小麦也趴在一边睡得正香。 萧翎看到小麦就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揪着它的耳朵质问它为什么在梦里要跟着一个陌生人跑。 但是他也知道这就是一个梦,于是看着小麦睡得香甜肚子都翻过来了,只能恨恨地放弃了。 “阿晏,你怎么来了?”他转头看向陆晏,萧翎其实更想问萧缙有没有为难他。 “今天你没来上学,我就来看你了。”陆晏拿起一边的茶盏给萧翎到了杯茶,还递到了他的嘴边。 萧翎直接喝进了嘴里才觉得嗓子好了点。 “伯父伯母没有为难我。”陆晏对着萧翎说道。 萧翎哦了一声,伸手捞过小麦放在自己怀里揉着它毛茸茸的脑袋,靠在陆晏身上。 小麦现在简直是给小火炉,他揉着手里暖和。 不过被萧翎捏圆搓扁小麦倒是不乐意了,直接想跳下来给萧翎一爪子,被陆晏一个眼神给吓退了,只能继续在萧翎的魔爪下受催促。 陆晏将萧翎圈在自己的怀里,俩个人就这么坐在榻上,谁都没有说话,外面是凛冽的寒风,屋内倒好似是开了春般温暖。 萧翎这边是刚病好就想要干坏事,手悄悄拉上了陆晏,脸也悄悄靠近,想着趁其不备…… 结果陆晏早有防备,一把拉过萧翎,将他整个人压在床上,萧翎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陆晏压在了身下,小麦赶紧跑开了,一个背影都没留给他。 他的双手还被陆晏按着…… 萧翎动了动双手,发现根本动不了,于是他可怜兮兮地叫唤道:“阿晏……” 陆晏没理他,萧翎看着陆晏觉得他现在情绪不对,那眼神怎么好像是要吃了他? 他赶紧继续装可怜:“阿晏,你压着我不舒服。” 陆晏依旧置若罔闻,只是像是魇住般看着他,随后在他脸上落下一吻,神情变幻莫测。 只是最后陆晏还是放开了萧翎。 萧翎这才终于逃离了,揉着手腕声若蚊蝇:“时间不早了,阿晏你先回去吧。”他现在感觉自己又病了,不然脸怎么这么烧得慌呢? 陆晏轻轻嗯了一声,他的耳朵也红了。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的转身离开了,临走时还将跑到屋外的小麦抱了进来。 屋内,萧翎和小麦大眼瞪小眼,一人一猫都好像挺瞧不起对方的。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80-90 第81章 这日就是萧翎的生辰了,也是这半个月来难得的好天气,虽然还是刮着凛冽的寒风但是好歹有了点阳光,暖洋洋地照耀着大地。 萧翎今天没有去太学,舒舒服服地睡到了饭点,太阳都晒屁股了都不见得他想起来,就算后来实在睡不着了都要赖在床上看话本子。 “世子,外面宾客都来的差不多了,快点起来见人吧。”暖香端着衣裳锦帕进来催促道。 萧翎这个时候也是醒了,正靠在床头一边吃着干果一边看话本。他大早上是被饿醒的,干脆就没有叫唤人进来,自己拿了点干果点心就啃了起来。悠哉悠哉的,手边还捏着小麦的耳朵。 小麦睡得肚子都翻过来了,看得出心情很好,没搭理萧翎,任由他捏着自己的耳朵安静得跟死了一样,但是还是时不时动一动耳朵,示意它还活着。 “每年都来这么一遭,有什么好见的。”萧翎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道。 确实没什么好去的,每年都差不多,一样的宴席,一样的宾客,甚至有的时候他还得上去表演一段才艺,不过通常是挑一段剑花,虽然不难,但是长辈们还都挺给面子地喝彩。 暖香摇了摇头,知道这是劝不了萧翎了,她待着这儿也是浪费时间,干脆就出去了。 这边暖香刚把门带上,萧翎重新支着头看话本,悠哉悠哉地啃着干果,果子刚被送进嘴里还没来的急咽下去就听到—— “看看这是什么!”一声嘹亮的声音似乎是要穿过门窗,直逼萧翎的耳朵。 猛地门被推开,砰的一声,直接把他吓了一跳,嘴里的蜜饯直接卡到嗓子眼了。 “咳咳咳——你……”萧翎拼命地捶打着胸口,试图让自己好受些,眼泪都挤出来了,但是结果自然是不尽人意的。 但偏偏王支这小子脑子跟塞了浆糊一样,他挠了挠头发,看着萧翎憋得满脸通红发出了惊天疑问:“怎么风寒还没好啊?咳成这样?”说罢还嫌弃地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你——”萧翎听到他这么说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起来揍他一顿,只是蜜饯卡在喉咙里,自顾不暇,更别提教训王支了。 “王支,你个傻子,他那是被卡住了!”王纠一推开门,先是看到了萧翎锤着胸口,又看着弟弟这幅傻样子,恨不得敲开他脑袋看看里面都是些什么,忙上前帮萧翎顺气。 萧翎咳得脸都红了,眼角溢出了几滴泪水,看着怪可怜的。只见他重重地咳了一声终于是把嗓子里的蜜饯给咳了出来。 他抹了抹嘴边的水渍,能行动第一件事就是想好好收拾一顿王支。 萧翎气势汹汹地爬了起来,挥着拳头就想给王支一个教训。他现在终于知道当时王支摔门的时候王纠为什么会那么生气了,换成他也生气啊! “哎哎哎,世子,看看这是什么!”王支为了保命连忙将手中的鸟笼子给提了出来,一掀开白布,里面那只色彩斑斓的鸟儿看到萧翎眼睛都亮了,欢快地叫唤道:“美人消消气~” 萧翎一下子愣住了,觉得这鸟是不是有什么毛病,对着他一个大男人喊什么美人? 他伸手接过王支手上的鸟笼子,“哟,这鸟还挺好看的。” “这可不是,花了我们五十两银子呢!我这次可是把压箱底的钱都拿出来了!这几天都是缩衣节食,日子过得苦巴巴的。”王支说的眉飞色舞的,王纠也说到:“这可不是,差点就被别人买走了,还是赶紧加了十两银子才拿下的。”看得出来两兄弟都蛮自豪的。 “你们……”萧翎思索了一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他们两个拿出个五十两银子都抠抠搜搜得,还是说他们俩个被人骗了,这中品相的鸟撑死了三十两,那个差点买走的人可能还是托。 “……你们两个,我记得几天前不还是出手挺阔绰的嘛?”萧翎疑惑地看着两人。 他这话一出来两个人都是一阵沉默,最后还是王纠说了出来:“遇到贼了,被偷的不多,但是就……挺丢人的。” 好家伙,萧翎忍不住想他们两个也正是挺倒霉的,在京城怎么就遇到贼呢。 萧翎想了一会,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们这鸟买贵了吧。他这边想着那鸟又叫了起来:“面如晓月,色若春风,美人~春宵一刻值千金~” 几个人听到这话目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这只鸟,偏偏这鸟还扑腾着两翅膀,欢快地吹了声口哨。 空气似乎静默了一瞬间,偏偏那只鸟还不知死后地叫唤着。 还是萧翎率先打破了寂静:“这鸟不是沦落风尘过吧?” “可能吧……”王支干巴巴地说道,这鸟说的他们几个未经人事的少年都有些尴尬。 一边懒洋洋睡觉的小麦这个时候被吵醒了,一睁眼就看到只鸟在萧翎手上,顿时想跳下来抓它。 不过这个时候三个人都没有察觉。 萧芜就是这个时候走进来的,“哟,这么热闹啊?”他左右看了看,见侍从都丢在了门口,自己信步走了进来,手上还抱着着长毛小黄狗:“诺,你的生辰礼。” 说着就放到了地上。 那小狗倒是也不认生,自己迈着短腿走了几步,萧翎看着小狗眼睛都亮了,伸手就想抱,小麦就是这个时候冲上来的。它一看到小黄狗,立马就转移了攻击目标。 “喵呜——!”它弓着背炸毛地发出一阵刺耳的叫声就想往小狗身上扑,萧翎眼疾手快赶紧上前拉住它的尾巴:“逆子!你个我住手!” 不过小麦并不买他的帐,还想上前去挠小狗。 这狗倒是个胆小的,哆哆嗦嗦地躲到了萧芜脚边,萧芜这小子深秋了还摇着个扇子,也不知道是想干嘛。 他颇为嫌弃地说道;“这猫怎么还是这脾气?”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点忙都没想帮。 萧翎快拉不住小麦了,萧芜是指望不上了,于是招呼着王家的两兄弟:“快点来帮忙!” 王家两兄弟赶紧上前,不过王支这小子走路平底还能摔倒,他一不注意脚一滑自己摔倒在地不说,把萧翎也撞了个踉跄。 这样一来萧翎手中的竹笼直接摔了出去,哐当一声摔得稀巴烂,鸟也飞出去了,扑腾着翅膀飞到屋檐下嘲笑道:“傻子,都是傻子!哈哈哈。”那语调贱得要死,简直是个人都先打一巴掌的程度。 偏偏它下一秒还飞到了萧芜的肩膀上,喙顶着他的脑袋:“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讨不到媳妇的东西!” 萧芜一下子来了脾气,他长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骂他,这番话说得他气得脸都绿了,现在想逮着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鸟好好打一顿出出气。 但是人家是长了翅膀的,他怎么可能抓的住,于是使唤道门口的两个侍卫:“还不快点进来给我抓鸟!” 就在这时,陆晏也走了进来,他手上还抱了只通体雪白的狐狸…… 这简直是让萧翎两眼一闭的程度,要是以往他看见这么可爱的狐狸一定会高兴,只是现在乱的要死,这狐狸还不知道跟它们对不对付! 一直躲在院子里的小米听到动静也跳了出来,陆晏猎到这只狐狸后没怎么喂食,现在狐狸见到鸡简直是看到了送上门的食物,眼睛都亮了,猛地就想跳下去追,陆晏被这院子里乱成一锅粥的情况给惊到了,急着想要去帮萧翎,结果一时不察还真让它给跳了下来,追着小米就跑。 萧翎都快半个月没看到小米了,怎么都想不明白它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看着这你追我赶的情景简直是一个头两个大。 整个四莳院现在简直是乱成了一锅粥,等将一切都搞定时几个人都累的气喘吁吁地随便坐在地上。 “我可算是知道我娘为什么不让我养那么多动物了,简直是活受罪啊!”萧翎仰着头累的差点喘不上气,狠狠地盯着罪魁祸首小麦:“你小子,一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说着他就想去敲小麦的脑袋。 小麦也不躲,睁着大眼睛盯着萧翎。阳光下下它的眼睛变成了竖瞳,看上去很是凌厉,仿佛下一秒就要上去抓萧翎。 萧翎盯着它看了一会还是放弃了,气鼓鼓地转过身去。 “我不管,这鸟必须给我,我得好好教训他一顿。”萧芜现在想起来都是一肚子气,恨不得将那鸟大卸八块。 “得了得了,你还跟一只鸟计较这么多?”萧翎累得靠在石头边,都懒得给萧芜一个眼神。 王支也幽幽道:“子女不和多是老人无德。” 萧翎:…… 他撇过脸去,不想理他们。 “阿晏,你送我只狐狸干嘛?”萧翎慢慢地靠近到陆晏身边,看着陆晏怀里抱着的狐狸问到。 “是想送你件大氅的,于是就去猎到了只大黑熊,回来的路上看到只狐狸觉得挺好看的就干脆抓回来。”陆晏揽过萧翎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的怀里。 王家两兄弟看到这一幕对视了一眼,都默默闭上了嘴,只有萧芜还在对着那只鸟骂,骂道激动出恨不得动手打,鸟现在也知道害怕了,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 “这不管什么动物只要进了你院子怎么一个个地都跟犯了病一样?”萧芜也是累的不想说话,他想,自己怎么好端端地想到给萧翎送小狗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事情吗? “那狗不是你带进来的,鸟不是被人带进来的?少血口喷人!”萧翎反驳道,他这院子风水好着呢! “好好好,不说这个了,宴席快开始了,我们赶紧去吧。”萧芜不想跟萧翎争辩这个:“还有,今天萧牧也来了,这书呆子也不知道会送什么,要是送个什么兔子之类的,保准乱上添乱。”萧芜拍了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他虽然是皇后所处的嫡长子,但是皇帝明显更偏爱萧牧。 不过他也懒得计较,毕竟萧牧生母出身不高,也威胁不到他。 现在萧翎倒是有些苦恼这些猫猫狗狗该怎么办了?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还是先吃饭再说吧。 于是几个人都起身离开了。 宴席还是跟往常一样,不过萧翎在宴席上看到了吴韵,她身边站着的是吴禾,正在低眉顺眼地侍候着她,跟她的仆从有的一比。 萧翎一拍脑袋,这人确实是从青州回来后他就没有见过了。 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两个人的关系,都姓吴,莫不是亲戚? 萧芜倒是凑到他身边告诉他:“这是吴韵的新夫婿。看着倒是长得挺不错的,不过小白脸一个……对了,听说是她们家哪门子亲戚,不过太远了,都出了五服了。”萧芜依旧摇着他那扇子,还不忘给萧翎扇扇风,冷气直往萧翎脸上打,冷得萧翎都想打他一顿了。 “别扇了,快冻死我了。”萧翎拿开他的扇子嘀咕道。 “嘿,要是别人被本殿下扇风还觉得荣幸呢!”萧芜扇得更起劲了。 “好好好,那你给别人扇去吧,”萧翎溜溜达达跑到了陆晏身边,觉得还是远离萧芜比较好。 不过萧翎想,那吴禾是不是马上就会升官了?不过他从青州回来不仅没什么突出的地方还差点被杜勇给宰了,是挺尴尬的啊。 但是前几天出了那档子事,皇帝总得给些好处安抚一下。结婚当天新娘被截了,总是会被人笑话的。 到了傍晚的时候宾客们都散了,王罗卿也知道了萧翎的院子里进来了一堆猫猫狗狗,立马火冒三丈,指着萧翎的鼻子恨不得上前去揪他的耳朵:“今天不是它们留下来就是你带着小麦滚出去!” 萧翎吓得直哆嗦,抱着小麦就想跑,他手里提着鸟笼子,肩膀上蹲着白狐狸,脚边还跟着只小狗自然是跑不快,但是他也不能看着王罗卿将它们都给送人。 进了他的院子就是他的了! 不过小米现在又去哪里了?想找它的时候找不到,不想找的时候尽出来添乱! 小麦能留在府里是因为带回来的时候奄奄一息,王罗卿也不是什么丧良心的人,知道这猫不留下来估计就活不下来了,留在家里也能逮些老鼠什么的,至于小米则是因为它实在是神出鬼没,王罗卿就算是想见它送人也得先找到才行。 但是很萧翎眼珠子一转,立马想到了对策,他眼睛亮了,大声嚷嚷道:“娘!那我今晚就不回来了!我带着他们去阿晏家了!”说着就忙不叠跑了。 第82章 萧牧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高高的宫墙外几行大雁飞过,日暮下的几片云彩孤零零的挂在天边显得有些寂寥。 他现在心里有些慌张,母亲常常教导他不想想那些不切实际的, 可是他就算是不想也总会有人认为他想, 特别是皇帝还就三个儿子, 他还是表面上最受宠的那个…… 今日参加陈王府的宴席本来就是做做表面功夫,其实他跟萧翎也就是表面关系,平日里根本没什么交集。他当然知道父皇相对于萧芜更喜爱他,但是这一切的基础在于他非长非嫡。皇帝当然会疼爱一个不会即位,也没有母族帮助的儿子。 哪个上位者不喜欢一个能解乏又不会对自己产生威胁的儿子呢?或者换一个说法,连期待都没有的话又怎么会产生失望呢? 父皇时常教训萧芜,说他一身纨绔样,可是那分明是恨铁不成钢啊!而他呢?只要中规中矩地完成了学业父皇就会赞赏他…… 这也是这么多年来他跟萧芜能和平共处的原因,对方根本不觉得自己对他有任何威胁。人家根本不屑于针对他…… 可是就在宴席上, 突然有个人告诉了他一些萧芜的密探……一开始他本能地不想理会这事,只当是个假的,可是…… 他闭了闭眼捏紧了拳头。 如果此事属实的话,那父皇和萧芜甚至是皇后肯定会产生隔阂……那么自己如果在努力些那么是不是也有可能登上那个位置? 想到这里他猛地怔住,他被自己天真的想法给逗笑了,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父皇对萧芜失望,这个位置怎么也落不到自己身上。就算是退一万步说自己登上了这个位置能守得住吗? 他如此想着就看到萧芜也进了宫门,对方只是浅浅看了一眼就自顾自地走了。 也是萧芜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眼底里。他有些落寞地想到。 他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打定了注意一定要抓住这次机会, 不过自己不能出面,得找个人替他出面。 “你们两个,从今天开始去打探打探冷宫的情况,大皇子一旦去了冷宫就来禀告我。”萧牧招来自己的贴身侍从四周环顾了一圈轻声吩咐道,随后回了宫中。 * 萧翎最后还是没能去的得了陆府,他被王罗卿揪着耳朵骂道:“好小子,学会离家出走了是不是?”说着还指着他的一堆毛茸茸的动物:“自己想着办,要不我就都送人了!” “娘、娘,我的耳朵都快掉了……好了好了,我想办法弄走。”萧翎一再保证这才让王罗卿松了手。 他那一堆还没来得及取名字的狗、鸟、狐狸也在一边瑟瑟发抖,看着样子可怜极了。原住民小麦早就知道应对方法,早就跑的没影了。 果然什么动作不管是天上飞的还是路上跑的见了王罗卿都得夹紧尾巴做人。 “对了,娘,阿晏是不是送了将熊皮大氅?”萧翎眼睛巴巴地看着王罗卿询问道。 “是啊,怎么了。” “我觉得最近实在是太冷了,要不现在就穿上吧。”萧翎说着他做出了瑟瑟发抖的动作,好似真的很冷。 “……”王罗卿就这么看着自己儿子,从表情上看来很是无语。 她静默了一瞬,随后捂着脸,觉得这儿子是没救了,还不如快点找个偏方看看还能不能再生出来个。 “……在库房,你自己去拿吧。”少倾,他看着萧翎睁着大眼睛巴巴地看着她,随口说完就走了。 萧翎则是欢欢喜喜地去了库房,终于拿到了他的大氅,穿在身上暖暖的,萧翎再看向自己的生辰礼时突然想到了个办法。 于是就在这天夜里,陆晏看着三只飞禽走兽陷入了沉思。 阿晏,我娘不想让它们呆着府里面,你先帮我照顾一段时间,我过几天再来看他它们! 信上还画了两个微笑的小人和一堆看不出是什么的动物,看得出来萧翎不擅长画动物。 白狐狸刚从陆府出来没想到还不到半日又回来了,也是不解的望着陆晏,剩下的小狗也是个不认生的,谁给吃的谁就是主子,于是亲昵地在陆晏脚边蹭了蹭欢快地甩着尾巴。 剩下的那只八哥现在倒是不乱说话了,缩在笼子了闭目养神。 陆晏叹了口气,将它们三个交给几个孩子们让他们好生养着。几个孩子还是头一回看到狐狸和八哥,都新奇地看着它们。 到底都是些垂髫小孩,很快就叽叽喳喳地闹在一块。 * 萧芜想往常一样溜溜达达地迈进了静心所。夜深露重,原本就少有宫女太监现在更是空无一人,看着怪渗人的。高大的竹林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响,像是女子的哀鸣。 不知道这高墙里有多少色弛而爱衰的宫妃郁郁而终。 他还算谨慎地东张西望了一番,确定没人跟着才悠闲地进了间院子。他来个很多次了自然是没那么谨慎了。 破落的院子里到处是枯枝落叶厚厚地堆在地上看上去有段时间没有人打扫了,不过小道上还算收拾得干净,倒是能走人。 萧芜拎着个饭盒就这么走了进去,他甚至悠闲地唱着小曲,丝毫没有发现背后正有人悄悄跟着。 他拐进了间院子,幽暗的房间里点了盏灯,暖光色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温馨。 里面正有一个女子在等他。 那正是两个月前被贬为庶人的李美人。此时她就只穿了件妃色的中衣,脸上抹了层淡淡的脂粉,安静地坐在床上等着萧芜。 “殿下。”她见人来先是娇软地喊了声,随后站了起来走进萧芜身边。 萧芜见她就穿了这么点,赶紧将门关上,堵住了屋外肆意的寒风。 萧芜放下了食盒伸手抱着了她,嘴里还嘟囔着:“可想死我了。”说着直接伸手抱着了李美人。 “对了,你那只狗崽子生的小狗崽子我可是给它寻了出好人家,定不会亏待了它。” “就知道殿下对妾身好,连只狗都爱屋及乌。”李美人笑了起来,脸上似是有朵花在绽放。都说灯下看美人三分也能看出八分,此时暖黄色的灯光下李美人整个人像是朵出水芙蓉,艳艳灼人。 李美人自从两个月前因为其他宫嫔陷害而被贬为了庶人,可是她才二十岁啊,她怎么可能在冷宫呆到老死?她早就知道只有十七岁的萧芜对自己有些非分之想,早在自己刚入宫时就发现了,只是那个时候她心里很清楚要是被皇帝发现无论自己是否愿意都会是死路一条,但是现在…… 她想,还有比老死在冷宫更坏的结局吗? 于是她日日守在冷宫门口,终于有一天看到了萧芜。 可是到后来很短的一段时间她就意识到了,萧芜看中的不是自己的脸而是自己这个人。她知道萧芜是对自己有真感情的。后来她就一直想,要是在入宫前就遇到他就好了,那么两个一开始就能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自己也只是比他大五岁…… 萧芜刚想抱人到榻上去就听到砰的一声,本来就破败的门被推开了,冷风直灌,冻得人眼睛都睁不开,不过现在他都无暇顾及这些本能,因为门外的是二皇子萧连。 他似乎是嫌弃地看了眼四周,“皇兄,这嫂子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啊?”萧连笑得一幅玩世不恭的样子,眉眼弯弯皮笑肉不笑的像个笑面虎。 “父皇,要我说大哥也是一时糊涂。”他随后后退几步让出了位置,他的身后正是萧缄。 昏暗的烛火映照下,萧缄面色幽暗,似是压着一腔怒火。屋内的烛火被风吹灭了,只有那零星的月光照在每个人的脸上,使所有人都好似埋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萧缄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大儿子和自己前几个月贬的妃嫔。当事人明显吓傻了,呆呆的愣在原地,还是李美人率先发出一声尖叫,随后快速地用手捂住了脸。萧芜忙将人放下跪在地上不住的颤抖:“父皇听我解释……” 皇后也是闻讯赶来,入目的就是她的儿子和一个女人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她瞪大双眼,少见的失态,大声吼道:“贱人,废了你还不够,现在竟让连本宫的儿子都敢勾引!”说罢她上前几步左右开弓就想扇李美人巴掌。 “皇后,注意仪容。”萧缄只是冷冷的瞥了她一眼,随后不语继续看着地上跪着的二人。 “说罢,朕听你的解释。”萧缄冷冷地开口,乜了眼两个人一眼。 这下轮到萧芜说不出话来了,他刚刚说要解释,可是萧缄真正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又说不出话来了。 “我、我……”他嗫嚅了半天说不出半句完整的话。 现场气氛一时间僵硬住了,寒风凛冽,可是现场的每个人都好似感觉不到一般。 最后萧缄闭了闭眼,沉声道:“大皇子御前失仪,勒令其回宫反省。李美人不治而亡葬了吧。”说罢他就转身走了。 萧芜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皇后赶紧上前先是看了吓到痴傻的李美人一眼随后亲自扶起萧芜:“儿子,就这样……”这事就这么结束了…… 可是萧芜看着听到自己死讯跌在地上浑身发软的李美人好似突然来了勇气,他突然站起来,绕开皇后径直走到萧缄身后,语气铿锵有力:“父皇,是儿臣逼迫李美人,要罚就罚儿臣吧。”说完他再次跪下,只是这次他眼底的恐惧消失了,留下来的尽是坚定。 萧缄看着自己的大儿子这个样,莫名的想到了他的六皇妹和七皇弟,想来他萧家是专出情种的。 可是那又如何? 皇后被萧芜的举动惊得,但是还是并能地上前为萧芜求情:“陛下,定是这李美人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大皇子病了,还不快来人送回殿去。”萧缄看了眼跪着的儿子,只是悠悠说了这么一句,丝毫没有理会求情的皇后。 萧芜则是被一群侍卫们架了出去,一直到出了静心所的时候他的嘴里还在为李美人求着情。 * 萧牧听说了冷宫里的动静,虽然没传开,但是他也能猜到。 这事是自己透露给萧连的,萧连这个蠢货也是个一点就着的稻草,也不想想父皇会这么想,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不就是摆明了他一直在早萧芜的漏洞吗?为什么要找萧芜的漏洞?那比就是将自己觊觎那个位置明晃晃的表现出来了吗? 父皇正值壮年,能忍受得了自己的儿子肖像自己的皇位吗?那不是比与宫妃私通更让他恼怒吗? 他不过是在昨日萧连的必经之路上叫一个宫女守着,一看到萧连边跑,萧连自然是感觉不对劲,为什么一看到自己就跑呢?那必然是有蹊跷,待到萧连追上那宫女,宫女再颤巍巍的告诉他这是要去给大皇子通风报信,是大皇子让自己守在冷宫门口的,自己觉得那里阴气深深的想着先出来散散气,没想到遇到了二皇子。 萧连这一琢磨就知道不对劲,萧芜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冷宫?定是有事瞒着自己!于是他今日就悄悄派人跟着萧芜,一打听里面住着的是二八年华的李美人就大概知道了些什么,今日一看到萧芜进了冷宫就赶紧派侍卫去请父皇来。 于是便出现了今天的这一幕。 不过萧牧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陆晏会告诉自己这个,陆晏不是从小就跟萧翎关系好嘛?萧芜又跟萧翎关系好,那萧芜得势自然对萧翎也有帮助。 那么他这是图什么? 萧牧撑着头,沉思着,或者他们两个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他如是想到。 第83章 萧翎对于宫中发生的事并不了解,这种事也不可能透露出来,他只是听说萧芜病了在宫里老老实实地修养着,这几天都不能出来了。 萧翎还想着这小子身体不行啊,不就是出来了一趟怎么还生病了?这不是被那只八哥给自己气病了吧?他不会要找自己算账吧? 这么一想萧翎简直是想拍桌子冲到宫中问个清楚,但是又怕被他皇祖母逮到,于是只能咬咬牙忍住。 他还是想往常一样去太学读书,不过最近发生了件大事, 方皓和赵怡成亲了,可谓是盛大非凡, 据说但凡是那天在街上溜达的都分到一包桂花糖。 宴席当天萧翎也是去了的, 那规格排面确实是少见, 赵怡的嫁妆据说是铺了几里地, 从早上开始运直到傍晚都没能全部送到方府。 只怕是宗室女都没这么大的派头。 不过成亲后方皓就没来太学,虽然他好像平常也经常不来,但是以后估计可能都不来了。萧翎只能羡慕,想着这好日子什么时候能到自己? 萧翎和方皓关系倒也不是太亲近,只能说能玩到一处,他只觉得方皓这人太轻浮了,不是什么值得深交的朋友。 他这边托着头正在胡思乱想着,那边夫子扬声发问都没听到—— “昨日叫你们温习的书都怎么样了?”康思齐捋着山羊胡眯着眼睛问着地下看书的学子。每个人都恨不得将头埋到书里面,只希望不要点到自己。 现场一片寂静。康思齐看着底下的一群小鹌鹑简直是恨铁不成钢,气得直摇头,但是……他余光突然瞥见了个扬着的脑袋,瞬间眼睛一亮—— 萧翎此时还毫无察觉,他看着身边空出来的位置想着陆晏今日不知道为什么没来,他不来这太学还有什么意思?早知道自己就装病了。 他支着头胡思乱想着,全场就他一个抬着头,简直是一眼就能注意到,于是不出所料萧翎被康思齐点到了。 “那就世子来当着所有人的面当个表率吧。”康思齐颇为欣慰的看着萧翎,他还以为萧翎那是胸有成竹,想着这几天也不迟到早退了,上课也不浑水摸鱼了,看来是在青州成长了不少。 于是他期待地看着萧翎就等着他从容地背出来,结果萧翎睁着大眼睛不知所措地望着康思齐,少倾啊了一声,满脸的迷茫。 就跟那空白的纸一样,甚至细细看来还有点……无辜? 康思齐看着萧翎这莫名其妙被喊起来不明所以的样子,先是恼怒对方根本没有好好对待课业,又觉得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才觉得这纨绔学好了!于是发出了今日的第一声怒吼:“你给我出去罚站!” 他还天真的认为萧翎学好了,结果刚刚那是在发呆!气得他直吹胡子。 萧翎也是老油条的,毫不拖泥带水地就溜溜达达出去了,他先是在廊下站着,琢磨着没人发现的话自己就悄悄溜走吧,反正阿晏也不在,去哪儿呆着不比在这里有意思? 于是他打定主意做贼一样先是东张西望了一番,随后逃也似的溜走了,路上还不忘摸了摸大黄的狗头。 萧翎出了太学的门想着今天去哪溜达,迎面被冷风吹得直哆嗦,思来想去决定去先去东信阁买点糕点尝尝,据说他们家最近出了款栗子酥很是招人喜欢,而且二楼还能听书,不比在外面吹冷风舒服? 他打定注意就想往东信阁走,路上的风好似都眷顾他,寒风逐渐小了些,没那么冷了。萧翎嘴里还吹着小曲,想着真是感谢康夫子罚他出来的大恩啊…… 只是他才庆幸今天还挺一帆风顺的就被人拦住了去路—— 萧翎警惕地看着谢闲予:“你有什么事吗?”他此刻就差把没事快走这几个大字写在脸上了,识趣的都知道此时应该绕着走。 这人看着就不像是个好人,自己在青州的时候还傻乎乎地想顺路结伴,要不是阿晏在身边只怕是都得被卖了! 不过谢闲予一幅看不懂萧翎什么意思的模样,眼睛笑得都眯成了一条缝,“我自然是来感谢世子搭乘的恩。”要是他是一只狐狸的话现在怕是尾巴都露出来了。 “我们半路不是跑……”萧翎立马打住,换了个委婉点的说法:“嗯,走丢了。” 哪知对方并不买账:“哎呀,小道我这不是看和小友有缘吗,想要结识一番。” “不认识!我先走了!”说罢萧翎就想开溜,他身体灵巧,像是一尾鱼,风一般从谢闲予身边闪过,一会就没入人群没了踪影。 不过背影堪称是落荒而逃。 谢闲予看着萧翎的背影没有着急追上去,只是摇了摇头,看来得用计划二了。 这小世子倒是蛮警惕的,不过这还真错怪他了,他还真没想图谋萧翎些什么,要知道,萧翎在原书中指不定描写都没几行字,就是个妥妥的小炮灰啊!跟他这种原文中连个名字都没有的不知名小百姓都是可怜的路人甲啊! 要知道这按照小说中的情节他一个穿书者现在就该去抱大佬的腿,对于萧翎实在没什么好图谋的。不过他想结交萧翎也是为了搭上陆晏这艘大船…… 但是!他确实想不出除了这一条萧翎还有什么好图谋的。四舍五入就是真心想和他交个朋友。 真的是不识好人心! 于是,半个时辰后,东信阁二楼。 “这不是巧了吗!”谢闲予看着坐在楼上啃糕点听书的萧翎,由衷地感叹:“我就说和世子有缘吧。”说着他就一副很熟的样子,径直走到萧翎对面的椅子边从容地坐下。 萧翎面上由一开始又见到这个人的震惊逐渐变为空白,手上的糕点都不小心松开落到了盘子里。 不是,这个人跟自己很熟吗? !怎么还穷追不舍? “竟然与世子有缘,闲来无事给你算一卦吧。”说罢他像是变戏法一样从背后拿出来一个竹筒,里面都是竹签:“诺,抽一个。” 萧翎狐疑地看着他,看样子还是在想怎么跑。 “世子要是不相信也能算一下过往的事情。”说着谢闲予掐着手指嘴里还振振有词:“你有一个从小就玩在一起的发小,并且还怕鬼,所以时常去他家接住。” 萧翎不语,还真的被他说对了,只是他仍然觉得这人是有所图谋,总不能是天监司俸禄不够,接点算命的私活来补贴家用吧? 这时突然冒出来个年轻人一看到谢闲予就好像看到了再生父母,直接一个滑跪就到了他的脚边,一言不合抱着谢闲予的脚就嗷嗷大哭嘴里还含糊不清地嚷着:“大师,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周围的人也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不过谢闲予也知道他这幅面貌实在不好示人,于是用幕离这点得严严实实的,光从外表上看倒是像个四方游历的道士。 谢闲予从然地扶起了那个年轻人:“没事了,只要躲过一劫就行了。” 他一边扶着,一边心里忍不住腹诽:这人会不会演戏?这也太假了吧,不知道这小世子看没看不来?好歹是花了五两银子从梨园找来的专业演员,能不能靠谱点啊! ? “这是怎么了?”萧翎看着眼前的一幕不住发生疑问?这不比听书有意思?今天这说书的老头跟没吃饭一样,说得有气无力的。 于是注意力全放在了他们身上。 谢闲予一看,这不是有戏吗?这小世子竟然真的被骗住了! “世子有所不知,这个年轻人恰好和小道我在路上遇到了,小道一眼看出他印堂发黑有血光之灾!可是他不信啊……”说着谢闲予还摇了摇头,状似可惜,语气抑扬顿挫,跟桥边的江湖骗子有的一比。 “这下信了,信了!”年轻人急忙说道。 两个人就用这浮夸的演技骗了萧翎,谢闲予自己都不敢相信。 “只要过了此劫,日后倒是一帆风顺,你先回去吧。”谢闲予闭上了眼睛,一脸高深的模样,就差拿个拂尘甩起来了。 这一处看得萧翎眼睛都直了,他再看看那个竹筒,觉得这人虽然莫名其妙的但是看上去也是有真本事,于是决定试一试。 他试探地开口:“大师,还能试一试吗?” “当然可以!小道青州第一次见世子就觉得一见如故,这分明是遇到了人生知己啊!敢问人生短短数十载能遇到几个知己?只是造化弄人在青州没有进一步交流。”说着他还可惜的摇摇头。 “大师,我想测测能不能跟心悦之人走到最后。”萧翎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 “拿一根!”谢闲予豪爽的将竹筒往前一推。 谢闲予话音刚落萧翎就随手抽了一根,翻过来一看竟然是根写着凶字的签。 萧翎:…… 气氛有一瞬间的寂静,萧翎左右看了看,想着这道士怕不是下一步就是要卖各种符水骗自己钱了,又觉得这人现在也好歹有个一官半职的,应该不至于。 那也不可能他和陆晏不能有个美满的结局吧? 谢闲予也是一脸的震惊,不过他很快就面色恢复如常,要知道这十来根签子里他就放了一根凶签,怎么就被他抽到了呢? 虽然说吓唬人确实容易进行下一步的交谈,但是前提是对方相信自己,这下子搞不好对方要以为自己是骗人的江湖道士了。 早知道都放吉签了。谢闲予懊恼地想到。 他轻咳了一声:“这一定是世子手误,在抽一根吧。”说着就拿过萧翎手上的竹签,再将竹筒递到了他的面前,于是萧翎将信将疑地再抽了一次。 只是萧翎看着眼前的签子突然冒出来个想法……如果还是拿那根凶签,那这人会有何举动呢? 等等,这个一唱一和的怎么看着这么像城东梨园的武生呢? 要不试探一下? 萧翎一瞬间脑子里闪过千思万绪,最后不动声色的拿起了一根签子。 结果……萧翎抽中的还是那根凶签。 …… 这下两个人都狐疑地看着对方,谁都好像有千言万语,但是谁都没有说话,整个二楼的气氛好似割裂开来—— 殊不知所有人都在看着他们这边,毕竟这么戏剧性的一幕可不比听书有意思些? 少倾,还是谢闲予先开口,他拍案而起,气势昂扬:“今天我就要替你逆天改命!”说罢将那唯一一根凶签挑了出来让萧翎再次抽一次。 萧翎:…… 萧翎最后还是犹豫着抽了一根,果不其然,这次萧翎抽到了吉签。 “我就说吧,人定胜天!” 萧翎最后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他很努力憋着笑,可是笑声还是溢了出来“……你们演的这么假,要是放在梨园里都是要被骂的程度……”萧翎憋得捂住肚子,简直是直不起身:“好了好了,不骗你了,第二次其实是我故意抽到,你也不知道摇一摇,那根签子就在我面前……” 谢闲予这么一听,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感情这小子一开始就看出来了,把自己当狗耍呢? ! 当即怒从心生,恶从胆生,恼怒占据了他的大脑,他几乎什么都没想就想上手教训他一顿,两个人瞬间扭打到一起。 桌子椅子哔哩啪啦倒了一地,桌上地茶盏都摔在地上,满地的碎渣子,看得人心惊胆跳的。 萧翎想开口解释,可是扭打起来他发现对方根本不听。 还是旁边喝茶的人劝解他们才住了手。 第84章 那天萧翎灰头土脸地回到家, 他跟谢闲予打了一架,也没想到自己这次实在是有些做得过了,跟戏耍人家似得, 但是一想到是他先找人来想骗自己的, 又觉得这人真是活该。 最后噼里啪啦碟子碗筷摔了一地,引来了店家一同劝解他们俩个才停下来,各自气的牙痒痒回去了。 可是他一回到家脚才踏进门槛就被他爹给找过去了, 他心中疑惑,总不能是逃学被发现了吧, 不过他爹一向是不管他的课业, 他娘也只是表面管管……不应该是为了这事啊…… 他带着疑虑到了萧缙的书房外,抬脚就进了屋。 这进屋一看顿时吓得大惊失色,一个转身就想跑,结果还是不幸被他爹抓住衣领砰的一声关上了门,将他拖了进来。 里面的人正是康思齐。 小老头气得直哼气,看来是被萧翎逃学气的不轻。一看到萧翎简直是见到了什么脏东西,气得说不出话来。 “殿下,世子怎么能这般不敬重师长?这要如何做得了其他学子的表率,如何彰显皇家威严?”康思齐厉声道。 这虽说是在呵斥萧翎,但是萧缙总感觉也是在呵斥他。 感叹自己都这么大了还得被儿子连累。 他此时看着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一天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萧翎也是一脸的复杂,这教训也不是,现在还真怕他离家出走,不教训也不是,看康夫子一把年纪了,被气成这样。 于是他象征性地咳了声,宽慰道:“老先生不要为了这皮孩子气伤了身体,本王这回一定会好好教训他,定让他下回不会再犯!”说着他佯装生气地怒视着萧翎。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康思齐自然不会再说些什么,临走时斜乜了萧翎一眼面上表情复杂,但是也就这么走了。 萧翎却是看着他老爹发怵,他弱弱地道:“爹,打孩子是没用的,要以理服人……” “知道打了也不长记性,你小子就不知道聪明些吗?”他拍拍手,指教萧翎:“下次你就临放课的时候回来,就说自己肚子不舒服在在如厕的!” 萧翎没等来教训倒是被他爹传授了如何逃学,面上犹如遭到了什么巨大的冲击,少倾他才从震惊的表情回过声来,张着嘴:“……爹,其实你当年没少这么干吧?” 萧缙重重地拍了下萧翎的脑袋:“你看康夫子这么大的年纪了,你气他干什么?明天去太学的时候老老实实跟人家道个歉!” 萧翎吃痛地嗷嗷叫,随口应下了。 他左右将他爹没有其他事情吩咐了,就想着赶紧开溜,这时萧缙却好像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了萧翎:“对了,过两天就是琼林宴了,你要是再想三年前一样,和喝点酒就醉了,往地上一躺,大晚上的突然坐起来吓着人了,呵……”萧缙的意思在明显不过。 萧翎满口应下,想着他三年前还是个孩子,酒量不好也是正常,但是现在可不一样了! 这琼林宴是在殿试后举办的,届时探花榜眼状元都会在,也算是让这些新科进士举行的宴会,因在琼林苑举行故而称为琼林宴。 萧翎三年前在琼林宴上喝醉了,想着去太清池边去吹吹风散散气,结果直接睡在草堆里睡着了,他这一睡不要紧,要紧的是正好有个老大人路过,这边宫女都去宴席上侍候了,大晚上的本来太清池边人就少,那老大人大概也是醉了,想来吹吹风。 只是他刚走到池边,脚边就好像踢到了什么东西,他垂下眼眸只能看见有什么东西埋在浅水边。这时的老大人脑子里不清楚,迷迷糊糊地想着凑近看那一堆阴影是什么,就突然看到—— 那团黑影突然坐了起来,月光下那团黑色的阴影在盯着自己看! ! ! 那老大人当即被吓得不轻,尖叫一人整个人就这么被吓晕过去了。 等到宫侍们听到动静赶来的时候就看到萧翎湿漉漉地坐在水边还不太清醒,那老大人则晕倒在了草堆里不省人事…… 事后萧翎也是很诚恳地道歉了,老大人也没说写什么,只是借着身体不适乞骸骨回老家去了。 现在萧翎想想还对不起人家的。 萧翎一想起那事就觉得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酒量也是好了,断然干不出这种事了。不过说起来萧翎的酒品还算可以,喝醉了也不发疯,很多时候都是双眼迷离地坐在一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翎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又读了几天书,不过这今天陆晏倒是都在,以至于他没有想过逃课的心思。 时间很快就到了琼林宴那天,萧翎进宫的时候进士们也来了,他掀开软轿的帘子想着透透气,就看到容瑾瑜一身红色的袍子,整个人看着意气风发正在往琼林苑走。 萧翎也算是认识对方,想着琼林苑这么远的路程就招呼着人上自己的轿子送他一程,毕竟是同一个目的地。 今天赴宴的人很多,还有不少是些年过半百的老臣,皇帝体恤天寒,允许赴宴的臣子们乘着软轿在宫闱中。 轿子不大,是能容得下三个人的,但是陈王夫妻两觉得挤,就把萧翎丢下去让他自己乘个轿子去。 正好萧翎一个人路上也怪无聊的,就想着招呼容瑾瑜上来,毕竟多一个人陪自己说说话也好。 “容兄,上来!”萧翎招呼着。 容瑾瑜回头,就对上萧翎掀开帘子那张明媚的脸。 “多谢世子厚爱,小生还是觉得走过去更好。”他欠身行礼道,略显疏离地拒绝。 萧翎这倒是不乐意了,今年的秋天又冷又短,冷风像刀子一样往脸上刮,更是无孔不入,穿再厚的衣裳都觉得冷,实在是让人受不了。在看看这人鼻子都被冻得通红,一看就是太拘谨了,不好意思。 他干脆下来了,拉着人家的胳膊就往轿子上拉,嘴里还说着:“咱俩谁跟谁啊,别跟我客气,再说了我一个人也觉得没意思。” 容瑾瑜拗不过萧翎,几番推脱后还是上了轿子。 萧翎看了看如坐针毡的容瑾瑜,再看了看外面,觉得气氛实在有些凝重,他轻咳了声,笑到:“容兄,大黄多谢你照顾了。” 容瑾瑜突然转过头来,看着他一时怔住,谁都不知道他每天早上雷打不动地去给太学里的那只大黄狗带吃的,不过他怕狗,通常都是放下食物就赶紧跑了。 萧翎也是前几天才知道容瑾瑜一直在投喂大黄,甚至那天早上也是为了给大黄吃的才来启明院的,这也是为什么大黄一看到他就兴奋地狂叫。 不过这人怕狗,一般都是将吃的放在一边看到大黄来了就赶紧走了,所以没什么人知道,自己还是像成疏打听了才知道的。 这样一来他们两之间的气氛活络了不少。 萧翎跟容瑾瑜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路,也算是熟络了不少,直到到了琼林苑的时候他们还一直在说说笑笑。 萧翎这边刚拉着人下了轿子就看到陆晏也在,他顿时眼睛一亮,赶紧上去拉着陆晏:“阿晏你来了也不告诉我一声。” “这是容兄,我在太学的朋友。”萧翎将容瑾瑜介绍给陆晏。 陆晏看了眼容瑾瑜,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先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披在了萧翎身上,“天冷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他做完这些之后才转过头来对着容瑾瑜虚行一礼:“在下陆晏。” 见状容瑾瑜也会一礼:“小生容瑾瑜。” 看得出来两人都没有想结交对方的想法。 接下来就是众人依次落座,萧翎这才知道容瑾瑜是这次的探花,而榜眼和状元都是半身入土的耄耋老人,前三甲就他一个年轻人长的还气宇轩扬的,实在是太惹眼了,于是周围很快围了一群大臣。 萧翎:……人和人的区别还是挺大的啊,自己这辈子学识大概都达不到这个水平了。 萧翎还看到了谢闲予,不过人家一看到自己脸就撇过去了,看上去还在生气。于是他也象征性的撇过去,结果就看到了个眼熟的人,那人正是自己前几天在青光寺看到的年轻人。 今日的新科进士都是装着一身红色的衣袍,远远看上去就能感受那股喜悦的气氛,而此时方珏正在和林蒽两个人交谈上。 不一会皇帝带着皇子来了,众人这才从容地各自落了坐。 依旧是老套的流程,酒意正浓时新科进士们一个个的作词写诗,有个胆大的干脆做了首酱油诗,逗得在场的众人都纷纷笑了出来,觥筹交错间,舞女的衣群翩翩。 歌台暖响,春光融融。 萧翎不出意外地又醉了,靠在陆晏身边迷离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阿晏,我想去散散气。”他凑在陆晏身边小声地说到。 此时萧翎的脸已经染上了一层红晕,在暖黄色的八角宫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白皙,像是朵盛开的牡丹,既张扬又明媚。 陆晏拿开了他的酒盏:“别喝了。”他轻柔地对着萧翎说道,一回头就对上了王罗卿一脸没眼看的表情和萧缙气得牙痒痒的表情。 他谈定地起身,带着醉醺醺的萧翎先是向陈王夫妻两个说明只是想去太清池边转转。 萧缙先是看了眼醉的不省人事的萧翎,在看一眼一脸坦然的陆晏,最后憋着一口气还是同意了,毕竟萧翎现在醉成这个样子要是留在宴席上也不合适。 要是让萧翎一个人出去转悠……指不定有闹出上次一样的乌龙来,他倒也是不想丢人。 于是左右权衡还是同意了,反正在这宫里头他们两个还能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不成? 陆晏得到了首肯就带着萧翎走向了太清池。 方珏在宴席上浅酌了几杯酒,看着另外两个进士一前一后离开了位置,心中想着好戏要开始了,他再次看了眼正和同僚聊得正欢的方茹,闭了闭眼。 万事都不能操之过急…… 第85章 这边萧翎两个人已经走到了太清池,清风一吹萧翎的醉意也醒了不少,这时候他才懊悔自己为什么酒量这么差。 他低着头也没说话,靠在一边的老槐树边,落叶在月光下飘落了几片落在他的肩头,萧翎现在身上披着件大氅,整个人暖哄哄的。 月光四散,整个太清池在清光的映照下波光粼粼。满池的残荷颇有中衰败的凄凉, 像是一卷残破的丹青画。 周围一圈金灿灿的菊花开得灿烂,花前月下正是谈情说爱的好时机。 也是最适宜相会, 就是天冷了些…… 不过—— “阿晏我们回去吧。”萧翎对着陆晏说道,这边也没个人,显得阴森森的,湖风一吹他现在也是酒醒了,就想着也不能陆晏陪着自己吹风,这边也怪冷的,指不定再吹吹还得得风寒。 最重要的是萧翎怕鬼啊!这里除了他们还有谁? !冷风一吹,呼啦啦地声音四起……实在是有点吓人…… 再说,自己爹娘知道他和陆晏出来,要是时间拖得太久的话怕是回去后要挨打。 这么一想他不由的打了个寒颤,也不知道阿晏是怎么面对萧缙那张快要吃人的脸还一脸镇定的。萧翎嘀咕道。 “嗯。”陆晏轻声应到。 萧翎本来对太清池有点心里阴影,现在更是觉得这池子可怖,只想着快点走了,丝毫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也有人来了。 只是萧翎这边还没走远那边就争吵了起来,声音很快吸引了萧翎的注意力,他疑惑地回头正好看到争吵中的二人其中一人应该是气急了,推了另一人一把。 结果没想到旁边就是太清池,那块石板是松动的,这猛地一推噗通一声连人带石板都落入了水中,偏偏那人还是个不会游水,在水里惊呼着,两只手露出水面不住地挣扎,而在地面上那人似乎是怔住了,吓得一动不动。 月光下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水波四溅,呼喊声透过层层假山太湖石传到萧翎的耳中,萧翎耳朵动了动,停在原地观望着。 也可能是那落水之人不会游水,也可能是推他的人想报复,总之岸上那人只是怔怔地站了,丝毫没有想去呼叫或是下水救人的想法。 而落水之人像是濒死的鱼一样不停地扑腾着,惊起一道道水花。 萧翎现在酒也醒了大半,看着水中那人在拼命折腾,见死不救根本不是他的风格啊! 于是想都没想就想跳下去救人。 他一个转身就想往最近的水边跳下去,只是,他还没来得跳就被一条手臂拦住了。萧翎抬头对上陆晏的眼睛。 “我去。”陆晏拦住他,意思在明显不过,这么冷的天他不想让萧翎下水。 萧翎会以一个放心的表情,随后赶快说道:“等着我一会就回来!”说着就解下披着身上的大氅抛给了陆晏。头也不回的跑到了池边。 陆晏见拗不过萧翎也没有在阻拦,他知道萧翎的水性从小就好,自己也在岸边守着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 他当然是支持萧翎见义勇为的。 这时也呼救声引来了一群宫侍,风灯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注目,岸上那人这才反应过来,慌不择路地跑了,此时离得最近的就是萧翎和陆晏二人。萧翎想都没想就就跳进了最近的水里。 * 等到萧翎一把揪着那落水之人的衣领游上岸的时候自己身上早就湿透了,鼻尖上还有几滴水,头发更是湿哒哒地披在肩头。 那人似乎是呛了不少水,一个劲的在那咳,他半跪在地上,不断有水从他鼻子里呛了出来。 良久落水之人跌坐在地上,双手撑着背后,像是终于是缓过来了一口气,这才分出神看清楚眼前的景象。他先是抬头看了眼萧翎,眼底的惊恐之色还没有消散,然后才喘着气感谢到:“多谢公子搭救。” 他想要起身,却差点又跌回地上,萧翎赶紧扶着他,陆晏赶紧将大氅披到了萧翎身上。 “公子要不先在这边歇一会?”萧翎看他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提议道。 那人却很坚持,虽然看得出来还有部分水呛在嗓子了,难受得一直咳嗽,但是语气确实意外的坚定:“不,我有要事要禀报陛下!” 这时候宫侍也围了上来,团团宫灯照亮了他们这边,萧翎这才注意到这人是今日来的其中一个进士。 他也在太学中读书,故而萧翎认识。 “你们快带我回到宴席上,我有要事要禀报陛下。”他抬头看着围了一圈的宫侍说道,神情是分外的严肃。 两个小太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今日来赴宴的都是主子,想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就一左一右地扶起了他,慢慢地朝着宴席走去。 萧翎在后面不知所措,听他这短短几句话……怎么自己这是又遇到了什么事儿?怎么自己每回凑热闹都能遇到什么不寻常的案子?他莫名的想到。 但是他这个时候还是想刀的还是他们私下有纠纷,那个人对他起了杀心,此番是故意推人下水的。 * 科举舞弊案是当着一众大臣的面揭发出来的,那落水的进士虽然是满身狼狈语气却是铿锵有力,他将同乡好友提前买了试题还在秋闱前借着温习的名义找自己互通策论的事情全都揭发了出来。 百官都在场,惊呼声不断,但是也有人提出了质疑。 面对群臣探究的目光,落水的进士沉声继续说道: “当时他来找我秉烛夜谈,我只当他是担心明日的考试。他提了几个问题,我们但是聊得还算畅快……”他顿了顿,闭了闭眼,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少倾,抬起头来正视萧缄,眼神中丝毫没有一点犹豫:“第二日到了贡院,那试题竟是与他前一晚与我探讨的一模一样!” 说罢他重重一拜:“下臣当时虽是心中万分惊骇但是也只能停下来专心提笔,想着之后再找他问个清楚,可是那日之后我便再也寻不到他了,方才我质问他他竟是想将我推入水中活活淹死……请陛下明察!” 这时宫侍们也将一身狼狈的那一个人找了回来。准确来说是被架回来的,那人甚至是跑丢了只鞋子,脚上沾满了湿泥和草点子,整个人像是没骨头般抖如筛糠站不住,面上是止不住的惊恐。 “萧翎,你说说刚刚在太清池发生了什么。”萧缄对于他所言并没有任何表示,反而是将目光转道一边湿漉漉像是只落汤鸡的萧翎身上。 萧翎疑惑地看了看四周,想着自己怎么这么倒霉,于是只能叹了口气,老老实实地答道:“回陛下的话,当时我和阿晏在池边吹风,但是就当我们准备走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争吵声,于是我就回头看到有人落水了,就跳下去救人了。”萧翎说得飞快,几乎是一口气说完。 他顿了顿,然后突然补充道:“他所说的我不知道真假。” 他直到现在才知道这件事跟不是个人纠葛,而是这么大的案子!萧翎不是很想沾得上关系,免得他这位多疑的皇帝伯伯要怀疑他。 但是也有臣子表示质疑:“陛下,仅靠这一人一面之词难辨真假!” “还请陛下明察!”“一人之言不可信呐!” 萧缄也不是个傻的,他当然看得出这些臣子跳出来那是和他们的利益有了冲突,简直都不用对峙了,这样子一看就知道方才那落水之人说的都是真的。 他心中有些苦涩地想到这些自己信赖的臣子们竟然腐朽到了这种地步。 人在各个时间段的心情都是不一样的也许是最近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也可能是因为张熙牵扯出来的二十年前的舞弊案早就给了他一些心理准备。 如今面对今年的科举舞弊他竟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无不在意的想到这些年来自己实在是太累了。 萧缄闭了闭眼,这事如果是以前他是会怒不可遏的,但是今年的情况实在是太特殊了。 他实在是感到太累了,好似积累了许多年的案子都在今年露出了马脚,他不经想到要是容瑾瑜也是买了试题的要如何是好? 容家也是江南大族,他也是令人打听过了,没有苛待过容瑾瑜,保不齐……但是他又想到容瑾瑜既然能够举荐到太学读书那本来学识就不凡。 按照前朝的旧例出了这么大的事应该所有进士的成绩都取消,恢复白身,今年算是没有任何人中榜,明年还要在补办一次,除此之外参与的大臣也是一个都跑不了。 但是……萧缄招呼来胡德,表面上依旧是那副威严的样子,面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年到头几乎眉头就没有舒展过。 他厉声吩咐近侍彻查今年的科举,至于剩下的进士他在做打量。说罢他就不留在宴席上了,一群侍从们簇拥着他踏出了琼林苑。 皇帝都走了,底下的自然是面面相觑,谁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个大臣面上表情明显不对,像是整个人都僵住了,甚至有几个露出了苦笑。 其他真的不知情的则是看着这场闹剧一时难辨真假。 赵导自然也是在场的,他想到这天终究是来了。不过他没有想象中的慌张,反而是如释重负。 该来的终究会来。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啊。 他安然地坐在席位上,听着在场众人的惊呼,面色如常地喝完了酒盏中的薄酒。他此刻是无比庆幸的想到虽然方皓出了名的纨绔子弟,但终归是家世显赫,自己给女儿备了那么多的嫁妆,即使不靠他们家也能将日子过得好。 日后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大不了出家当姑子,总归是能活的下去。 于是他紧绷了很多年的背终究是送了下来。他蓦然地想到自己是怎么踏上这条路的呢?他也不记得了,只是这就是一条不归路,一旦踏上了就根本脱不了身,即使是死了哪一天被揪出来也是要遗臭万年的。 但是当年只是一个小文臣的他并没有想到那么多,只是想着赚取些钱财就脱身…… 他摇了摇头,早就记不得当年的那些细枝末节了。 如今知道方家早年也参与过贩官鬻爵的人不多,只要自己不说根本就不会有人揭发出来,至于高祜,他讥讽的想到,自己跟他斗了这么多年,怎么着临到头了他也别想好过! 第86章 当天晚上, 赵导没有回到府中而是到了御书房向皇帝请罪。 他将自己将这么多年自己和背后的文官们卖官鬻爵贪污枉法都抖露了出来。 甚至还牵扯到青州扬州两州兼并田产。 萧缄近乎是麻木地看着底下跪着的赵导,良久深呼了一口气,神色中露出了一丝疲惫。 他早就知道上半年青州的事一定和朝中的官员有牵扯,不然那几个世家出身的郡守即使在青州境内只手遮天也不敢这么瞒报。原来是朝中大臣也参与了啊,难怪要帮着瞒报。 胡德也在御书房内, 他简直是大气都不敢出,要是萧缄盛怒砸物件倒好, 但是他现在除了略微有些疲乏外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 这可比暴怒砸东西要恐怖地多。 “陛下,罪臣自知万死难辞其咎, 但臣女儿却早就嫁了出去, 按照本朝律令母家犯法不牵连外嫁女啊!”赵导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 没一会他的额头上就红肿了一片。 这是在向萧缄请求保住唯一的女儿。 萧缄垂眸看着他不语,良久他终于是发了话:“自然是按照本朝律令算。” 听到这句话赵导这才将心放到了自己肚子里。 赵导是他一步步提拔上来的,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赵导在他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一直是他这方阵营的, 甚至早年为了他还被其他皇子陷害差点入狱,说他是自己身边的老臣一点都不夸张。 年少时的萧缄还不是君王,他当时跟自己的幕僚们甚至是称兄道弟。 萧缄至今能清楚地记得有一日他们不知怎么扯到了为官做宰上,时至今日他都清楚的记得当时赵导意气风发地笑着说若是能海晏河清,那么就是做个碌碌无名的文书小吏也无妨。 当时他们所有人都是那么的年轻,什么猜疑都没有。 可就是这么一个人现在却为了钱财干得出种事迹来,桩桩件件萧缄根本想不到。 眼前这个人突然陌生了起来,好似自己从来没有真正的认识过。 人究竟是怎么变掉的呢? 萧缄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可是接下来的话他根本想象不到—— “罪臣要揭举高祜结党营私!在秋闱结束后将出众的进士请到自己在城东的别院中,拉他们到自己的阵营里,如果举子不愿就会被他暗箱操作落榜!”赵导见萧缄应许了,咬咬牙击金断玉般地喊了出来。 他想脱高祜下水,自己既然不得好死那么他也别想好过! 萧缄本来波澜不惊地面容几番变化,面上先是露出了错愕,随后又很快变为了不可置信,最后只是叹了口气,背着手站了起来,踱步走了几圈。 这个时候赵导以为萧缄是在思考此事的真假,胡德也以为,但是只有萧缄自己一个人知道,他是在想他们两个的关系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甚至还记得他们都年轻的时候,是高祜最先认识,他们两个的关系说是铁哥们也不为过。 本朝左右两相几乎是代代不和,高祖时期就闹出过严重的党争来,最后是争得两败俱伤,差点朝政大乱。 他也是有了这方面的打量深思熟虑才后来将他们两个送到这两个位置上。 虽然他是暗中让他们两个产生了龃龉,但那也是为了制衡…… 但是现在赵导却亲自将他的罪证揭发了出来。 甚至没有任何的利益牵扯,没有想戴罪立功,就是单纯的想把他拉下来。 看来是积怨已久,甚至说是已经有了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烛火葳蕤,照的在场每个人的神情都晦暗不明,良久,萧缄没有发话,可就在这个时候赵导继续补充:“据罪臣所知,容瑾瑜和万珏两名进士就是其中被他请过的举子。” 一听到这个名字萧缄转过身来,面上的表情错愕至极,甚至到了不可置信地程度。 不过赵导跪在地上并没有发现,而胡德早就知道其中的内情,但也是感到错愕,面上的表情几乎是凝滞。 但是胡德很快反应过来,将头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自己耳朵是聋的。 * 萧翎后来被他爹揪着去了重华宫的一间院子里换了衣裳。 “爹,你这衣服怎么看着就怪怪的,还是蓝色的,我最讨厌蓝色的了!”萧翎抱怨道,但是手上也没有闲着,老老实实地穿着。 “……我还不想让你穿呢,要是给我弄坏了,你就等着!”萧缙看着自己儿子将身上的湿衣服换了下来穿上了自己少年时的旧衣,单从背影看越发像当时的自己,心中不经有些感慨。 正当是光阴易逝,人不负当年啊。想想自己也是像萧翎这么大的时候遇到王罗卿的吧…… “爹,你这口袋里怎么还有张纸条啊?”萧翎穿着穿着好像从里层的口袋里摸到了什么,拿出来看了看。 萧缙一开始还没意识到那是什么,甚至是在思索自己的口袋里为什么会有这个。 但是他很快就想了起来,赶紧从萧翎手上抢了过来,嘴里还嘀咕道:“还以为丢了呢……” 随后快速展开看了一眼。 萧翎将脑袋凑过来想要看清楚结果被他老爹给拍过去脑袋。 但是萧翎还是看到了,他眯上了眼睛,带着一脸探究的表情:“爹,这上面花得是谁啊,你不告诉我我就去告诉娘你藏了其他女人的小像!” “你别瞎说啊,这就是你娘!”萧缙简直是想拍萧翎脑袋看看他脑子里一天到晚都装着些什么。 “啊,这么丑,是我娘!?”萧翎简直是不可置信,茫然地张着嘴,刚刚那张小像自己虽然只是瞥了一眼,但是除了能看出是个女人外实在也是看不出来什么了,两只眼睛还一大一小。 萧翎脑子里灵光一现,终于知道自己为什么从小到大没有看到过萧缙画丹青了,原来是根本画不好! 他贼兮兮地凑上来想要在仔细看看,萧缙推开自己儿子毛茸茸的脑袋,轻咳了声,说道:“小陆还在外面你快点去找他吧,不要让人家等久了。” 这倒是提醒了萧翎,他这么一想也是,于是就不管他爹这么了欢快的就跑出去了。 “对了,爹跟你说个事。”萧缙突然对着还没有踏出门的萧翎说道。 萧翎脚都伸到门槛边上了,猛地被萧缙叫住,面上带着不解的神色:“爹,啥事啊?”他挠了挠头。 “就是……以后尽量少在陛下面前出现,也尽量装得呆一点,纨绔一点。”萧缙随后又补充道:“他就喜欢这样的孩子。”他随口找理由,反正还小子也傻傻的。 萧翎:……你看我就这么傻? “爹,我不傻,知道陛下疑心重。”萧翎面上一阵无语,甚至觉得他爹是不是最近天气实在是太冷给冻坏了。 萧缙简直是震惊的程度,甚至是手上还没来得及放进兜里的小像都差点掉了出来,面上不可思议,想都没想就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倒是把萧翎给问住了,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爹,月光透过花窗撒了进来,窗外竹影婆娑几只鸟雀掠过,父子两相互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先说话。 少倾,萧翎开口打破了宁静:“……早在那年我偷偷爬上长宁宫的屋顶想看看这透明的瓦片是不是真的能从外面看的一清二楚,好吧,其实也是想摸摸传说中的明月瓦,但是还没爬上去就被发现了,被你当着众人的面打了一顿,当时皇上过来看到我被打得鼻涕眼泪胡了一脸,直接……笑了,但是那个笑并不想长辈看待讨喜的后辈,那之后我就大概能咂摸出点东西出来了。”他轻叹了口气。 他此时面上是格外的平静,烛光照亮了他的半边脸,萧翎早就褪去了婴儿肥,隐隐有了成年男子凌厉的五官。萧缙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自己那个傻乎乎的儿子早就长大了。 再也不是那个毛毛躁躁的孩子了。 “原来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了。”萧缙低下了头,轻笑了一声,又不由的感慨自己和卿卿生出来的儿子怎么会傻。 “既然你知道了,就……” 他还没说完就被萧翎打断了:“爹,你还有啥要说的吗?我急着出去找阿晏两了,你要说什么快点!”萧翎半只脚已经迈出去了,那是根本没想要听萧缙讲完。 萧缙:…… 自己真是疯了才觉得这小子是大智若愚,是在藏拙! “快点去吧,但是晚上一定要回府!”萧缙扶额,看着自己儿子像是只蹦蹦跶跶的小鸟雀跃地跳了出去忍不住在背后叮嘱道。 只是萧翎刚走出院子就看到了一群女官宫侍簇拥着太后往这边走来,十来个人提着四角宫灯简直是亮如白昼十分显眼。他顿了顿,随后想都没想跑的飞快。 那样子活像是见了鬼。 太后悠悠地踏进了院子,她支使自己身后的一群宫侍们在门口等着,自己则是进了主屋。 “这院子还是没变样。” “母后说笑了,重华宫总共这么多院子皇兄子息不多,自然是没有其他人住过怎么会变?”萧缙转身来,对着自己的母亲行礼问安。 “刚才我看到萧翎跑出去了,穿着你年少时的衣裳,哀家差点以为那是你了,也是老眼昏花了。”太后像是想起了多年前,眼底甚至是浮现出了点点笑意。 “翎儿也不小了……”太后喃喃道,随后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语气是分外的严肃:“你真的不为他做打算吗?即使你们刻意将他养废又如何,皇帝不是照样猜疑吗?” 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 “有什么可做打算的,翎儿要是以后降爵袭位,日后当个郡王出了京城去往封地又有什么不好的呢?京城的尔虞我诈实在是防不胜防,到时候我们都护不住他了,这未尝不是个好的出路。”萧缙垂下头,嘴角扯出来一抹苦笑,他对于皇帝猜疑并没有多加回答,甚至是可以绕过去了。 太后却是恼怒了,她几乎是厉色道:“你才是唯一的嫡子啊,就这么看着他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外室子被我养了这么多年,挤了你的位置,甚至这么多年了还对你多加猜疑?”太后简直是被气笑了,看着自己正值壮年的儿子,喃喃道: “当年你说他更适合那个位置,可是今晚琼林宴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他真的能管好这个天下吗?天地君臣,可是他就是个只会大声呵斥的蠢货啊!” “儿啊,没有母亲会不想自己的孩子好。” 她这么推心置腹地说完萧缙却是沉默了,屋内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月光照在他们母子身上,如果在场有第三个人的话应该惊叹于母子两个现在的神情是如此的相似。 良久,萧缙重重叹了口气,他望着花窗外的竹影,苦笑着闭上了眼睛:“孩儿志在山水间,可是却成了樊笼鸟,当年要不是您拦着我也该去往封地了吧。” 太后看着自己儿子也没了话语。 她用孝道压着萧缄,用自己年老了想着儿孙绕膝享天伦之乐留萧缙在京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缙回过头来,缓缓开口:“时间也不早了,孩儿就先出宫回府了,天凉了,母后也……多加保重吧。”说罢他就抬脚出去了。 第87章 隔日一早,赵导入狱的消息便传的大街小巷都是,连着一堆牵扯的官员都被羁押在大理寺等候发落。 其他没有牵扯到的臣子们也是战战兢兢观望着。 最让人没有想到的高祜也被罢免了官职,原因是他威迫举子加入自己的阵营,暗中操控秋闱成绩被自己的亲儿子揭举了出来。 一时间可谓是人心惶惶,就连还没授官职的进士们都遭到了波及,仅仅一天的时间几乎每一个中榜进士家中都来了一群同窗,表面上打着拜访的名义实际上就是想来看笑话的。 无论他们是不是凭着自己的本事,是不是有真才实学,只要走出去被人认出啦周围的百姓就都会带着打量的目光看待着他们。 其实高祜暗中的这些操作萧缄早在昨天夜里就被赵导揭发了出来,但是他原本想压下来的,只是今早的朝会被当着所有臣子的面被爆了出来。 他不可能置之不理, 起码表面上不能。 谁都不知道高宿为什么会在宫中,谁也没想到高祜聪明一世结果反倒头被自己的儿子告发了。 当时高宿穿着文臣的青色袍子,整个人将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要是不注意看还真以为是那个当值的文书小吏。 他当着金銮殿所有人的面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身姿提拔地上前一步直笔笔地跪下,语气是那般的坚定:“草民高宿揭举家父高祜秋闱暗中操作!” “草民只求陛下能看在草民大义灭亲的份上保我一家老小性命无忧!”说罢他重重一磕,在场文武百官无不震惊。 高宿不傻,当然知道在场的所有官员多多少少都有牵扯,只是人数太多,要深究起来根本就没什么能用的人了。 特别是已经有一部分官员被押进了大理寺的前提下,如果这个时候严惩必定会拔萝卜带泥牵扯出更多的官员,左丞相刚进去右丞相后脚也进去了,必定会朝纲不稳。 但是这件事迟早会爆出来的,而且他这么多年良心也是不安。 那么与其让皇帝自己察觉出来不如他们主动说出来。 高祜在看到自己小儿子出现的那一刻就预料到了不对劲,只是为时已晚,他只能看着自己儿子揭发自己而无能为力。 最终高祜当场被罢官,倒是没有其他处置了。 皇帝面上表情阴晴不定, 臣子们虽想揣测但是却也知道帝王心实在是难以琢磨,个个都是胆战心惊,毕竟在场能混到这个位置的多多少少都是知道点的,不过都是官官相护罢了。 要是真的严究起来又有几个是清白的呢? 高祜那时的表情就好似是被冰块凝固住了,只是麻木地当着众臣的面带着两个儿子出了宫回了家,一路上他都没有看自己的小儿子,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 萧翎实在傍晚的时候被叫进御书房里的。 他小心翼翼地踏进了御书房,就差点被飞过来的镇纸砸中,那白玉制成刻着莲花纹样的镇纸就这么在他脚步四分五裂,看得他心惊胆跳。 再仔细一看,那不是自己前年万寿节上供的吗?萧翎还以为这镇纸在皇宫的库房里吃灰呢。 他这下更小心翼翼了,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跟这镇纸一样,也得被四分五裂。 他就知道早上的事情瞒不住。 萧翎现在堪称是夹着尾巴,畏畏缩缩得不能再畏畏缩缩了,看上去就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周围的宫侍们也都一个个低眉顺眼,肃容而立。 气氛可谓是像极了被冰冻起来,还没到隆冬呢,但是可比隆冬更更冷,萧翎都觉得自己得被冻风寒了。 “皇帝伯伯。”他乖巧地喊道,立定站好,两只手都紧张地无处安放。 “今日一大早人是你带带进宫里的?”萧缄砸完镇纸眼皮都没抬一下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萧翎能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宫侍头埋得更低了,根本没人敢看他,甚至胡德也是弯着腰侍候着萧缄在写些什么东西。 萧翎缩了缩脖子几乎是颤声地应到:“都是这小子说什么自己估计是这辈子科考无望了,央求着我带他进宫就在殿外远远地看一眼朝会!我都是被他骗的!如果……如果知道他会进去我一定不会同意的!”萧翎简直是想跳脚指着高宿的鼻子骂人。 他越说越起劲,说道激动出语气抑扬顿挫。看那样子,如果高宿在场的话肯定是要被他打一顿的。 萧缄放下笔来,笔墨有一滴溅到了纸上,萧翎就看着那一点墨晕开抽了抽嘴角,其实这个时候萧翎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注意到这点细枝末节的东西。 萧缄打量着萧翎,那眼神似乎是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只是他只能看到萧翎似乎是在发呆。 萧缄甚至这个时候觉得有些好笑,这个时候也能发呆…… 其实是萧翎根本不敢只是萧缄的眼睛,只敢看些其他东西分散注意力。他眼睛有些酸涩,一动不动地盯着那一点墨痕,像是被抽了发条的机关。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一直保持这个动作萧翎腿都快麻了,眼睛更是眨都不想眨一下,几乎是要流出泪来,就在他想悄悄动一动时萧缄终于是又发话了:“平日里倒是不见你进宫这么勤快,今天倒是天不亮就来了。” 这话不就是摆明了说他今天这么早来肯定是有蹊跷吗。 听到这话萧翎才松了一口气,他早就准备好了说辞,一听到这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都是我昨天不是衣服湿了吗,我爹就带着我到重华宫他以前的住处去换身衣裳,结果我当时换完刚想出去找阿晏,结果就看到太后她老人家往这边来了,吓得我赶快跑了!” “结果……结果回去就被我爹好好打了一顿,他觉得我不孝顺,哪有做孙儿的见到祖母就像见了鬼一样跑了的!”萧翎就是是带着愤懑说出来:“所以一大早就让我进宫来好好请罪,然后就在路上遇到了高宿。”他说着说着声音又小了起来,甚至到了最后几乎是声若蚊蝇。 “我今天在长宁宫听太后训诫了大半天……到现在脑袋都在嗡嗡地响。”萧翎垂下头,悄悄动了动腿才感觉舒服了些。 萧缄继续打量着萧翎,似乎是在打量是否可信,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也就一会的时间吧,但是萧翎却觉得无比漫长,简直跟他小时候府中请师傅来教他武术结果第一天就扎马步一样折磨人。 良久,萧缄摆了摆手,算是放过他了:“你回去吧。” 萧翎眼睛瞬间就亮了,几乎是一刻都不想多带,脚底像是抹了油一眼几乎是滑出去的,结果可能是走得太急,在门槛上摔了一跤,整个人差点脸着地,痛的吱哇乱叫。 胡德悄悄看了眼萧缄,萧缄直接呵斥道:“这么多人都看不见吗?还不去把他扶起来!” 周围的宫侍这才赶紧为上去扶起来萧翎,几个小太监将人扶了出去。 直到人走远了萧缄这才转头看向胡德:“你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今日他这话你怎么看?” 胡德吓得汗都出来了,但是他服侍了萧缄这么多年早就知道他的喜好,想都不用想,先是跪了下来诚惶诚恐:“奴才不敢议论世子!” 但是他接下来又迟疑地说道:“老奴倒是觉得世子是个纯良真性情的。” 意思就是说萧翎没有脑子,做事冲动也不怎么计较后果,估计骗人都不会,也没脑子算计人。 萧缄没有再说话,只是摆弄着手上的笔,他正在画着一幅丹青画,画中女子有着独属于江南美人的温婉,眉宇间却又是英气勃发。 两种几乎是相冲的气质在她身上好似没了界限。 “罢了罢了,这小子是什么样子的我还能不知道,实在是多虑了。”说罢他又重新提笔在画纸上题诗。 萧翎被两个小太监扶了出去这才松了一口气,真觉得出丑简直是想要快点脱身的好办法。 看自己走路都能摔得狗啃泥,能又什么坏心思呢? 他直到现在才敢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刚才真的是要被憋死了。 站得他腿都麻了,感觉腰部一下都感觉不到了。一出来发现也不过就过了半个时辰,他觉得还是先回去睡一觉吧,于是这么想着才终于高兴了点。 萧翎想在回想起来都觉得有些心累,其实高宿是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想进宫干什么的。 今天一大早天才蒙蒙亮,萧翎还在梦乡中会周公,结果侍女就来报高公子来府里找他了。 萧翎还没完全醒,整个人脑子都是迷的,想着最近也没得罪他啊,这么都追到自己家里来了? 但是接下来高宿就毫不掩饰地说明了来意。 当时萧翎瞧着这位一直与自己不对付的同窗不禁发问:“你这么做对自己又没什么好处,何必大义灭亲呢?” 高宿只是叹了一口气:“我知道父亲和赵导不对付,也肯定赵导一定是已经向陛下揭举了……倒不如自己说出来,还能求了好出路。” 他其实昨晚听到父亲和兄长说安插在赵府的下人来报赵导晚上根本没回来,高祜听到这个消息也是慌了,他当然知道赵导肯定会拖自己下水,但是他还是抱了点侥幸心理。 高宿这时冲了进去想要劝哥哥和父亲自己说出去指不定还能看在多年老臣的份上饶他们高家老小一命。 但是不出意料高祜不同意,并且对于自己小儿子偷听大发雷霆。高宿差点被禁足在家,兄长也来劝他放宽心,天塌下来都有他们当父亲当哥哥的撑着。 但是高宿知道这肯定不行啊。 高祜不过是不想相信罢了,高宿都能看清楚的事,高祜不可能看不清。 他接着对着萧翎说道:“陛下肯定是知道了,但没有发怒只可能是有自己的打算,圣心不可猜,此事也一定牵扯颇广,下面的朝臣肯定是大多数都知道,但是当着这些朝臣的面陛下不可能一下子治严重的罪……起码是能活就行。” 他这是在赌,如果牵扯实在是太多,那么如果治了他高家老小的死罪,那么其他臣子又该何算?如果都治罪朝廷还有多少可用之臣? 萧翎看着他,他大概也知道此事有有风险,他也不强求萧翎,只是最后又说了一句:“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是……好吧我也是纵容者。” 说完他见萧翎还是没有动静就想走了,毕竟他们两个也没什么交情,而且此事还有风险。但是他能找到带自己进宫的人不多,萧翎是最方便的。 萧翎这个时候终于说话的:“那我就带你进去的话……到时候不要把我供出来就行。” 他对着这位素来品性跟康思齐一样的同窗现在也是有了新认识,人家这是真君子啊。自己之前确实是有点过分了。 不过高祜难道是为了避嫌才没有将自己小儿子也安排个秋闱成绩放进朝廷的吗?不对啊,要是他是被蒙尘的白壁那也不该在吊车尾的启明院啊! 那么这人就是学不进去呗。 萧翎其实还是想安慰安慰他人不是一定要为官做宰才能有所作为,正所谓行行出状元……自己也是学不进去…… 萧翎组织了下语言,觉得编不下去了,于是放弃了安慰。 于是今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早朝上才会出现高宿的身影。 与此同时知道母家变故的赵怡简直是泣不成声,几次想到狱中探监都被婆婆拦了下来,而她想找自己丈夫方皓,方皓却连着几天都在花楼中过夜,根本找不到人。 方老夫人倒是个和善的妇人,她安抚着赵怡,赵怡也是有些被她说动了,现在肯定是不让探监的,自己去了也是白去。 可是她实在是担心…… 可是就在入夜的时候,她一个人在满地黄花堆积的院子了迎着萧索的寒风绝望地想着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只橘猫掠过光秃秃的树枝跳到了她的身边。左右摇晃着脑袋看着她,赵怡很快注意到了这只橘猫,但是它背上好像还有个小包袱。 赵怡觉得事有蹊跷,于是左右看了看,实在没找到个人,这才拿下了橘猫背上的包袱发现里面是张写着字的锦帛。 第88章 赵怡疑惑地抬头,正巧看到了树上落了只八哥,正在一脸嫌弃地看着底下的橘猫,但是一看到自己脸上的表情瞬间表情变为了……谄媚? 很难想像这竟然是只鸟脸上能有的表情。 它高声啼鸣,小麦一看到它就恨不得伸出爪子挠它,只是人家在天上飞着它拍不到 “美人~”它说完就扑腾着翅膀飞走了,小麦见到这只傻鸟跑了自己也赶紧跳上了屋檐准备溜之大吉,可惜它长得实在是有些过于圆润了,脚底一滑差点就摔下来了。 它赶紧重新站好在屋檐上,装成没事猫一步三跳地跑了。 萧翎今天差点被吓死,一直走到昌平陆都有点站不稳,到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手指都在不自觉地抖动。 “世子, 咱们要不坐马车回去吧, 外面天冷……”身边的侍从提醒萧翎。 萧翎却是被吓得连冷都感受不到了,浑身像是都是浮肿的,整个人到现在还都是微微颤抖的状态。 这是他第一次在萧缄面前扯谎。 不过很庆幸他成功了,但是恐惧的情绪却一直没有消散。 他不想坐马车,只想在外面溜达溜达,吹吹冷风, 好好缓缓。但是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实在是有些冷了,无论穿了多厚的衣服那冷风都像刀子一样直往衣服里串。 萧翎有些麻木,所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冷,但是他看了看跟着自己的几个侍从明显是有些觉得冷了,他们身后还跟着陈王府的马车。车夫见主子没上来自己也不好驾着马,于是也下来牵着马走。 于是萧翎叹了口气:“你们要是觉得冷就上马车去,我一个人走就行了。” 萧翎本意只是想让他们上马车,并没有其他意思, 但是落在别人耳朵里就是别的意思了。 侍从们都不敢说话了,诚惶诚恐亦步亦趋地跟在萧翎身后谁都没有在说话。 萧翎能明显感觉到气氛凝固了,他于是转过头来对对着他们叹了口气说道:“没别的意思,快点都上去……好了好了,我也上来。”说着他就率先一步上了马车,示意他们也上来。 侍从们这才松了口气跟在后面准备上马车。 只是萧翎一只脚刚迈进去头还没伸进去就看到小麦从矮墙上跳了下来,随后那只八哥也飞了出来。 萧翎和他的猫儿子来了对视,萧翎甚至能从小麦一只猫眼中看到些许……惊愕。 就像是自己做坏事的时候被抓住一样。 那八哥看到萧翎倒是来了兴趣,它一只鸟吹了声口哨:“美人~” 萧翎…… 他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是小麦背着自己干坏事了,于是根本顾不得还有只脚已经踏上了马车,他站在脚支上就想扑过去逮着小麦。 这么大的府里它不呆着,一天天的不知道往哪里跑,还带着八哥乱跑!看都把人家一只鸟带成什么样子了?简直是要好好教育一顿! 不对啊,八哥不是送到阿晏家了吗?这么会和小麦在一起厮混? 只是萧翎没站稳就想扑过去,于是不出意外地就这么摔倒了。他哎呦一声重重摔倒在地上,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猫没抓住自己倒是摔倒了。 侍从们见状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赶紧上去七手八脚的扶起了萧翎。 萧翎被他们围着扶了起来第一件事不是想看看也没有伤到哪,而是指着小麦的鼻子大声呵斥:“好你个逆子,一天天的不知道在外边干嘛!陈王府不是你随随便便见外面的野猫带回来的地方!你是陈王府的猫就要有王府猫的气质来!” 小麦:喵喵喵? 他一顿激情输出,小麦它一只猫实在是听不懂,但是不妨碍它知道萧翎这是在骂它,于是还是本能地跑了。 萧翎顾不上刚摔倒在地上,赶紧上去追,那只八哥也不飞走,就这么跟着萧翎。 小麦七拐八拐没想到最后是进了陈王府。 萧缙想着自己儿子那么到这个时候都没回来就想着到门口看看,结果刚踏出门槛就被萧翎差点撞到,这小子看上去是有什么急事,扶着自己的腰跑的飞快,撞到人了也不知道停下来。 萧缙急着避开差点摔在地上,看着自己倒霉儿子追着小麦在府里横冲直撞差点气得背过气去,指着萧翎的背影就想将这一人一猫逮到好好教训一顿。 最后萧翎和小麦都被罚站在院子外,王罗卿怕小麦跑还特地找来个铁笼子关着它,小麦简直是气得牙痒痒,想挤出去但是尝试了几遍都是无效,于是也歇了心,团在笼子里也不看一脸气急的萧翎,就这么睡着了。 这个时候八哥倒是飞没影了,萧翎就是想看都看不到。 萧翎恨恨地站在矮墙下,他跑了一遭那股子恐惧倒是消失了,甚至他现在怕是都暂时忘了今天宫里的事。 唯一现在放在心上的只有……他盯着小麦,那眼神简直是要将小麦看出个洞来。 萧翎像是没骨头一样靠在墙边。他盯了一会他也觉得眼睛酸了,于是只能恨恨地移开目光。 想着自己这一整天在宫里担惊受怕的,到头来这小子倒好快快乐乐地出去玩得可开心了,见到自己还想跑! 这谁看了不气? 就在这个时候不知道消失了多久的小米突然出现了,它提溜着那两个乌黑的小珠子一样的眼睛,没去看萧翎,反而停在了小麦的笼子边。 它脑袋一伸一伸的,好似在思考些什么,然后隔着铁笼子轻轻啄了小麦两下。 小麦被他啄醒了,猫类的瞳孔在此时日暮的余晖下是凌厉的竖瞳,它发出了尖锐的喵呜声,声音支尖锐简直是萧翎都怕的程度。 一看就是想给小米一个教训只是现在被限制了自由,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小米赶紧跳远了几步。小麦倒是想抓它,它伸了伸抓,实在是够不到,于是只能瞪着眼睛一动不动地威慑着小米。可是小米也看出来了小麦现在出不来,于是肆无忌惮地又重重啄了几下。 萧翎都看不下去了,亲自赶走了这只落井下石的大公鸡。 一直到晚上月挂中天萧翎和小麦才被放了出来。现在萧翎倒是没那么想打小麦了,觉得他们两个也是同命相连,都是可怜的小孩…… 萧翎刚带着小麦回到了屋内还没坐热,柳眠就走了进来。 那冷风灌得萧翎直达哆嗦,赶紧让人把门窗都给关紧了。 “世子,前两个月您找城东朱师傅定的铁器今天给取回来了。”柳眠说着就将手中的一个漆盒递了上去。 萧翎一听眼睛都亮了,赶紧迫不及待地从柳眠手上拿了下来。 “终于到了。”萧翎喃喃道,随即就掀开了漆盒,里面是一片柳叶刀几根铁针,几个枣核剑还有一个精巧的袖箭。 小麦凑上来闻了闻确定不能吃又退了回去。 “也不枉小爷我这几个月都在偷偷练习!”萧翎拿出来摩挲着,这些都是暗器。 萧翎也是打听了好一番才知道城东打铁的朱师傅年轻的时候是个江湖侠士,最是精通这些奇门暗器。 那段时间他还在禁足,自然是出不去,叫下人去请了好长一段时间人家才答应给他锻造一幅武器。 不过朱师傅并不答应萧翎想请他当自己师傅的想法,只是见一本秘籍给了他。 萧翎就偷偷拿着牙签和面条,压在中指上由拇指发力弹出去,往墙上弹射,有了一点进步后靶子就换成了各种果子,到现在他已经能用一根短小的生面条射穿一个苹果了。 这些就跟袖箭差不多,但是是纯靠手指发力,并且比袖箭还要隐秘,袖箭也是改良过的,射程更远。 那段时间王府的厨娘还疑惑为什么挂面用的这么快是不是遭了耗子,但是一天天的也没见小麦叼只耗子出来,为此厨娘还疑惑了好一段时间。 朱师傅打了几个月也终于是将这些暗器给萧翎打了出来。 萧翎知道自己的底子不是很好,那点功夫唬唬人还可以,真要是短兵相接起来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于是想着另辟蹊径,于是打上了暗器的念头。 这不是巧了吗,自己前头刚倒霉后面就将自己心心念念的暗器送了进来,萧翎心情一下了就变好了,甚至是高兴得抱着小麦亲亲抱抱。 小麦烦他一个闪跳就溜下去了,萧翎只能看着那道黄色的背影怒吼。 赵怡打开锦帛发现上面写的竟是二十年前有人指使自己公公方茹陷害自己亲兄长! 她心下一紧当即就想销毁,但是她又想到这看上去就是誊写的,原来的信肯定在对方手上,那么自己销毁了也没有什么用。 她此时冷汗都浸透了自己的后背,人是会为自己着想的,自己的母家已经入狱了,要是自己的夫家这等弥天大错也被揪出来,那么…… 她闭了闭眼,最后深呼一口气,再次打开了锦帛,最后写着希望明天能在城东的严氏茶馆见上一面。 赵怡现在以前没有刚看到信的震惊了,她想到,要是自己将此事揭发出来揭举出来也算得上是大义灭亲,到那时候如果向皇帝请求开恩放自己母家老小的命……会怎么样? 况且,写信之人明显已经拿到证据,为什么要单独见自己呢? 但是她又想到为什么要给自己呢?要是给自己的公公指不定还能威胁到些什么,要是给自己能有什么用? 她实在是想不通。 与此同时远在青光寺的许绪也收到了一封信件,送行的是城门口专门给人跑腿的,于是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问到:“不知是那位施主的?” 当时他只当是那位香客的。 跑腿的是个老实人,听他这么问,挠了挠头,有些为难:“俺也不知道,是个年轻人,只说要将信件原封不动地送到您手上……俺还有其他东西要去送……” 许绪见状也只能接下信,跑腿的就这么走了。 他也不急着拆开,脚步缓慢地回到了禅房内,临近傍晚香客们都回去了,四周都是静悄悄的,偶尔有小和尚拿着经书,只是念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信手拆开信件,只是一看到信上的内容他面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住了,就连浑浊的眼睛都不自主地睁大了。他当即急的站了起来拿着信纸来回在禅房内踱步。 良久,他终于停了下来,招来了门外洒扫地小和尚,脸上的表情却是迷茫中带着点激动,他对着小和尚说:“孩子,去帮我到半尺巷将万公子喊来。” 第89章 陆晏今天本来想去找萧翎的,只是他还没到王府就听到出府采买的下人说他们世子今天一大早进宫去了,于是他就想折返回去,只是他刚转身就突然看到了在外面随便乱溜达的小麦。 正巧他正愁没有个信使呢, 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于是他一把捞起小麦。 小麦嗅了嗅发现陆晏并没有吃的, 于是小麦想挣扎, 但是还是被陆晏抓到了。 他对着小麦说:“找你办个忙。” 小麦:“喵喵喵?” 陆晏看了看小麦有点迷茫的表情,意识到它一只猫是听不懂人话的,于是他抱着小麦思索着可行性。 他知道大概率小麦是不配合的,还是他想试一试,于是也不顾小麦的挣扎反对直接抱着小麦回到了陆府。 此时才刚刚夕阳,橙黄色的余晖落了满肩,但是风确实格外的冷冽,像是刀子一般割人。 小麦最近越发圆润了, 像是个黄色的毛球, 但是它也不怕人,意识到实在反抗不了直接往陆晏怀里钻,整只猫悠闲地躺在陆晏的披风里。 陆晏回到府中后马上进了屋子提笔在锦帛上写字。 而小麦也是个自来熟,第一次来陆府好奇地随便走了走,它看到角落里趴在一起睡觉的狐狸和狗还非常招人嫌地上去踹了俩脚,但是踹完马上逃窜跑开了。 狗吠猫叫此起彼伏,简直是要将人烦的受不了。 陆晏写完走出院子的时候就看到小麦正被它们两个追着。 小麦在王府里就是个小霸王,但是寡不敌众难得逃窜一次。 陆晏叹了口气,就在小麦在他身边闪过的时候一把捞起,底下的狐狸和狗只能看着它一幅小猫得志的样子气得直叫,不过看到陆晏又退到了一边。 小麦被陆晏抱在怀里好像一下子就有了靠山,还挑衅地喵了几声,脸上的表情简直是贱兮兮的,看着地下的狐狸和狗气得牙痒痒,直到他在小麦身上绑上了那张锦帛…… 小麦感受到身上有挤压感难受得动了动,非常不配合。面上那副欠揍的表情立马凝固住了。 “公子,这样能行吗,这猫能听话吗?”孙迁看着他家公子抱着只猫,不解地问道。在他看来派安插在方府里的手下去悄悄将信放在赵怡能看到的地方更好点。 “试试吧,不行在想其他办法。”陆晏把锦帛绑好在小麦身上后摸了摸小麦的猫头试图安抚它。 小麦想要挣扎,爪子飞快地在身上扒拉,毛都扒拉下一片就是不见绑着的锦帛有丝毫的松动。 实在扒拉不下去,它于是只能放弃,整只猫都看上去有些落寞。 陆晏觉得它现在的样子简直是难得,于是又摸了摸它的小脑袋。 院子里的八哥见到陆晏抱着小麦又出去了,于是扇着翅膀也跟着飞出去。这八哥自从进了陆府,也没怎么关过,但是它也不飞出去,很多时候都是在府里漫无目的地乱飞。 陆晏看见他跟着过来了也没拦着,那鸟就扑腾一声落在他肩膀上,一起去了昌平街。 他早就派人调查过了,知道方皓院子在偏右一点。他也是有顾虑的,要是赵怡坚定不移地站在方家把信直接交给了方茹的话那么他好不容易安插进去的人实在是太容易被发现了。 但是如果是只猫则不一样,没有人会大动干戈地找一只猫,特别是这只猫还是大街上随处可见的花色。 其实要说起来鸟其实更好送信。但是整个京城八哥不多见,要是想找的话还是比较好找的。 几个安插在方家的手下都来报这几天赵怡到了傍晚的时候都会独自一个人坐在院子里,于是他将小麦送上了墙边的一棵光秃秃的树上。 小麦这个时候好像知道陆晏想要他做什么了,也可能觉得稀奇想转悠一圈,反正就是乖巧地跳了上去。 八哥看见小麦跳进去了,也扇着两翅膀跟着飞进去了,陆晏倒是也没怎么管。直到看到小麦跳出来身上的锦帛也没了他意识到可能成功了。 当天晚上安插的探子也来报赵怡一个人不同于往常在院子里枯坐一宿而是早早就屏退众人进了房间,陆晏这才松了一口气,确定是送到赵怡手上了。 其实他是两边抓的,也送信去青光寺了,但是两边都成功了难免保守些。 他知道青光寺现在的主持是当年的户部侍郎,知道内情。 于是就出现了今天傍晚的时候赵怡看到的那一幕。 陆晏其实在傍晚的时候在巷子口看到萧翎追着小麦跑进了王府,他当时也去找萧翎的,但是一想到时间也是不早了,加上陈王夫妇肯定是不会想看到他跟着自己儿子进来的,特别是现在马上就要天黑了。 于是陆晏就只是看着萧翎带着他特有的那股冲劲追着小麦一路疾跑回了府,这时八哥又重新落到了陆晏肩膀上。 天边的那点蓝灰色的余亮照的陆晏半边脸笼罩在黑暗中,很久之后整条街都暗下来了,萧翎也早早就跑进了府里,一人一鸟在夜色中显得格外落寞。良久,他被风吹得脚都冻麻了这才离开了。 他知道大概率不能在门口看到萧翎了,但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渴求着再看到他一眼…… 失而复得,渴求却又害怕。 即使互通心意陆晏也怕出现什么变故…… * 高宿一进府就重重的跪下。 高夫人原先是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于是在门口等着自己丈夫和大儿子回来,结果不仅看到了这两人还看到了自己的小儿子,三个人面容都是一脸凝重。 仿佛天塌了一样。 再然后小儿子高宿一踏进府里就重重的跪下,吓得她赶紧去拉:“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她转过头看自己的丈夫和大儿子这才发现他们谁都没有动,她意识到事情不对,手停在半空中。 “……你这是为什么啊?”高宿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并不理解,他以为昨天已经将人劝住了,他甚至根本不知道高宿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朝堂上。 他是怎么进宫的? 他有很多事要质问自己的小儿子,只是千言万语最后只凝结出了怎么一句。 高夫人听到自己丈夫这么说先是一怔,又看到一脸麻木的大儿子意识到今天这事不简单。 “父亲,是孩儿不孝。”高宿磕了个头,随后又赶快说道:“孩儿就是被打死也是该的。” 高祜气得重重地甩袖子,看着自己的小儿子想打却也下不了手。 他对自己子嗣的关心程度是在整个京城中出了名的。高宿小时候重病他甚至是告了假在家和夫人一起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大半个月。 “你究竟是为什么?还是……有什么人暗中蛊惑你的?!”高祜立马想到了是有政敌指使自己儿子的,就是为了让自己难堪。 毕竟被政敌检举哪有被自己儿子检举打脸? 现在全京城怕是都知道他高祜养了个大义灭亲的好儿子。 先不论其他的,反正面子是丢尽了。 “父亲,你不要在自欺欺人了,你怎么就不能正视一定会被揭发出来呢?”高宿抬起头,面容上有些凄凉。 “您难道觉得能瞒得住吗?这事出了些实在官阶太小的官员这个朝廷上能有多少人不知道?就像赵导卖官鬻爵一样,难道不是整个朝廷上下沆瀣一气吗?既然早晚都要被发现,那么不如当着所有朝臣的面!有几人没参与?要是都清算了整个朝廷还有能用的人吗?” “赌一把总比坐以待毙好吧?”高宿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 “阿宿……”高家大哥此时也开口了,只是他嘴唇嗡动了几下,最后只是嚅嗫着喊了句高宿的名字。 他也被罢了官,当着所有朝臣的面。他甚至想了一路要如何质问自己的弟弟,可是他也知道弟弟说的对。 已经瞒不住了,早晚要揭举出来。 他们都不过是贪图权柄,加上谁都知道罪名重,甚至被杀头都可能,百年之后的史书只会将他们归于贪官污吏那一类…… 高夫人听到他们的对话从一开始的迷茫随后变为吃惊,她震惊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自己的儿子和丈夫无助地捏着手帕。 高祜背过身去,摇了摇头:“现在收拾东西吧,我们回扬州老家。”京城是待不下去了,他们只能回老家了。 事已至此又能怎么办呢? 不过索性的是皇帝并没有抄家,他们高家还能有足够的钱财傍身。 他喃喃自语道:“我一开始只是想让自己孩子日后的路好走一点,少做些弯路……”他像是说给自己听的,随后摇了摇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初入官场,逢年过节去大官家送礼,那些人家的仆从都不拿正眼看我的……我就想着以后一定要爬到一个他们都仰望不了的位置……” * 方珏到青光寺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他想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不然也不可能让自己在这寒风凛冽的天还是大晚上的来。 寒风簌簌,冻得他直打颤,好似这天无论裹多厚的衣服都不管用。 他直到进了禅房才感觉好了一点。 “许叔,是有什么要紧的是吗?”方珏裹了裹一身,随手端起案上的热茶,茶水知道熨帖地流入了嗓子他才觉得好受了点。 “你看看这个。”许绪将手中的信拿了出来,语气中竟是有些颤抖。 方珏看着他的手指尖都是微微发抖的,感觉事有古怪,但是他什么都没有问,而是接信来。 只是他看到内容的一瞬,整个人都像是被雷击了一般,灵魂像是被割裂开,胸腔里好像有什么要呼之欲出可是到了嘴边又停了下来。 他半张着嘴,整个人不知道是拿到了证据的喜悦还是看到内容的悲愤。 良久,他好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语气竟是有一点沙哑:“……哪来的?” 许绪背锅身去,看着屋外的那颗枫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今天傍晚的时候城郊专门跑腿的送过来的,他说是个年轻人让他送的。” 随后又是一阵沉默,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他们两个谁都没有说话。 “肯定是有诈。”方珏先是打破了寂静。 谁都知道天上不可能掉馅饼,更何况他们找了这么久都没有头绪。 再说了那人是怎么知道许绪隐姓埋名在这里当主持的? 但是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今晚就住在这里吧。” 许绪不在说这个了,而是看了看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 “……不了,我回去,还有人等着我。”他说完就将信收进了自己衣袖里。 他很久没有感受到心脏这么剧烈地跳动了。 第90章 京城的冬天总是带着点无孔不入的感觉,无论穿多厚实的衣裳,那风都跟刀子一样往身上割。 萧翎从前最喜欢的就是装病在家休息,烧着小火炉抱着小毯子美滋滋地看话本子吃着各种零嘴点心。 但是现在一方面是前几天被康夫子追到家里面骂了一顿, 不敢了顶风作案了;另一方面也是陆晏在太学的缘故。 但是今天萧翎要死不活地到了太学却发现陆晏有事今天来不了!于是萧翎只能听着风吹在窗户上的呼啦呼啦声把头埋在书里面悄悄睡了一觉。 萧翎这上午睡觉下午看话本的,时间倒是过得很快,他一边想着这太学实在是太过于简陋了,墙都钻风,一边又想着早知道阿晏不来他干脆也不来了,这么冷的天早上起来也是难为他。 这天一冷,鸡鸣都似乎带了几分有气无力,萧翎收拾着书箱,觉得下次阿晏不来他也干脆不来得来,随便找个理由不比在这么冷的天挨冻舒服? 萧翎这么想着就已经到了太学的门外,他刚想上马车就被成疏搂住胳膊。 “啊——”萧翎一个踉跄差点摔倒,本能一声惊呼,拉着成疏的衣服才站好。 “你小子,差点把我摔倒!”萧翎转过头来,气势汹汹地喊出来,就差没有揪着成疏的衣领将人打一顿。 “这不是没摔着嘛。”成疏嬉皮笑脸的,两个人勾肩搭背着。 “啥事啊。”萧翎斜着眼看着他。 “你看看这一天到晚的,除了陆晏就没见着你跟其他人玩……这不是看你一下午看话本子看得起劲想着送你几本嘛。”成疏说着还真掏出两本来。 萧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又瞧了瞧他手上的书,狐疑道:“究竟啥事啊?” 成疏这小子一看就没安好心,他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以前问他借书都得收钱。 “哎呀,这是把兄弟想成什么样了……”他看着萧翎的表情实在是说不出来话了,于是只能咳了一声:“这不是听说你昨天把高宿带进宫了吗。” 成疏悄悄凑到萧翎耳边:“他究竟跟你说什么了你会带他进宫,你俩以前不是不对付吗……” 就高宿殿前检举自己亲爹的事传的纷纷扬扬的,偏偏人还在当天就离京了。 “不是,你怎么知道的?”萧翎有些惊讶,他昨天干的事瞒不住皇帝是肯定的,但是不至于传出去吧? 成疏想随便找个理由糊弄过去:“你这话说的,我可是无事不知无事不晓的京城百晓生啊。” “人不是我带进去的,好了我要回去了再见!”说罢萧翎一把扯开成疏,飞快地上了马车,那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成疏想抓他衣袖都没能抓得到。 那样子是一点都不想跟成疏掰扯。 成疏见人都上了马车,还把厚重的帘子都拉的好好的,一看就是不想告诉自己,于是只能摇摇头,想着萧翎这小子随口瞎编也不知道编的像些。 萧翎一路想着成疏究竟是怎么知道的,思来想去都想不通,这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到了昌平街。萧翎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在吆喝买糖葫芦于是也不想其他的了,直接探出头来。 不知道为什么他现在不饿但是有些嘴馋。 昌平街一路的达官显贵,根本不缺钱,就是仆役日子都过得比其他地方好些,卖货郎都喜欢傍晚的时候来这吆喝几声。 都是些不缺钱的主儿,即使是家里有说不准看上了就买下来,反正也不缺钱。 萧翎前几天看着个衣衫褴褛的卖货郎在卖草蚂蚱,他有点喜欢,再看看那人在大冬天的穿得又少有点可怜,干脆都买下来了,但是回到府里还没玩几下那草蚂蚱都散了…… 萧翎不是没买过草蚂蚱,只是从来没有买过怎么容易坏的…… 这就是被坑了。 于是萧翎现在是不怎么相信这些小贩的,毕竟谁都知道昌平街的小孩都是官宦家的傻儿子,容易骗。 但是萧翎又实在是馋,他总是觉得家里厨娘做得没有外面小贩做的好吃,人家定是有什么秘方…… 他于是掀开帘子,想着先打量打量再决定买不买。 结果他这一掀开帘子就看到对面陆晏从一户人家走了出来,踏雪还系在门口,他先是感到疑惑:陆晏在这里干嘛? 萧翎的目光上移看到了门匾上的几个大字——钱府。 萧翎是不爱拜访这些邻居的,再说了从前只有别人巴结他家的份,从来没有他家巴结别人的事。 他这边出了几家小辈跟自己玩的好的,其他的根本就不认识。 于是他不由地开始想:钱家是哪家来着?他先是想了想自己有没有姓钱的朋友,绞尽脑汁实在想不到,于是又想到在这里的都是些达官显贵,这钱家定是有人在朝廷做官。 他去思来想去实在想不出其他东西出来。 萧翎摇了摇脑袋,觉得自己想这么多干嘛,说不定陆晏跟他家是亲戚来拜访拜访。于是他欢快地冲着招手:“阿晏!” 他还遗憾今天见不到陆晏了。 陆晏抬头就正好见萧翎趴在窗口看着他,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就在他的面前。 眼前人是如此的欢快跳脱,似乎比夏天的骄阳都要猛烈些…… 陆晏却没有看到萧翎的喜悦,他本能地心下一惊,看到萧翎下车走向前来于是只能压下惊慌来,面上不动声色地上前。 “阿晏你怎么会在这里啊?”萧翎什么都没想随口问道。 问者无意听者有心,这话落到了陆晏耳边却不同了,陆晏是不会想让萧翎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的,他只想让萧翎一直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小世子,于是赶紧编了个理由:“钱大人与我的父亲是旧相识,前段时间他唯一的女儿死了,父亲前几日命我来宽慰几句。” 他这话说的真假参半,一方面钱家的女儿确实是死了,她是青州牧守夫人。萧翎也是知道青州牧守府被烧了的,但是他应该不知道钱家的女儿是牧守夫人。 另一方面萧翎也不知道陆家是否真的与钱家有什么交情。 当然,萧翎根本没有想那么多,他他心里想的其实很简单:原来阿晏是为了这事儿今天没有去太学的啊。 “那我们现在去我院子里?”萧翎抬头正好对陆晏的目光,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今天的陆晏有点僵硬? 陆晏当然是应下了,萧翎于是快快乐乐地带着人去买了两串糖葫芦一起上了马车回了陈王府。 陆晏松下一口气,还好萧翎没发现。 现在哪怕是有人告诉萧翎陆晏骗了他,萧翎怕是都会觉得那人是在挑拨离间,一方面在他的意识里陆晏根本不会骗他,另一方面他觉得就拜访钱家的事也没什么好骗他的。 萧翎原本还想着要是他爹娘看到陆晏后为难陆晏怎么办,但是一想到他们两个应该是同意了吧?又想到他们也不会跟小辈计较吧,于是稍稍把心吃到了肚子里。 结果一回到府里就听到下人告诉他王爷王妃都去拜访王老大人了,于是萧翎感觉自己这一路完全就是多虑了。 萧翎简直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整个人高兴得就差跳起来了。他哼哼了几句突然想到今天下午闲的无聊看的话本,于是指挥着下人将他院子里的竹子砍了几棵来。 “阿晏等着我给你制竹沥茶!”萧翎眉眼弯弯,那样子要是有尾巴的话怕是都要摇上天去了。 陆晏笑着应下。 不过萧翎院子里的文竹都是细细小小的,看上去就不行,于是他打上了自己爹娘院子里的那几棵竹子的注意…… 萧翎指挥这人将几棵竹子砍成短短的竹节搬回了自己屋子里还叫人拿来一盆子炭火,他们两个人围着炭火而坐,萧翎听着外面呼啦啦的风声,闻着屋内淡淡的清香,觉得风雅极了。 文火炙烤着几段竹子,没一会就淅淅沥沥地滴下来一些汁水,下面特意拿了几个琉璃瓶,晶莹剔透的竹枝夜呈现出澄澈的黄。 萧翎一动不动地盯着,觉得他们现在就是在围炉煮茶。 他和阿晏就是这么风雅。 萧翎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就拿起收集的竹枝夜煮沸后倒入了装满茶叶的瓷盏中。滚烫的沸水带着上好的黄山尖在茶盏中翻滚,那一点茶沫还被萧翎倒掉了。 “阿晏你尝尝。”萧翎眼睛亮亮的。陆晏看着萧翎忙前忙后后的,嘴角的笑意就没有停下来。 他接过来细细的品尝,少倾放下来:“还是我们阿翎手巧。” 萧翎得了夸奖尾巴都快要翘上天了,自己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尝了尝,确实不错啊。就算有点费竹子,其实用到的也不多就是他爹娘院子里的竹子实在是太少了。不经用。 天色也不早了,陆晏也没待多久就回去了,萧翎则是想着要不要问问陆晏明天去不去,要是他不去的话干脆自己也不去了,这天气一大早起来根本就是折磨人! 王府里还好,那太学墙都是漏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冬天睡觉? ! “阿晏……”萧翎把人送到门口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陆晏。 “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你明天去不去太学啊?”萧翎声音很小,像是掩在嗓子里,随后一脸期待地看着陆晏。 陆晏怎么会不知道萧翎在想什么,于是笑着说道:“明天我还有点事,就不能陪着上课了。”说完他面上有些落寞,好像真的有些遗憾不能和萧翎一起读书一样。 萧翎将他眼下的落寞都看在眼里,立马安慰道:“没事没事,我明天也有点事,嗯,对有事去不了,那真是巧呢,哈哈。”大不了到了傍晚的时候自己去找他。 当天晚上,萧缙看着自己特意从江南运过来的潇湘竹被人砍了好几棵,简直是要气死了,那可是自己费力好大力气才养活的啊! 一听是自己的好儿子命人砍的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又听到下人说这小子还把陆晏拉进来了差点气得一口气没背过去。 这时王罗卿轻飘飘来了一句:“养育孩子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萧缙简直是没话可说,想打儿子的心直接被他硬生生憋住了。 自己说的话终于是成报应落到自己身上了…… 与此同时,许绪在禅房内拿出了另一封信,他是在傍晚的时候收到的,依旧是那个专门跑腿的,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想让方珏牵扯进来。 老一辈的仇不该把他牵扯进来毁了前尘…… 禅房内的那点烛火忽明忽暗,他想无论被背后操纵之人是敌是友,是出于何种目的,二十年前的恩怨该有个了解了。 即便是陷阱,自己也得去拼上一把。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90-100 第91章 前天高家和赵家的事闹得纷纷扬扬的, 堪称是满城风雨。 不过倒了第二天萧缄倒是下令将那些关押在大理寺的赵导一派的官员放出来一大半,虽然朝廷上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是也能从此中琢磨出些意味来。 牵扯太多,陛下是不想深究了。 于是他们也都稍稍松了下心来。 左右俩丞相都下了台, 加上到现在科举舞弊也没个说法, 各类官员也是蠢蠢欲动。 总得有人上位。 但是他们也琢磨不出来为什么,毕竟就在仁宗时期也出现过科举舞弊的案子,当时是快刀斩乱麻,不管有没有舞弊,还未授官的进士统统扔到诏狱里关了几年,牵扯出的大臣也都进了大理寺好好一顿审问。 到了第二年再开的恩科。 铁血手腕堪称是绝不姑息, 以至于后来近百年的时间都没在出现刚过舞弊案。 不过仁宗一直以仁慈著称,面对科举舞弊都能如此决断,到了一向脾气暴躁的萧缄这里怎么还优柔寡断上了? 文武百官心存疑虑,但是圣心难测,更何况谁都不清白的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就连萧缙都琢磨不透他的皇兄在想什么,到现在都没个定论,进士们依旧好好在自己家待着…… 简直是不合常规。 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科举舞弊案的揭发还没有结束…… 今日一早,天还没有亮,官员们就提着灯笼进宫上朝,冷冽的寒风吹在他们脸上实在是太冷了,几位老大人满是丘壑的脸上都忍不住哆嗦。 天寒地冻的实在是不适宜上朝,萧缄自己都受不住,想着今年的冬天为何会来的怎么早? 早上起来的时候就带着一股子的烦躁,侍奉更衣的宫侍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生怕一不小心就触犯龙颜。 萧缄到了金銮殿的时候天才微微亮,殿里面地龙烧的旺盛,几个老大人昏昏欲睡,萧缄自己也又点犯困,撑着头四平八稳地坐在龙椅上想着要是没事就早点下朝吧,自己好会养心殿小憩一会。 身边的小太监高声喊道:“有事上报无事退朝——!”那声音又尖锐又洪亮,简直是跟外面的风一样,吹着尖锐的鸣笛直往人耳朵里钻。 底下几个老大人明显被吓得一激灵,就连萧缄自己都被吓得少了几分睡意。他面上倒是没有显现出来,心里却想着明天要把这太监换了。 这什么声音?都差点把自己吓着。 整个金銮殿鸦雀无声,除了屋外的风声萧缄实在是听不到什么声音了。他上下扫视了一圈,觉得今天应该是没有什么事了,倒也正是和了他的意,于是便想着下朝。 结果这个时候一直在朝廷上当吉祥物的大司农钱齐倒是举着板笏站了出来。 萧缄疑惑地看着这人,想着这老东西怎么今天站出来了? 大司农虽然官居一品,但是在本朝基本就是个吉祥物,他的那部分职能甚至是被工部给划分掉了,只需要每年春耕的时候上报一下,剩下的全年无事。 简直是最清闲又体面的官职了。 萧缄想着这老东西总不会是想在奏疏自己跟青州一案无关吧?但是事情都过去怎么久了,自己也没拿他怎么样,总……不至于吧? 结果下一瞬钱齐语出惊人,在场几个昏昏欲睡的老臣直接吓醒了—— “——臣要启奏二十年前方谦一案错判!” 萧缄一开始甚至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脸上的表情都凝固住了。 这哪跟哪?他怎么会扯到这事上?况且方谦一案还是自己审的,怎么会错?二十年过去了,今天怎么会把这事揪出来? 这个时候他竟然想的是前几天才爆出来科举舞弊,今天又翻出二十年前的旧案,今年这年怎么过? 不过他脑子里却又闪过要是拿二十年前的旧案去压科举舞弊的话是不是…… 他这个时候甚至都没想过为什么钱齐一个大司农要来揭发二十年前的错案,也没想此事的真假与否。 他只想着自己流落在外的儿子是否能入朝为官…… 其实他很羡慕自己弟弟萧缙能有个那么天真又愚蠢的儿子,毫不惦记自己的位置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寻常人家的父子情。 于是当这么一个儿子出现的时候,他跟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没什么区别,都只想着为自己的儿子考虑…… 钱齐见皇帝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心上又颤抖了几分。 他也不想趟这趟浑水,只是实在是没办法,对方手上有自己的把柄,非要自己揭发出来…… 于是他咬了咬牙,满是皱纹的脸上难得眼睛睁大了几分,沙哑着嗓子继续喊道:“臣女当年错嫁了郭兴那等贼子,没想到却因此没了性命!” 他说着说着直接老泪纵横,没有人知道他这是因为怕而哭出来的。 萧缄依旧看着他缄默不语,时间好像就过了那么一瞬又好像过了很久…… 钱齐后背一瞬间都湿透了,他捏紧了拳头,上前几步跪下:“臣前几日府中突然有人身着破落的老妪来投奔,臣当时还没认出来,直到那老妪洗干净了脸这才发现那竟是臣女的陪嫁乳母!” 他堪称是声嘶力竭,群臣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钱齐自然也是感受到这些目光的,只是事到如今打退堂鼓也无用,于是他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那乳母风尘仆仆一看到臣就老泪纵横,哭诉都是当年郭兴参与了方茹陷害自己兄长并留下了暗中密谋的书信。” 他扫视了一圈,发现背后方茹正一脸不善地看着自己,也不知道看自己多久了。于是跳起来回头指着方茹接着说:“都是这老贼怕有一天郭兴受不了良心的谴责哪天抖落出去遂烧了整个牧守府!这才致使臣女和臣外孙不幸故去啊!” 说道这里他已然泣不成声。 众臣的目光于是都转到了方茹脸上,他当年确实是检举自己兄长有功才免了连坐的罪。 这等谋逆的大罪他不仅没受到牵连甚至是还升了官。 方茹听到这里却难得地笑了,似乎是觉得太可笑了,他轻飘飘的来了一句:“诬告。” 随即又好像想到了什么,无不讥讽道:“钱大人这是终于发现自己于朝野确实是无用于是想要到年末了给自己找点事做?”他打量的目光落到钱齐脸上。 钱齐有些发怵,但是还是指着他喊道:“我……下臣有证据!” 说着他就从自己包裹的的严严实实的衣袖里掏出了张信来。 信微微泛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方茹看到信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狐疑,随后又是了然。 萧缄示意小太监上前将信呈上来,随后当着群臣的面直接念了出来:“……明日提审不管方谦说什么,就按认罪处理,记得让他以后都说不出话来,别行刑时翻供,让太子起疑。” 这太子自然指的是萧缄。 萧缄面上有了愠怒,语气像是冰渣子一样,他抬起眼来审视着二人:“这信可是真的?朕当年被奸人所骗?” 他敲了敲龙椅上的扶手,整个金銮殿内好似都冷了几分,群臣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他倒不是为了冤案恼怒,只是为自己被骗而恼怒。如果不是当年自己审的,那么二十年前的案子他确实不想再审。 毕竟没那么重要。 方茹深吸了一口气,沉声道:“陛下,这信来历不明,不知真假。” 萧缄似乎也觉得是这样的,于是又将目光转向了钱齐,似乎在问他还有没有其他证据。 钱齐被他这么一看,三魂六魄简直都要飞出去了,几乎是慌不择路地立马说道:“臣又证人!就在宫门口!” “叫人进来!”萧缄直接喊道。 他倒是要看看今天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 也就一会的功夫就进来了个老妇人,看上去五十来岁了,她一进来就直接跪下,哭得几乎是要背过气去:“求各位大人,求、求陛下为我们夫人做主啊!”她不敢面见圣颜于是一直是低着头,但是哭声倒是响彻了整个宫殿。 “当时牧守府被烧的前几天夫人将此信交给老婆子我就是为了哪天遭遇不测无法伸冤啊!” 她这话不是全真,但是除了方茹和钱齐也没人知道真假。 “一言之词。”方茹对此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还有人!”钱齐立马说道。 殿门又开了,这次进来一个男子。 不过值得人注意的是这男子身着袈裟,头上光秃秃的一片,脖颈上手腕上皆是带着一串佛珠,俨然一幅和尚模样。 但是一看到这男子方茹面上的表情却是少见的变了。 在场的除了几个年轻官员几乎是有那么一瞬间表情都有那么一瞬间的凝固。 ——这和尚竟是二十年前的户部侍郎许绪! 许绪面容上看不出悲喜,一幅看淡生死的模样:“草民检举二十年前方谦一案错判。”他说罢就跪下来了,不在多言一句。 方茹面上的表情几经变换,几乎是扯出一抹苦涩的笑:“谁都知道臣当年就与许绪不对付……” “那个还有一个……”这个时候钱齐弱弱地来了一句。他也不明白这三个人为什么要分开进来,在殿外面迎着冷风看殿前像石狮子一眼的三千羽林卫就舒服吗? 整的跟话本子似得,还怪热血沸腾的。 接下来进来的人倒是谁都没想到,方茹更是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来人正是方家新娶的儿媳妇,赵怡。 “罪臣之女望陛下能看在检举的份上饶家父死罪!”她说完郑重一跪,这个大殿中就只剩下了朱嬷嬷悲怆的哭泣声。 每个人现在想的只有——前天儿子检举自己亲爹,今天又有儿媳检举自己公公……实在是……怪诞。 “妾在方茹这老贼的书房拿到了当年的信件!”赵怡抬起头来,对上皇帝的眼神竟是没有丝毫惧怕:“只求陛下能看在妾将功赎罪的份上饶恕家父死罪。” 既然会被揭发出去,早晚方家要倒,那么不如自己参与一下,指不定能……得偿所愿。 即便不行也能将自己从方家摘出去。 那信不是真的,是伪造的,她知道。 所以说不紧张是假的,但是她几经波折也算是看淡了生死。 最差不过是死,有什么好怕的? 方茹却变了脸色,几乎称得上是气急败坏:“假的!假的!” 怎么可能? ! “呈上来。”萧缄看了他一眼,命令身边的小太监去拿过来。 方茹气得几乎是要跳脚,但是被萧缄乜了一眼却也是冷静下来了:“不可能是真的……”他喃喃自语道,几乎是被魇住。 他早就将那些信件销毁了,而且赵怡根本进不去他的书房! 是谁捏造的信件? 萧缄没有听他的几乎梦呓般的自语,看完呈上来的信却是闭了闭眼,现在怕是发生再多事他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二十年前的旧案确确实实是错判了。他知道,但是也不想深究,但是当着群臣的面,他必须要管。 “押下去。”他命令身边的侍卫。 萧缄感到无比心累,好似十来年的案子都在这一年全爆出来了,他甚至觉得这背后是不是有人在推波助澜。 ” 方茹彻底慌了神,陷害自己兄长是真,但是书信是假!这是有人做局在害他啊!而且自己还逃脱不了! 二十年前他陷害自己的兄长,用的是假的书信,如今将他的罪名盖棺定论的也是假的书信……在场的很多大臣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冥冥之中天注定。 第92章 萧翎这一觉直接睡到了中午, 暖阳透过花窗洒进来照的萧翎整个人暖洋洋。他打了声哈欠摸了摸肚子觉得应该出去找点吃的。 是在府里吃还是出去吃呢?前两天王家两兄弟走了他倒是没什么人能陪着玩了。 他朋友多,但是真正深交的也就那么几个。 萧翎撑着头想了一会,但是他还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门外就出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翎闻声望去就看见雕花木门砰——的的一声被人猛地推开了。 来人正是成疏。 萧翎吓得一激灵和成疏来了个四目相对, “你来干嘛?我记得今天要上学的吧?”萧翎一脸疑惑地问他。 这总不会是康思齐派来抓自己回去读书的吧? 成疏扯了扯嘴角,想说什么硬是憋下去了,几次想开口最后只憋出了一句“……你今天没来……” 他话没说完就被萧翎打断了, 萧翎一脸坦然地赶快解释:“你可别乱说!是不是康老头叫你来拉我去太学的?我跟你说,我今天不舒服可是告了假的!” 所以别想着拉我回去。 “……谁踏马关心你告没告假, 是你不知道外面乱了!”成疏嘴角又抽了抽, 觉得自己真的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来找他! “咋了?”萧翎看着成疏一脸急切的样子不住的问到,看来是真的有事。 成疏看了看萧翎又思索了一番,嘴唇几番嗡动最后还是决定耐着性子从头到尾给他捋一遍:“……今天早上钱齐殿前告发二十年前的旧案,就是方谦一案。” 他说完就盯着萧翎暂时没了下文,他想着要不要跟萧翎细细解释一下方谦谋逆一案。 他怕人根本不知道。 “我当然知道方谦一案。”萧翎看着成疏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也是不知道说什么。 他继续道:“快点说,别拖时间,我急着吃饭。” “就是现在方茹被押进大理寺了,但是康夫子当年不是连上三道谏书严词请求先皇严惩方家吗?” “这和方茹有什么关系?” “就是检举方茹当年陷害自己亲兄长!” “现在小老头一大早听到消息神情恍惚根本不肯相信,后来更是直接将我们丢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出来!我们都怕他有事!还有你外祖父王老大人现在也跪在宫门口!你快去看看!” 成疏说着就想拉着萧翎跑。 “你不早说!”现在萧翎也顾不得肚子饿了,直接一个鲤鱼打挺衣服鞋子胡乱一套就想往外面走,结果鞋子还穿错了,差点摔了一跤。 “对了,你说谁检举的?”萧翎好像脑子里的一根弦突然断了。他猛地看向成疏问到。 萧翎此时面上的表情是如此的凝重,成疏很少看到这样的萧翎。于是嘴比脑子快,根本没想着萧翎为什么会这么问,直接说道:“就是大司农钱齐啊。” “昌平街有几个姓钱的!”他突然扬声问。 “就……就一个啊。”成疏被萧翎突然的态度吓着了,舌头都差点打结。 钱府……还有那天莫名其妙出现的八哥。 萧翎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 昨天陆晏好像就是从钱府出来的…… “哎呀你去不去啊?!你不走我先走了,我还怕小老头一时间想不开呢。”成疏看着萧翎一副好似被魇住的模样,感觉在这耗着也不是个办法。 说着成疏就直接推开门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他是真的怕康思齐一时间想不开,虽然他们都对这个严厉的小老头有点怕,但是康思齐都是为他们考虑他们也是知道的。 但年康思齐九死一生回到京城没多久就方谦就遭到了亲弟弟方茹的检举,当时年仅四岁的方皓更是偷偷从伯父方谦的书房拿到了他与康平王暗中往来的书信,但是先帝虽是多年不上朝但是也深谙这位老臣的秉性。 只觉得有诈。 但是就在当时以康思齐为首的臣子却严厉要求严惩。当时的康思齐还未辞官,官居都御史,又因康平王而陂了腿,儿子年纪小小的也破了相,更是直接没了妻子,自然是心中愤恨。 可是先帝沉迷寻仙问道并不想花费时间在这上面,左右不过一个臣子,难道还能威胁到自己的皇位不成。 于是最后是交由当时还是太子的萧缄审问的。 原先方谦是元猎元年的状元郎,也是当时本朝最年轻的状元郎。个人能力也是异常出众,短短十年就升到了户部尚书,被当时的朝臣学子誉为百年内难有人望其项背。 但是方茹与之相比却明显逊色了很多,他是在第二年进京投奔自己哥哥的,并参加了两年后一次的秋闱。 虽然是中榜了也是不起眼的丙等。 但是方茹当年被授官后并没有搬出哥哥家,反倒是以爹娘在世的时候嘱托过兄弟两个要相互扶持不要分家为理由分了方府的几间屋子筑了道墙。 不过据说他们两兄弟当时一直很和睦。 就在方谦下狱后方府也被官兵包围了起来,守卫森严堪称是一只老鼠都逃不出去,方茹却因为检举有功不仅没有收到牵扯反而另立新府,后来更是直接升了官。 不过案子还没给了断方府就意外失了火,虽然很快进来了一群官兵扑灭了大火,可方谦唯一的儿子却是死在了里面,事后清扫的时候就只能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早就看不出面容了。 后来萧缄几番审查确认无错后上书先皇,先皇更是全权交给萧缄自行处理。 随着方谦一家剩下的仆役和方谦夫妇被斩首示众,此事就算是了结了。 也是直到二十年后,此案才被一个几乎是毫不相关的人检举了出来。 也无怪乎康思齐会有如此大的反应,一开始先帝是想将方谦流放草草收场的,是自己带着一部分义愤填膺的臣子去宫门口死谏才招致此案的严审。 可以完完全全说,如果是冤假错案的话,那么就是自己将方谦一家推入了深渊。 康思齐一个人在屋内站了很久,外面都是劝他想开的学生,都在劝他当年也是被人所骗,况且现在也没个定论,指不定是有人陷害方茹呢? 但是康思齐脑海中却不住的浮现出了二十年前的种种,千思万绪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他突然意识到……是啊,方尚书是多么铁面无私的一个人,当年他唯一的儿子差点病死他还能雷打不动地上朝,甚至是不带着任何情绪的将公务处理的有条不紊。 每日回府后再衣不解带地照看自己的儿子。 当时先帝不上朝,左右两个丞相也都忙着搜罗各方道士游士寻得各种丹方来讨先帝高兴,在这种情况下是方谦挑大梁才能平稳地过了几年。 一个殚精竭虑为朝廷考虑的人怎么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伙同逆贼谋反招致朝野上下民不聊生呢? 自己为什么当年会被仇恨蒙蔽,根本没有想到这个? 自己当年为什么会一点怀疑都没有? 康思齐如坠冰窖,整个人几乎是站不稳,麻木地听着外面学生的劝导。 时间好似被无限拉长,突然,他猛地回头,“砰”的一声推开了门,迎着众多学生的目光一言不发。 他想自己必须去纠正这个错误。 * 萧翎急急忙忙地到了宫门口却发现自己爹娘也在,他们一左一右都在试图扶起王铉,只是他老人家死犟着怎么都不站起来。 萧翎想着他们竟然也不告诉自己?还没问爹娘为什么不告诉自己就听到王铉说道:—— “你们不要劝我了,当年我就觉得事有蹊跷,但是我当年只是一个七品小御史实在是人微言轻……”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头发都好像更花白了几分:“这么多年我始终不相信,可是苦于找不到证据平反……” 风起云涌,暖阳霎时间被厚重的浅灰色云遮住,一时间北风呼啸,冰冷的风扑在每个人脸上。 京城看来是要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了。 “外祖,您快起来啊!”萧翎上前也想扶着王铉起来,他知道王铉腿脚一直不好,听她娘说那是因为以前她们家没钱买炭火,冬天冻出来的。 但是王铉目光是如此的坚定,他就一动不动地盯着宫门口。他怎么会想不到萧缄根本不想深究,二十年前的舞弊案如此,二十年前的冤假错案也是如此。 他怎么肯能承认自己当年审错了,更是极大的可能会跟张熙一样,命人自缢就草草了解了。 但是……这背后又何止是方茹一个人? !当年他一个六品的小官员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陷害自己的亲哥哥? 这背后每一个人都想让方谦死,但是现在被检举出来的就只有方茹一个罢了。 王铉很久没有这么激进了,他早就体会过朝廷中的黑暗,各色朝臣一丘之貉,都在想着如何的挣利夺势,有哪个是为江山社稷鞠躬尽瘁的? 就连自己也是麻木的随波逐流。 可是如果不是当年的方谦就不会有今天的自己,要不是他那年力排万难改革了御史台,那么自己那一年就受不了穷困潦倒和同僚的排挤回到青州王家低头了。 方尚书的功德他没齿难忘。 萧翎没拉的起来干脆就跟着一起跪在宫门口,萧缙一看自己老丈人没拉的起来,自己儿子又跪下来了,简直是不知道要拉哪一个。 不过萧翎这小子皮糙肉厚的,跪一会倒是应该也没事……他如是想到。 就在这时,萧翎又听到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很沉,几乎是拖在地上的,是康思齐。 后面还跟了一堆学生。 乌泱泱的一群人都在向这边赶来。 第93章 萧翎回头正好对上康夫子那张已然衰老的脸,只是这个时候萧翎从来没有感觉到这古板的老头从来没有这么认真过。 康思齐并没有理会萧翎的目光的目光,他低头看了眼王铉,两个人都明白对方想干什么。 两个几乎没什么交情的老臣此时竟是出奇的默契。 康思齐重重一跪,对着宫门扬声道:“臣恳请陛下明察!” 他身后跟着的一群学生们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谁都知道康夫子腿脚不好,下雨天更是疼痛难捱,而如今这么冷的天竟是直接跪了下来。 成疏赶紧脱下自己的披风, 一回头看见脱披风的学生没有十个也有八个,每个人都是想个他披上但是谁都没敢先行动。 都僵着不敢上前。 成疏正在想着怎么办呢,脑子里不住的想着也不知道萧翎这小子跑哪去了,他好像记得王老大人的腿脚也不是很好吧? 这没良心的都不知道来劝一下。 结果成疏一低头就看到萧翎也跪着,还明显穿得少,整个人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成疏:…… 好吧是自己错怪他了。 “不是,你在这里添什么乱啊!”成疏一边低声说道一边想要一把抓起萧翎,这人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些衣服! “我跪着,你别管我了。”萧翎扯开成疏的手继续跪着丝毫没有想站起来的想法。 成疏难得看见这人这么犟,左右看了看,在将目光定格在自己的披风上。 康夫子那么多学生应该也不缺自己这一件吧? 他再看了看萧翎冻得发红的鼻子,于是直接劈头盖脸地将披风丢到了他的身上:“你可别染了风寒!” 萧翎胡乱披好衣服:“行行行, 还是你小子仗义。” “对了。”成疏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现在大理寺门前一群学生在游行,都说要个公平,哎呦今年事怎么这么多啊!” 就在成疏说话的空隙,宫里面终于来人通报了。 几个小太监赶紧试图将人都扶起来:“两位老大人快请进宫,陛下正在养心殿等着二位呢。” 萧缙原本只是在劝自己老丈人的,看到宫里面终于来人了,于是就想着将自己的儿子给拉起来,结果就看到他一边跪着一边还像个没事人一样跟成家那小子聊到了一起,又想起了这小子昨天把自己好不容易养活的潇湘竹给砍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小子别给我添乱,给我回去睡觉!”说着他就一把拉起了儿子的胳膊。 “对对对,世子这外面天寒地冻的要是伤了您的身子就不好了。”小太监也劝道。 “殿下,陛下也叫你去。”随后他又转头恭顺地对着萧缙说道。 于是萧缙又转头看向了萧翎,意思在明显不过。 萧翎拍了拍身上的衣服,站了起来,他也不是想跪,这不是想着外祖一直很疼他,既然劝不了那么他这么冷的天也跪。 外祖指不定看到还心疼他,也就站起来了,只是后来忙着和成疏说话了,实在是忘了。 萧翎于是就跟着王罗卿回到了王府,康夫子身后跟着的那群学生也各自回去了。 不过萧翎特意绕路到了大理寺前看了看,确实是围着一群学生,不过他们喊的口号各不相同,明显是分为了几个队伍。 其中一个是喊着要求科考公正,另一个是要求沉冤昭雪的。 萧翎眨了眨眼睛,成疏说的确实没错,但是这次就不知道皇帝要如何处理了,就连萧翎也知道皇帝是不想闹大的,毕竟这案子当年是自己审的,现在又出了问题,还有这么多年科举舞弊……实在是太打他的面子了。 不过……这事究竟是怎么传出去的呢? 萧翎现在才意识到这个问题,怎么会这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呢? 现在离下朝才过了多久,怎么会呢? 除非……除非是有人刻意为之。 他于是又想到了今天早上脑海中灵光一现的那个念头。 他忽然没由头的打了个寒颤。觉得自己是不是想的太多了? “你小子想什么呢?”王罗卿拍了拍萧翎的脑袋。 随后又叮嘱道:“这几天你也别去上学了,虽然知道你大概也不愿意……也别一整天都在外面瞎晃悠,现在有点乱。” 她当然也能想明白这事不可能没人在后面推波助澜,只怕是身后一双无形的大手早就算计好了一切。 萧翎一回到家里就翻箱倒柜地找了起来,柳眠进来的时候看到这一地狼藉差点吓着。 “对对对,你来的正好,快点去陆府帮我将八哥接回来。”萧翎头都不抬一下,注意力全都放在自己手上。 “世子这是要找什么啊,我们帮你找啊。”暖香也进来了,看到这一屋子的乱简直是不敢相信。 “不用不用,你们快点帮我去把八哥接回来就行。” 他必须要搞清楚陆晏跟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那天莫名出现的八哥实在是太可疑了。 两个侍女看了看埋头苦找的萧翎又看了看一地狼藉的屋子,最后还是出去了。 在她们看来世子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实在不行回来后再多早点人来收拾收拾。 既然世子让他们去拿八哥一定是有他的打算。 萧翎好一阵翻找,终于在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之前王罗卿给他看的那些画像。这一顿找他热的后背都是汗,偏偏屋内炭火还烧的旺盛,萧翎热的把外衣袄子都给脱了。 他深呼了一口气,还在庆幸着终于找到了,还以为被自己给扔了。 他听成疏说今天早上不仅有钱齐,还有方家娶的新妇赵怡。 萧翎一开始听到的时候还觉得不对劲,赵怡母家已经倒了,怎么会想不开去检举自己的夫家? 就算是想将功赎罪但是如果皇帝没有念及她检举有功那么不是平白断了她的后路吗? 而且几个人居然商量好了今天当着朝臣的面揭发出来。关键是他们几个人是怎么牵扯到一起的? 除非有人对她说了什么…… 萧翎于是立马就想到了前天看到的八哥,好像当时就是在方家附近…… 萧翎是不想往陆晏身上想的,但是八哥在他身边,而且昨天也确确实实看到人从钱府出来的。 一旦有了怀疑的想法就会不断地回想细节,萧翎想陆晏最近真的很忙诶……不,应该说自从陆晏回京就一直很忙,他根本不知道他在干什么。 就像他几个月前陆晏刚回来的时候想的那样,他的小竹马变得不认识了。 萧翎一幅幅地将画卷展开,终于在最后几张看到了赵怡的画像,闭了闭眼,值得庆幸王罗卿当时拿来的画像里有赵怡。 他知道要靠八哥看画像认人实在是有些天方夜谭了,但是他实在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毕竟他也不可能直接去问陆晏前天为什么八哥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方家附近,也不能直接问他为什么昨天会在钱府吧? 不过昨天陆晏给他解释钱齐是陆伯父的故交,但是萧翎直到现在才回过味来,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为什么从来不知道。 毕竟就在附近,他从前也没看到陆晏去他家。 萧翎脑子里简直是乱成一锅粥了,他像是割裂开来,一方面并不想继续往下面想下去了,陆晏怎么会瞒着自己又怎么会骗着自己?这么做对他有什么好处?一方面他又忍不住往下面想。 就像是布匹裂开的一道口子,一旦裂开了就会很容易得扩大,直到最后将整片布匹都撕裂开。 也就在萧翎胡思乱想地时候两个侍女将八哥给带了回来。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阵缓缓的敲门声,萧翎埋头苦找一通,好不容易找到了又坐在地上胡思乱想,不自觉间竟是过了将近一个时辰。 他这时的体温也早就降下来了,柚木地面不是很冷,但是也没穿过外衣,甚至连里面的袄子都觉得热给脱掉了。 直到听到敲门声他这才回过神来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一阵冷意。 萧翎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赶紧想着快点把衣服穿上,别被她们看见了,不然又要被叨叨一番了。 但是很不巧门下一刻就开了,别说穿衣服了,萧翎就连衣服都没能翻找出来。 果然接下来萧翎就听到:—— “世子啊,这天怎么冷你怎么能把衣服给脱了?”她们两个立刻围了上来,七手八脚地就要把衣服往萧翎身上套。 萧翎这下子里里外外被套了四件,直接整个人胖了一圈,暖香还给萧翎套上了件围脖。萧翎整个人像是被埋在衣服里,就只能睁着大眼睛看着她们放下八哥后风似的将屋子里恢复了原样。 “对了,陆公子不在我们就问管家讨了回来。”临走的时候暖香站在门口向萧翎解释道。 “嗯嗯嗯。”萧翎赶紧应下,生怕再给他套上层衣裳。 眼看着两人都出去了萧翎这才从新动了起来,堪称是马不停蹄地将身上冗杂的衣服都脱了下来,脱到就剩下一件袄子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他脱完衣服转头和八哥来了个对视。 “美人~”八哥热情地对着他打招呼,萧翎撑着头,想着要不就算了,看这鸟也不聪明的样子,还不如找其他办法。 但是他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将画像都翻出来了要是就这么放弃了是不是太吃亏了? 于是他想了一会又看了看还在朝着自己吹口哨的鸟,想着这么多年他看到的八哥也不少,实在是第一次看到会吹口哨的鸟。 这鸟应该也不是太傻吧? 于是萧翎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将画卷展开了,提着鸟笼子给八哥看。 “美人~ ”那八哥一看到画卷两个葡萄籽儿一样的眼睛更亮了,又吹了声口哨对着画像上的人就张口一声美人。 萧翎:…… 这鸟不会是见着个人就喊人家美人吧? 自己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幻想这鸟会认识人。 于是萧翎放弃了,他叹了一口气,觉得还得是找其他办法,他现在也冷静下来了,于是开始想是不是自己多虑了? 也是,阿晏把这件事捅出来对他也没有什么好处,真相本来就是朴实无华的,指不定就和钱齐说的那样…… 萧翎想着想着还真把自己给说服了,还想着快点把八哥藏起来,要是被小麦那逆子看到指不定又要鸡飞狗跳起来。 结果就听到那八哥继续说道:“美人~蹲在墙脚里的美人~” 萧翎听到这话一下子愣住了,这鸟在说什么?什么蹲在墙角里的…… 他睁着眼睛迷漫地站着一动不动。 时间好似过了很久又好像就过了一眨眼的功夫,萧翎感觉整个人都没有踩在实处。 突然,他猛地推开门,随脚套了双鞋子,身上连外衣都没有穿,提着鸟就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一直跑到方家附近他才停了下来,此时萧翎因为一路的疾跑脚上的鞋子都掉了下来,他又急着穿回来,于是雪白的袜子上染上了一些污泥。 此时的方府一片肃杀,大门早就被官兵围得滴水不漏。赵怡回了早就空了的赵府,现在这府里人人自危,凡是自由身的仆从们能走的都走了。 不复半个月前方府娶妻的盛大场面。 他抬头看了看身边的高墙,此时天已经暗下来了,那只八哥还在不知死活地喊着:“墙里面有美人!” 萧翎一脸麻木地看着身边的高墙,此时他才开始想自己为什么要深究。 但他不后悔,终究有一天他会发现的,只是现在他该想自己要怎么去问陆晏。 * 陆晏坐在醉香楼的二楼,他透着窗子看着底下的人来人往,想着过一会去买着桂花糖给萧翎带过去。 门终于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萧牧。 他一进来就脱掉了披着的大氅,“我说你前几天要我找钱家的把柄是为了什么呢,感情是用来要挟他的。说罢,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萧牧也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 “这茶也太冷了吧?作为盟友也太没诚意了吧?”萧牧差点把嘴里的茶给吐了出来,冷得整个牙关都在打颤。 外面天寒地冻的他着急出宫,吹了一路的风他容易吗?好不容易来了想喝口热茶缓缓,结果竟然还是冷的? ! “是你来的太晚了。”陆晏乜了他一眼,语气冷谈。 “虽然不知道你非要把姓方的斗倒是为了什么,但是……”他探究的目光在陆晏脸上打量了一圈,最后说道:“萧翎他应该都不知道吧?” 这么多天来他也没少跟陆晏联系,他越发发现陆晏在乎萧翎这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亲王世子。甚至是二人的关系都有点微妙。 实在是不太清白,正常朋友关系再好也不至于这样吧? 陆晏对此并不作答,少倾他才缓缓开口:“你管太多了。” “好吧,我不问了。”萧牧摊了摊手:“说说接下来要干什么吧。” “接下来……暮云关的卢将军今年也有七十了吧?” “什么,你想左右暮云关的军权更叠?”萧牧吓得失声喊道。 陆晏的父亲也就是陆常将军三年前前往边疆,当时胡人来犯,一夜间失了三座城池。萧缄无法,才将平定东南战乱,赋闲在家不过几年的陆常给派了出去。 本朝为了能安定民间特意放宽了参军的要求,除此之外军饷方面也是大大提升了,很多男儿被吸引去参军。 这样下来民间确实是稳定了不少,可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则是更大。 军队酒囊饭袋,混吃等死的居多,他们几乎是拖垮了整个军队。 虽然并不缺军饷,但是一旦打起来几乎是摧枯拉朽般节节败退。 可是将陆家派到边疆后,不出一年西北的胡人就安定了。 还在陆常的大力支持下与胡人开通了互市。 其中种种原因深究起来也就那几个——已故的老单于年迈不想打了、互市带来不用刀剑的交易是确实能让他们在寒冷的冬天不用靠掠夺而活下来。 更重要的是这两年几乎遇到陆常带领的军队胡人就只有输的份。 萧缄对此也难得的高兴,毕竟没有那个皇帝希望发生战争。 但是随着而来的问题也很突出——西北守边关的军队几乎要姓陆了。 这个问题一直从西边平定下来就一直如一根刺扎在萧缄的心上,没有皇帝想武将在边疆声望太高。 但是当年情况紧急,陆家人都到边疆去了,以至于他连能要挟的人都没有。 直到陆晏主动请求回京萧缄心中的那根刺才终于好了一些。 暮云关则是与西北守军不同,西北守军守着的是燕云十四州,而暮云关则是一个大峡谷,距京最快不过五日的行程。 两边的守军是分开的。 暮云关自古以来就是易守难攻之地,胡人一般也不会选择从暮云关进攻。 不过萧牧根本没有想到陆晏竟然想将暮云关都收入囊下!难道陆家真的想反了天不成? ! “听说二殿下的舅舅也是个武将?”陆晏不做正面回答,他的目光被楼下一个买泥人的小贩吸引了去。 没几个月就要过年了,小贩们也开始讨巧起来,陆晏看着那个年娃娃穿着深红的袄子和萧翎小时候还挺像的。 “我舅舅只是个五品小官。” “事在人为。” 萧牧知道陆晏想做什么了,只是陆晏没有明说他也没明着问。萧牧就这么抿着嘴看着陆晏,后者则是一门心思地看着底下的小贩。 良久,陆晏终于将头转了过来:“过几日方家案子审下来后会有方家的余孽上殿刺杀。”话到这里已经够明白了。 于是陆晏说完后就拿起来披风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他想要将那个小泥人买下来送个萧翎。 他看到那边围了很多孩子,要是去晚了就买不到了。 陆晏带着一包桂花糖和一个喜庆的小泥人骑着马到了昌平街。 方家和陈王府几乎在一条线上,也就是说方府在陈王府的必经之路上。 现在的方府早就被官兵围起来了,陆晏远远的就能看到几个官兵身着甲胄站在方府门前当石狮子。 看来皇帝还是不想闹得太大,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这么想着,就又思考起来接下来还要完成些什么,结果就听到一声鸟鸣,他一转头就看到萧翎站在方府的侧门边上,像是被摄了魂一样一动不动。 手上还提着个鸟笼子…… 陆晏心一揪立刻意识到了什么,那天好像不只是小麦,这只八哥萧翎也看到了…… 那么他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但是陆晏很快就注意到萧翎就穿了件袄子,脚上的袜子也脏了。 他赶紧上前几步将自己的披风解开来好好的披在萧翎身上。 此时陈王府的下人也赶来了,他们看到自家小世子发了疯一样地提着鸟笼子冲出去,衣服都没好好穿,就赶紧跟上来了,结果刚赶上来就看到人家陆公子已经解下披风裹在了世子身上。 “阿晏,我好像不认识你了。”萧翎抬头对上陆晏的眼睛。 陆晏看了看他脚上踢踏的鞋子和脏了的袜子,下一刻直接将人拦腰抱了起来:“外面天冷,我们回府说。” “你问的,我都说。”他补充道。 第94章 天边突然骤变,铅灰色的云一望无际,芸芸众生都像是被一头看不见的野兽笼罩着,一股不明的压迫感席卷着每一个人。 冷风翻涌, 这是要下雪了。 萧翎被陆晏一路抱着回到了王府,此时萧缙尚未回来,王罗卿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追着萧翎出来的下人只能看着陆公子将自己小世子抱起来一路走回来,还感叹二人关系真好。 萧翎一路上都没有说话,他将自己整个人都埋在陆晏的胸口,脑子里胡乱闪过了很多念头,最后抬头看着陆晏的下颚线,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陆晏将他一路抱回了房间,待他关上门,萧翎这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回过神来。 陆晏同样在低头看着他。 他将萧翎抱到榻上,将萧翎沾了污泥的袜子脱了下来,然后在轻轻地解开萧翎身上围着的披风,将被子裹到了萧翎身上。 做完这一切,陆晏这才半跪在榻前抬头望着萧翎,目光中很是认真。 “早上揭发方茹的事是我暗中谋划的。”萧翎听到他说道。 萧翎没有问, 是他自己先说了出来。 屋里的炭火烧的旺盛,天边已经完全暗下来了,萧翎借着彻亮的烛火望着陆晏,恍惚间他意识到,陆晏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自己几个月前不是多想了…… “……你为什么这么做。”萧翎良久扯了扯嘴角,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本能的就问了出来。 其实萧翎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大的反应。 他在害怕……害怕陆晏变成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害怕自己一直跟不上陆晏的脚步。 没有人愿意一直被人说成纨绔,被人当反面教材。 萧翎也是如此。他不在乎但是也有点难过,可是偏偏所有人都默认了他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账,就连他自己也是。 不过他更害怕陆晏跟他的关系是为了……利用他。 萧翎如今也不由开始想这个问题了,没有无缘无故的爱,陆晏既然有在背后操纵的能力又怎会是那等如此在意儿女情长的人? 他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他是否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 “这个问题我要说很久,你先裹好被子捂热,这是桂花糖和小泥人,你先拿着。”陆晏说着就拿出了包的好好的糖还有怀里的那个小泥人。 萧翎突然不想听了,真相就一定知道才好吗? 如果真想让他们都不开心的话那么还有必要知道吗?一直被蒙在鼓里做一只愚蠢的小猪又有什么不好? 萧翎一边想着一边伸手接过来,他看着陆晏的眼睛,距离如此之近,萧翎甚至能看到陆晏眼中他的倒影……萧翎突然撇头过来,嗫嚅着张了张嘴,小声道:“我们不问这个问题了,我们来谈谈其他的。” “好,阿翎问什么我都答。”陆晏没有犹豫。 萧翎低着头就这么看着他,良久,“我其实想问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有不同的感情的?”说完后萧翎就撇开头不去看陆晏的脸。 “很久很久以前。”陆晏的语气很平静:“大概在我离京的时候就发觉出一些不一样的感情了,只是当时不敢说。” 萧翎再次将头转过来,正好对上陆晏的目光。 萧翎从前看话本,里面时常说那些貌似潘安的书生就连看狗都是深情的,从前他还想着实在是太荒谬了。 但是他此刻对上陆晏的目光又感觉世上真的有人目光是这样的。 萧翎不敢看陆晏的目光,他又想转过头去。 但是他看到陆晏还半跪在地上,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于是伸手拉人:“你先站起来。” “其实我失去过你一次。”陆晏没有着急起来,而是继续说道。 但是他没头没尾地说完后就站了起来坐到了萧翎身边。 萧翎张了张嘴,想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最后却是没说得出口。他沉默着低下了头,手里还捏着那个小泥人。 外面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一落到地上即刻化成了一滩水。天冷的简直是不像样子。 * 萧缙先是在偏殿呆了一会,他再殿里面踱步走动着,思索着要怎么应对他这脾气越发古怪的皇兄。 不知道过了多久,萧缙只感觉外面天暗下来,铅灰的云压着苍穹简直是要让人喘不过气来,他不用想都知道今天一下雪,明天就会有人说这是天老爷都看不下去了下的怨雪。 他叹了口气,脑子里有开始想他那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儿子。 就在这个时候胡德进来恭敬地请人去御书房,虽然萧缄跟他不是一母同胞,但是萧缄本人并不知道,他们两个小时候都在太后膝下长大,故而也熟悉胡德。 “陛下现在心情如何?”萧缙直接问了出来。 “这……老奴也不敢多嘴,殿下自己看吧。”胡德不敢明说,但是萧缙也听得出来,要是心情还好的话胡德也不至于瞒着。 胡德见人带到了御书房前就站着不动了,萧缙知道他皇兄今日想说的话甚至是不想让从小照顾的贴身太监知道。 萧缙又叹了口气,此时外面已经开始下起雪了,一片细小的雪花落在他的头顶上但是很快又化成了滴冰凉的水珠,萧缙只能感觉头上一凉。他抬头看了看天,一望无际的天边此时一片肃杀…… 不知道为什么萧缙心中莫名的有些恐惧,就好像……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但是这一点寻不到踪迹的恐惧很快就消失了,他重新迈开脚步走了进去。 屋内灯芯烧的旺盛,数十盏灯照的整个御书房都是暖黄色的,地暖又烧的旺盛……只是萧缄那张脸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 “你说说要怎么办吧?”一看到萧缙进来他就直接了当的发问。 萧缙心中也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都没问是那个问题就问自己怎么办,怎么自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吗? “臣弟以为,此事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萧缙心中暗骂,面上却恭恭敬敬地回答。 “给天下人一个交代?你可知这里面也是有不少是真的寒窗苦读数十载一朝登榜的?他们就该努力都付之东流吗?” “啊?”萧缙一时间没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原来萧缄是想问题科举舞弊的案子。 不过,就连一向仁慈的仁宗尚且能如此果断,怎么到了萧缄这边反而还可怜起来这些进士了呢? “皇兄说的是,但是总的给天下人一个合理的说法,不然科举何来公平一说?”萧缙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是嘴上却是附和着。 “嗯,你说的也是。”萧缄倒是难得没有发脾气而是肯定了他的话。 萧缙心领神会,皇帝这是早就有了想法,只是想找人肯定呢。 “还有,王铉是你的岳丈,你也得回去好好劝劝,莫要让他老人家一把年纪了还为了这点事在外面受冻,朕也不是那般姑息宵小的昏君。”萧缙难得和颜悦色,萧缙忙不叠答应了。 “皇兄,外面下雪了,一会雪大了路也就不好走了,要是没别的事臣弟就先回去了。” “等等,还有件事。”萧缄喊住了他。 “你觉得赵导该如何判呢?”萧缄问到。 要是按照以往的脾性定是要将赵导满门问斩的,但是高祜却开了个不好的头。当着群臣的面他不肯能将主动揭发出来的高家问斩的。 高宿也是清楚这一点才会冒着风险当着群臣的面揭举自己老爹。 牵扯如此之多,要是自己不轻判的话,群臣岂不人人自危,朝政岂不不稳?高宿这是在逼着自己放了他们高家,就算免不了活罪也得免了死罪。偏偏他要是有理智的话还得遂了他的愿。 不过当时他在乎的根本不是这个。 但是一旦开了个头,赵导又该如何是好?朝中起码有三分之一的朝臣是赵导一派的,如果全处置了且不说其他的,高祜一派他是没有处理的,这样一来岂不是一家独大了? “要是借着赵怡大义灭亲从轻处理赵导,在将之前牵扯的官员能放的都放了,再贬职,然后在随便找个由头挑几个原来高祜一派的官员贬职如何?”其他的先不说,这样一来几个党派又能互相牵扯,又打压了他们的气焰,简直是一举两得。 比起公平,制衡明显重要得多。 “臣弟不敢妄意,只是觉得清流也不是全然无辜。”萧缙垂下眼睛。 萧缄听出他的意思了,这是想借着方茹再打击一批朝廷上所谓的清流。 * 萧缙回到王府的时候雪依然变大了,若是说一开始像盐粒的话现在就是像一片片鹅毛,就下马车的那一眨眼的功夫,萧缙身上就粘上了几片雪。 “王爷,陆家小公子来了,正和世子在屋里面呢。”守在门口的下人一见到萧缙回来了立刻禀报道。 “什么,这天他来干什么?难道还想借宿在这不成?”萧缙脸上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下人也是琢磨不清楚,从前王爷和王妃不是一向对陆公子很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变了态度? 但是下人不敢妄自揣测,于是试探着问道:“奴才这就去请陆公子走?” “不用不用了,我亲自去看看吧。”萧缙摆摆手自己拿过了伞就往萧翎的屋子里走。 他一路走到了萧翎的四莳院,屋外下着雪,下人们也觉着冷,没几个还站在屋外面的。 萧缙于是对着院子里位数不多的几个下人问到:“他们两个在里面多久了?” 下人老老实实地回答:“约莫一个时辰了。” 萧缙在门口在迟疑了一会,想着要是两个孩子一时头脑发热你侬我侬的,自己进去是不是不太好?但是又想到自己儿子都快被拐走了,于是也就坦然进去了。 结果一进去就觉得里面的气氛不太对,萧翎这小子怎么还背对着陆晏呢?陆晏脸上很是失落,就像是……被抛弃了一样。 这两小孩闹矛盾了。 第95章 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到了第二天上午的时候才终于停了。此时萧翎透过窗子看到外面已然成了一个白茫茫的世界。 屋外不见任何鸟兽,安静得简直是有些可怕。 昨晚因为大雪,路滑不好走, 所以陆晏并没有回去而是在萧翎旁边的厢房住了一晚上。 萧缙是想让两个小孩分开,但是看到他们两个闹别扭,萧翎一脸伤心的模样,他心里也是不是滋味。 夫妻间尚且会因为小事而争吵何况是两个半大的孩子?所以他也没怎么管。 昨晚萧缙叹了叹气,看了看还在飘扬的雪花,即使心里面再怎么不情愿也命人间厢房收拾了一顿让陆晏住了进去,走之前还特意吩咐小厮注意陆晏晚上的行踪,要是大半夜跑到萧翎房间里一定要来告诉他。 萧翎胡思乱想了一夜,屋子里点的烛火都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到了第二天他醒来时发现都已经快到中午了。他揉了揉眼睛,想着过一会要怎么面对陆晏。 经过了昨天一晚上的思索, 他意识到陆晏确确实实是变得和自己不一样了, 自己并不能再以以前的样子和他相处了。 但是他思索了一晚上觉得陆晏应该是真的喜欢自己,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像他自己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会喜欢陆晏一样。 很奇怪,他想起那天傍晚陆晏向自己诉说对于自己的爱慕的时候,他本来想拒绝的,但是一看到陆晏眼底的落寞才猛然间意识到其实自己应该也是有感情的。 他见不得陆晏难过…… 于是那天他也是头脑一热就答应了下来。 后来想想自己是什么时候对他有别样的感情的呢?他自己也不知道。 但是他昨天居然怀疑陆晏对自己的感情是假的, 这实在是有些伤人了,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是陆晏应该也是听出来了。 萧翎想着陆晏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计划,他怎么会害自己呢?但是他还是想问清楚陆晏究竟是做得什么打算。 云雪初霁,湛蓝色的天甚是好看,萧翎走出屋子的时候正好看到角落里几个洒扫的仆役,于是开口问道:“阿晏还在吗?” “陆公子一直在厢房里没出来呢。” 于是萧翎走到门口踟蹰了一会想着要和陆晏怎么说。 自己要好好跟他说,还得装得成熟一点…… “嘎吱”一声,门开了,萧翎这边还在想着怎么说,脑子一时没回得过来,听到声音本能地抬头看去就和陆晏来了个四目相对。 萧翎立刻下意识的撇开目光,甚至有些心虚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们两个就这么站着谁都没有先说话。僵持了一会最后还是萧翎先开口:“那个,我有点事要问你……” “阿翎你先进来吧,外面冷。”陆晏稍微让开些示意萧翎先进来。 萧翎倒是打退堂鼓了,他抓了抓有些乱的头发,最后提议道:“要不我们出去说吧,我还没有吃饭。” * 一夜的风雪,第二天果真是传出了天老爷都看不过去如此冤案,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没想到这倒是误打误撞将科举舞弊案给压了下来。 萧缄简直是头疼不已,昨天好不容易劝走了王铉和康思齐两个老臣,今天早上奏折就像昨晚的雪花似得堆满了自己的书桌。 他那是不想深究吗?分明是牵扯太多!二十年前的旧案,人都死了难道还能活过来不成? 但是就这今天查出来的消息来看,先帝时期就已经有人在背后操纵着科举了,方茹当年也不过是在其中占据了一个小小的位置。 但是他能为了不让科举舞弊暴露出来而杀了自己亲哥,而且还是让对方身败名裂,死了都不得安生的法子。 他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年指定是犯冲了,要不然怎么会到了年关了突然冒出来这么多事。 “来人。”他喊道。 胡德立刻上前:“陛下有何吩咐?” “去拟旨。”他扶额,半眯着眼睛,想着一桩一桩来吧。 方家一案还没有出个结果,科举舞弊倒是出来了,萧缄洋洋洒洒那么大一道诏令,所说的意思不过是体恤一些真才实学的进士,遂决定重新考一次,并且到殿前书写,自己亲自监考。 此诏一处,群臣皆惊,这未免太过于仁慈了? 陛下这几天难道是转了性,怕是吃斋念佛的都没这么好脾气。 但是诏令都下了,现在也没几个人敢去触他霉头,但是也都能猜测出陛下确实是不想深究此次科举舞弊了,所以群臣悬着的心也终于是吃进肚子了。 可笑的是整个朝廷上竟是半数朝臣都或多或少地参与了。 * 方珏站在原先的方府附近,他一个人站在这里很久了,看着不远处早已破败的府邸,心里一瞬间有些五味杂陈。 当年方谦要既接济弟弟一家又要接济一些贫苦的官员,收支一直是捉衣见肘的,于是只在一个偏僻的小地方买了间宅子,本来就就是比较简陋如今杂草丛生破败得住不了人。 跟方茹在昌平街的宅子简直是天壤之别。 方珏其实一直没来看过,他一直不敢去看这个他儿时的家…… 今天他终于有勇气来到这里告诉早就亡故的父母,他们冤屈得报。 他其实是没想到许绪会没有和自己商量,在早朝上直接揭发出来的。 后来他问的时候得知许绪也不知道幕后之人是谁,只说前天晚上自己又受到了封信,让他一早去宫门口,之后会让他进宫当证人。 从始至终背后那个人都没有露过面。 或许钱齐知道…… 但其实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幕后之人是谁了,他好像一下子被抽出了灵魂,他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为什么而活了。 在这二十年,支撑他活下去的是复仇,可是一朝大仇得报,他就好像那个被胡萝卜牵着的驴,一旦没了牵引,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不知方向。 他闭了闭眼,随后看着门前枯树上那个自己小时候挂上去的早就看不出颜色的飘带,整个人像是被定住的木头人一样,很久没有再动了。 直到双脚都已经麻木他这才从新动了起来。 他想,总得看到那老贼生不如死才行。 * 萧翎和陆晏随便找了间街头支的馄饨铺。 就这个时间点也不知道这算是早饭还是午饭。 因为不是饭点所以人不多,萧翎随便点了两碗混沌,在等馄饨的功夫就和陆晏说了起来。 “你就告诉我这会不会对我家有什么影响吧?”他这一路下来也不想知道陆晏究竟在策划些什么了,就想知道这会不会对他爹娘有什么影响。 其实萧翎这一路想来也觉得陆晏不可能是什么乱臣,但是他又实在想不通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空落落的,觉得陆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已然成了一个能独挡一方的人,而自己还是原来那样,只知道吃喝玩乐…… “我永远不会伤害阿翎。”陆晏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地就回答了出来,目光依旧是那么认真。 萧翎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陆晏其实也想将一切都托盘告诉萧翎,只是太过于匪夷所思了,他怕解释不清楚萧翎以为他是随便编出个理由糊弄他。 他总不可能告诉萧翎其实他们都是死过一回了,一切都是重新来过的吧? “嗯……”萧翎干巴巴地应到,又好像觉得这样太敷衍了,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你下次做什么不要瞒着我,好吗?” “嗯。” 他们两个在铺子里吃了碗馄饨就各自回了家,萧翎一路上倒是也没有那么纠结了,他现在倒是想着要不要回去后跟着王罗卿学点算数。 技多不压身嘛…… 不过就在中午的时候萧缄又下了到诏令,是送到刑狱的。 赵导在里面关了有些时日了,他知道这次难逃一死,只是早晚的事。但是他这么多天也是打探到了些消息,比如高祜当堂被自己亲儿子揭发了出来,但是陛下并没有深究,只是革职。 他不明白,怎么会发得这么轻,就算是为了安抚其他的臣子也不该这么轻啊……那么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不过他想着既然女儿不用死了他倒也是放心了。 但是诏令到的时候他还是不敢相信的,简直就像是一场美梦,是他的痴心妄想。 皇帝竟让恕了罪,要放他出去…… 赵导跪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怕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皇帝真的赦免了他的死罪,只是抄了他这些年积攒下的钱财,罢免了他的官职。 直到赵导走出刑狱看到外面的太阳时他都是恍惚的,他和妻子互相搀扶着走了出去,后来才知道原来这有他女儿的功劳。 * 容瑾瑜依旧是住在太学的学舍里,只不过这么多天来以前一直跟他关系不错的同窗们看自己的眼神都怪怪的,有打量也有不屑…… 事实上中了榜的都是这个处境。 他想,走捷径终究会是这么一个结果,他这真是活该。 无论他是否是有真才实学,一旦被发现了,都是一个结果…… 但是他又不免担心起来自己后面会是个什么样的结果。他也是知道仁宗时也是出过类似的事情的,最后所有的进士都是被关了几年的。 无论有没有牵扯…… 他当然担心了,进过牢狱的不可能在参加科考了,他这辈子的仕途都无望了。 所以他这几天都是辗转反侧夙夜难眠。 但是今天他悬着的心终究是落下来了,皇帝甚是宽容的让他们重考一遍,并且是亲自监考。 说不激动是假的,他从知道这个消息时就一直感觉心在砰砰直跳,坐了一会他想站起来走到书案边再温习几遍,好应对过几天的重试,但是他一站起来就是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一个没站稳直接摔倒在地,头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第96章 从那天之后,这两天萧翎都在家好好地待着,他跟陆晏又好像回到了之前的相处模式,只是萧翎很清楚的明白,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他虽然不知道陆晏要干什么但是也能感觉到整个朝廷好像越来越腐朽了…… 那场雪过后连着两天都是好天气,萧翎今天那都没想去,就在房间里东想想西想想,就连话本都没怎么看。 他撑着头正在胡乱想着就听到门口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 “萧翎,你快跟我去太学!”成疏突然推开门, “啪——”的一声门被重重地摔在墙上,萧翎直接被吓了一跳。 再定睛一看, 来人竟然是成疏。 “什么事?我跟你说,我可不去太学,我可是得了母上大人的恩准的!”他一脸傲气地抬头。 这么冷的天想让他上学就是要他的命!谁都别想让他去上学! “什么玩意?是容瑾瑜摔倒了,从昨天到现在还没醒!”说着成疏就想拉着萧翎走:“你前几天还哥两好的拉着人家,现在不去看望一下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还不知道人能不能醒过来呢。 “啊?”萧翎一惊,但是他实在是不知道,但是听到成疏说得这么严重还是跟了上去:“等等,我把衣服穿上……” “对了, 赵导一家被放出去了。”成疏又突然没头没尾地说道。 “?”萧翎不可置信地看着成疏,满脸的问号。 “为啥啊?” “这其实……算了跟你到车上再说。”成疏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憋住了,一时半会也说不清,还是上了马车再说吧还能节省点时间。 他们两个直到上了成家的马车, 成疏这才重新开始说话:“其实我爹说赵家被放出来是迟早的事。” “为什么啊?” “牵扯太多,陛下也不想一方党派一家独大。” 成疏看萧翎一脸不明所以的样子又补充道:“当时赵家暗中操纵科举舞弊被揪出来后不是连着一群官员都下狱了吗?但是不知为何高祜被揭发出来的时候却仅仅是被革了职,甚至没牵扯到其他官员。” “这我当然知道,还想着陛下怎么会这么仁慈的。”萧翎回道。 “问题就出在这儿啊!”成疏猛地拍了下手,说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你想啊,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可能背后没有别的官员参与,但是陛下就是没追查。原本朝廷是分为三派的,就是左右丞相两派和清流,但是这下一来高祜那一派不就一家独大了吗?”成疏分析道。 成疏从小就喜欢打探分析这类消息,又没什么信得过的人可以分享,但是萧翎不一样,他是真的毫不关心,所以成了成疏分享消息最好的人选。 毕竟知道这么多消息憋在心里也难受。 萧翎出声打断:“放了赵导才能更有理由的放了其他官员!” “这就对了。”成疏点点头。 “所以陛下对外宣称的是为此次赵怡大义灭亲揭举了方茹特赦的。”成疏又补充道。 他其实跟想不清楚为什么不直接把高祜也下狱,这样两边都打压了,也不会被世人所诟病了。但是圣心难测,他思考了好几天都想不明白。 就好像……特意护着某个人一样。 “对了你知道科举舞弊最后的结果出来了吗?”成疏问道。 萧翎当然不知道,他用着迷茫的眼神看着成疏,就差拿一把瓜子来听成疏说了。 “陛下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轻处理了,只下诏要从新考,并且是在御前考,他亲自出题,亲自监考。” “这未免……”太轻了吧? 萧翎还没说完成疏就义愤填膺:“对啊,太轻了,好像要故意包庇某个人一样!” “算了算了,我们两个也琢磨不清楚。”成疏想了想觉得还是终止这个话题。 前天一晚上的大雪,白天虽然是有点阳光,但是晚上实在是太冷了,以至于路面到现在还是结着冰的,马车跑不快,萧翎就支着头透过窗子看外面屋顶上的残雪。 日光溶溶,阳光中夹杂着寒风,一场雪下来京城好像更冷了。 成疏倒是看出来萧翎这小子是有心事,这一路上都心不在焉的,但是一般这小子都是兜不住事的,今日倒是不知道为什么什么都没和自己说,于是他也就闭上了嘴,没有开始问。 马车摇摇晃晃的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到了太学门口。 萧翎一脚迈进去,什么都没想就想朝启明院走,还是成疏拉了一把才反应过来。 “对了,那个学舍在哪来着?”萧翎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问道。 “一天天的,魂不守舍的,跟我来,别走丢了我不好交代!”成疏拉起萧翎就往左边走。 学舍萧翎从前也是来过的,只不过前几个月都是在青州的,再加上他回来后也没什么心思找朋友随便逛逛,今日一来发现自己还真的不怎么认识路了。 学舍周围里种着大片的竹子,前天的一场大雪不少都弯了竹竿,细细看来不少竹叶上还残留着冰渣。 萧翎冷的直打喷嚏,“这地方怪冷的。”他吸了吸鼻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种一堆竹子,看着倒是挺雅致的。”成疏也吸了吸鼻子,想着今年的冬天真冷。 不知道过年那天是不是好天气。 他们两个一路说说走走不一会就到了学舍。 那是好几排青石矮房,太学的学舍都是一人一间的,虽然条件是简陋了点,但好歹是单间,还不用给租赁的费用,很多学子也乐的住在这儿。 成疏带着萧翎七拐八拐的终于到了。 “对了,我现在才想起来,我们来看望人家也不知道带点东西!”萧翎看看他们俩个空空的手,一拍脑袋。 “……你拉到吧,人家现在还昏迷着呢,听说有慷慨解囊的同窗请了大夫来看,那大夫直摇头说挺不挺得过来就看他的造化了。”成疏看了萧翎一眼默默道,随后他又补充道:“我也是怕你看不到人家最后一面了才把你拉来的,免得你懊恼。” 萧翎这么一想也是,但是他还是想不明白,于是问道:“就摔了一下,怎么严重啊?”听成疏这么一说他也不经咂舌,就摔一下怎么会这么严重。 萧翎倒不是说其他的,他也是经常摔倒,从来没有摔一下就昏迷的。 他和容瑾瑜也算是朋友,自然是希望朋友好点,于是想着是不是成疏在夸大其词唬人? “算了算了,不说了,快点去吧!”萧翎想了想还是先见到人再说吧,于是也不再问了,催促成疏快点带他去看人。 成疏原来是想给萧翎好好说一番的,但是被打断了,但是他也能听得出出来萧翎很急,于是只能想着先带人过去看看,之后再跟他解释。 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已经聚了一群人了,都是太学里和容瑾瑜相处得不错的学生,乌泱泱地挤在这方小屋子里。 一看到成疏来了立马有人喊道:“成疏你可算来了,这都什么事啊?!容兄好不容易得到了如此天大的好消息,怎么就突来横祸……”说罢那个人重重地甩了下袖子。 “对了,你身后的这位是?”他们一看到萧翎脸色都变了:“他来做什么?” 萧翎在太学的名声一直不太好,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跟容瑾瑜有什么交情,于是都觉得他今日来的莫名其妙的。 “这位也是容兄的朋友,来看望的。”成疏这么说着,周围打量萧翎的目光就没有少过。但是他这么一说那人的脸色稍微好了点。 来的都是客,也不能斤斤计较,显得他们看人下碟似得。 萧翎一进来倒是没怎么在乎旁人的目光,一直盯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容瑾瑜看,只见他脑袋上过了层厚厚的纱布,面容安稳。 萧翎突然凑到成疏身边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别提了,容瑾瑜摔在地上,额头磕到旁边的桌子脚上了,被人发现的时候血流了一地,看着都骇人!大夫说要是再晚来一会人就救不回来了!”成疏说得当然有夸大的成分,萧翎知道这小子就喜欢唬人,但是有一点他说得也不假,容瑾瑜确实伤的重。 就在他们两个说话的间隙里,容瑾瑜的突然眼皮轻微地动了动。 起初只是手指动了两下,离得近的那个同窗正好看到了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结果眨了眨眼睛就看到昏睡中的人眼皮子又突然动了动。 那人一惊,立马招呼身边的人一起看过来,周围的人都看到容瑾瑜细微的动作,随后整个房间安静的可怕,每个人都在屏气凝神地盯着容瑾瑜一动不动。 终于,他迷茫地睁开了眼。几乎是同时立马传出了阵惊呼声:“快,快去请大夫!” 容瑾瑜茫然地看着这么多人,先是试图坐起来,结果一阵头晕目眩让他不得不又躺了回去。此时他也注意到了脑袋上缠着的纱布。 “你都不知道,大夫说全看个人造化!我们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身边立刻有人解释道。 于是容瑾瑜环顾了一圈发现这边聚了很多人,还有……萧翎。 他好像做了很长的一场梦,醒来后一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这个人不是死了吗?他茫然地想到。 但是他很快又摇摇头,好端端健健康康的一个人前几天才见过怎么会死呢?自己真的是睡迷糊了。 他现在脑子里很乱,梦境和现实几乎没有边界,他好像突然多了很多记忆…… 很快大夫就被请来了,那大夫是城西的医馆的,他还以为人醒不过来了,于是诊脉的时候也啧啧称奇:“老朽这么多年也是见过几个磕得这么重的,醒来的终究是少数,容公子这是福气啊。” “所以大夫这是……”终于还是有人问出来了。 “没什么大碍了,静养即可。” “好,那就好。”于是众人纷纷叹了口气。 容瑾瑜这才仔细打量着萧翎,他好像梦到了很久之后的事情,只是这个梦有些内容过于大逆不道了。 他这么会登上那个位置呢? 他一边想着一边又打量着周围,都是些相熟的同窗,里面也有不少是在科举舞弊被揭举出来后用异样的目光看他的,但是他们此时都神色紧张地盯着他。 他想,人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既会用最大的恶意揣测他又会在自己垂危时担心他。 第97章 萧翎他们最后见人醒了也没有多做停留, 毕竟还是要静养,不宜多打扰。 不过萧翎想容瑾瑜脑袋伤着了过几天的重试要如何是好? 当时他倒是问成疏的,那时成疏也撑着脑袋想了会:“应该没事,容兄腹有诗书,肯定不会因为头上的伤而留下遗憾的。” 萧翎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么一回事也就没放在心上。 一屋子人很快都散了。 也就在这天萧翎回去后不久关于方茹一案的最后决断也出来了, 倒是没有判的多重,只是一杯毒酒赐死了方茹, 家眷流放岭南。 确实是判的很轻,就像萧翎一开始猜测的那样。 可如果不是有老臣死谏的话,怕是要判的更轻。 倒不是萧缄不想严惩, 但是高祜和赵导两个案子都判的很轻, 他要是不判得轻一点实在是说不过去。 群臣们还猜测皇帝最近是突然信佛了,不然怎么会变得如此仁慈? 但是这和他们的利益倒是没多大的关系了,他们倒不在乎最后怎么判。 唯有王铉几个老臣听后唉声叹气,提笔想写奏疏,却什么都没写得出来。 不过这边算是尘埃落定了,礼部又在如火如荼地准备重试了,这回是谁都不敢动点别的心思了,礼部尚书小心谨慎得恨不得睡在当值的耳房里。 几个舞弊的也整天愁的睡不着觉,一门心思想着怎么逃过重试,毕竟做不了官事小,丢了命事大! 今日就是方家流放的日子了。 天一冷倒是没多少百姓在外面晃悠了,但是就在这天还是有不少百姓出来看热闹的。 “我呸,就是他们一家!”“亲哥都害还是不是人啊!”周围的百姓们你一言我一语, 唾沫星子横不得都喷到方家人脸上去。 方珏站着人群中,看着方茹的家眷一个个都心如死灰地从他身边经过,每个人都是衣衫褴褛的,但是他心中没有一丝大仇得报的快感。 皇帝下诏追封方谦为靖国公,入太庙享供奉。但是人人都知道,人都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这纯粹就是做做样子。 而这边义愤填膺的百姓也不过是看到曾经的达官显贵混的连自己都不如来看笑话,再不济就将自己平时的怨气撒到这上面,反正方家大势已去也不可能报复。 又几个是真的关心二十年前的错案的? 都是些乌合之众。方珏不自觉地又想到。 他好像记得当初方谦被判了死罪的时候,一家老小除了自己假死出来其余都被送往刑场。那个时候这些百姓也是在唾弃的吧? 他们真的在乎真相吗?不过是看到有人落魄了就当个发泄口罢了。 他站在人群中,只觉得讽刺。 方皓那日本来在花楼待得好好的,结果那一日自己刚醒就看到了眼前一群官兵,接着自己就被不由分说地押送回府了,直到回府后他才从母亲哪里得知了他们方家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 如今终于是下了判决,方皓面如死灰地待着镣铐行走过街道,周围的百姓都在向他们扔着菜叶子,方皓脸被糊了一脸,路都看不清了,这感觉实在是不好受,他只能顾不上弄脏手去把脸上菜叶子揪下来,结果眼前一亮他就看到了个人。 那人站在人群中实在是有些过于显眼了,而且顺着他的目光看来正是在看他…… 方皓很清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这人很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 霎那间他脑海中像是走马灯一样将他人生二十多年的记忆都回想了一遍,最后震惊地瞪大了双眼。 他几乎是疯了一样的大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是你!” 他歇斯底里地指着方珏:“是你!” “干什么呢?!”官兵很快注意到这边,一脚踹翻了吼叫的方皓:“不走就拖走,发什么疯在这乱喊乱叫!?” 方皓此时嘴里的词几乎组合不成一句完整的话,再加上他此时破了的衣裳,头发也乱糟糟的,在场所有人人都以为他疯了,赶紧让开免得被他发了疯不要命的误伤了。 但是方皓自己知道他没有疯,他明白了这是有人筹谋了二十来年报复的啊! 他忽然想到了二十年前自己还真是个四岁小童的时候,那一日他父亲方茹让他去间一些纸藏在伯父方谦的书房内,他当时看着父亲给他的饴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一些纸而已,能有什么事呢? 当时的方府很小,又因为是两家人共住,所以寻常的书籍也都堆在方谦的书房,虽然自己一般是进不去的,但是堂哥方珏确实能进去的。 “哥,我听说伯父的书房里有……那么多的书!”说着他的两个手在空中划了一圈,直接说明了来意:“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彼时方珏也才六岁,看着眼前的孩子,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毕竟父亲的书房自己也常常去,能出什么事呢? 可是没有想到这会让他后悔一生,后来程槺总是说那两父子即使不利用他嫁祸也会有其他办法,可是他无论怎么也走不出内疚。 后来当方府被官兵围起来的时候,方珏指着方皓要他说出这些信究竟是如何来的时候,其实这个时候方皓已经能明白些东西了,只是他看了眼自己的父亲…… 方茹在对着他摇头,无声的告诉他不要说出来。 他瑟缩了一下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含糊不清:“就是从伯父书房里拿出来的啊,哥你当时也在啊……” 其实细节方皓也不是记得很清楚,直到他后来逐渐明事理了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只是他从来没有后悔过,甚至觉得很好。 记忆渐渐远去,他感觉此时他的灵魂与躯壳是分离的,他飘在空中看着被官兵们狠狠踹了几脚的自己。 看着面无表情的方珏…… “哈哈哈!!”他大笑几声,像个疯子一样趴在地上,头朝上,对着湛蓝的天一边笑着一边留着泪。 方珏默然地走了,他此时看到方皓几乎疯魔地对他他嘶吼没有任何的快感,甚至是心如死水来形容他此时的心境也不为过。 接下来该干些什么呢?他默然想到。 * 萧翎听说方皓被流放了,心里也是感叹万千,他跟方皓的关系也算不得多好吧,但是也是朋友,他以一个朋友的角度觉得方皓可怜但是也觉得是该的,不然实在是对不起方谦一家老小。 他也听说了方皓二十年前虽然只有几岁但是也是参与的,这种情况下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 他不想看朋友受难,干脆也没去看他最后一眼,只是听成疏说方皓还没出京城就疯了的时候还是有些唏嘘的。 “明日就是重试了,也不知道容兄怎么样了,他头都磕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考好?”萧翎撑着头想到,小麦倒是没什么烦心事,一个灵巧地飞扑就跳到了萧翎跟前还用柔软的皮毛蹭了蹭萧翎。 “要是能像你小子这样没心没肺就好了。”他唉声叹气地看着小麦上蹿下跳,心里也是感叹万千。 人生在世真的有很多烦恼啊。 他想他喜欢的是陆晏这个人,只要他不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这几天也想了很多,逐渐明白了自己纠结在陆晏不在是自己熟知的那个样子了,他是怕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陌生。 他很难过自己曾经以为很熟悉的小竹马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变了。 虽然不知道陆晏究竟是在筹谋些什么,但是他又不免想到陆晏一定是在边疆吃了很多苦才会变的。 那天过后他倒是隐晦地问了他爹如果一个人突然变得心思很深的话会是什么原因? 萧缙倒是没怎么思考就告诉了萧翎那一定是遭逢大事变了心境,萧翎几乎是立刻想到了近些年来京城百姓时不时赞颂陆将军平定西北有功,这根本不用想都知道皇帝一定是会猜疑的。 就连他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皇帝都要猜忌何况是陆家呢? 难道陆晏是为了陆家才谋划了这一切的?虽然他还是想不明白方茹倒了究竟对他有什么好处,但是他心中默默地猜想到陆晏这些年来一定过得也不是很好,甚至回京这几个月怕是也是殚精竭虑的。 自己要对陆晏加倍好…… 他暗暗想到。 萧翎这么想着逐渐也释怀了,管这么多做什么,自己高兴最重要! 于是他一把捞起小麦:“走,我们去阿晏家。” 他这时全然没有顾及小麦一只猫的感受,如果小麦会说话的话现在怕是都要骂死他了。 * 明天就是重试了,容瑾瑜一个人待着房间里,他在回想那个梦境,但是他现在恍然间意识到那根本不是个梦,而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或者说是未来会发生的事。 他现在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所以根本不会担心殿试,反正无论写成什么样子都能中。 他现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许他高位,可是他又守不住。 既治不住臣子又守不了江山,甚至成了一个被架在高处的傀儡…… 何其可悲? 还有陆晏……他知道陆晏后来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但是…… 他捏紧了拳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重来一次,但是现在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想总得改变一下自己的未来。 但是好像一切跟自己经历过的又不一样了,比如青州,在比如方茹…… 他多多少少这几个月的事情也是知道一些,确实在发生些改变。 难道带着记忆的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他心中一惊,想到在梦境里这个时候陆晏还没有回京…… 那么那个人只可能是——陆晏! 他额角沁出一层细密的汗来,但是很快又镇定下来,无论如何还是得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比如——暮云关。 第98章 萧翎那天抱着小麦去了陆晏家,陆晏见人来了自然是高兴,还洗手作羹汤亲手给萧翎做晚饭。 萧翎一边大快朵颐着一边感叹陆晏的手真的很巧,瞧瞧这跟府里面的那几个厨子做得有什么区别?还十分和萧翎的口味,二十来道菜他们俩个吃都吃不完,就连不情愿的小麦都得到了陆晏亲手做得猫饭,吃的脸都不带抬一下的。 萧翎之前倒是不知道陆晏还会做饭,而且做得还挺好吃的。 萧翎想着以后也是可以时常来蹭蹭饭的嘛。 不对,这不叫蹭饭,他的小情郎给他做饭,他来享用怎么能算是蹭饭呢? 于是他那天晚上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不过他回去后也没闲着,那话本是越看越起劲,一直到后半夜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了去睡觉。 第二天他睡到日上三更后才终于醒了。 王罗卿说他是个小没良心的,总是没心没肺的,事实上萧翎这确实反驳不了,他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基本有仇当场就报,这次还是头一回纠结了这么久。 他这边好不容易醒了,磨磨蹭蹭地由下人服侍穿好衣服坐在床上,想着这几天日子过得真不错,都是睡到日上三更了才起来,精神气那叫一个好。 萧翎打了个哈欠想着先吃饭吧,午后再去找个消遣。于是他就喊人来准备餐食。那几个下人才刚走萧翎屋里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是,我怎么好像最近经常看到你啊?”萧翎一脸小心谨慎,这人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面前一定有问题。 以前怎么不见他这么勤快? “……以前我们天天见的时候倒是不见得你怎么生分,果然啊人是会变的……”说着成疏还用袖子掩住了半张脸,活像是被负心汉抛弃的女子。 “……够了!什么事快说!我不留你饭!”萧翎忍无可忍。 “是这样的,今天不是重试吗?结果有几个前几天想跑,结果在城门口就被拦下来了,最后你猜怎么样?今天重试一个字都写不出来,握着笔杆子瑟瑟发抖,最后听说陛下盛怒将他们都给丢到大狱去了!” “啊……那其他人?”萧翎不经咂舌。 “当然是没什么事的,你要知道也是有不少是真的有学问的。”成疏慢吞吞地说。 “那你这几天总往我这边跑为了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我们是好哥们啊,哪有什么问什么?”成疏说得一脸坦然。 当然不能告诉你是因为想套你的话啊! 成疏也不想天天往萧翎这边跑,这小子不用上学了他不一样啊,还没散学呢,他这每天太学,陈王府往返跑也是很累的好不好啊! 不过他还问出来,那天高宿究竟跟他说了些什么能让萧翎带不对付的高宿进宫。但是他前几天直接问出来没讨到什么好,就琢磨着先来加深点感情。 一定是生疏了才不告诉自己的。 成疏很肯定,毕竟萧翎这小子以前可是什么都瞒不住自己的,再说了这有什么还瞒着他的,他那天可是听闻皇上把他喊进御书房就是为这事,但是后来这小子不是没事回来了吗?可见根本不是什么需要瞒着的大事。 “所以你今天是来……”萧翎一脸狐疑地盯着成疏,那眼神活像是在看拜年的黄鼠狼。 “咳,这不是提醒你过几日宫宴,你得好好准备一下……” 之前那次琼林宴算是毁了,于是萧缄下令重新办一次宫宴。 “就为了这事?”萧翎依旧是狐疑地盯着他。 显然这个理由不合理。 成疏被萧翎这么盯着也是不太好意思,于是轻咳了两声:“你看我们两个关系都这么好了,你就告诉我那天究竟高宿跟你说了什么吗?”他说着还往前凑了点。 “……我就知道你小子没安好心。”萧翎冷冰冰地说着一把把成疏凑过来的脸推开。 “我要去吃饭了”萧翎再次看了眼成疏:“没你的份儿。” 说罢萧翎就头都不回地走出去了。 成疏倒是想到了萧翎会拒绝,于是也不生气,啧啧啧了两声就走了。 其实今年应该是暖冬,虽然雪下的早,但这几天到一直是好天气。成疏想到,随后就迎着暖阳走出了陈王府。 * 萧缄在养心殿内看着容瑾瑜写的策论,那是越看越满意,他轻叹了声随后放下,想来最近也是难得高兴了一回。 想想这一个月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想来今年不好过啊。 他倒是也怀疑这背后究竟是不是有人刻意为之,一切都太巧了,但是又恰到好处的合理。 他是将钱齐找来好好盘问了的,但是倒来倒去也就那么几句,钱齐说得倒是也不想假的,硬要说的倒是也不是不合理,倒是那个姓朱的老妪身份什么的也是能对得上,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一个半生入土的老妇人在没有路引的情况下竟然能一个人走到京城。 就按照朱么么的交代她是混在商队里进京的,萧缄多疑于是叫近侍去查,确实商队会管的松一些,这样一来倒是真的都能对得上。 他想,钱齐倒没这个胆子在自己面前撒谎。于是只能想到是不是真的都是巧合? 于是虽然心有疑惑但也是先放到一边,思考起来该把一这批进士安排到什么位置去。 至此,几桩复杂且牵扯如此之多的案子就这么悄无声息的结束了。 官员们只有几个和自己利益切身关联的关心,而百姓们其实根本不在乎,他们只会在贪官污吏被送上刑场的时候在背后扔菜叶子,在闲余时间讨论些家长里短。 他们没有闲心思关心这些事情的后续,对于他们来说在这个冬天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实在是没这个雅致讨论这些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又深奥的事情。 就这几天的功夫,京城又下了一场雪。这算是将前几天成疏的暖冬幻想给打破了。 今年是个彻彻底底的寒冬。 这次的雪下的格外大,京城好几户百姓的房屋都被压倒了,据说外边冻死的人更是不尽其数。 萧翎这几天也被王罗卿揪去了城外的几处庄子施粥。 萧翎看着那些佃户一下子就想到了青州看到的惨状,这样一来他脑子里不经把那日看到的又过了一遍。 想着想着,他就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这可把王罗卿吓着了,赶紧顾不上其他的拍着萧翎的背希望他能好受些。 她想着是不是天太冷了这小子着凉了? 但是看看萧翎还算壮实的胳膊腿儿,想着这小子也不可能这么脆弱吧? “娘,我没事……”萧翎缓了口气,随手接过帕子来擦了擦嘴角:“娘,你听说说,要不咱们吧佃租降下来些吧。”萧翎就维持着弯着腰的动作抬头对上了王罗卿的眼睛。 “你小子怎么突然关心起来这个了?” “……看着他们挺可怜的。”萧翎接过下人递来的水漱了遍口。 “其实不用你说,今年年情不好,冬天又冷,我也是想过降的。”王罗卿看着儿子说道。 她想自己这无所事事的儿子终于是长大了些,想来过完年又长了一岁了。 王罗卿正在欣慰这呢,结果接下来萧翎就没坚持住,又吐了出来,自己衣裙边上还沾上了些。 王罗卿:“……” “好了,快点回去吧,剩下的我来。”王罗卿看着萧翎吐得一脸虚弱的样子,扶额叹息,这小子根本不经夸。 胡天八月即飞雪,京城这边才下了两场雪,西北倒是已经将下雪习以为常了。 车鲁呸了一声,将手上的那张狐皮一把摔到地上。 “一张皮子就给老子换那么点茶叶,抢呢?!”今年的冬天好像格外冷些,前几天一直在下雪,好不容易雪停了,边境的集市才终于来了点人。 车鲁想着没事就出来逛逛,结果在市集上差点没跟人打起来。 互市虽然能换取东西但是一直是不对等的,茶叶等必须物品是他们胡人过冬的必备,但是对于汉人来说他们的皮子和牛羊却不是。 当然,虽然这张狐皮在这里价格低,就连最末等的茶叶都换不了多少,但是几经转手到了京城或者是些江南大城镇可是很受达官显贵喜爱的,通常是货不应求。 一旦这张皮子是来自互市一路运进来的,那就一定会比普通的皮子贵,因此也有不少商贩将猎户猎来的皮毛伪造成是塞外来的,以此牟利。 就在不远处的山坡上,一个魁梧的汉子骑着马出现在茫茫的雪原上。 “这是发生了什么?”图鄂策马而来看到站在雪地里的车鲁将一张狐皮丢到雪地里不解地上前问道。 “大单于。”车鲁将一边的狐皮捡起来才重新开口说道:“这张皮子只能换那么一点茶叶,实在是……”他依稀记得中原汉人好像有个什么词来这的,换成他们的语言怎么说来着的…… “欺人太甚!”他结巴了一会终于想了起来。 他也是有些怵这位刚上任还算是年轻的单于的,毕竟都传他是弑父上位…… “看看这个。”图鄂将一个小锦囊丢给了车鲁。 里面是一小撮茶叶。 车鲁先是闻了闻,然后嚼了嚼。 “我呸——这怎么这么的涩?”车鲁还没嚼两下赶紧吐了出来。他算是部落里的贵族,和图鄂也沾点亲属,倒是没尝过这么差的茶叶。 “今年汉人王朝那边送来的大部分都是这种。”图鄂对于他的举动一点都不意外。 “今年几场暴风雪都冻死多少牛羊了?每年给他们那么多东西他们就给我们这个?”车鲁脸上的表情可以算得上是震怒了,那张长满胡茬子的脸气得通红了,加上现在天也冷,看上去像是颗大红枣。 图鄂看着远处的部落,随后目光投向远方,那是中原的位置。 是千里沃土,丰饶富丽之地。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厉色。 一道劲风吹过,带着细碎的雪,草原上静悄悄的。暴风雪停了,但是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还会再来,只是不知道今年又得冻死多少牛羊和人。 第99章 对于这次比较尴尬的宫宴,萧翎本来是想随便找个理由不参加的,但是一想自己好像最近确实是闲的无聊,实在是不知道该干些什么了,于是想来想去还是去了。 就像平常的宫宴一样,一群臣子皇亲分席而坐,各色宫侍舞女穿行其间,暖黄色的灯光照的萧翎都困了。不过他这次倒是吸取了教训不再喝酒了,心不在焉地吃了几口菜也不知道接下来干什么。 他想,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啊。 萧翎想,宫宴总是这么没意思,唯一能看的就是舞女翩翩起舞,一层层的裙摆像是娇艳的牡丹,看得人眼花缭乱的。 再瞧这袖子甩的都快比他人高了,也不知道她们这天穿得这么少冷不冷。 他和陆晏坐的近,于是就在底下悄悄握住了陆晏的手,萧翎摩挲着陆晏手掌的纹路,悄悄凑到陆晏的耳边:“待会我们找个理由跑出去吧,反正也不是这次的主角。” 陆晏一摸到萧翎的手,只觉得手上一下子像是被塞进了一块冰,于是赶紧将萧翎的手握紧了往自己的袖子里塞想给他暖手。 如果不是现场这么多人,他真的很想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到萧翎身上。 萧翎感受到手上传来的温度,悄悄给陆晏回了个不好意思地笑,只是他的话陆晏还没有给答复,于是就这么眼巴巴地看着陆晏。 这次的主角自然是那些进士,但是因为前些日子的那几桩案子,现在各类官员都恨不得夹着尾巴,进士们也因为最近的起起落落有些放不开。 大多数臣子都低头饮酒, 宫殿内除了奏乐声之外没有任何动静。 现场气氛可谓是凝重。 其实萧翎也不明白非要搞出个宫宴来干嘛,平白给所以人找不痛快吗?自己也是一时想不开来参加。 不过他倒是听成疏说了,除了少数几个被外派的基本都被丢到翰林院去修书了。不大不小的官职倒是确实合适。 萧翎偷偷瞄了眼容瑾瑜,见人头上还包着纱布,觉得也是不容易,于是只能摇摇头。 陆晏悄悄低头对上萧翎左顾右盼的眼睛于是开口道:“等一会我们在走,现在没人走不太合适。” 萧翎听到陆晏这么说觉得也对,他们这些小辈就是要等长辈先做个示范,才能溜的更加合理些。 只是他这边还没站起来就听到铮然一道脆响,唰的一声,一舞女拔出了手上的剑,直指主位的皇帝. 主座下的俩个侍卫几乎想都没想就拔出了剑,只是这舞女显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只见她腰身一压,灵巧地躲开,随后剑光一动,那两个侍卫就这么被灭了口,整个动作什至底下的臣子都没反应过来就结束了。 所有人的心脏都在此时揪紧,但是事发突然没有任何准备,也不可能有人动作比脑子快。 这舞本是仿的公孙氏的舞剑,但是殿前是不能佩剑的,故而都是用的装饰性的木剑,只是不知道为何,这木剑竟让被人替换成了真的剑!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 两个侍卫一倒下,皇帝前面的障碍就没有了,“锵——”剑刃破开空气直逼萧缄。在场无论是其他舞女还是内侍都没有反应过来,只能眼眼睁睁地看着那舞女逼近。 萧翎这个时候和所有人一样都在一动不动地盯着,脑子里却不合时宜的想到了荆轲刺秦王。 不知道是谁先啊了一声,随后爆发出更多的尖叫声,霎那间宫侍们四散开来,一部分本能地去护住皇帝,另一部分则是求生的本能催使他们逃到角落。 但是萧翎很快反应了过来,显然也是没想到过此等变故,想都没想就想冲上前去,只是身边的太监也不亏是在御前当差多年,倒是很快的反应了过来直接冲到萧缄身边替他挡了这一剑。 剑一下子没入了太监的胸腔,细微的骨骼破碎声回荡在每个人耳中。那小太监甚至没来得及叫出声就咽了气,临死前只能无助地张了张嘴。 行刺的舞女干脆利落地拔出来剑,顿时一道血花绽放开,些许血液喷溅到了地上,红的刺目。 “护驾!”太监尖锐的嗓音回荡在大殿内。剩下几个太监内侍立刻将萧缄围住。 一时间尖叫声呼喊声混成一团。 那舞女见一击没有致命还想着再刺向萧缄。 锋利的剑刃在烛火的映照下发射出冰冷的光,现场没有人带着武器,就连侍卫都只是在外边守着,萧缄很多年没有被行刺过了,于是有些松懈,没想到这却给了刺客机会。 此时坐在萧缄身边的皇后也愣住了。她此时想到的不是皇帝遇刺,而是皇帝死后要怎么让她的儿子继位。 毕竟萧芜现在虽然被禁足了,但是除了几个宫侍外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依旧是嫡长子。 与其等着未来的变故倒是不如…… 但是这个想法只在她脑海中回荡了一瞬,但是一对上萧缄的眼睛,皇后额角的冷汗都被吓出来了。多年的夫妻,她能从萧缄眼神中看懂,萧缄自然也能从她的眼神中知道她在想什么…… “快来人啊!”皇后厉声赶紧喊道。 不过她此时的声音是如此的微薄,混在嘈杂的尖叫声中简直听不清。 不,现在要是皇帝死了且不说朝政要乱,还有沁贵妃母家也不是什么吃素的主,她儿子萧连更是,到时候会这么样还不知道。 她猛地站起来,头上的步摇晃动了几声带来一阵清脆的声响。殿外一群侍卫涌了进来,自然也有眼尖的臣子想要通过救主来得皇帝青眼,一时间大臣,侍卫都涌了上来。 那舞女回头看见这么多人都涌了上来,咬了咬牙,手腕翻转间剑光划过,哗啦一声,几个太监就被抹了喉,鲜血溅了萧缄满身,甚至半边脸都是血,看着十分骇人。 萧缄根本顾不上其他,只想着跑,于是慌不择路的就像往一边的柱子边上躲,此时侍卫们也终于是迎了上来,乌泱泱的一群人呈一个扇形排布,前排几个侍卫都亮了剑,刷啦啦都对着那个舞女。 该说不说萧缄也算是灵活的,又有太监为他挡着,那舞女连刺了几次都被他巧妙地躲了过去,虽然整个人狼狈极了但是好歹没有受伤。 为首的一个武将一马当先眼疾手快地就刺向了无暇顾忌身后的舞女,顿时,橙色的衣裳被染成红色,那舞女还睁着眼睛,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萧缄轰然倒下。 萧缄松了口气,想着终于结束了,却没想到刺客并不是只有这一个。在他身后一开始逃窜的宫侍中突然有一人摸出了藏在腰间的短刀,直笔笔地刺向了萧缄。 余光中好似瞥见一抹亮光,接下来短刀刺进血肉的声音和血液喷洒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萧缄眼前只剩下了一抹血红色。 是皇后替他挡了这一刀。 那个宫侍见一次不成功也知道接下来就没有机会了,于是干脆利落的服毒,只在几息功夫间就没了声息倒下。 现场可谓是一片狼藉,各种金银玉器倒了一地,有些大臣忙着跑衣裳都被扯乱了。 萧缄看着倒下去的皇后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萧牧眼神暗了暗,随后撇头看向另一边的陆晏,此时的陆晏也在看着他,他们的视线与他在空中相互对视,双方都能从对方眼神中看出震惊来。 不过现在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主座帝后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异常。除了——萧翎。 他看着两个人的眼神在空中短暂的交汇,俩个人的眼神都有一瞬间的怪异,但是他们的目光也就交汇了那么一瞬,随后又很快的撇开了。 虽然遇刺这事各朝各代皇帝身上都发生过那么几次,但是萧翎能明显的感觉到这次不一般。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哪来的,但是就是莫名想到前几天发现陆晏在密谋着什么。虽然后他虽然后来也想开了,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刚刚看到他们两个有些怪异的对视后脑子里又莫名想了起来。 他好像记得陆晏并不认识萧牧吧…… 他其实跟萧牧的关系也算不得好,但是跟萧芜的关系从小就好,所以陆晏要认识也是认识萧芜。 虽然陆晏也可能认识萧牧,但是他从来没听说过陆晏和萧牧有什么牵扯,也没见到陆晏和萧牧站在一起过。 但是他们两个刚刚的眼神绝对是相互认识的,而且彼此都很震惊…… 霎那间,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萧芜虽说是病了在宫中修养,还不许旁人去看望,但是一不知道是什么病,二不让看望实在是开过于古怪了。 但是一旦是犯了什么错,被禁足了那就说得过去了。 萧翎也不傻,自然知道萧牧从小就最得皇帝喜爱,而萧连不知道干了什么事近几个月经常被训斥,这几乎人人都知道。 三个皇子,一个被禁足,一个经常被训斥,还有一个最受喜爱……那要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事那么最大的受益者不就是萧牧吗? ! 这个念头一旦浮现,萧翎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一样,一层层的冷汗攀升上来,他的头皮都有些发麻。 现场乱成一锅粥,侍从们去喊太医,但是萧缄觉得不够快,于是也顾不得其他的拦腰抱起不省人事皇后就冲出了殿门,乌泱泱的一群惊魂未定的宫侍跟着,剩下的臣子们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生怕又来一个刺客拿剑指着他们的脑袋一个个的恨不得快点离场。 但是现在出去也怕被怀疑是同伙,故而没有一个先走的,都在瞧着对方,一时间百来人大眼瞪小眼。 血腥味此时也飘荡开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倒下的烛台点着了卷帘,原本一星火苗很快扩散开来,熊熊的大火噼里啪啦地烧着,所有人也意识到了再不扑灭火这座宫殿就要烧起来了,于是剩下的宫侍们急着救火,在场的大臣皇亲们也顾不得其他,一窝蜂全涌了了出去。 混乱中根本不知道自己身边是谁,也不知道踩了谁的脚,自己的脚又被谁给踩了。 火势涨得很快,宫殿内还有不少酒饮,火借着酒烧的更加旺盛,不过一会的功夫半座宫殿就被火势侵蚀了。 “走水了!”“快救火!”一时间各种声音不断,此时各位大人也顾不得什么礼仪仪态都慌不择路地跑出去,也幸亏还有不少宫人在这,火势没有波及到其他的宫殿就被熄灭了。 萧缙正在寻找自己的儿子,刚刚出来的时候太过于着急,没注意萧翎跑到哪里去了,眼前是数不清的宫人一盆盆水接力将火扑灭,简直是乱的不能在乱,根本就找不到人,现在火终于熄灭了他才能空出神来找儿子。 不过他当然找不到,因为萧翎一开始就拉着陆晏跑到了一边,有些事他必须问明白。 第100章 那一片的宫闱早都乱成一团麻线了,到处是逃窜的内侍和加入灭火的宫人,一片嘈杂的声音中萧翎拉着陆晏一直跑,他顾不得其他人只想知道今天这事究竟跟陆晏也没有关系。 终于, 他们一路疾跑到了一片没有人的地方。 周围没有灯, 也没有除了他们外的任何一个人, 黑暗的情况下萧翎甚至看不清陆晏的脸。 萧翎没有急着问,而是再次抬头透过层层宫墙看到那处火光冲天的宫殿。 黑暗中陆晏也在看着萧翎,他当然知道萧翎刚才从大殿中离开的时候情绪就有些奇怪,只是他拉着萧翎在人群前趁着火势还不大跑出殿的时候还以为萧翎只是有些被吓到了。 直到两个人出来后还没喘口气萧翎就什么都没说马不停蹄地拉着陆晏找到了这么一个人都没有荒凉至极的地方,他才意思到萧翎可能知道了什么。 只是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谁都没有先说话。 良久,一只鸟雀掠过寒枝站在宫墙上歪着头看着他们,萧翎这才将头转了过来语气中带着一丝疲倦地问道:“你告诉我今天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黑暗中陆晏看不见萧翎的神情, 只能听到他的话。 陆晏身体一僵,没想到还是被萧翎发现了,这个时候他脑子里想的竟然是萧翎什么时候察觉到异常的? 一眨眼的功夫他的脑海中就将今日在宴席上的所有事情都走马灯般过了一遍,他突然猛地意识到唯一露出马脚的就是他和萧牧对视的时候。 但是那就只有一瞬间。 难道这一瞬间被萧翎看到了? “你答应过我以后干些什么事都要告诉我的……”黑暗中萧翎不可置信的摇了摇头轻声呢喃,他其实很想听到陆晏说今天皇帝遇刺的事情自己也不知道。 陆晏张了张嘴,理智告诉他就是现在骗萧翎今天这事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萧翎也是信的,但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做不到骗萧翎。 黑暗中, 一缕寒风吹过,萧翎的发丝被飘起,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脸上,背后因为刚才的紧张和后来的疾跑早就被汗淋湿了。 刺骨的冷一层层的攀升,他好像掉入了冰冷的水里,但是他还是带着那么一点的希望。 他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阿晏怎么会和萧牧联手策划这次刺杀呢?他明明答应了自己不会有事瞒着他的啊。 “阿翎……”很久以后陆晏终于开口了,萧翎后退几步,只觉得脚都被冻麻了。 他听到陆晏说:“是我和萧牧一起计划的, 但是我们没有想……” 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翎推了一把,如果现在有光的话,陆晏应该能看到萧翎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痛苦。 很多事情不是萧翎不知道,而是他不想知道,他强迫自己不去细想,那这样他就一直能快乐的无知的,每天开开心心嬉皮笑脸的无所事事。 就像他小时候就察觉出太后她老人家并不喜欢皇帝以及几个皇子,小时候把自己接进宫教的也是些根本不可能让他接触到的权御之术。 但是他那个时候只在一味地逃避,一哭二闹地嚷嚷着要回家,以此打消太后的念头。 就在刚刚,他甚至想着即使是陆晏骗自己自己也会相信他。毕竟不是所有人希望他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傻子吗? 可是知道陆晏亲口承认的时候萧翎都感受到一阵不可思议。他觉得现在很晕,几乎要站不住,他一把推开陆晏,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甚至是出于本能的捂住耳朵,此时他不得不面对现实—— “不,你不要说了,让我一个人待一会。”萧翎捂着耳朵后退。 “你听我解释……”陆晏忙上前去拉住他,他想即使萧翎不相信自己也要告诉他一切了。 是自己的错,一开始就不应该逃避。 只是他没有还说出什么出来,黑暗中萧翎冻麻了的脚在慌乱中被墙角绊倒,随即一头栽倒,砰的一声后脑勺着地。 陆晏只能听到“啊”的一声急促的惊呼声,清冷的月光下萧翎的身影消失了。 那片地上是一块块瓦砾,许久未修缮的宫墙一片斑驳。 萧翎摔倒时正好摔在了瓦砾上,顿时脑袋破了个口子,鲜血直流,陆晏意识到萧翎摔倒了急忙去拉他的时候感觉到手上一股温润的液体。 他几乎是立刻意识到那是血,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阿翎……”他低声喊道,只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只有血液依旧流着,他的整只手上都是一股黏腻潮湿。 此时他顾不得其他想直接抱起了萧翎往人群多的地方找太医,但他此刻还是保留了一丝理智的。陆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赶紧将自己衣服上的布料撕了下来干脆利落地包裹住萧翎的脑袋试图止血。 随后才拦腰抱起萧翎将他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跑了出去。 而此时的萧翎因为心绪激动本来就有些头重脚轻,这么一摔更是直接昏了过去,只能无力地垂着手被陆晏抱出去。 萧缙作为唯一留在京中的亲王,又是皇帝一母同胞的弟弟在这种慌乱的情况下理应出面安抚群臣。 只是他这边才看着火被灭了,想着先找到自己的儿子再说几句话将赴宴的宾客都安顿好送回各自家去,结果就看到萧翎被陆晏着急忙慌地抱了出来。 胡乱中陆晏一边抱着萧翎一路快跑一边大声喊着:“快叫太医——” 萧缙在定睛一看,自己儿子脑袋上不知道为什么破了,血流如注,就连靠着的陆晏半条肩膀上都被鲜血染红了。 这一幕出点把萧缙魂都吓飞了,那还管得了其他的,赶紧上前拦住陆晏。 他倒是也不问这是发生了什么,现在也不是问这个的时候。 “你就跟他待在这,不要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跑了,我去喊太医来!”萧缙其实还想摸摸萧翎,只是他一碰到萧翎的脸就更担心了。 萧翎现在整个人冷的简直不像个活人,唯一还在昭示着他还活着的就是微微起伏的胸膛了。 陆晏应下来,他就这么落寞地抱着萧翎站在一边,萧缙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只感觉这两个小孩又发生了什么,但是现在这些都不重要,当务之急是赶紧找个人来止住血! * 萧翎站在一片白茫茫中,他眼前的景物很奇怪。 为什么皇帝跟他老爹站在一片雪地里?而且两个人好像发生了什么争吵,萧缄猛地推了一把萧缄:“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这重要吗?”萧缙也不甘示弱地跟着吼道。 “我小时候就在想为什么母后会对我们两个态度完全不一样,明明我们两个都是从小就被养在膝下的……”萧缄现在冷静下来了,他苦笑一声摇摇头质问着萧缙。 “我这么多年只当自己是太多疑的,可是我怎么想都没想到我竟然不是母后生下来的!只是外面的一个舞姬生下来的外室子!”他的语气再次提高,茫茫雪地里那是如此的刺耳。 “……也不能这么算,其实我听母后说父皇本来是想接那个舞姬进府的,只是生下你就没了……”萧缙想安慰萧缄但是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最后只是干巴巴地解释道。 他其实是想告诉萧缄他不是外室子。 但是到了萧缄耳朵里就变了味:“你想说什么?朕是什么可怜的东西吗?需要你告诉我这些!”他猛地甩了下袖子,寒风中他们二人的衣摆都在猎猎作响。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了,良久萧缙先开了口: “不要说这些了,先想想怎么活下去吧。” 就在这个时候,萧翎感觉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跑了出去。 他原来是站在一棵巨大的枯树后面,他能感觉到此时他的心脏在剧烈的跳动,那是知道了巨大的秘密时的慌张。 可能是因为萧翎站的比较远,他们二人又都在想着其他事,还真的没有发现一直在偷听的萧翎,他就这么穿过一棵棵高大的树木跑了下去。 萧翎只能看到周围是一片白茫茫的,直到走到一个四处是帐篷的地方他才停了下来。 “世子,你看到陛下了吗?我有要是禀报。”萧翎好不容易才停下来歇了一会,气都没喘几口就突然听到有人喊道。 他回头,只见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的甲胄,面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那个,陛下在跟我父王谈论要事,李廷尉要不先等等,不然告诉我转交?”萧翎急忙站直了,对着那个李廷尉说道。 “那就忙烦世子了,豫州的陆被雪封住了,只能走兖州绕到青州再南下了。”说着那个姓李的廷尉摇了摇头,眼底全是担忧:“但是胡人已经迫近了。” 萧翎心下一沉,知道现在的情况怕是更加严峻了。接着他又听到对方说,“姚将军打算带一路侍卫去引开他们。” 只是听完这句话,萧翎眼前的景象一下子就变了,在次能看见的时候他听到自己在雪地里急迫的喊道:“我留下来带着一路人挡住他们!不行李廷尉要护着陛下南下!原本侍卫就不多了!” 这是他在对着萧缙说道的,随即他也不管萧缙拼命想抓住自己的手,直接夹紧马肚子带着二十来人停下来。 茫茫大雪中,他看到对面追兵为首的是杜勇。 萧翎心中一颤,这人为什么会活着?只是他还么想出什么来,身体就不受控制,或者说就没受过他控制一样冲了出去,一阵刀光剑影,血色染了他的整张脸,萧翎眼中都是一片红。 萧翎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个坐在台下看戏的人,所有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只是为什么他感觉自己的胸口一阵剧痛呢? 他低头正好看到了自己胸腔里没入的剑,随即整个人像是一个破了的口袋一般摔下了马,骨骼破碎的声音像是透过灵魂传到他的耳中。 他最后看到的是被白雪覆盖的山峦叠嶂。 萧翎的眼前完全暗下来了 不过这个时候他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散,他听到了杜勇的声音: “听说这是个什么世子,给我把头割下来挂到城墙上!”耳边是一阵嘈杂的喊声。 接下来他的意识就已经完全消散了。 萧翎看到现在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觉告诉他这一切都不是一场梦,这太真实了,就连刺痛都是如此的真实。 他现在处在一片完全黑暗的空间内,周围的一切都好像是虚无的,这个时候他终于能从刚才惊心动魄的打斗中分出神来细细想这是怎么回事。 他得到的消息不多,又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从旁人的话中了解到一些。 首先,如果皇帝萧缄不是太后所出,生母只是外边一个没有名分的舞姬的话那就能解释为什么太后对他的态度总是有一股公事公办的感觉。 连着几个皇子公主也不受她老人家待见。 那也就能解释为什么小时候太后会试图教自己一些非储君接触不到的权御之术。 理智告诉萧翎,这很有可能是真的。 那么后面几段画面有是什么呢?先是姓李的廷尉说大雪把路堵住了,皇帝要南下就只能从青州绕。 但是这天气皇帝为什么要南下呢? 对了他还说了,胡人追上来了…… 胡人……难道是胡人入关了?整个朝廷不敌仓皇南下避难? ! 那杜勇又是为什么要杀自己呢?不对,杜勇不是要杀自己,而是要杀皇帝!毕竟自己是停下来拦住他们的! 但杜勇为什么要杀皇帝呢?萧翎怎么都想不通,再说了杜勇不是早就被斩首了吗?京城的百姓可都是看到的,自己虽然那时被禁足了但是也是听到确切的消息的。 可是萧翎得到的消息实在是太少了,他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而且这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自己记忆中没有,不可能是从前的。杜勇也早死了也不可能是未来的。 可是他还没想明白眼前就突然明亮了起来,他发现自己能动了,于是惊奇地抬起手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是透明的…… 萧翎此时的神情是如此的震惊,震惊之余他不死心,往旁边墙上一摸,不出意料的直接穿了过去…… 萧翎:…… 他想起来按照之前自己看到的那些自己应该是死了的吧…… 所以他现在是鬼……? 这里是一个书房,萧翎透过窗子看到外边是一片漆黑,檐角的灯笼也是忽明忽暗,看来里面的灯芯是快要烧尽了。 他环顾了一圈,眼睛突然瞥到一个伏在案上的身影。他于是想凑近瞧瞧,反正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别人也看不到。 总得先搞清楚这是个什么地方。 只是紧接着出现的道黄色的身影直接让他惊得停了下来。 那竟然是小麦! 只见小麦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蹦了出来,直接跳到了案上,喵喵叫了几声,见没有人给他回应又跳了下去,就和萧翎记忆中一样,甚至声音都没怎么变。 他很确定这只猫就是小麦! 只是行动上看上去老态龙钟,萧翎恍然间意识到这是自己死后很多年了…… 但是他又想到,那这个伏在案上的人是不是自己爹?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丝酸涩来,按照前面自己看到的,要是爹知道自己死了不得和娘两个人哭晕过去啊? 他鼻子一酸,即使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完了这一切也是感到一阵阵的难受。 窗子没关,一阵阵的冷风灌进来,萧翎想拿件衣服给伏在案上的人披上,只是现在别说披上了,他连摸都摸不到。 萧翎于是想弯下腰来看看这个时候他爹是不是老了很多,只是他弯下腰看到的不是他爹萧缙的脸,而是陆晏的脸…… 此时的陆晏看上去约莫三十来岁了,脸上的青涩早就褪去了,只是他好像在苦恼着什么,即使是睡着了眉头也一直是锁着的。 萧翎茫然地抬起头来,看看小麦再看看熟睡中的陆晏,觉得真的是自己多虑了,这一定就是场梦吧? 小麦怎么会在陆晏家住下呢? 再说这里也不是陆府的摆设。 后来萧翎觉得没什么事做,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就一直跟在陆晏后面。 他倒是想回家,可是周围不再是自己认识的京城的,这里好像是个江南水乡,自己找了好几天爹娘也没找到。 他跟着陆晏好几天了,逐渐意识到陆晏成了一个剑履上殿的权臣,还一直在主张北伐,只是朝廷上那群老臣的想法一直是主和求安稳。 两边剑拔弩张,恨不得随时打起来。 不过他第一天跟在陆晏后面进宫的时候一抬头看到做早龙椅上的竟然是容瑾瑜! 这吓得他差点没站稳,随即更加确定这就是一场梦。 真的是自己吓自己…… 那是一个春日,萧翎闲的无聊坐在案上晃着两条腿,看着陆晏规规矩矩地坐着不知道在写些什么。他凑近到陆晏的耳边说道:“其实我原谅你了,但是我醒后你一定要解释给我听呀。” 一直到这个时候他都觉得这是一场梦。 猛然间,他瞥见陆晏写的内容,那是在和萧牧联手想要宫变将容瑾瑜拉下皇位! 萧翎一惊,觉得自己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面陆晏还和萧牧密谋着什么呢。 这梦做的也太奇怪了吧?还有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醒呢? 那时一个春天的午后,和煦的暖风吹在陆晏脸上,他感觉脸上痒痒的,就像萧翎小时候悄悄凑在自己耳边说话一样。 陆晏茫然地抬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是啊,故人已逝,剩下的不过是自己的妄念罢了。随即他垂下眼睑,继续静静地写着。 萧翎看到陆晏这个样子感觉胸口一阵刺痛,他好像这几天也没有看到陆晏出去玩乐,只是每天都是一脸严肃。 就好像一个木偶一样,不是为自己而活的。 他想碰碰陆晏,将手伸过去,却什么都没摸到。 一直到萧翎看着陆晏亲手将刀捅进了容瑾瑜的胸腔里,周围一切都瞬间变换了起来的时候,萧翎才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梦,而是曾经发生过的! 一场厮杀过后,原本鲜红的宫墙是更加的红艳了,到处都是尸体和鲜血,陆晏此时也是力竭了,捂着自己血流不止的胳膊伏在墙边喘着粗气。 萧翎看着难受,索性把头撇过去,他不明白陆晏为什么这么坚持北伐,甚至不惜宫变换个当权者。 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劳累? 只是下一秒,所有还活着的人都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 眼前的景物正在快速的后退! 萧翎震惊地看着眼前,时间像是被扭了反向的发条,走马灯般过完了这二十年来所有的一切,直到回到了自己十七岁时的那个春天……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00-110 第101章 萧翎终于醒了, 他茫然地睁开了眼前,好似还没从梦中出来。入目的是一片黑暗唯有不远处书案上的一点灯火能勉强视物。 萧翎先是试着活动了下身体,他抬起自己的双手发现并且不是透明的,也能随意活动,就是头有些晕…… 他环顾了一圈, 眼前的景物是如此的熟悉,这里就是他的房间。 萧翎感觉脸上湿漉漉的,这么一摸才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梦中的一切好像还历历在目,甫一醒来只觉得恍如隔世。 他想动一动却发现自己的腿动不了,上面好像压着什么东西,借着微弱的灯光这才发现陆晏正伏在自己床边。 窗外一片漆黑,知觉告诉萧翎可能已经是一天后来。他小心地移动着身体想着先下床,只不过他这才轻轻动了一下陆晏就被惊醒了,两个人直接来了个对视。 沉默的气氛在他们俩个之间蔓延,像是山谷中茂密的藤蔓将他们俩个成成叠叠地包裹住,明明近在咫尺但是却有好像隔得很远。 萧翎就这么干巴巴地盯着陆晏,心中不合时宜的想到小麦这逆子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要是在的话还能好一些,起码能缓和些气氛。 “我想跟你好好解释一下。”陆晏率先开口, 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 “我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顾及到你不会相信,甚至可能还会误认为我是在骗你所以没有告诉你。”陆晏看着萧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先说吧。”萧翎没有听陆晏的,而是打断了他的话:“我好像梦到了一些事情, 这听起来很是匪夷所思,但是我还是要问你。” 今夜又刮起了大风,即使是门窗紧闭依旧是能听到外面的北方呼嚎。屋檐下的灯笼都被风刮灭了。 这种天气里如果是围炉饮茶手谈的话当然是绝妙, 但是现在道德气氛明显不对。 “在我的梦里……”萧翎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找一个合适的词:“反正就是朝野动荡,不得不仓皇南逃。” 他说这话的时候还算平静,毕竟他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看到的这些没有多少切身经历的痛苦。 说完他抬起头看着陆晏,似乎是等着他的回应。 “这些都是……曾经发生过的。”陆晏怔怔地看着萧翎,近乎呓语般地回答,说完就垂下来头,似乎是陷入了回忆里。 那些江山动荡,山河飘摇的二十来年,现在想来就像是一场噩梦。 只是这场噩梦是真实发生过的,甚至未来可能还会再次重现。 他早就听闻,已经有了部分人头部遭受重大的创伤后会想起来部分,不过到现在还没打探到有人想起了全部。而那些想起了部分的人也只当那是一场噩梦。 他也没想到萧翎会想起来。 “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萧翎眼底闪过一丝迷茫,他活到这么大头一次遇到这种颠覆了他认知的事情,虽然有了心理建设但是任然觉得不可思议。 “阿翎,你听我说,我们所在的世界就像是你看得话本子,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陆晏双手握住萧翎的伸在外面的手,“你可能不会信,但是接下来我说的都是真的。” 此时萧翎想他应该是震惊,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好像现在发生什么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萧翎轻轻嗯了一声,将目光移开。 他想他现在不得不面对现实了。 人总是在面对困难时会选择逃避,萧翎更是从小就习惯于装聋作哑,按照他以往的习惯现在可能会打断陆晏的话,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再快快乐乐地和陆晏和好,继续做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纨绔。 只是此时他莫名想起了梦里陆晏一直一个人,生活在那座孤零零的将军府里,冰冷的夜里甚至没有人发现过于疲惫伏在案上睡着的陆晏,连一个给他披衣服的人都没有。 “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暮云关接下来的领军替换。”萧翎听到陆晏说。 “在原本的轨迹中,暮云关的卢老将军年迈想要辞官告老,然后皇后会让自己的当时在暮云关身为统领的侄子直接接替。” 皇后的侄子也有三十来岁了,正值壮年,这些年来好歹是有些军功在身上的,并且暮云关近百年来都没有出过事,加上皇后侄子当时的官阶也不低,而且确实也没有什么好的人选了,皇帝思索了一番也就定下来了。 萧缄当时想的很简单,只是暂时让他待在这个位置上,后面找到合适的人选了也可以换下来,要是无事发生的话一直让他当着也没事,左右要给皇后这个面子。 陆晏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皇后侄子就是个草包,他被胡女迷得五迷六道的,根本无暇顾忌军防,甚至是召集了一批胡女夜夜寻欢作乐,最后在一个深夜里胡人内外还有很快被攻破了。” 萧翎听完只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多人守着的占据天险的暮云关,就这么轻易被攻破了?怎么可能! ? “你可能觉得不可思议,但是事实就是如此。”陆晏看出萧翎有些错愕,继续解释道:“其实整个边疆的防御都是有问题的,即使皇后侄子勤勤恳恳的估计也会是这个结果。” 这是现在征兵上的问题,从根源上就存在着问题,大厦坍塌不过是早晚的事。但是一时半会不可能改革,他也不可能这么短短几个月就能完成改革。 于是只能退而求其次地选择其他的办法。 “我跟萧牧只是计划着在刺杀中让他母家的舅舅出力从而在皇帝面前崭露头角。” 萧牧的舅舅官职小,本来也没指望他能直接任职暮云关的统帅,但是起码能在里面安插进人。 萧牧也知道,但是即使只是进去当个武将都比在这禁军里面当个小头领好,也能为自己日后挣得一份力。 “但是我们谁都没想到这会是一次真正的刺杀。”陆晏声音有些疲乏。 当一切发生的时候他都没想到,但是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甚至他想到这次皇后为皇帝挡了一刀,日后皇帝肯定要安抚,最后的结果可能不会改变一点。 “我好像梦到了一些……不,应该说是想到了一些。”萧翎有些犹豫:“我梦到你后来一个人很……”他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对上了陆晏的眼睛,这个时候才发现陆晏的眼底布满了血丝好像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 萧翎顿时止住了声音。 好像在梦里的陆晏也是这样既落寞又疲倦,每天都是忙碌的,甚至有的时候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 他一开始只当是个梦没有那么都的感触,现在知道那是发生的又看到陆晏这个样子有些难受。 他语气逐渐变低,小声地问道:“我睡了多久?” “三天,你现在饿不饿?” “你要不……”萧翎挠挠头,看着陆晏的一身藏不住疲惫说道:“要不先上来睡一会吧,这会天还是黑着的……” “当然,我不是很饿,你别出去了。”萧翎看着陆晏站起忙开口道。 说着萧翎就往旁边挪了挪空出来半边给陆晏,还拍了拍褥子示意陆晏先上来。 “什么事情都到明天再说吧,我只想抱着你睡一会。”萧翎随口说道,话都没有过脑子,一说完脸顿时就红了,踟蹰着想要解释。 自己这说的都是些什么啊! “……咳,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先睡一会,养好精神了才能继续想其他事。”萧翎轻咳了声扯开了话题。 他见陆晏还是没有动作于是向前拉住陆晏,“那你就当陪我睡一会吧。” 陆晏这才动了,他把外衣脱了轻轻地上了榻,“那我们明天在说吧。” 其实萧翎睡了这么久是不想睡的,但是他看着陆晏这样子怕是这几天都没好好休息,于是只想着让他先休息。 萧翎转过身来,黑暗中他的脑子止不住的疼,不过比起身体上的痛,心里的痛更让他难受。 他感到很难过,阿晏在背后做了那么多都是为了改变最后所有人的结局,可是自己还误会了他,最后受伤了还要他照顾,想着想着他鼻子眼睛一酸,裹在被子里悄悄哭了。 他为自己感到悲哀,也为陆晏感到可惜。 可悲自己看了那么多的话本,最后才发现自己也不过是身不由己的戏中人,又觉得陆晏最后都实现了所有的一切,都成为权倾朝野的摄政大臣了,最后还是只能一切都回到原点。 真的都是命啊。 但是想着想着萧翎竟然还真的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他这边刚醒来,完全不知道外面早就闹翻天了,帝后双双遇刺这可不是小事,当然,值得庆幸的是皇后虽然被刺了一刀,但是隔天就醒了。 几个院正前前后后问诊了还几次,确定是没什么问题了,毕竟那一道没伤到要害。 萧缄虽然因为萧芜的事跟皇后最近离了心,但是经历此遭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发妻。 他看的出一开始的时候皇后是存了点心思的,但是皇后替他挡了一刀这也是事实,于是他解了萧芜的足。 也算是安抚皇后。 萧芜来看望母后的时候太医刚走,萧缄也因为要安抚群臣不在。 “母后……您没事吧?”萧芜消沉了很久,到现在精神也不太好,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老了几岁,甚至是有些落拓。 “母后没事,只要你能出来就都值得了。”皇后面色还是不太好,强撑着精神说道。 “我,我……”萧芜低下了头,他在寝宫内听到遇刺的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吓了一跳。 但是皇后的贴身宫人看到他这样隐晦地说“皇后没事,只要殿下您能出来就都值得了。” 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萧芜虽然消沉但是也没傻,他听出来这可能是皇后都料想好的,自己为皇帝挡了一刀,让他能够提前解禁…… “皇儿,你过来。”皇后坐直身子,勉强撑着气。 萧芜看到他母后这个样子,心中感到一阵难过,母亲为了他真的是费尽心血了。 “你听本宫说,以后你会有千千万万个美人,没必要为了那么一个伤心。” 可是李芊珺就只有那么一个…… 萧芜想说,只是看到皇后没有血色的脸,顿时什么话都止住了。长久一来的消沉让他双目凹陷,眼神也变得很浑浊。 “这世上跟她长得相似的何其多,你看看母后为你找到的。”说罢皇后给身边的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立刻出去了。 再次回来的时候侍女的身后带了个人,那人的面容和已故的李美人竟是有七分像。 逆着光的视角下萧芜有一瞬间的幻视,可是很快他就愣住了,心里苦笑,即使像又怎么样?终究不是那个人了…… 见儿子还在发愣,皇后是一阵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她还是憋住了,摆了摆手:“本宫乏了,你先带着人回去吧。” 第一个舞女确实没有料想到是刺客,行刺的时候皇后也确实是动了点心思,但是第二个内侍却不是,那个内侍是自己早就计划好的,为的就是上演这出苦情戏。 不过她确实是成功了。 皇后松了口气,暗暗发誓,自己的儿子一定是会登上至高位的人,什么都不能阻止。 她摸着自己还在发痛的胸口,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第102章 萧牧一连查了好几天, 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那个舞女根本不是自己安排的。 自己虽然安排的也是个舞女但是一看到有人先出手了就没有在动了。 这是一次正真的刺杀,而皇后也因为替皇帝挡了一刀重得圣心, 萧芜的禁足都被解开了。 自己这么多天来的筹谋都落空了…… 他当然懊恼,想找陆晏商讨对策,但是悄悄到了陆府还是没有见到人这才听手下的人来报是萧翎摔倒受伤了陆晏正在衣不解带的照料他。 萧牧差点气得一口气没喘过来,都火烧眉毛了他还在顾着这些鸡皮蒜皮无关紧要的事!还有萧翎怎么又受伤了,这小子怎么就这么脆弱? ! 萧牧气得捶打书案,直到自己的手都打红了痛感传上来这才让他冷静了下来。 现在, 刺杀的人不是自己派去的, 那就查不到他头上, 但是萧芜被放出来了确是实实在在的。 想明白这个萧牧这才意识到,现在陆晏的利益是一丁点没有受到波及,所以他当然不着急了,就算最后不是自己胜了,以他和萧翎的关系跟萧芜搭上岂不是跟容易? 萧牧这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最开始的那个问题——陆晏为什么选择自己? * 过去了一晚上,萧翎醒的时候天色还早,他是真的很少这个时间点起来,外面的天还暗着,只有叽叽喳喳叫个不停的鸟鸣昭示着天快要亮了。 他脑子里不着四六地想着这鸟也是不嫌冷,这天还在叫个不停。况且树上的叶子都掉的差不多了,有什么好栖息的? 胡思乱想了一通萧翎这才转过头来打量着陆晏偏过来的半边脸。陆晏应该很久没有好好休息过了,他睡得很沉,萧翎不想这么早起来更不想打扰陆晏,于是眯着眼睛试图再睡会儿,可是这个时候他的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叫了起来。 萧翎昏迷这几天应该是没怎么吃放的,他现在肚子里一阵酸水翻涌,简直是不好受,更离谱的是他发现自己起了些难以言说的身体反应…… 死身体,老子都这样了还能反应?萧翎简直是要仰天长啸,陆晏就在身边啊!让他怎么办啊? 不是他这身体反应也不是常出现啊!为什么偏偏今天?啊啊啊!萧翎简直要崩溃了,况且他现在还头晕目眩,想悄悄跑了都不是个好时机啊。 萧翎在床上翻滚着,没注意到陆晏不小心把陆晏弄醒了。 陆晏一睁开眼注意到在乱动的萧翎还以为他是不舒服,连忙起来一脸担心地询问:“阿翎你没事吧,要不要我去找大夫?” 他唰的一声坐起来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萧翎。 萧翎听到陆晏的声音也不动了,将自己完完全全地缩在被窝里,然后悄悄露出了眼睛,再然后整张脸都露出来。 他正眨着眼睛心虚地看着陆晏想着该怎么办,随后委婉地开口:“我有点饿了。”话不用说那么明白,能让陆晏清楚就行,不管怎么样先把人支开再说吧。 “那我现在就去……”陆晏说着说着突然止住了声,他下意识的看了眼自己埋在被子里的下半身。 随后神情莫测地看了眼萧翎,很巧的是萧翎这个时候也在看着他。 沉默的气氛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两个人这么一对视发现双方的目光中都有几分难以启齿。 都是半大的小子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这下子都明白对方怎么了。 这么一来两个人的脸都唰的一下红了,萧翎把自己卷进被子里,干脆把耳朵也捂上了,但是也就眨眼的功夫,他意识到逃避根本不是个办法,掩耳盗铃没有用,只能扭捏地又伸出来头。 此时一道声音传过来,“……我出去,你、咳。”陆晏捂着嘴轻咳了声,面上霎时间浮现出一抹红,低下头去也不看着萧翎。 听他这么说萧翎下意识地看了眼窗外,外面天还没有亮,此时的天简直是冷的不能呆人,窗外都结上了一层窗花。 这个时候出去简直就是去挨冻。 萧翎拉住他,“要不别出去了吧,我们两个也算是情投意合,再说了,那个正常的男子早上有时候有反应是、正常正常……”萧翎不敢看陆晏,于是说完就背过身去了。 死身体,快点给我消停!萧翎在心中暗骂一声。 陆晏看了看萧翎,有些不自在,但是看了看萧翎还拉着自己的手,犹豫了一会还是留了下来。 他虽然是留下了但是心中懊恼着,早知道早点醒了,前段时间萧翎去自己家借宿的时候第二天一大早也是这样的反应。 不过他当时趁着萧翎还睡着悄悄出去冲了回凉水澡…… 他于是也躺下来,跟萧翎一样等待着反应消失。 他们俩个都僵硬地躺着,这一躺直接躺到天亮。 冬天天亮很晚,这个时候府里的下人们也都差不多都醒了。 萧缙推开门的时候就看都两个小孩像木头人一样僵硬的躺在床上,偏偏萧翎的眼睛还睁着,正在莫名其妙地看着房梁,一脸的麻木。 他好好打量了一番,确定萧翎是醒了,就是神情有些奇怪,自己进来了也没发现。于是犹豫地开口:“你两个,这是怎么了?” 他这一问,两个人都撇过头来,直愣愣地看着自己,还怪怵人的。 萧翎率先开口:“爹,你出去。”萧翎那样子就像是被吸干了精气,堪称是一脸的生无可恋。 现在虽然反应是消了,但是萧翎脸上还是有些挂不住,只想着在这静静地待着。 陆晏看到他进来了表情古怪地起来什么都没说,披上外衣站到了一边。 萧缙:? 他一脸欲言又止地盯着萧翎。 老子在外面忙了三天,还怕你噶了,每天都要抽出空守着,你小兔崽子这么没良心?一见到自己就赶人?而且他不是和陆晏和好了吗?怎么又莫名其妙的? 他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咽下去了,看在是病号的份上,不计较,不计较。 王罗卿跟在后面,看到萧翎醒了立刻吩咐身边的婢女:“快去喊太医来。” 因为萧翎的昏迷,干脆向皇帝请求留下一个太医在陈王府里,也不用麻烦人太医天天跑了,当时萧缄哪能顾忌到这些,头都不抬的就答应了。 那太医今年来都不知道是第几次看见萧翎了,一脸的愁眉苦脸,想着这小世子怎么没几天就摔一跤呢? 萧翎一抬头看到这老太医顿时什么心思都没有了,怎么又是他啊? !萧翎心中哀嚎,那太医院那么多太医怎么每次都是他啊!这是不是和自己命里犯冲啊! ? 萧翎心里虽然这么想着,手确实乖乖伸了出来。 几双眼睛同时盯着自己他还怪不好意思的。 前几次的接触,萧翎发现这老太医无论怎么样都是摆着张脸,自己倒是不用在乎他的表情。 果不其然,太医一脸严肃地摸着山羊胡,缓缓开口吐出几个字:“没什么事了,臣之前诊断的时候就觉得奇怪,世子只是有些失血过多,并没有大碍,怎么就不醒呢?现在终于是醒过来了那就好了。”说着他还点点头。 萧翎看着他心说那你摆着个脸做什么?怪吓人的,不知道还以为我怎么了。 老太医也没多做停留,拎着药箱就要回太医院,萧缙也还有事着急出去了,王罗卿看着他们两个之间怪怪的氛围,觉得还是不要掺和的好,于是什么也没说就出去了。 现在整个屋子里又都只有他们两个了。 “前因后果我都懂,只是现在的问题是怎么制止呢?”萧翎想扯开注意力,于是将话题移到正事上。 陆晏沉声道:“我准备做两手打算。”其实换掉皇后侄子也不过是权宜之计,他其实明白那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真正的问题根本不是出在这上面。 * 虽然出了刺杀这么大的事,但是方珏还是在翰林院任职了,一个编修的七品小官,每天也不用干什么,就挺悠闲的。 他无聊地坐在位子上把玩着手上的笔,想着还正是巧了,自己想刺杀皇帝,其他人也想,还偏偏都在同一天同一个场所。 不过竟让两方势力都没能成功。 好在他一开始就没有抱多大的希望,毕竟刺杀成功历朝历代都是屈指可数的,自己也不过是想试一试。 “万兄,放值了,黄兄想做东邀我们共饮,你去不去?”容瑾瑜轻轻地扣着书案提醒分神的方珏。 他们几个都是这次科举选上来的,还巧的都分在了翰林院,于是自然而然关系好一些。 “真的是失陪啊,我家里那位看得紧就不去了。”方珏陪着笑拒绝了。 “万兄原来是有家室的人了!”黄琪凑上来惊奇道,随后又打笑道:“也是啊,万兄这般丰神俊朗的人物怎么可能到现在还娶不到夫人?哈哈哈!” “黄兄下个月就要和戴侍郎的闺秀成亲了,到时候可得去讨杯酒喝喝。”方珏于是笑着回道。 “大喜的日子肯定把你们都请过来。”青年爽朗的笑声回荡在日暮中,“那林兄呢?没事就一起去吧,别推阻了,咱们都什么关系了,不用这么客气!” “诶诶……好吧。”林蒽推脱不过,被拉走了。 方珏看着他们的背影,突然想到要是自己没有遇到变故的话是不是也能像他们这般恣意了? 但是很快他摇摇头,觉得自己真的是疯了,想这些有用吗?还不如把心思发在其他的上面。 第103章 今年的寒冬格外的冷冽, 就连许久没有下过大雪的扬州都难得地下了场大雪。 河道上一群青壮人正在费力地挖着河道。他们身上穿得衣服不多,即使是卖力地干活也依旧感到冷,时不时就搓搓手跺跺脚,试图缓解寒冷。 这河道是庄子里的重要水利,也只有在冬天河水都枯竭了才能挖的成,等到开春就能引水灌溉农田。不过费时费力工钱又少,没什么人乐意干。 这边正干的起劲,山坡上远远的就出现了个人影——“姜大哥,你快回去看看!”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远远地看见了姜万就扬声喊道,顿时所有人都停下手上的动作,先是将目光投向了那个叫姜万的年轻人,随后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来喊人, 基本上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姜万心里咯噔一下,赶紧跑了上去问到:“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他的脸色很着急,像是在等着最后的审判一样。 “姜大哥、你快回去,婆婆不行了!”那少年一看到人赶紧开口,生怕耽误一点。 姜万的母亲久病在床,就看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往年总是能留下些钱买药,可是今年不知为何出了个什么法,官府出面借苗,可是这么一算竟是比有些地主利息还高一些! 以姜万所在的庄子为例,借苗借粮的利息就比统一借苗借粮要少的多。 而且这样一来地主们也不乐意了,本来好好的照常放贷, 这回官府非要跟他们挣利,他们的利息一下子就少了,不少小地主都在想上头的是不是也看上放贷的利息了, 顺水推舟就颁布了。 很多地方的中小地主都知道不能竭泽而渔,可是官府可不在乎这些,自从出了个青苗法,是有的地方百姓高兴了,但是像他们这些佃户本来地主就还算有良心的,实在是不满。 再加上今年的年景不好,收成少了几成,为此姜万不得不更加卖力的干活,不然这大冷天的谁出来干这伙计? 姜万一听顿时顾不得其他的,很不得飞回去,什么都顾不上就直接往家里跑了。 等到他回到家的时候门内聚了一群人,都沉默不语,姜万腿一软差点跪下了,不过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进了屋子里。 里面是一群同族的婶子和……自己在就没了气的娘。 一个婶子看着他呆愣愣地站在门口,心生不忍默默出去了,还顺手带上了门。 其实这门带不带上也没什么区别,四处漏风,关上了也没用。 婶子抬了抬头,看着寒冬略显萧索的村子,叹了口气,抬头望去好几家都挂着白幡,都数不清这是今年来死的第几个了。 他们这些老百姓最难过的就是冬天了。 与此同时,城郊几个囚犯也是怨声载道的,他们都是些罪大恶极的山匪,本来都准备秋后问斩的,但就因为夏天的时候据说是什么神仙点拨了扬州州牧,让他们这些囚犯来干活减少刑期。 本来还挺高兴的,这下起码不用死了。 但是后来他们发现这群官兵根本没把他们当人看!什么脏活累活都交给他们干,一点还就给那么点吃的!干不好还动辄打骂。 都是些有血性的汉子自然是受不了。 一想到本来他们可以在牢房里悠闲地等死,现在还要受这种折磨,他们又是豪横惯了,一个个地都凶神恶煞地看着那几个官兵恨不得啖其血吃其肉。 “长官,我想去解手。”一个比较矮小的囚犯点头哈腰地对着官兵说道。 官兵面上不耐烦:“去去去,懒驴子拉屎就是多,以后吃少点知道没有!”说着就示意他快点去解决。 那犯人连忙掐出一个谄媚的笑,跑到了不远处的草堆里,在那一堆枯草中他悄悄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铁丝,看着脚上的镣铐,落出了一个可怕的笑。 看你们还能狐假虎威到什么时候…… “诶,这人这么怎么就了还不回来?”小头领奇怪地看着草堆里许久没有了动静的人,示意手下去看看:“可别是悄悄跑了。” 俩个手下立刻跑到草堆边查看,可是很快就发出一声惨叫。草堆上沾上了些血迹…… 扬州在年关前发生了几场民暴,扬州的牧守没有敢瞒报,几乎是自己前脚刚听到消息后脚就上报朝廷。 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遇刺一事还没个结果。 接近年关了,王府内里的也是挂上了不少年货,小麦昨天不知道从哪里叼了快腊肉,正贼眉鼠眼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萧翎的院子。 萧翎看着它这幅样子简直是气不打一出来冲着小麦就吼道:“平时短了你吃的?竟然去给我行窃!”说着就要猫嘴夺食。 “快给我去和厨娘们道歉!”他说着就要抓小麦,可是小麦这厮也不亏是经验丰富,叼着那块和它差不多大的肉就想跑。 不过毕竟是拖着块累赘没那么灵巧了,没跑掉,被萧翎给逮着了。 “我说你一只小猫,王府里的小猫,本世子的小猫,整天偷鸡摸狗的算是个什么事,你要吃厨房还能不给吗?还有你一只猫能吃腊肉吗?别吃坏肚子了。”萧翎轻轻的给小麦梳着毛:“你这偷出来,厨娘们还得以为是府里遭了贼,专门偷腊肉的贼。” 说着萧翎还用手点了点小麦的粉鼻子,一看到这不孝子他就想起那天在梦里看到的陆晏,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放开了挣扎的小麦。 “坏猫啊,坏猫。”他摇着头走了,留下了一脸莫名其妙的小麦。 吴韵今天收到了姑母的信,她一开始没当回事直接打开了,看完后立刻面色紧张神色匆忙地跑了出去。 “快备马去谢家!不是姑母那个谢家,是那个什么在天监司当值的那个谢!” 在府里的吴禾看到她这样立马意识到出什么事了,赶紧拦住她:“郡主,这样太张扬了。” 这倒是提醒吴韵了,她停下了动作,赶快换上了侍从的衣服,疾步就要从偏门走,临走的时候还看了眼吴禾。 “夫人,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他还赶快转过身去。 他们是站在一条线上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定是不会损害她的利益。 谢闲予正在府里悠闲地喝着茶,这栋两进两的宅子出是自己刚来京城的时候就购置的,背靠繁华的闹市,一般的人家竟然还看不上认为这太市侩了,可让他捡了个漏。 “姑娘,您不能……”谢闲予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门口的几个下人好像在吵什么。 他刚放下茶盏一抬头就看到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了。 “祸到临头了你还在喝茶?”吴韵看到他这幅悠哉样子简直是要气死了。 “你怎么来了?怎么了?”谢闲予此时还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抬头一脸莫名地看着闯进来的人。 “你师父送信来了让我助你出去,看看你之前在扬州干的好事!”说着她就把信扔给了谢闲予。 吴韵的姑母嫁到了谢家,谢兰衾作为姑的小姑子,吴韵也称呼其为姑母。早些年的时候谢兰衾还时不时地回京看望长辈,吴韵从小就喜欢黏着这位姑母,每次她回京总得天天往谢家跑。 谢闲予到现在还是没有危机感,狐疑着就随手就打开了,不过几息的功夫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什么都顾不上就要跑。 “你别急,现在消息还没传到京城,姑母在一开始察觉出不对就写了信,等到爆发民乱传到京城应该要过些时间了。她补充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出去就是做贼心虚,得让你神不知鬼不觉的出去。 ” “对对对,快点,我也没想到啊!这要传到京我离问斩就不远了!”谢闲予急的直打转,他就知道这几天心神不宁指定没什么好事!这不就出来个大的了! 那扬州牧守见发了民暴,将罪过都丢到了他身上,说他是什么妖言惑众!他只是出个计谋,具体实施都得看他们啊!怎么能怪到自己头上? 况且不论是青苗法还是一共带罚在理论上都是能实施的啊,怎么会爆发民乱呢? “你先别着急,等我安排。”吴韵也是急,但是毕竟和她干系不大,反正要被砍头的也不是她。 “等一会你就跟着我要去外面的庄子你就办成侍从跟着出去。”吴韵沉思了一会想着对策。 “行行行,能出去就行了。” 吴韵没想到当天下午扬州的使臣就来了,但是也好在人上午就出城了。 前几个月都在传什么神仙救世,现在风向全变了,扬州还没波及到的地方都在传妖道惑众,一时间都在说什么天要变了,几个和扬州相邻的州县都听到了传闻,甚至民间有人传这是大灾祸出现的前兆! 一时间是人心惶惶。 官兵也在第一时间去围了谢闲予的宅子,砰的一声,大门猛地被踹开了,为首的官兵还对谢闲予之前的神仙传闻有几分畏惧,于是指派手下的几个侍卫,几个小侍卫立马进去搜寻,可是早就人去楼空了。 “报,只找到了些下人!” 地上跪着一群惊慌失措的下人,都瑟瑟发抖地缩在一块。 “你们主子呢?!”为首的官兵见只找到他们,冲着他们厉声询问。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遭了祸,立马有人交代:“主子,主子跟着一个女人出去了……” 这是有人早就得到了消息来通风报信了啊。 “走,快去城门口拦着!”他大吼一声立刻带着手下的士兵跑去了城门口。 不过上午的时候人就跑了,他们现在去也不过是亡羊补牢,于事无补。 上午的时候萧翎有些想吃栗子酥了,就想着顺便出去逛逛,前几天头摔伤了王罗卿不让他出去,这可是憋坏了他。 现在无论怎么紧张忧虑都是没办法的,还不如好好过每一天。他安慰自己,然后就准备出去了。 只是他刚出去没多远就看到吴韵的马车驶过。 萧翎跟吴韵的关系也算不得多好吧,小时候吴韵还揪过他的头发,试图让他穿上小裙子。 吴韵那时候个头窜得高,就跟个女霸王一样,没人敢惹她,不过萧翎也聪明,其他小伙伴都不敢帮他,他就去找阿晏,阿晏就去找她单挑,几个小孩子打架也没伤着大人们也不管,于是每回吴韵都只有受打得份。 虽然陆晏也没下重手,但几次下来也看出来陆晏这是在给萧翎出气,于是吴韵后来也不捉弄萧翎了。 这路边刚被泼了一盆水,吴家的马车驶得又快,萧翎路过的时候被水花溅了半身。 他震惊不可思议,张着嘴看着马车飞快的从自己身边驶过。 “不是,你都不跟我道歉的吗?”萧翎看着吴韵伸出来的头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哪知吴韵根本不理会,还招呼着车夫跑得更快了。 萧翎就是想追都追不上,于是看着自己湿漉漉的衣摆,上面还没溅上点泥点子。 这下是出去不成了,萧翎只能折返回府。 不过当天下午他就听到了扬州暴乱谢闲予逃出京的消息。 当时的萧翎已听完简直是觉得消息有误,他突然意识到好像在梦里谢闲予是陆晏在扬州的时候遇到的……而且梦里皇后是谢氏女。 如果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话,那么怎么会不一样了? 他心里突然有了个猜想,必要要出去找陆晏! 第104章 萧翎到陆府的时候陆晏正准备上马出门, 见到萧翎来了忙停下动作,一个灵巧的动作就下了马。 他看着萧翎跑的微微发红的脸,扶住了他:“别急,慢慢处理。” “阿晏你听说了吗?就是那个谢什么来着的,对,谢闲予!”萧翎赶紧开口,语气中很是急切。 “我出去也是为了这事。”陆晏将马的牵绳给了门口的下人,示意萧翎进来说,外面风大,还将自己的斗篷脱下来给萧翎系上。 “你要不先去处理一下, 我不急的。”萧翎看看陆晏再看看外边, 开口提议道, “那个, 我不冷, 这衣服你穿吧。” “没事,这不重要” 陆晏说得轻飘飘的,也不知道答的是哪一句,他拉着萧缙进了府,这才重新说道:“况且他都已经出宫了,我现在去也不过是怕他遇到些意外出不去。” 萧翎刚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阿晏,现在怎么好像有些和我梦里那个不太一样啊?” “是有些不一样,可能有人也记得吧。”他没有明说是谁,萧翎却回错了意,以为是说谢闲予。 “那么那个谢闲予……我就知道他不对劲!”萧翎这么一来就想到了姓谢的,难怪非要在兖州的时候就缠上他们,前些日子还刻意的接近自己。 “他……”陆晏本来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意识到言辞有些不妥,于是咽了下去,轻咳一声想着合适的说辞:“他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啊?!”萧翎一时间没听明白,但是脑子里却很怪异的想起了很久以前看的志怪话本。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难道是阴间的! ? 萧翎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就变了,几乎是没过脑子地就问到:“那他会不会害人啊!” “阿翎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他不是什么妖魔精怪,而是书外的人。”以陆晏对萧翎的了解自然意识到萧翎这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萧翎眨眨眼,好像是没听懂,陆晏于是接下来解释:“我们所在的世界是一本书,所有的一切都是安排好的,谢闲予是从外面的世界来的,他知道一些事情的走向。” 这下萧翎更震惊了:“那,那我们快去把他追上?” “他没什么用。”陆晏笑着对萧翎说道:“他知道的我也知道。” 陆晏垂下眼眸,其他的他根本不在乎,他只想着让萧翎好好的活下去,其他的要是能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 “好了好了,阿翎不用担心,该准备的我都准备好了,快来尝尝我做得青梅果脯。”说着陆晏就从一边拿出了个装着梅子的琉璃瓶来。 萧翎秋天的时候还问他什么时候能腌制成,现在终于是能吃到了。 但萧翎还是有些担心,一边拿着一边还不忘继续问:“那要是和之前一样该怎么办啊,虽说这次青州应该是能走了,但是南渡实在是……” 他不想在重演梦中的情景,他们这些王公贵族尚且如丧家之犬一般仓皇南渡,平民百姓又如何活命?只怕更难。 “我是想了个办法,你到时候不要担心……”陆晏凑到萧翎的耳边悄悄跟他说着话。 萧翎只感觉一阵温热的气流喷洒到他的耳畔,有些晃神,但是接下来陆晏的话却是让他睁大了眼睛。 * 谢闲予跟着吴韵到了她家的某个庄子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所幸的是一路上消息还没传出去,没遇到什么追兵。 明明白天的时候还没什么风的,一入夜倒是刮起了大风,刺耳的风声直往他的耳朵里钻。 一刮风就格外的冷冽,寒风一阵阵地吹到了他脸上,现在他只能感受到无尽的凄凉。 “现在我咋办啊。”谢闲予下了马车望着天边不住的想到,他是真的不想死,怎么知道自己不过是装个X竟然能出这么大的事。 “你呢,要不就在这待着,不过我不建议你这么做,毕竟这里离京城近,官兵要是搜查也容易查到。扬州嘛……你怕是不太容易回去吧?”吴韵也没什么办法。 “我反正就只能送你到这,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噢,对了今日你只是想到庄子里来透透气,我顺路载你一程的。”吴韵突然语气变了,她先撇清关系,以免到时候人被抓住了把她供出来。 “姑奶奶救命啊!”谢闲予一听到她这么说就知道她是想撇清关系,不想帮自己了!当即顾不上其他的,像是一条大型犬像往吴韵身上扑,抱着她的大腿不撒手。 “你之前那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呢?!”吴韵简直是要气笑了,踹了两脚发现还踹不掉。 “我不管,送佛送到西,我不想死啊!”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谢闲予还是个现代人。什么气节?能当饭吃吗? “嗐,其实……你先松开!”吴韵大声呵斥,谢闲予被吓得一惊,讪讪地松开了抱大腿的手。 “其实我是想了个对策的,但是你要是被逮到了一定不能把我供出去,要不是姑母我也不会救你。” 谢闲予听到她的话可算是松了口气,站了起来还在自己嘴边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啥动作。”吴韵嘀咕着,“算了,不管了,这庄子里有一伙我家商铺的伙计,过两天要去江南进货,但是我让他们提前,今晚就走,你就混在他们里面。” “得,谢姑奶奶,您以后就是我祖宗。” “满嘴的不知所云……算了,从小就知道你脑子有些问题。”吴韵简直是没眼看,赶紧催促他快点走。 * 萧缄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他本来以为扬州的水患早就结束了,没想到竟是更加严重了,而且青州的疫病还传到了包括扬州在内的好几个州县,冬天有是容易传染疫病的,这下了说不准没几个月都能传到京城来。 他倒不是多么想要谢闲予的命,只是实在是气,想找个出气口。扬州牧守也被他训斥了一遍识人不清。 他也知道这些道士都是不可信的,不过是认为他真的有几分本事,又看着年轻好把控,这才直接塞进了天监司。 这几天各种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他实在是有点心累,而且刺杀还没找到什么线索。这让他更加恼火。 “陛下夜深了该歇歇了。”胡德小心地提醒他。 萧缄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手上的奏折:“皇后怎么样了?” “太医院每天都有人来问诊,娘娘好着呢。”胡德笑着回到,但是他还不忘提醒:“陛下也要注意龙体啊。” “罢了罢了,先休息吧。”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看了看周围垂着头默不作声的宫侍们:“他怎么样了?” 他倒不是怕,只是现在毕竟就只有三个皇子,要是被旁人发现了,臣子难免会想勾结,有子嗣的宫妃会想办法除掉他。 “陛下放心,都派人盯着呢,听闻小公子在里面还交到了不少朋友。”胡德笑得眼睛都眯到了一起。 萧缄不语,只是轻轻的颔首,胡德明白他这是满意了,继续说道: “那奴才几去唤人来给陛下更衣。” “等等,前段时间卢将军是不是上书请辞来着。”萧缄喊住他。 “好像是有这事。”胡德迟疑地应到,他低下头像是在思索。 “朕记得皇后的侄子也在暮云关当值的吧?你明日去查查。” “嗻。”说着胡德就要退下。 “在等等。”萧缄沉思了一会,继续吩咐道:“明日你让翰林院去起草,朕打算让蒋胜去平息扬州民乱。” 这蒋胜就是三皇子萧牧的舅舅,也是他在殿上一剑刺死了那个女刺客。 不过这外派平乱……就有些微妙了。 平乱虽然成功了少不了好处,但是一般都是九死一生,何况是这种民乱,而且扬州路远,这说不准是救驾有功准备好好培养还是明升暗贬。 胡德心下疑惑,不动声色地应下了,心里想的却是大皇子这回是真的要起来了。 萧缄自然也是有自己的计量的,最近这几桩事处处透露着诡异,但是萧牧竟然能什么差池都没有,未免有些过于安宁了。 再说了,他后来倒是命人查过,萧牧的舅舅在禁军里只是个普通的教头,那日怎么就偏偏他当值了,还偏偏就冲到了最前面刺死了刺客。 平时怎么不见到他这么出头? 萧缄心中冷哼一声,反正朕是给了他机会的,至于抓不住得住就看他自己了。 上午翰林院起草,中午就下了诏令。 诏令下来后,得到消息的萧牧简直是站不住,自己舅舅从前好歹还算得上是在京中当值,这下子直接送到暴民里送死去了! 消息传的很快,不出一天他的母妃蒋嫔也知道了,据说是哭哭啼啼地去求皇帝却连御书房都没能进去,只派了贴身的太监安抚。 萧牧根本没想到会是怎么一个结果,他简直是要气晕过去。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皇后的那个侄子竟然联升两阶,直接顶替了告老的卢将军当上了暮云关的主将! 同样震惊得还有萧翎,他睡到了日上三竿,一起来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觉得真的一切都是早就注定的,虽然中途变了,但是一切还都回归了注定的结局。 一种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坐在椅子上久久没有动作。 “不,人定胜天。”他低声呢喃,一定要改变一切,让所有的罹难都不再发生。 第105章 谢闲予正跟着商队准备混出雍州,他现在用宽大的帽兜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就连眼睛和头发都蒙了起来,试图佯装成西域的行商,毕竟他这模样实在是太过于惹眼了。 不过这一路上好歹是有惊无险,只要出了雍州,在随便找个地方就安全了。 他这么想着不经松了口气,想着总算是保住了命。 其他的先不论,先保住小命要紧,他就知道自己是改变不了结局的,与其花费时间在这上面还不如还不如想想怎么回去,话说他在现实里的身体死了没?还能不能回去了?他还要参加高考呢! 他这边胡思乱想着,丝毫没有注意车队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伙人拦着了去路。 “我家公子命我们来请谢公子相谈。”为首那个年轻人镇定道。 几个人几乎是将路都堵住了,商队前面驾马的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谢闲予被这伙人带回了京城外五十里左右的一处庄子, 他小心翼翼地进了屋子, 半只脚踏进去的时候还不忘回头看一眼外边。 两个侍卫提着剑像两尊门神一样看着他。 …… 他默了一瞬,只能将小心思放下来,老老实实地进去了。 卷帘掀开了,陆晏抬头就看到了谢闲予那标致性的白发。 “别来无恙啊,谢先生。”他放下了手中挣扎的狐狸,笑着对他说道。 谢闲予惊得忘了动作,维持着掀开卷帘的动作久久不进,面上的表情活像是见了鬼。 * 离刺杀的事情过去了快有半个月,京城内稳定了下来。 王罗卿看萧翎太闲了于是揪着他去帮自己张罗年货。 “娘,要不都交给下人们做得了。”萧翎不满的抱怨, 自己还要去找陆晏呢。 “就说你小子败家吧,这活计油水多,要是全交由下人来操办免不了中饱私囊。到时候你可别抱怨吃的穿的比往年马虎!”王罗卿用她涂着豆蔻的指甲指了指萧翎的脑袋。 “哎呦。”萧翎一声惨叫, 赶紧躲开了。 “对了。”王罗卿上下打量了萧翎:“给忙忘了,今年过年还没给你做衣裳。” “快,来几个么么给世子量一量,看看你今年长高了多少。”王罗卿这话音刚落,跟在身后的几个侍女立即出去了。 再次进来的时候萧翎就看到几个看着就可怕的么么一脸肃静的进来了,又是给他量尺寸,又是给他测身高的,萧翎觉得他现在就是给任人摆布的木偶,他想跑还被揪了回来。 “你小子今年怎么……就长高了几寸?别是到了年纪不长了吧?”王罗卿上下打量着萧翎,有些难以相信。 “王妃娘娘,今年做什么色的?”下人轻声询问。 “还做这个颜色的吧。”王罗卿思索了一番指着书册上的色对着几个么么说道,“对了前些日子府里不是进了一批月光绫吗,就用那个吧。” “娘,我现在能出去了吗?”萧翎弱弱地问道。 “行吧。”王罗卿这才大发慈悲地让他走了。 萧翎前脚刚踏出府,后脚就催促马夫快点去陆府,他可不想被他娘又喊回去。 萧翎到陆府的时候陆晏也才刚回来。 “阿翎,吃不吃鹿肉?”陆晏看到萧翎来了,脸上立刻浮现出了一抹笑意,他指了指身后用书皮包的好好的一整只鹿,“对了城郊的一处猎户正在卖圈养的大雁,我看着挺好的就买回来了,据说烤着挺好吃的。” 萧翎眼睛都亮了,想着今天好一顿折腾确实是有点饿了,他咽了咽唾沫,有些矜持地开口:“那就吃吧,我也有点饿了。” 陆晏在院子里架起了个小炉子仔细地给他烤着肉,萧翎一边吃着一边烤着火,吃腻了还能嚼腌的梅子解腻,小日子过得实在是舒坦,他想着今日要是在喝点酒就更好了。 不行不行,要是喝醉了闹出笑话来就不好了,萧翎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阿翎怎么了,不和胃口吗?”陆晏看着萧翎莫名地摇头于是询问道,难道是他烤焦了? “咳,我没事,阿晏你也来吃吧。”萧翎将手上的烤肉递了过去:“够多了,再多就吃不完了。” “嗯,好。”陆晏于是停下手上的动作,和萧翎一起坐到了石椅上,清冷的月光被一层云盖着,朦胧的月光洒下,院子里的一簇梅花开了,风一吹过就有几片落到了石桌上。 两个人谁都没有再说话,萧翎吃着吃着也有些食不知味。他们都知道时间越来越近了…… 夜晚的风很冷,路上也容易结冰,太晚了回去不安全,于是天才暗下来没多久陆晏就催促萧翎快些回去,不然入了夜,路上结了冰容易打滑。 萧翎吃饱喝足,觉得陆晏说得也有道理,于是只能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陆晏,临走的时候陆晏还将另一只大雁用席子包好,让萧翎带回去。 大雁这东西算不得多金贵,可是毕竟秋天都过了,现在要找也不是很容易,萧翎倒是没多想,直接接了过来。 只有体会过离别才会对重逢格外珍重,萧翎现在终于明白了那天陆晏回来见到自己为什么会不撒手了。 他也知道陆晏的计划有多么凶险,于是只能过完一天是一天,他这几天恨不得天天往陆晏这边跑。 他不知道那天就出现变故了,于是格外珍重每一天。 萧翎想,他这一辈子实在是没什么大的愿望,从前是希望能一直开开心心什么都不参与地过完这辈子,现在是想跟陆晏长相厮守。 即使再装得如何的没心没肺此时也不由伤感了起来。 他将头伸出马车,外面的一轮月亮已经彻彻底底被云层遮盖住了。 萧翎被风吹得一激灵,只能将头又伸了回来,他想,自己也要装得像一些才行,总不能让人提前察觉出端倪来。 萧翎像是以往那样高高兴兴地回府了,手上还拎着那只大雁,此时王罗卿也刚回来,一进来就看到萧翎带着个什么东西,于是开口问他。 “大雁啊,今天阿晏从猎户那买了两只,一只被我们烤了,另一只他让我带回来了。”萧翎一脸理所当然地回道。 “……你知道大雁代表了什么吗?”王罗卿听完先是静默了一瞬,幽幽地开口。 “啊?”萧翎不是很明白,面带不解地看着王罗卿。 “你们还干了什么?”王罗卿垂下头,决定不看自己的傻儿子。 “我们没干什么啊,就吃了点东西……对了那个鹿肉还挺好吃的,我还想吃,让人明天去买只回来吧。” 得,这小子是完全不知道。 “我记得你小时候是背过鸿雁长飞光不度这句诗的吧?”王罗卿平复了下语气,觉得教训孩子还是不能太冲动。 “对啊,怎么了,娘,你就别卖关子了。”话都说道这个份上了,萧翎还是不知道。 “……男子要是看中了那个女子,并且决定了要娶她就会去林中猎一只鹿来,如果女子的家人接受了就代表同意了这门婚事。”王罗卿幽幽地开口,简直是没眼看自己这儿子。 “……啊?”萧翎眨巴着眼睛。 “更别提大雁了,聘礼必备。”她有补充道:“我记得你说要娶人家的,不是嫁给人家。” 这句话像是带走了萧翎的所有力气和手段,萧翎的脸上还挂着吃惊的表情。 良久他才好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那明天我也送他鹿和大雁?” “呵。”王罗卿冷哼一声带着侍从们绕过萧翎直接走了,留下萧翎一个人在寒风中独自凌乱。 * 暮云关 城门上落满了雪,风霜凄厉,巡查的士兵也受不住,直哈着气。 “这都是今年来的第几场雪了啊?”“不知道,好像就没停过。” “我们在这守着,主将还不知道在那个娘们的床上酣睡!”一守军重重地拍打在城墙上,但很快就被冻得缩回了手。 “可不是嘛?怎么样努力也比不上投个好胎!谁让人家的姑母是皇后呢?” 一阵风吹过,裹挟着细碎的雪,冷得人直哆嗦。 “冻死了,今年怎么这么冷?还有多长时间换下一班啊?”一个黝黑的士兵询问着身边的同伴。 “快了快了。”同伴也不知道,只能瞎应付几句。 他们没有看到身后正有几个脚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雪里,风带着尖锐的号鸣声掠过,掩盖了些细碎的呜咽声。 * 京城夜里又下了雪,小麦碗里的水都结冰了,于是一大早就在外面挠门。 虽然很快被仆役们发现并抱起来了,但是萧翎还是被吵醒了,他昏沉地打开了门,刚吃饱喝足的小麦于是抖抖腿,一下子就扑了进去直往萧翎的被窝里钻。 萧翎冬天最怕冷了,于是屋子里面永远都是烧着旺盛的银丝碳,被褥也是好几层,又暖和又柔润,实在是个好去处。 小麦舒服地窝下了,还打着呼噜,萧翎被寒风一吹算是彻底睡不着了,他拍了拍逆子,发现这猫根本不搭理自己,于是只能讪讪作罢,想着自己怎么能跟一只猫计较? 话说这猫怎么还打呼噜呢?一看就不是只好猫!萧翎于是恨恨地戳了戳小麦的脑袋,还在思考着1是继续睡还是起来。 此时成疏却火急火燎的冲了进来,在门外就喊道:“萧翎,你快点起来,出大事了!” 成疏猛地推开了房门,和萧翎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萧翎:? “你醒了啊,对对,你快去看看啊,陆家被围起来了!”成疏顾不得其他的赶紧说完了,活像是这话烫嘴一样,要不是萧翎此时就穿了件中衣指定是要拉着人就跑的。 第106章 “哦。”萧翎不咸不淡地回道, 他的眼睛就没往成疏身上瞥。 但是下一秒他就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一下子大惊失色地啊了声。 不行,他不能让成疏看得出来他早就知道, 萧翎在心里暗暗想到。 只是……这怎么看都像是演的。 成疏:…… “我的祖宗诶,我没跟你开玩笑!”成疏见说不动萧翎就先直接拉着他跑。 这人今天怎么就不信自己了,自己也没和他测过谎啊。 “你别急嘛,什么事情慢慢说。”萧翎扯开成疏,指了指自己的中衣,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个样子出去见不了人。 “哎,就是今天早上边境突然来报,陆老将军前几日用完晚饭后就昏迷不醒了……然后听说陆旻带着千余人的军队突然消失在了漠北,那方向就是奔着胡人王庭去的。现在朝廷都在传这是投靠了胡人,现在陆府已经被围了,陆晏估计……”成疏顿了顿:“你跟他关系最好,总得去求求情。” “等等,你说陆老将军昏迷了?!”萧翎的语调突然提升了好几个调,这反应倒是真情实意。 “哎,就是昏迷了。”成疏说得含糊不清的,眼神还左右游离,一看就是瞒着他。 萧翎和成疏算是从小玩到大的死党,这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有事瞒着。 于是—— “你告诉我具体的,我告诉你那天高宿来找我都跟我说了什么。” 这句话直接把成疏给怔住了。这含金量就像是粘鼠贴,成疏就是那只老鼠, 被粘得牢牢的。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的静默,成疏盯着萧翎一直维持着一个表情,良久他才叹了一口气。 他现在心里也有点纠结, 这传言知道的人不多,但是估计也不少,这事吧且不论真假,即使是真的,也不能说出去,这可和其他的八卦消息不同,这是真的也是要掉脑袋的。 “你说不说?”萧翎看着成疏叹了一口气还以为他要说呢,结果没了下文,于是开口提醒。 “……就是有传闻是陛下为了不让陆家一家独大,就你懂吧。”成疏把头埋下来,看的出来他对这个消息是正的很谨慎了。 “你是说,皇帝派人下的毒?”萧翎不可置信地问道,面上错愕的表情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成疏赶紧去捂住他的嘴:“哎呀,这话是真的要掉脑袋的!别瞎说!”成疏左看看右看看,看得出来是真的很小心谨慎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漠北的守军都快姓陆了,他家就算是不想谋逆,但是也有了谋逆的能力,就那句话怎么来说的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总之有消息说陆旻这次是要投靠胡人替父报仇。”成疏小声地说着,他说完就迫不及待地问:“对了,那天高宿究竟跟你说了什么啊?” “他就跟我说,要进宫揭发自己的亲爹,还得是当着群臣的面,这样肯定能轻判,毕竟大家都心照不宣,没几个没参与的,为了安抚群臣也不可能重判。我就看……高宿这小子不坏,他都来求我了我自然是要帮。”萧翎终于是把成疏这么多天的疑虑全盘托出。 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成疏心里压着的一块石头终于是落下了,这答案倒是和他想的差不多,他又叹了一口气:“那你快去看看吧,虽然说陛下不可能直接把陆晏杀了,但是你也知道刑狱是什么地方,那暗无天日的,小时候我跟着我爹进去探望了……那个不知道是谁来着,他怎么进去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我爹是向陛下求了恩典进去看最后一面的……” 成疏说着说着声音就低了下来:“反正当时人就不成个人样了,而且那地方我看着就不干净……就算是不用刑也估计吓得不轻。” 萧翎原本还没什么反应的,毕竟都是陆晏计划好的,但是甫一听到成疏这么一说他的心也是猛地一揪。 “那我先打理一下吧。”说罢萧翎也顾不得其他的,直接拾起床上的袄子就往身上套,三下五除二不一会儿就穿好了。 “那我们现在走吧?” “你就这么出去?”成疏看着他这幅清凉的打扮,“不是,这几件衣服啊?外面还下着雪呢?!我可算知道你为什么总说太学冷了。” “衣服穿多了累赘,行动不便。”萧翎摆摆手,就想拉着成疏走。 成疏见劝不动,于是直接拉开了门,外面的冷风呼啦啦的就往里面灌,成疏一回头就看见萧翎牙关打颤的模样凉凉说道:“你踏马确定就这样出去?” “看看你家主子,这大雪天就准备穿这么点。”成疏正好看到了外面铲雪的仆从,对着他们说道。 霎时间就有几道目光凝聚到了他的身上。 那几个仆从见到萧翎就穿了薄薄的几件,立马冲进来,首当其冲的就是柳眠和暖香。几个人风卷残云地不一会就给萧翎套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最外面还披了件大氅,手上还抱了个手炉。 整个人直接胖了一圈。 萧翎:…… “得咧,现在可以走了。”成疏看着萧翎现在的样子,满意地点点头。 “等等。”萧翎拉住成疏。 萧翎进宫不需要递牌子,连着他带的几个仆从也不需要,所以…… “你换上简单点的衣服就说是我的随从。”萧翎叫下人拿来一件衣裳,直接扔给了成疏。 “不是,你也知道,我穿粗布衣裳会起疹子的。”他嫌弃的拿开,想着丢到一边去,也不知道就这摸一会的功夫会不会有什么不良反应。 “是绸子的。”萧翎又丢给他一件。 “不是你家下人都是穿绸子的?”成疏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上的衣裳,他知道陈王府富贵,但是也没想到能富到这个地步。 “别问这么多了,快点走吧!”萧翎催促到。你不去我去,诶,对啊,你去了干嘛? 说着萧翎猛然反应过来,随后也不管成疏了直接走了出去。 “别别别,世子啊,带我一个!”说着成疏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把衣服套上了就追上萧翎的步伐。 这可是一手消息啊! * 萧翎到宫门口的时候不出意外被拦下了。 两个小太监站在外面,笑眯眯地对着萧翎说道:“世子请回吧,陛下特意吩咐过了,今日啊,不能见您。”只是这态度怎么都感觉是狗眼看人低。 “我……本世子是来进宫侍奉太后尽孝道的!你们敢拦我?”萧翎见状,直接轻哼一声:“太后她老人家昨天记念我这个孙儿,晚上差人特意说了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进宫陪伴,怎么你们这是太后的话都不听了吗?” 这语气直接把一边的成疏都给唬住了,成疏心想萧翎这气势看起来还煞有介事的,听得他都心惊胆跳的。 “哎呦,世子啊,太后的话奴才自然是要听的,只是要是您进去了,奴才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那两个小太监听罢有一瞬间的怔住,随后直接跪下啦,头在雪地上磕了几个。 虽说有雪不会太硌人,但是雪地里也冷,抬头的时候两个人头都红了。 宫里最是会见风使舵的,萧翎又是出了名的好脾气,易糊弄,这两个小太监有是得了皇帝的旨意,故而格外颐指气使。 但是萧翎这顿说辞且不说中气十足,最关键的还搬出了太后。 虽说是天下都是皇帝做主的,但是皇帝也得尽孝道,太后的要求只要不是动了国本皇帝都得答应。 “可容我们进去请示一番?”两个小太监战战兢兢地询问道。 萧翎这仰着的头终于是低下了一些,表示同意。 那两个小太监是一刻都不敢耽搁,腿都快跑得冒火星了,他们是不敢再小看这小世子了。 萧翎见人跑远了,宫门口还有一些侍卫,于是悄悄凑到成疏的耳边问到:“我刚刚是不是很威武?”那语气就像是开屏的孔雀,就等着被夸。 成疏:…… “是是是,您最威武了。”成疏随口应付道。 那两个小太监没一会就跑回来了:“您可以进宫了。”那语气堪称是谄媚,再不复刚才的傲慢。 成疏:……这就是传说中的狐假虎威吗?他今日可算是见识到了。 萧翎点了点头,径直走了进去,可是成疏却被拦在了外面。 “这是我的仆从,怎么今日倒是不能进了?”萧翎抬着头,语气冷冰冰的。 “世子说笑了,这不是成家公子吗?”小太监打着哈哈。 萧翎、成疏:…… 没想到还是被认出来了。 “咳,成疏这是跟本世子打赌输了,自愿为我鞍前马后一整天。”萧翎轻咳了一声语气威严不减:“总之今日他就是我的仆从。” “世子,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小太监面上露出难色,这谁都知道是在诓人啊。 萧翎盯着他们看了一会,确定是不能通融了,此时成疏也开口:“……那我就不进去了,你一个人……别闹太过。”他最后面那句话是贴着萧翎的耳朵说的。 萧翎点了点头,于是一个人走了进去。 第107章 “听说你昨天在御前跪着跪着就晕倒了?”成疏磕着瓜子坐在萧翎的床前,不过他还算是有素质,没有乱丢瓜子:“不过我还真没想到你真的就成功了,今天陆府所有人都被放回来了,虽说是羁押在府,但是也比刑狱好啊!” “别提了。”萧翎半死不活地瘫在床上, “就昨天我一进宫,那两个小太监就跟着我,等我好不容易甩开他们吧,你猜怎么着,紫宸宫的门都没能进去,更别说御书房了。那些守卫都凶神恶煞地守着,一路上的宫侍都盯着我看……” “然后呢?”成疏听得津津有味,瓜子也是磕得嘎嘣脆。 “给我尝尝。”萧翎听着都馋了,一把抢过成疏手上为数不多的瓜子。 “也没说不给啊, 然后呢?”成疏正好也吃腻了,索性都给了萧翎。 “然后……” 萧翎昨天见连宫殿的门都进不去更别提求情了,于是他就这么直接跪了下来。 这边皇帝听到下人来报后没管,那边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太后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宫侍们要拉萧翎起来,萧翎不,就跪着不动,太后直接命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将萧翎抬走了。 “后来太后独自进御书房了,他们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萧翎摊摊手,表示他也不知道。 “那你怎么变成这幅肾虚样子的?”成疏狐疑地看着萧翎,一脸的不相信。 “呸!什么就肾虚的样子,小爷我好着呢!” “所以你究竟是怎么变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的?” “就……我不是去长宁宫了吗?那里面地龙烧的旺盛,这些宫女们还给我又披上了几件衣服,然后就给我灌怎么姜茶、参汤鹿茸之类的,我吃不下他们也给我灌……然后这几天又有点上火,就一下子补太过流鼻血了,就变成这样子了。” “……哈哈哈!”成疏和萧翎对视了几秒,最后还是没憋得住,噗的一声笑了出来,简直是笑得都要肚子疼了。 笑声简直是震耳欲聋,要是换个脾气暴躁的指不定都上手揍他了。 “别笑了……等一下。”萧翎好想突然间想到了什么,叫住了成疏。 “你说为什么我爹没来找我呢?”萧翎突然想到,对啊他们俩个忙前忙后这两天,别人都能说一句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爹也是一样吗? “诶,对啊。”成疏听萧翎这么一说也不由的琢磨起来。 “……除非那个是真的。”良久成疏才开口道,他的语气是显而易见的沉重。 萧翎也想到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就都能解释清楚了,是皇帝暗中派人下的毒,但是可能没想到药剂用多了,陆老将军昏迷不醒了又或者是没想到陆家大哥真的会替父报仇投靠胡人。 总而言之皇帝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把陆晏怎么样,毕竟还要安抚边疆,也能用他来威胁陆旻。 “对了,你究竟是听谁说陆旻投敌的?”萧翎猛然问到。 “就外面传的啊。”成疏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不可能,不可能。”萧翎摇摇头,这最关键的一点错了,如果真的是投敌的话,皇帝不可能这么平静,他估计早就怒不可遏了。 “这么一说也是,这……”成疏也意识到了不对劲。 “如果陆旻只是带着千余人的军队去干些什么,擅自行动,没有遵君令的话。” “对!”萧翎猛地一拍床边的木头扶拦:“这样一切都对得上了!” “先是皇帝派人下药……等等,也可能是中了胡人的奸计,总而言之就是陆旻不是投敌了而是为了什么而去王庭那边做些什么的……” “如果是胡人下的毒,陆大哥带着人去替父寻药的话。”成疏也跟着后面说道。 “那一切都对得上了!甚至都不是千余人,可能就带了百来个人甚至十来个人。”萧翎突然惊呼出声,他只是听陆晏说了计划的大概,但是中途也可能会因为种种因素而改变。 “那是不是说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事啊。”萧翎默默地问了这么一句。 “好像是的。”成疏也默默接话。 “所以你把我当猴子耍!”萧翎突然就挥着拳头在成疏面前比划。 “诶诶诶,我也不是故意的吗……”成疏赶紧躲开:“你这么小气干嘛……再说了,我也只是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啊!” 这么说着成疏突然就好像有了底气。 “对了,你那么多的消息究竟是哪里来的?”萧翎突然问道。 “这个嘛,我可不能说,这可是我的老本。”成疏眼神突然游离开来。 “说。”萧翎的拳头都摆到成疏面前了,“都是你让我丢了这么大的人!” “哎呀,就城西的那间最大的茶馆你去过吧。”成疏终于说了,他语焉不详的撂下这句话。 “当然啊。” “我开得。” 空气有一瞬间的静默,突然—— “去你的,小爷每次去都不知道给我免费!这么多年的交情好歹给我送个点心什么的,你真的就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萧翎直接踹了成疏一脚。 “你就从那些三教九流,江湖游侠那里打听到的?”萧翎踹完气也就消了,他斜乜了他一眼。 “也不全是……”成疏犹豫了一会才慢慢开口:“我跟你说,要是你说出去我不死也得脱层皮。” 萧翎听到他这么说还靠近了一些:“说吧,小爷我定是守口如瓶。” “就御前的个小太监是我小时候的个要好玩伴,那个家中获罪才入宫的,但是他外祖一家还在……我就每月接济一点,他就告诉我一些事情。” “那这次这么好像不太准了?”萧翎于是问道。 “嗐,人没了嘛,就是陛下遇刺那天,他挡刀的。” ……他们两个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 “……所以说这消息你都不知道真假就来找我!”萧翎差点跳起来。 “这不是着急嘛……”成疏挠挠头。 萧翎现在才意识到陆晏前几天告诉自己的计划自己并没有细想,当时陆晏只说过几天他大哥陆旻会出去打探一番,好在他们倾巢而出的时候突击王庭。 但是带着一路军队就这么出去了恐会引起皇帝猜疑,到时候怕是会被关起来。 不过当时陆晏就让他不要担心,自己都计划好了。 现在萧翎才意识到实在是自己想当然了,他当时一听成疏来拉他就猜测这是开始行动了,但是现在想来也不对。 萧翎恼怒自己没有像陆晏问清楚,但是现在谁都见不到陆晏了,他就是想问也问不到。 自己一点忙都帮不上了。 * 萧缄对此事并不意外,自己几年前就暗中派人下了些慢性药,现在发病了也实属正常。他只是没想到陆旻不知道怎么听说了草原沙漠里有个奇医,自己带着十来个骑兵去找了。 他也是几天前知道陆老将军中毒昏迷的,当时陆旻就上书请求要带着人去找那什么草原奇医,不过当时特意写了诏令,先是安抚了一番,然后命其暂替其父,不要擅自行动。 结果昨日就传来了陆旻带着人直往草原去的消息。 从陆老将军中毒到几天也不过才过去十天的光景。 但是陆旻此举不就是在抗旨不遵吗? 这事可小可大,但是自己要是拿来做文章也不是不行。 他倒是没想将陆晏怎么样,只是想借着这个由头革了职陆旻的职,加上陆父被下药多年怕是早就药石罔顾,这不费一兵一卒就能解决陆家实在是绝妙。 只是他没有想到坊间能这么快得到消息,还传的神乎其微的,什么替父保仇,单刀赴王庭,什么陆旻下的毒弑父就是为了投靠胡人。 什么乱七八糟的传闻都有。 关键是他料到萧翎会得到消息,所以派人在外面拦着,但是没想到这小子还真的信了外面的这些传闻,来宫里向自己求情。 萧缄摇摇头,这市井传言怕是太猖狂了些,要让京兆伊去整治一番了。 * 陆旻已经带着这队骑兵走了三天了,所有人都是筋疲力尽,即使是再好的马都要被跑死了。 “今晚停下整顿。”他对着副将说道。说罢自己下了马。 “可是将军拖不了啊!少帅我们都能挺得住!” “是啊!”“快点把人找回去吧!”“我们能继续走!” “听军令。”陆旻对此充耳不闻,只是再次命令。 几个将士于是相互对视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底的疲倦。 “得咧,老刘来生火。”副将对着身后有些微胖的将士说道。 他们已经进入了草原,四处都是茫茫大雪,这个山洞还是好不容易找到的。 夜晚的草原格外的寒冷,几个人就围着火堆坐在一起烤火,木柴霹雳吧啦地燃烧着,几个人都疲乏得弯下了腰。 只是此时外面除了风雪声突然多了几道脚步声—— “单于,我就说中原人一定会上当。”外面突然传来了道浑厚的男声,用的是胡人的语言。 陆旻心道不好,几乎是立刻起身,但是洞口不知何时出现了块巨石,轰隆轰隆的一阵巨响,顿时烟尘迷住了他的眼睛,细小的石子滚到了他的脚边。 等到再次睁眼的时候那块巨石就正好挡在洞口。 他们出不去了。 “哈哈,这下他们没粮草就得在里面自相残杀!”车鲁大笑道,拿石头堵住不比拿刀直接杀有意思得多? 图鄂也笑了起来。 汉人的营帐里有在战役中被俘虏的胡人在干杂活,他一开始听说的时候就觉得这些汉人实在是太优柔寡断了,要是他们俘虏了汉人可不得和猪牛羊关在一块等着慢慢宰杀? 这就给了他们机会去下毒,他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后面他让人传闻这是草原的剧毒,只要草原深处的奇医才能治,陆旻果然就带着人来了。 没想到一切都是这么顺利,甚至是顺利得有些太过于巧了。 “你的父亲没药可救,就等着死吧。”图鄂用着撇脚的汉语冲着被堵住的山洞喊道。 说完他留下几个人看守就骑上马扬长而去:“告诉部落的壮士们,接下来我们去暮云关,攻打中原!抢他们肥沃的土地!长生天保佑!” “长生天保佑!”“杀尽中原人!”下属们纷纷振臂高呼,一行人驰骋在茫茫的雪原上。 第108章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 距离陆府被围已经过去了两天,萧翎倒不是没去陆府看过,只是现在怕是连一只猫都进不去。 萧翎是想过让小麦进去送信的,但是小麦刚沿着墙跳了进去就被逮住了,然后……一群守卫就拎着体态圆润的小麦交给了墙角蹲守的萧翎…… “世子要看好自家的猫,要是看这猫长得肥,奴才们差点当成讨食儿的野猫给射杀了。”侍卫对着萧翎说道。 萧翎:…… 今天萧翎醒的格外的早,他就在屋子里苦思冥想怎么才能进陆府。 只有他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很多时候人其实对于未来会发生的事情是有一定的预测的,更何况萧翎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他立刻跑了出去,只见院子里已经乱了。 消息根本瞒不住,朝廷得到了消息,大臣自然也得到了,这边朝廷还没想好究竟是先南下还是再观望两天,那边得到消息的臣子就计划着将金银细软,儿女子孙送出去。 各家各户的下人们也多多少少有些关系,这样一来几乎不过数个时辰全京城的人都快知道了。 “世子,王爷还没回来,王妃正在指挥下人收拾些紧要的物件,您快跟着我们走吧!”几个下人突然过来,直接拉着萧翎就走。 “还有你们几个,都给我住手!”她们训斥着准备那些值钱东西就跑的,四处逃窜的几个下人。 这些婢女是王罗卿身边贴身伺候的,身份自然是比其他人高一些。这一声呵斥那些准备偷一些东西就走的下人们下意识地都停了下来, 但是也有几个刺头充耳不闻。 毕竟都到这个时候了也管不得什么主子不主子的了。 “王妃让府里的下人们都过去,想走的会给一笔银钱,想留下的也会一直带在身边。”萧翎身边的一个婢女突然清了清嗓子, 扬声道。 这下子所有人都停下来了,都直勾勾地盯着说话的女子。 暖香柳眠等人站到了萧翎身边,“世子,我们先去王妃哪里吧。” 萧翎到的时候王罗卿正在命人将一些箱子运上马车,她一见萧翎来了赶紧对着他说道:“你爹进宫了还没回来,你赶紧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快点送上来。” “娘,这是……”他虽然心里有了猜想但是没有直接说出来,即使再经历一遍也依旧觉得刻骨铭心,他实在是说不出口。 王罗卿看了眼已经长大的儿子,她语气格外凝重:“今早得到的消息,胡人攻破暮云关直接往京城来了,一路上的军队……节节败退。”王罗卿几乎是说不出口,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沉重了。 “无论如何先走一步看一步吧。”她最后落下这句话就不再看萧翎而是在清点箱子。 这些都是些必备的药材,衣服,食物,要是夏天还好,可是这是寸草不生的冬天,而且今年的冬天还格外的冷冽,几乎是要冻死人的程度。 无论怎么样马车都是跑不过骑马的,她也知道带的东西少一些,马车就能跑的快一些,也能多一份活下去的希望,但是这些都是必备的物件实在是不能再少了。 “吩咐下去,要走的每人给十两银子,给他们身契,从此之后是福是祸都看他们的造化了。”王罗卿一边忙着一边头都不抬地吩咐身边的侍女。 “我……我想去找阿晏。”萧翎看着他娘忙前忙后的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王罗卿只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道:“陆府早就没有人守着了,士兵现在都在皇宫里,你现在去找他,他估计也想来找你。” “那……对了,小麦和小米呢?”萧翎讪讪地问道。 王罗卿掀开马车的卷帘,里面两个笼子,关着的正是小麦和小米。 “一看到他们就逮过来了。” 小麦明显是刚被关进去不久,一直伸着爪子想出来,不过都是徒劳,相对之下小米则是老实得多。 大厦崩塌的前一晚人们还无知无觉,庆幸又过完了一年,庆幸一年的无病无灾,各自都在张罗着年货……没人人愿意成为乱世里的难民,他们尚且在太平盛世都只能做到勉强温饱,何况是乱世? * 直到坐上马车的那一刻萧翎依旧是恍惚的,他看了看脚边的猫和鸡,再看了看外面缄默不语的随行者,即使是已经经历过一遍也依旧觉得难受。 不过这次的情况有所不同,扬州现在爆发了民乱,所以目的地这次定在了徐州。 这次的情况比之前的还要糟糕,胡人的大概在三日前就破了暮云关,只是今天消息才传到了京城,一并带来的还有胡人屠了边境数十座城池的消息。 百年来暮云关头一回失守,这一路倒是也有军队拦着,只是根本就敌不过,逃的逃死的死。还有一个消息是陆家大哥带着十来人去寻药结果却消失在了草原,陆老将军又危在旦夕,边境的军队早就开始乱了,即使几个副将撑着要赶来援助也得好些天。 今早的朝会是乱的,众人争来争去最后还是决定先迁往南边,之后再从长计议。原本扬州是最好的地点,毕竟扬州有长江挡着,只要在江那边拦着胡人也渡不了,而且扬州还有行宫,实在是上上选,但是现在也只能先到徐州了,好歹部分地区也过了江。 不过个别臣子得到消息早就逃了。他们有足够的金银财宝,这都大祸临头的也不在乎做不做官了,跟着皇帝的队伍目标实在是太大了,即使是有羽林卫护着风险也太大了。 而且马车是跑不过马的,这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 剩下的都是想着跟着皇帝到了南边继续当官的,但是要是真的论起来有几个是真心拥护朝廷的怕是不多。 马车外所有人都是忧心忡忡的,萧翎看到了外面的陆晏,现在人手不够,陆晏也领上了数十人在外面护着。 “翎儿,你别怕,到了南边就好了。”萧缙对着萧翎说着,只是萧翎从来没有见过他爹这么颓然的样子。 萧缙仿佛也老了很多,王罗卿也是沉默不语的。王铉并没有选择跟上来,他想要是京城被攻破了就殉国。 王罗卿尊重父亲的选择只是心中难免悲痛,王铉在他们临走的时候还嘱咐她:“我们老两口一把老骨头了,也经不起长途颠簸,只是你们还年轻,往南边走,不要有心里负担。” 王罗卿当时掐了自己一把才站稳,她红着眼眶看了父母一眼,闷声应下。 萧翎记起来的并不多,何况在梦里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纱,而且自己在梦里可以去的地方实在有限,并不知道父母过得怎么样。 他其实也不想细想,他明白想了也没用,过去的早就无法改变的,能争得只有未来。 其实现在要论起来最痛心的应该是萧缄,他其实在很多时候想过自己并不是一个精明能干的皇帝但是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狼狈到南逃。 他得到消息的一瞬间甚至想过效仿过去同命相连的某位皇帝,守到破城之日吊死在树上,以死殉国,可是……他也怕死。 马车内很压抑,萧翎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时间好像格外的漫长,行队争分夺秒地行走着,到了第二天夜里才终于停了下来修整。 跟着的仆从都是大门大户里的,很多都没有经历过如此长途的路程,跟别提这一路上都没怎么休息过。 陆晏倒是第一天趁着吃饭的空隙来找过萧翎,他让萧翎不要担心,还把后面的计划都言简意赅地告诉了萧翎。 计划是有变,陆晏也是临时得到的消息,不过陆晏一再宽慰他不要担心,也不要一个人行动。 众人围着篝火扎着营寨,萧翎也是这几天头一回见到萧缄,在一群太监宫侍的簇拥下他的面上是如此的灰败,仿佛短短的两天老了数十岁。 萧翎也看到了太后,只不过她的嘴里一直念叨着什么有愧于列祖列宗,还打骂皇后吹枕边风,要不是她侄子他们也落不到如此地步。 萧翎看到太后几乎疯魔的样子,心里一阵苦涩。 “要不是你!哀家当年就不该让你活下来!”太后突然将矛头对准了皇帝,周围人皆是一怔,这话显然不是他们该听的,短短的数秒几乎是每个人都将头转向了别处。 “母后,有什么事,进了营帐再说。”萧缄语气颤抖地低声说着。 他知道自己不得母后喜欢,可是也没想过竟是厌恶到了如此地步。 茫茫的雪地里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稀稀拉拉地落到了他们的头顶,大家很快都回了自己的帐子里,并不想多听到一点皇室的秘辛。 萧翎明白明天要发生什么了,就跟自己梦里的一模一样,他甚至看到了饿皇帝身边的那个姓李的廷尉。 只不过这次少了方茹,张嘉等人。 是他们得知要大雪封山要进入青州后一再向皇帝建议让自己先去代表皇帝现行一步去青州沂城,一来他年轻力壮,身手也算是一众皇戚里面比较好的,二来他是皇帝的亲侄子,也是除了皇子外最能代表皇族的。 于是萧翎真的就这么去了,他当时只来得及传递郭兴杜勇等人有了不臣之心,然后就毅然决然地留下来拖住他们,再也没能活着回来…… 现在想来当时青州水患一直被瞒着,郭兴也没死,方茹又是和他在二十年前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怕是到了青州附近的时候他们就已经通过信了,早就想投奔胡人了。 萧翎还看到了大皇子萧芜,只是他也是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脸色也不是很好,萧翎自从上次的生辰宴过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不过他的身边还跟着个女子。 陆晏走过来轻轻拉起萧翎的手,塞给了他一颗杏仁糖,说道:“早点休息吧。” 他们这一路上都没怎么歇过,吃的也都是些干粮,就连皇帝怕是都没吃到热乎的饭菜,跟别提马车摇摇晃晃的根本休息不好。 此时的陆晏也是肉眼可见的疲惫。 “嗯。”萧翎沉声应下。 “估计还是得从青州绕路,这次你无论如何都不要去。”陆晏再次叮嘱到,即使是郭兴和杜勇都死了他也担心会有其他什么变故。 萧翎没有再说话只是捧起了陆晏的脸,四处看了看确定周围没有人后郑重地亲上了他有些干涩的嘴唇。 两个人就在风雪里感受着对方的温度,良久萧翎松开了手,两人也就这么分开了,萧翎道:“你也要好好的,我们两个一起活下去。” 第109章 到了第二天终于是雪停了, 以往文人总是要在这大雪天吟诗作画的,只是现在怕是没人有这心情。 萧翎一大早就找不到他爹了,这次他没有去附近的山坡找,他知道他们会说些什么。 现在已经到了冀州了, 原定的计划是接下来往豫州走, 这样才能最短的时间南下,可是萧翎知道马上就会有人来报大雪封路他们得从青州绕。 萧翎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在他的梦里皇帝已经换人了,也就是说萧缄最后还是死了……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萧翎懊恼自己到现在才想起了这个问题,他四处找着陆晏想问清楚。 另一边得知自己根本不是太后亲生的萧缄不可置信地一把甩开萧缙。 “皇兄,你别这样,这些年来母后也对你中规中矩的……”萧缙也说不下去了,他这些年来也都看得清清楚楚的,甚至太后在他小时候就时常告诫他不要跟他名义上一母同胞的哥哥走得太近。 “朕今天终于知道母后为什么一直不喜欢我了……”萧缄喃喃自语,阳光下萧缙似乎看到了眼角有泪花闪过。 曾经威严的皇帝此时就像是一个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孩子,什么君君臣臣皇帝仪态的都不在乎了。 当时的先皇还是只是个皇子,皇帝久病,早就时日无多,偏偏当时还没有立太子, 时局也是格外动荡,几乎是所有皇子都虎视眈眈,这个时候要是传出来一个花楼出来的舞女给他生下了长子肯定是会惹得父皇不满。 所以他没给人名分也每个人接进府。 不过这个孩子如果出生了也能成为他的一大助力,他上头的几个哥哥倒不是没孩子,只是格外的少, 他们的父皇又格外的喜欢孩子,再加上已经成亲三年了都没有个孩子,外面难免有些谣言。 于是先帝回府后告诉了发妻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想着让她假装怀上了孩子,待到舞女瓜熟蒂落之日再抱来给她。 更巧的是那个舞女竟然生下孩子没多久就死了,这个孩子也就彻彻底底的算是发妻所生,是他的嫡长子。 可是……他没有想过发妻对这个孩子一直不咸不淡,甚至后来发妻有了自己的孩子后一再的冷落萧缄。 “母后其实一直想让你登上这个九五之尊的位置吧?好啊,是我鸠占鹊巢!”说着萧缄狠狠锤了一下身边一个枯瘪的树干,他像是在发泄这么多年来都没得到的母爱。 人会对自己没有得到过的东西格外在乎,即使后面得到再多也会一直记念着小时候没拿到的那颗糖。 萧缄与其说这是在乎那点虚无缥缈的母爱,不如说是已经成了执念,现在只不过是都发泄出来了而已。 唰的一声树上的雪纷纷滑落, “我踏马一直嫉妒你啊!凭什么你能得到母后全部的爱,父皇也格外偏袒你!你还能娶到自己心仪的女子,不用为了什么政治什么权衡娶一堆不喜欢的人!” 萧缄现在堪称是歇斯底里:“凭什么你的儿子什么都不惦记,不惦记你早点死好承你的位子!” 吼完后的萧缄几乎要站不稳,他勉强扶着身边的树干,但是脚下的土却是结了冰的。 他光顾着着喘气了完全没注意到脚下,“啊——”的一声直接滚下坡去了。 雪花飘扬在他的眼前,这个时候他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的,也逐渐冷静了下来。 好在山坡不高,萧缄也没滚多远,还有积雪缓冲,远远看上去也没什么事。 萧缙本来想说什么的,见状连忙跑下去追。 萧缙追下去的时候正看到萧缄一脸痛苦的坐在地上,身上还粘了不少的雪。 萧缄试探着问了问:“皇兄,你没事吧?” “朕、朕无碍。”萧缄喘着粗气应道,只是从他的表情上看应该是挺疼的。 “能……能起来吗?”说着萧缙就伸出了手,准备拉他起来。 萧缄本来是想不借着他自己站起来的,动了动最后只是低声抽了口气。 他的脚崴了。 “皇兄,我背你回去吧。”萧缙说着就蹲下了。 “去喊人来。”他嘶了声,从表情上就能看得出是真的很痛,几乎是痛到说不出话来。 “皇兄,这冰天雪地的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半个时辰吧,就放你一个人在这挨冻我可没这么丧良心。” 萧缄看了看四周,这荒山野岭的也不安全,于是最后萧缄几番犹豫还是由萧缙背回去。 萧缙背得颇为吃力,他们两的体型差不多,体重也是,这刚下过雪路还滑。 偏偏这个时候萧缄依旧在气头上,他无不讥讽地说着:“现在献什么殷勤?其实你也是肖想过这个位子的吧?至高无上,九五之尊?哪个人不想?” 一直沉默的萧缙现在终于忍无可忍:“够了,谁在乎你那个孤家寡人的位置,老子老婆孩子热炕头高兴还来不及!” 他说完两个人都沉默了,周围只有风声呼啸而过。 “……哥,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大晚上的我偷偷溜到厨房找吃的,结果太小了记不清回去的路,又不敢找宫女太监怕被母后骂,就一个人躲在宫墙边瑟瑟发抖的时候正好看到了你,那个时候也是你把我背回去的。”良久后萧缙先开了口,他很久没有叫过萧缄哥了。 “那个时候你也才这么大点……”萧缄也不由地想起了小的时候。 “其实我真的一直把你当做我一母同胞的长兄看待,即使早就知道你不是母后生的,小的时候我和其他几个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不亲,唯独天天黏着你。” “我真的,没有一丝越矩的想法,真的。”萧缙喃喃道。 “……其实朕……我知道,只是嫉妒你从小就能得到母后所有的爱,也嫉妒你得到的感情不掺杂一丝的算计。”萧缄明白自己今天是将这股无名的火撒在了萧缙身上,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做错什么。 “嗐,哥,你要是有翎儿这样的儿子保准会被气病的,这小子,哪比得上你那些个儿子闺女啊。我们啊,到了南边再重整旗鼓,大丈夫能屈能伸嘛,一时的狼狈算不得什么。” “母后也是一时接受不了,你想想,她对你总比对其他皇子公主好些吧?这么多年了母后也是把你当自己儿子看的。”萧缙继续宽慰。 萧缄只是低声应道,并没有再说些什么了,只是萧缙明白他们这么多年的隔阂今日总算是摆到明面上了,无论如何都是缓和了些。 萧翎好不容易找到了陆晏,此时的陆晏也刚起来没多久,正在看着地图,萧翎先是在营帐中看了一圈,发现这里是数十个人一同住的营帐。 “阿晏,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和我一起睡一个帐子啊?”俩个人还暖和些呢,再说了就他们两个不比在这睡大通铺舒服,虽然自己的帐子是没这么大。 “这个不太好吧。”陆晏的目光移开了,只是他听萧翎这么说完看地图都看得心不在焉的。 “哎呀,有什么不好的,等稳定下来我就向陛下求旨,咱俩就成亲。”萧翎凑到陆晏的耳边悄悄说着,营帐里还有正在休息的士兵,萧翎也没那么厚的脸皮当着他们的面和陆晏太亲密。 陆晏轻咳了声,“咳,阿、啊翎,我们出去说。”他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以后还长着呢。” 到了外边他们确定周围没有人了,萧翎才问道:“皇帝……后来是怎么死的?” 陆晏沉吟了片刻才缓缓说道:“这个我其实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他是在帐中遇刺身亡,到了第二天侍从进去的时候太监宫女倒了一地,而皇帝早就没了气。” 不过萧缄一向多疑,他也怕自己真的死在南渡的路上,竟然早就立了遗诏由专门的太监藏着,只是他明面上的三个儿子还没死呢,自然是不服气,当时大皇子和宫妃私相授受的事情还没捅出来,也是他反对的声音最高,容瑾瑜南渡的路上差点被他派的人杀了。 不过至于后面容瑾瑜能顺利继位陆晏倒是也没少助力,他当时想的只是这人比其他人好拿捏,不过后来容瑾瑜渐渐脱离掌控,再加上到了江南后整个朝廷反而还更加重文抑武,陆晏发现他成了自己复仇的一条阻力。 于是他才联合萧牧逼宫的,毕竟这个不听话再换个就行了。 当然这一切萧翎并不知道,陆晏也不想让萧翎知道。 “不过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暗中派人观察了。” 萧翎沉思了一会儿,“你说会不会是行队里的官员侍卫行刺的?”要是胡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皇帝给杀了那为何不多杀几个王公贵族? “先别想这些了,你还没吃早饭吧,走我们一起去。”说着陆晏就推着萧翎走了。 其实他根本不在乎谁当这个皇帝,不过要是萧翎想让萧缄活下来的话,自己再多谋划一些也行。 * “单于,明天就能到京城了,汉人的皇城!”尉迟挺策马而来高声欢呼着,周围的士兵也都跟着欢呼。 “不,我们改路,不去那。” “单于为什么?”尉迟挺明显不明白,他先是一怔,然后就不解地问道。 “汉人的皇帝往南边逃了,我们先去追击了他们。” 他们这一路遇到反抗的城池就屠城,投降的城池就把青壮年都杀干净了,一路上几乎是踏着血来的,每个人身上还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可是其他部落愿意吗?”尉迟挺立马想到了那几个叫嚣的部落。 “当时阿耶病重,痛的每晚都睡不着,我看阿耶实在难受,于是给他解脱……当时他们不也是这样吗,最后不还是被整治追随了我?”图鄂看着眼前广袤无垠的田野,眼底的野心几乎是要实质化。 “当时我族和汉人结盟,一起抵抗金人的时候,我就一直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公平的事!凭什么汉人的军队那么弱却能占据这么肥沃的土地,让他们的女人孩子安稳地度过冬天!后来边境有姓陆的挡着我不能轻举妄动,如今真是先祖保佑!”说罢他扬声大笑。 “我们要杀就要完全将他们杀干净!哪能让他们往南边跑?中原人有一句话叫斩草除根!”图鄂高声喊道,周围的士兵也被他鼓舞了,此起彼伏地传来了“杀了汉人皇帝!” 此时一只海东青猛地落到了他图鄂的肩膀上,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海东青脚上的信夹…… 第110章 萧翎当天果然就听到了大雪封路不得不绕路从青州绕路的消息,往西边到兖州再从青州走,这是除了豫州外最快的路线了。 对此萧缄也只是叹了叹气,他在营帐中召集了一群重臣,萧缙也进去了。萧翎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是在帐外听到了杯盏碎裂的声音,守在外面的胡德也被吓到了,猛地一哆嗦。 现在真的人人都像是惊弓之鸟。 “世子您还是先回去吧。”他劝着萧翎,外面又开始下起雪了,这几日下来好像雪下的格外频繁。 “好。”萧翎听着里面的动静也是不由地一怔,现在的情况并不好,里面应该也是吵起来了。 于是他们只能改变了路线,向着青州进发,这一路上皇帝每到一个城池里面的官员都是诚惶诚恐地接待的,不过萧翎也注意到好些城池里面都是只有些平民,只有零星几个穿着华丽的富贵人家。 这些富人好些早就得到了消息也举家南逃了,剩下的都是些没有家产的穷苦百姓,不过这个情况越往南边越少,毕竟消息传递是需要时间的,越南边的越不知道。 不过也有些城池里面的官员都跑了, 这是连抵抗都不抵抗了。 不过萧翎也明白,皇帝都往南边跑了,他们自然也不敢继续待着了。 毕竟胡人在北方屠城的消息也传开了,现在是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胡人会不会来,最好的办法也是跟着往南边走。 这日早上,萧翎起来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小宫女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树边。 已经在雪地里冻僵了,睫毛上都落下了雪, 身上衣服也穿的少,那身衣服好像还是秋天的宫服,脖子都没遮住。 萧翎看着她有一瞬间的愣神,他们这么些天走下来虽然一路上下来到一个城池都会补充食物衣物等,他现在营帐里烧的都是银丝碳,可是这些下人可不是。 对于他们来说这一路上是真的危险,特别是这种大雪天,更是容易冻死人。 “哎呦,这是!快来人送走,别污了贵人的眼!”一个稍微大些的宫女立刻发现了萧翎这边的异状,连忙指挥着人将那个小宫女运走了。 从熟练程度来看不是头一回发生这种事情了,已经轻车熟路了。 萧翎心里一阵恻然,他们这些王公贵族即使落魄到南渡也比这些普通的百姓好太多了,这些天来他甚至看到过有些城池里有冻死在路边的百姓。 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何其可悲? “明日就到青州了。”陆晏站到了他的身边。 这些天来萧缄倒不是没有想过召集这些城池的兵力抵抗胡人,只是几乎各地的官员都劝解皇帝还是过了江安稳些,也有不少请求追随皇上。 这一路上,几乎是每到一个城池就会有新的士兵加入,不知不觉间,士兵也由原来的三万人增加到了十万人。 萧缄苦笑一声,连打都不愿意打,怎么能期望赢呢?实在是天要他亡。 几个亲王也是带着兵马上书来护送皇帝,只是这怎么看都像是心怀鬼胎。 他们究竟是救驾的还是想谋逆的实在是不好说。 不过他也是不放心,怕有些城池有不臣之心,于是每次都派几个臣子代表自己先去探探,每次快到一个城镇的时候也是先派了斥候去附近打听。 马上就要到青州了,自己夏天是看到的郁郁青山早就被雪盖住了山顶,远远看上去孤寂又苍白。 萧翎看到这些山峰,心中也是五味杂陈,前面的那个山好像就是自己被绑上去的那个……也不知道红三娘她们怎么样了。 “也不知道王家有没有迁走。”萧翎望着远方的天边不由的想到。 像王家这种世家大族若是遇到朝代更替也不会举族迁走,因为一旦改朝换代新的皇帝不仅不会解决他们反而还得安抚拉拢他们,毕竟在地方上他们的权利可比他这个远在天边的皇帝要大。 只是这次却不一样,萧翎还记得以前看那些杂书的时候就曾看过百年前中原也是被北方的一个游牧民族打进来了,起初这些世家也以为他们不会杀,但是谁都没想到他们会在富饶的扬州整整杀了十天,四分之三的人都被杀了,那些人更是茹毛饮血…… 一坑内,死者不知凡几。 萧翎读到的时候恻然,他当时甚至是庆幸自己不是生活在乱世里,可是没想到太平永远是短暂的。 萧缄决定南下的时候不是没派军队试图阻挡,他命在边境守城的几只小军队守城合在一起组成了一只将近二十万人的大军,只是就在几天前前就得到了主将被杀的消息,甚至据说主将的头颅都被挂在了城墙上,日日风吹雨淋。 胡人更是将俘虏的将士当成口粮…… 其实结果是显而易见的,毕竟他这个皇帝都往南边跑了,还能指望前线的战士们冲锋陷阵吗? “朕少年时读书,只觉得那等南逃的皇帝都是懦夫,只是真的到了自己只觉得命不由己,百年之后史书又会怎么记载朕呢?”萧缄得到消息的时候苦笑一声。 “陛下,明天就到青州,依老奴所见还是先到了南边再想其他一些事情吧。”胡德将膳食端到了萧缄面前,“陛下要注意保护龙体啊。” “陛下,听说虞将军带着人马过来了。”胡德小心翼翼地说着。 虞宇是陆老将军的副将,现在陆老将军生死未卜。陆家大哥又消失了,虞将军临危受命带着军队来支援他们,只是毕竟路途遥远,还不知是胡人先来还是他们先来。 “你去来笔和纸来,朕要写些东西。”萧缄叹了口气,转头突然吩咐道。 当时的胡德没有多想,直到拿到那道圣旨的时候他才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陛下不至于到如此地步啊!”他拿着圣旨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诚惶诚恐地劝着。 “你先保管着,以防不测,你也是朕身边的老人了,朕信得过你。”说着他还在胡德肩膀上拍了拍。 “今晚就是除夕了,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到这一步。”萧缄说着在帐内踱步,眼底是掩饰不住的疲乏,“朕的几个儿子看起来没有一个有用的……算了不说这个了,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 “今天晚上是除夕,你看我带来了些什么?”陆晏从身后拿出一窜鞭炮,“我们几个今天就到附近的山坡上放放鞭炮。” 在萧翎的记忆里新年总是欢声笑语的,即使一大早会被鞭炮声吵醒,父母也会给他压岁钱,虽然不多,也就是他平时月钱的两倍,可是太后大方啊,萧翎也会难得地愿意进宫。 但是今年却…… 听到此话的萧翎并没有表现出喜悦来,他低着头闷声闷气地说道:“明天就到青州了。” 陆晏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他安慰萧翎,“这次提前将他们都解决了,一定不会有变故了。” “快点出去啊!你都不知道这一个月把我憋的。”成疏也走了进来,“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从附近的镇子上买到的,大伙都在就差你一个了。”成疏说着就要拉萧翎走。 “好啊,你们出去玩竟然不带我!”萧翎说着就要去揪成疏。 陆晏看着萧翎脸上终于有了些笑容,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方珏听着附近的鞭炮抬起了头,他的脸在月光和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晦暗不明,他突然没有由头地问道:“你说,要是皇帝死在路上谁最有可能继位呢?” “大皇子?”程槺不确定地开口道,不过好像谁当皇帝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前线二十万的大军全军覆没。”方珏没有在聊这个话题而是引向了另一个话题。 “不是早就料到了吗?要我说啊还不如我们自己走了,到时候天地宽阔,哪里不是容身处呢?我在荆州还有间宅子,修的可大了,虽然是有些偏了,但是你不就是喜欢幽静吗?到时候我们在买些仆从,置办些家业不比在这里慢吞吞地走好?”程槺又开始劝他了。 “还要在等等,总得有始有终才好。”方珏轻笑了声,望着天边炸开的烟花有些愣神。 * “我呸,你也不知道拿远点,差点蹦到我衣服上了,我就带了几件衣服!”成疏怒吼道,说着还想抢过萧翎手上的鞭炮。 周围几个和萧翎年岁相仿的年轻人也玩着手上的鞭炮不亦乐乎。 “这不是没蹦到吗,在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到了南边小爷给你买新衣裳。”萧翎笑着跑开,把手上还没有点的鞭炮都给了陆晏。 “阿晏你也放几个!” 他们特意找的离营帐比较远的一个山坡,四周没什么人,连走兽都异常的少,可是萧翎还是猎到了只兔子。 “哎,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还没看清呢,那兔子就没了气!”成疏凑到萧翎身边,刚刚他看到只兔子从身边的草堆边跑过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到萧翎眼疾手快地掷出了个什么东西,那兔子脖子上立刻见了血。 “这兔子没你的份。”萧翎斜乜了成疏一眼,拎起兔子就想走。 “不讲意气的家伙……哎哎哎,我不馋兔子,你就告诉我这么做到的!”成疏可不是个碰壁就会放弃的人,他几步上前就跟上了萧翎。 “诺,你看这个。”萧翎松开手,里面是一枚小小的铁枣核。 “我告诉你就这样——” 萧翎将铁枣核放在了中指上,随后用拇指那么一弹,铁枣核立刻飞了出去,在树干上留下了道不深不浅的印子。 “嚯!这是不是也能把人脖子击穿?!”成疏惊呼一声然后缠上了萧翎,“世子大人快点教教学生!” “天色不早了,要回去了,明天在说吧。”萧翎拉起陆晏就想跑,他冲着成疏头都不回地说道,整个山坡上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成疏在后面喊道:“那可说好了,骗人的可娶不上媳妇——!” 萧翎心说我又不娶媳妇,但是嘴上还是一个劲的答应,这一通玩下来确实是心情好了不少。 回到了营帐中萧翎动了动自己的脖子:“阿晏这几天坐马车,摇摇晃晃的,我的脖子到腰这边有点不舒服,你帮我揉揉吧。”萧翎自己想锤,但是怎么都锤不到于是求助于陆晏。 陆晏一言不发地站到了萧翎的身后,萧翎也顺势坐到了椅子上。 陆晏极有技巧的揉捏着,萧翎不由地叹息道:“阿晏你是不是专门学过啊?” “父亲有时候会背痛,我就问军中的老兵学的。” “要不我下次骑马吧。” “外边天冷,你就好好坐在马车里就好了。”陆晏头都不抬地就将萧翎的请求回绝了。 “好吧。” 萧翎无奈地应到。 少年人的肌肤光滑又匀称,透过薄薄的一层衣服触感传到陆晏的手上,他揉着揉着渐渐有些燥热。 屋内的碳火好像烧的有些太旺盛了。 “我去将那只兔子烤了。”陆晏揉得差不多了马上松开手匆匆忙忙地跑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110-115 第111章 萧纯手上拿着支发叉在把玩,这发叉还是当年六姐留在宫里的。 “鲁王殿下……您确定要这么做吗?这会不会有些风险……?”一个郡守战战兢兢问道。 他这都打了头阵了,底下的人也开始了他们的说辞,仔细看来这里竟然聚集了二十来人。 现在所有的郡守都聚在这里,青州的牧守也在,他们都是刚上任没几个月的,除此之外青州的各大世家也聚到了这里,只是他们如今商讨的实在是过于骇人。 “本王看你们的决定。”他环视了一圈,面上并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只是几个家主早就提前商量过了。 “愿遵殿下吩咐。”王家家主先是表了态,其他几个家主也是纷纷附和起来,几个郡守见状也不再说些什么。 其中几个家主本来前几天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想着举族搬迁,只是这个时候鲁王萧纯的人马拦着了他们,并让他们带着几个嫡亲来到了这座青州边境的城池。 看对方的架势他们不想也能将他们绑来。 王支在院子里的石阶上坐着,他转头看像自己哥哥:“哥,你说胡人都打来了这鲁王请我们来跟什么啊?”他无聊地甩了甩手。对于他来说对于胡人的印象还停留在边境的一群土匪,家里也没告诉他多余的消息,也没有告诉他胡人在边境屠城。 “别问那么多了……对了皇帝是不是快到青州了?”王纠突然转头问道。 “对啊!”王支一拍手:“萧翎肯定也在里面,到时候一起去南边,一路上还能有些意思。” “别想了, 南边现在也乱。” “嗐,都是些平民百姓,难道还能斗得过官府?王支是不以为然,他的认知里面普通的百姓是没有这个能力颠覆一个朝廷的,“哥,倒不是我说,往上数几千年,那个开国皇帝不是贵族出身?再说了现在胡人都打进来了,这什么仇什么怨都得往后面放放,现在信息还没传到罢了,要是传到了他们指不定立刻就不打了。 ” 王支这话倒是没说错,这历朝历代还真没出个一个平民百姓当皇帝,萧家的先祖原先也是一方的世家。而且现在胡人入关了,在大的内部矛盾在外族入侵前也是不值得一提的。 “但是每次王朝更替都是普通百姓起义打头阵。”王纠轻飘飘的来了一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紧接着,“可是一般出了事,无论是天灾还是人祸,第一个牺牲的肯定是普通百姓的利益。”王纠合上了手上的书,轻笑了一声:“他们手上博弈的筹码太少了,于是理所当然的成为了牺牲品……可是皇帝并不知道这个覆舟的水线在哪里。” “哥……你说的我都能明白,但是如果一个……贵族,一个已经拥有了权力和地位的贵族,在这种民族存亡的时候,想要覆舟那是为了什么?”王支挺聪明的,他立刻反问起来。 王纠很少看到弟弟的眼神那么凝重了。 “那怕是……所图谋,不过不一定是图谋舟。”王纠的目光望向了天边。 这日的清晨,在外巡查的士兵遇到了鲁王的使臣,一并来的还有几个青州的郡守,萧纯对于青州官员聚集在这里倒是没隐瞒,只说让他们来是一同商讨对策的。 “七弟怎么会在这里?”萧缄听到消息,立刻意识到不对。 “皇兄,这可能有诈?”萧缙不确定地开口,毕竟萧纯的鲁王府并不是在这座边境城池。 “……可是七弟的品性我们都知道的……他没什么抱负。”萧缙思索着又开了口,在他的印象里萧纯还真的不是个贪恋权势的人。 “那让他亲自来见朕。” “七弟说自己前几日摔着了腿,外边雪刚停,他不太方便出来……”萧缙也觉得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太巧了,但是他也不能妄加推测。 只是萧缙的话还没说完外边又传来了一声传报—— “鲁王求见陛下!” 萧缙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萧纯。 “这……”萧缙看着大半年没见过的弟弟变成了这样,不敢相信地开口。 “请恕臣弟不能行礼……臣弟实在是走不快只能让下属先来禀报陛下……陛下呢?”他的面色十分惨白,两条腿上还盖着毯子,看上去倒真的像是摔断了腿一样。 不过这帘子只掀开了一点,他没能看到皇帝,只能看到站在门边的萧缙。 “还是得派人进去看看吧。”萧缄透过空隙看到萧纯这幅样子也不再多说什么,转头拍定了主意和身边的胡德说道。 现在谁都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情况,萧纯上演一出苦情戏也不是没有可能。 “就说……大部队搬移需要时间,使臣先代皇帝安抚城中百姓。” 只是这人选犯了难,总得找个能代表皇家的人,要是一般时候派外臣还可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了,他倒是也听说了,青州牧守和各个郡守如今也聚在了这里。 想着想着萧缄脑海中就有了个人选。 * 此时萧翎正在营帐外转悠,他知道前面就进入青州了,自己之前也就是在哪里出的事,不知道怎么的他一整天都坐立不安的。 不知不觉间就晃悠到了营地的边缘。 “我可算是找到你了!告诉我那个铁核桃怎么用的?!”吴韵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萧翎身边,直接开门见山。 萧翎这一听立刻知道是成疏这大嘴巴说出去的,自己前昨天就不该告诉他。 “什么铁核桃?你要吃核桃啊?”萧翎干脆东张西望地装疯卖傻。 “现在陆晏可不在你身边。”吴韵笑着就说出了这句话,只是表情看上去就让人不寒而栗。 萧翎本能地瑟缩了一下,立马全交代了:“姐,是铁枣核,不是铁核桃。”他心里暗骂成疏,想着过一会找到了成疏一定要把他打一顿。 说着他就从自己兜里拿出了个小小的铁枣核来,约莫一劫小指骨大小。 “咋用的?”吴韵盯着看问道。 萧翎用拇指轻轻一弹,唰的一声,一道劲风从她的耳边掠过,瞬间那枚铁枣核就没入了一边的篱笆上,几乎是穿透了篱笆。 “厉害啊!”吴韵惊呼道。 “哦,对了,七皇叔在那个城池里,好像早上来见陛下了。”吴韵一边打量着这小小的暗器,一边头都不抬地跟萧翎说着。 “啊?七皇叔?”在萧翎的记忆里七皇叔萧纯每年王寿节和新年的时候都会到京城述职,对他们这些小辈都挺好的,还会给他们带青州的特产,他夏天的时候来青州还想着要不要拜访一下七皇叔,只是当时实在是太赶了,于是只能放弃。 “我记得七皇叔的府邸不是在这里吧?”萧翎不由地问道。 “对啊,听说里面现在青州的牧守和郡守都聚集在里面,陛下正要派遣人先去看看呢。” “啊?不会是我吧?”萧翎想都没想直接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毕竟在他的梦里就是他去的。 当时也是这样,传来的消息是牧守和所有的郡守都聚在这小小的偏僻小城池里,于是皇帝特别注重使臣的人选,这个时候还跳出了一众老臣还非要说萧翎是是最佳人选,既能代表皇帝身份也是格外特殊。 在加上他们这一路走来还算是顺利,而且以杜勇为首的一众郡守还来觐见皇帝于是也一定程度上让他们都放松了警惕。 于是当时萧缄一再思索还是采纳了,只说让萧翎先去代天子安抚城中百姓,还派了近百人的队伍护送他进城。 但是也是实在没有想到这小小的城池里面尽是聚集了近一万的人马。最后萧翎是在士兵的掩护下逃出来了,可是没逃多久就被追上了,杜勇为首的反贼一路追到营阵附近,也就是这个时候,萧翎遇到了不放心前来的萧缙。 萧翎看到他爹,本能地想要到他爹的身后,但是随即他愣了愣,意识到不能在往营帐那边走了,一定要拦住他们再让自己爹带着消息回去!于是他立刻停了下来挡住了他们…… 萧翎的思绪被一声尖呼打断—— “怎么可能?就你?!”吴韵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看样子很想看看萧翎脑袋里装得是什么。 萧翎也意识到了没有方茹等人的话根本没什么人注意到他。 “哦,我瞎说的。”他干巴巴的挠挠头。 “对对对,别忘了正事,快教教我怎么做到的?”吴韵凑上前来,萧翎只能被迫将自己的绝招展示给她。 “这是柳叶刀,是掷的,这是……” * “你确定能跑出去?”王支看着眼前的狗洞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历史仿佛在此刻重演,他们好像在家的时候也是爬狗洞出去的。 “没跟你开玩笑,我都找人装成我们的样子在房间里好好睡觉了,谁都想不到我们从这里出去!”王纠说着信誓旦旦的说着,还将他往前面推了推。 王支看了看他哥,又看了看这个狗洞,眼底像是闪过了一丝狐疑,但是感觉他哥应该不会在这么紧张的时候忽悠他,于是还是钻了进去。 只是他刚灰头土脸地钻出来还没来得及打量城外的风光,头顶就笼罩了一团阴影…… 半个时辰后。 “真的打算一个人去?”红三娘看着眼前的少年人问到。 “只能我去了,你去了太容易引起王爷的怀疑了,王支……这小子太毛躁,我去吧。”王纠此时已经站到了城外。 “你让萧翎这小子安定后给我寄点年礼,我这都第几次帮他了?”红三娘说着就转过身去。她是在前几天和王纠联合在一起的,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不要让皇帝被萧纯给骗进来。 “谢过统领了。”王纠对着她行礼道谢。 “我只是王爷错的太厉害了。”红三娘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喃喃自语:“也是为了让我的那帮人都活下来。” 毕竟谁都不知道皇帝会不会不中这个圈套后面还清算萧纯,她这也是在做两手打算。墙头草虽然不仗义,但是为了能多一份活下去的机会也得抓住,即使这有一定的风险。 最终的人选定下来来了,是吴禾,一方面他是皇帝侄女婿,多多少少也能算是半个皇家人,而且他之前就出使过青州,有过经验。 吴禾一听这消息当场就差点吓晕过去了,要知道他是出使过青州不错,可是就半年前出使青州差点没要了他的命! ! 当即吴韵也请求跟着他一起去,皇帝经过一阵思考竟是也同意了,在他看来萧纯从前对这些小辈的好不是装出来的,杀吴禾或许可能,但是杀吴韵应该是不可能的。 再加上今天看他这副样子也是实打实的,随行的医师也看过了,却是是摔倒了腿。 他怎么做也不过为了让自己更安心些,这个时候萧缄甚至还在想自己实在是太过于疑神疑鬼了。 一阵冷风吹过,呼啦啦的雪花从树上垂落差点就全掉到了萧翎头上。 “你!就为了他!去送命!”萧翎看着吴韵简直是头一回认识她:“你是真的喜欢他啊?!我还以为他是单纯的抗揍。” “也不是喜欢,你知道我看中他哪一点吗?”吴韵像是在思考,她撑着头大马金刀地坐在树桩上。 “那一点?” “当时有媒人要给他说亲,都一路追到街市上了,然后他对着人家来了一句男欢女爱,低俗的欲望。后来我找人打听了好久,他看上去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单纯的想要孤独终老……这不是巧了嘛,我也想。”说着她还摊了摊手。 “哈?”萧翎像是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倒是想学谢家姑姑,直接出去当道姑得了,只是母亲不让啊,我们两成亲也不过是堵住世俗的嘴罢了。”吴韵摇了摇头,看上去很无奈:“世俗好像对每个人都要规定一样,但是每个人的活法都不一样,有人想追求爱情,有人想要一个人生活。” “那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啊?”萧翎于是问出了疑惑。 “他……他应该算是我的小弟吧?”吴韵不确定地开口:“总之小弟有难我总的出去帮忙。”说话间吴韵已经站了起来,她拍了怕萧翎的肩膀:“走了。” 她倒是没有告诉萧翎不知道为什么她今天只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右眼皮也是一直跳个不停,只是这种玄而又玄的还是不要告诉别人好。 “等等,这些东西你带上。”萧翎赶紧拉住她。 第112章 “世子, 我们公子让您去南边的山坡上,他有事情找你。”萧翎刚告别了吴韵就见到了几个人正在找他,那几个人一看到他就直接了当的告诉了他目的。 他们口中的公子自然是陆晏, 萧翎也知道这几个人是陆晏的下属。 虽然他不知道陆晏为什么找他,但是想都没想就去了,毕竟陆晏怎么可能害他呢? 只是到了那边的山坡上萧翎这才发现眼前那是一片茂密的针叶林,树干高大, 遮天蔽日,一旦进了这种地方很容易迷失发向, 再加上雪才刚停, 现在要是进去了怕是一个人都遇不上。 萧翎看着眼前幽深的树林,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狐疑,阿晏为什么要让自己来这种地方?莫非干才那几个人根本不是阿晏派来的? ! 难道是有人要害自己? ! 电光火石间萧翎几乎是立刻转身就要下山, 只是突然——他头顶上的树干动了动, 几簇快要凝固成冰的雪落到了他的头顶。 一阵冰凉的感觉从他的头顶蔓延开来…… 他猛地一抬头就看到树上一直有个人影,一眼看上去几乎是要和树干上的雪混在一起…… * “韵儿,你成亲七叔也没能在,这次……咳,小伙子看上去挺一表人才的。”萧纯在马车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吴韵聊着。 “七叔,你这腿是怎么摔着的?”吴韵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看着萧纯的腿有意无意地问道。 “嗐,就是骑马摔着的,也是不巧,怎么就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出事呢?”他看上去很懊恼。 “大夫怎么说?”吴韵面露担忧之色。 “还能怎么说,无非就是静养,不要受冻等等……对了,你成亲七叔还没给你礼物呢。”说着他就吩咐手下拿来了只箱子:“拿着,七叔也不知道能送些什么,只能送些金银俗物。” 吴韵也没推脱使了个眼神让吴禾接下来了,“不说这些了,七叔现在城内百姓如何?” “还算稳定吧,他们也挺想朝见圣上的,毕竟现在外边总是有些风言风语的……”萧纯说着低下了头,“主要也是没见到皇上百姓中也难免有些不太好的言论传出来……不知道怎么地外面突然传圣上已经被胡人……嗐,我这几番整治都止不了谣言。” “七叔,毕竟圣驾迁移也是要时间的,皇上也不过是让我们先来安抚安抚百姓。”吴韵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萧纯有些过于想让皇帝进城了,她于是随口说了几句客套话。 随后她的目光移到了那个木盒上面,萧纯是在众多叔叔伯伯中对他们这些小辈最好的,也是最受他们这些小辈喜欢的。 吴韵摇摇头,想着还是先进去看看在想其他的吧。 * “我呸,妖道,你绑了我就不怕被人追上吗?”萧翎一醒来就对上谢闲予那张脸,他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着。 他当时一抬头看见头顶树枝上有个人,当场吓得魂都快飞出去了,当即就想跑,只是那树上的人也跳了下来,不过萧翎这个时候并没有注意到是谢闲予,他还以为是山上的白毛精! 萧翎跑的时候没注意到脚下的绳子,那绳子藏在雪里面也不容易发现。萧翎只能听到一阵轻微的声响,紧接着就被绳子扳倒了,啪嗒一声,脸着地,这个时候他还是想赶紧站起来继续跑的,只是这雪里面好像有什么,他闻着怪异的味道意识逐渐模糊。 现在想来那雪里面应该是撒了药的。 他几乎是像一条锦鲤一样弹跳着坐了起来缩在了角落,随后才开始打量起四周来,发现这竟然是在辆疾行的马车上,透过窗子可以看到外面茫茫的雪地和绵延的山峰。 应该也是刚走没多久,萧翎想到,因为他看到了营帐外不过十里路的山。 “哎呀,别白费力气了,你走不了哒。”谢闲予看上去心情颇好,还有闲心把玩着手上的腊梅。 他心情当然好了,毕竟有人护送他走,没什么危险不说还白得侍卫和马夫,能不高兴吗? “吃不吃?”他放下手上那株快被他摧残没了的腊梅,随手从手边的食盒里拿出了几块点心。 “……不吃。”萧翎态度坚决,这食物里指不定还有药。 “哦,你不吃我吃。”谢闲予也不气馁,当着萧翎的面就啃着糕点,还啃得碎屑都掉到了萧翎的衣摆上。 萧翎看着他吃的这么香咽了咽口水,自己好像确实是有点饿了。 “不是,你绑我干嘛啊?”萧翎不解地问他,他实在想不出来绑自己有什么用,总不可能是为了敲诈勒索自己父母从而获得一笔钱财吧? 难道……萧翎从小就看一些志怪奇谈,他倒是听说过有些妖道会炼制人丹,就是将人活生生地在丹炉里…… 想着想着他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语气也变得有些颤颤巍巍:“我、我告诉你,我父王要是知道了定是不会让你好看的……对对,还有阿晏要是知道了一定会将你宰了的。” “啊——”谢闲予轻轻啊了一声,歪着头,语出惊人:“就是陆晏让我来绑你的啊。” 陆晏是不让他说,但是他当着萧翎的面说出来他还能知道不成?自己是秉承着哪一方都不得罪的原则办事,想让他背锅,怎么可能? “啊?”萧翎脸上的表情变为了空白,他似乎根本不相信。 “他是怕前面有什么危险让我先将你送走,等过了这座城在将你放回去。”谢闲予说的理所当然的。 “那你踏马绑我干嘛?”萧翎一听直接怒了,那样子恨不得立刻变成一只老虎将他生吞活剥。 “这不是怕你跑了吗……”他这么说着也没有松绑的意思,只是就这么盯着萧翎看。 “……松绑。”萧翎忍无可忍。 “不松,你要是跑了怎么办?”谢闲予一边说着一边继续吃着糕点。 萧翎此时也冷静了下来,他蠕动着靠近他,小声地问道:“你是不是也记得一些事情啊?” “啊?什么玩意儿?”谢闲予没听懂萧翎的话,他是记得穿书前的事情,但是他此时根本没想到萧翎会知道,毕竟萧翎就是个纯原住民。 至于陆晏为什么会知道他还没找到原因。 “那怎么可能,你之前不是在扬州当和尚的吗?”萧翎想,这次发生了改变定是因为他也记得一些东西。 “什么和尚……不对,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谢闲予看萧翎的眼神逐渐变了,眼神中多了几分考究。 萧翎看他这反应是真的不知道什么了,于是干脆闭嘴什么都不说,任谢闲予在他身边打转也是一个字都不再吐出来。 “你告诉我吧,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反正陆晏迟早也会和萧翎说的,自己提前说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其实不是这个世界的人。”紧接着他说道。 萧翎的眼神直接变了,谢闲予还以为他认识到自己的重要性,满意的点点头,“快点都跟我说吧。” 只是接下来萧翎的话直接让他惊得下巴差点没有掉下来—— “我就知道你不是人!说!你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是不是地府的幽魂!” 谢闲予:…… 他简直是要抓狂:“啊啊啊,为什么你的脑回路会如此清奇!老子是真实世界的,老子是穿书的,不是——地府——的幽魂——!”他拉长语调放声怒吼,那样子活像是吃了二十斤的炮仗,马上就要被点燃了。 萧翎听得耳朵都疼了,瑟缩着哦了一声。 这一声简直是四两拨千斤,谢闲予前面吼的那么多是一点效果都没有。 他抽了抽嘴角,只能让之自己冷静下来,好好地跟萧翎说话。 …… “所以说,你是重生的?”谢闲予撑着头问道。 “重生是什么?是重活一次吗?那确实是的。”萧翎想了想说道,“你是那什么穿书的?那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那日子可不好过……像你这么大的小孩都是要参加高考的,要是投胎到某些地方……啧啧啧一天只能睡五个小时。”谢闲予摇摇头,用一种颇为怜爱的眼神看着萧翎。 不对啊,萧翎这小子要是换到现代的话……呸!万恶的资本……不对,万恶的封建主义! 他看萧翎的眼神立刻就变了。 不过萧翎并没有注意这些,他有是轻轻哦了声,他不知道什么是高考,现在也不是和谢闲予说这个的时候。 “咳,你上辈子的事情记得多少?”谢闲予也不再瞎谈了,直接问了。 “就记得……话说我不明白为什么阿晏杀了容瑾瑜后一切会重来。”萧翎不明白,他倒是也问过陆晏,只是陆晏也不清楚。 “他……他大概是所谓的主角吧。”谢闲予思索着回答。 “啥叫主角?” “就是……你看过西游记没有?这个世界好像也有这本书吧?里面的师徒四人就是主角。” “哦,这样啊……那主角是不是不能死啊,一死的话这方天地就会崩塌?” “如果你说的没有错的话,应该是的。”谢闲予现在终于知道陆晏为什么会知道自己是穿书的了,原来是因为他也记得!所以自己在这本书里面究竟困了多久? ! 他心中涌起惊涛骇浪,他没心情考虑其他的,随口回答着萧翎的问题。 突然,马车一个急刹,砰的一声,随后萧翎和谢闲予两个人差点因为惯性摔倒倒在地上,他们还没反应过来,紧接着就听到一阵惊呼。 马车撞到人了,车内的两个人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这里正好是一个山坳出的岔路口,而且路又小,雪天的能见度也不高 第113章 马车被迫停了下来, 萧翎探头探脑地想要看清外边的情况,只是他刚探出头就看到趴在地上的王纠。 两个人直接来了个四目相对。 …… 王纠一路上走得快,拐角处视线也会受限,他于是刚跑出山坳啪嗒一声迎面撞到了马车上,好歹是撞到了车厢,没被马橛子踹一脚,而且因为是雪天的原因马夫也减低了速度,所以王纠只是倒在了地上,看上去没什么事。 他扶着脑袋刚想坐起来就看到萧翎探出来的脑袋,王纠有一瞬间的呆滞,但是即使是被撞了他也没忘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他立刻大喊:“鲁王心怀不轨,你快点把消息带回去!禀报皇帝不要进城!”说着他也顾不上摔痛的背脊,几乎是要弹跳起身。 “哎哎哎,你小心点!”萧翎说着就要下来扶着他。 此时马夫和两个黑衣服的人都在看着他。 “……我知道你们都是陆晏的手下,现在听我的,想让人上来,然后我们回去。”萧翎冷静地说着,随后也不管他们作何感想,直接跳下了马车拉起王纠。 “先上去, 我们仔细说。”他拉起王纠就往马车上扶。 * 吴韵看着马上就要进城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总觉得怪怪的,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这里实在是太静了,简直是静的不可思议。 现在外边的情况是乱,但是也不可能没有一个百姓在城墙附近,特别是正月里面,如果城中真的像萧纯说的那样已经稳定下来的话,怎么可能…… 气氛堪称是肃静, 好似有一头无形的巨兽笼罩在这座城池上。 她猛然想到了一个可能性,只是面上没有任何变化,不动声色地进了城,一路上果然没有什么百姓出来。 吴韵心沉了沉,明白这次大概是进了陷阱了,偏偏这个时候萧纯又开口说道:“你们先在府里待一会,接下来再说其他的。” 语气是一如既往地和蔼,只是吴韵听着怎么都不对劲。 她和吴禾对了个眼神,后者则是眼睛闭了闭,不用想都知道他现在想的是为什么这种事情总是落到自己身上? 吴韵想,萧纯现在就该装成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然后让他们回去禀报圣上,或者威逼利诱他们……总而言之最后的目的都是骗圣上入城。 好一出请君入瓮。 此时吴韵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很多念头,她要接下来要怎么和萧纯周旋呢? 而在附近的几座再普通不过的城池中。 此时城门不约而同地都打开了,而在附近盯守打探消息的斥候没注意到这几日来他们都快习以为常的猎户正在不约而同地逼近,茫茫大雪里,好似一切声音都被无限降低了。 * 图鄂率着百来人的队伍先行到达了青州的边境,而大部队离他们也不过只有两日的行程。 多亏了萧纯传给他的那副堪舆图,又传递出消息皇帝会从青州往南边走,这才能让他们在这么快的时间赶到。 军队这一路走走停停,又带着冗沉的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亲国戚和一众官员,速度自然是比不得骑着骏马的胡人。 图鄂率先停下了马,日行千里的良驹尥蹶子嘶吼着,“咴律律——” “杀了汉人皇帝!”“杀了他们!”几个亲信也跟着停下了,他们望着脚下的山峰喊道。 这些都是些青壮年胡人贵族。 “都住嘴!”图鄂开口训斥他们:“勇士们,现在还不是欢呼的时候。”们现在就只有百来人,虽说有萧纯的人手,皇帝=走到现在不少城池中的官兵都加入了护送皇帝的行列中,最新得到的信息,萧缄手下的士兵有十万人。 那是这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萧纯是在假意投敌的话…… 图鄂心沉了沉,但是他当初是传信和他商量用汉人皇帝来换人的…… “让几个人去后面守着,一旦发现不对劲即可后退。”杜鄂舔了舔自己的后槽牙,汉人不是经常说什么高风险高回报吗。 杜鄂现在眼底的神色近乎于痴狂,肥羊就在眼前,草原的狼怎么会退缩呢? 况且汉人皇帝带着那么多人也走不快,就剩下这两天了,即使是陷阱又能怎么样,他们的这群老弱残兵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的勇士? “走!”他高声呼喊道,雄壮的胡马在这片连绵多山的土地上奔跑驰骋,整片安静了百来年的大地都好似在惧怕。 * 吴韵两个人一进了城紧接着就被带进了府里,再然后他们就出不去了。 发展根本没有向着吴韵想的那样,萧纯的目的一开始就是为了困住他们! 吴韵发现自己一开始就想错了,只是为时已晚,,现在萧纯应该是要直接派人进攻! “你让我们出去!七叔你这是在谋逆!”吴韵站在门口对着萧纯离开的方向喊道。 周围几个侍卫都在警惕地看着她,唰——的一声,霎那间几道雪白的剑影就拦着了她。 萧纯却是连头都没有回:“你们一路舟车劳顿,该好好歇歇了。”随后他使了个眼色,立刻有几个身强体壮的士兵围了上来,牢牢地守着门口。 他转头对着红三娘吩咐道:“看好他们俩个。”说罢就由下属推着轮椅走了。 “王爷,探子来报,南边突然来了几群难民,从不同的方向朝这边来了。”一个士兵匆匆忙忙的禀报萧纯消息。 “他们有多少人?”萧纯问道,这个节骨眼上往这边涌实在是太可疑了,但是要是硬说的话也不是不可能,毕竟扬州现在民乱,普通百姓活不下去自然会拖家带口地寻找新的出路。 现在胡人入关的消息也还没能传到扬州。 但是这一路上逃亡南边的百姓还少吗?这群莫名其妙出现的难民怎么可能一点消息都不知道? 萧纯心下思索一番,觉得要是硬说是难民北上也不是不可能,只是不论如何,也得拦着,那么他这边的人手就会不够…… “这……据探子的消息,加起来大概万余人,其中最大的一支是五百人,据说是同一个村子的。”下属如实汇报着。 都是些零零散散的百姓,最多的一支队伍也不过只有五百人确实构不成什么威胁。 但是萧纯知道这个节骨眼上是什么事情都不能出的,于是他有问道:“确定都是些难民吗?” “基本能确定,都是些带着农具粮食的普通百姓,里面甚至有不少还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下属思考了一会接着说道。 “去查,如果真的都是些难民的话也让他们别往北边来了。”萧纯说着就由身后的几个侍卫推着自己的轮椅走了。 “对了,从边疆来的援军还有几日到?”萧纯突然想到这个关键的问题,他这几万人对上十万的乌合之众还是足够的,但是要是援军及时赶来的话就有些难办了,戍边军毕竟是支难缠的队伍。 “最快约莫一天。”下属有些不确定地说道,毕竟这消息传过来也是要时间的,而且距离也越来越近了,总是会估不准确的。 萧纯撑着头凝眉不语,现在时间也紧迫,今天就办成最好。 他一开始就不是打着让皇帝进城的念头,之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让他们放松警惕罢了,至于这条腿…… 他锤了锤还是有些疼的腿,为了让皇帝不起疑心他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毕竟一个瘸子要是想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啊…… 要想骗的过太医就得是真的,做戏就得做全套不是吗? 吴韵也是没想到,她本来以为萧纯是想将皇帝骗进来,好来个请君入瓮的,但是萧纯的目的根本不在这,就是单纯地为了降低他们的防备,原本吴韵还想着怎么不动声色地回去将消息透露出去的,现在她看着门外的层层侍卫,心下沉了沉。 她捏住了手上的那枚柳叶刀,上面包着一层纱布,是她现在手上唯一的武器。 红三娘也几番将考究的目光投向了她。 * 四面八方涌来的士兵几乎挡住了所有的路正在想着朝廷的营帐逼近,一开始巡逻的侍卫发现了他们的动静,但是很快就被利箭刺穿了咽喉,林中积雪覆盖,为数不多的鸟儿此时纷纷逃窜开来,危险的气氛弥漫开来。 此时的太空也像笼罩在巨兽的阴影下,压抑得人简直是要透不过起来。 不知何时雪又开始下起来了,冰凉的雪水落到了每个人的头上,远远看上去每个人身上都粘了点雪絮。 寒冷刺骨,一层一层的冷意弥漫开来。 大雪是最好的掩埋方式,这些士兵的尸体会被层层的大雪覆盖,悄无声息的,直到来年开春的时候才会被山上的猎户发现……大雪天的脚步声也小得出奇,压抑的气氛并不会被风雪裹挟着被人感知到。 少数几个逃回来的士兵慌不择路地将他们遇到的情况告诉了头领,头领又层层往上面报,萧缄知道的时候,四面八方的军队已经肉眼可见的出现在营帐附近。 他们都猜错了,萧纯谋逆是真的,但是却没想着将皇帝骗进城内,而是采取了一个更加极端的方法——直接派遣人马进攻。 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包括前来觐见,带着吴韵二人一同回城代天子安抚百姓,再比如那些处处不对劲的方方面面都不过是他在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 而萧缄虽然一开始也能隐约感觉事有蹊跷,只是也不过是中了他的圈套。饶是他再多疑都不会想到萧纯会这么激进。 不过现在早已为时已晚。 亲王在封地是不能有军队的,顶多养一些府兵,数量也是要控制的,各地还会设立专门的官员督察,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萧纯竟然建立了一支几万人的军队! 故而现在的结果萧缄也是没想到,他原本想的是即使萧纯有了别样的心思也没什么,毕竟他没有那么多的人马,自己这边人马是不断增加的,虽然也只有十万的军队,敌不过胡人,但是对上他单个的亲王也是足够了。 现在最应该担心的是部分地方的亲王联合起来,所以他从见到萧纯的那一刻到现在心思都没怎么放在萧纯身上。 只是知道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是自己想少了! “什么!”萧缄惊得差点将手上的茶盏都摔碎了,面上的表情更是不可置信,即使他在怎么疑心都没有想到萧纯会在短短的时间内集合了这么多的军队! 他究竟筹谋了多久! ? 萧缄此时也顾不得其他的,直接疾步走出去了,外边下着茫茫的大雪,不远处的士兵正在逼近,四面八方的脚步声即使在雪地里都格外的清晰,像是透过大地传递到他们每个人的心里。 所有人面上的表情都和这雪天一样凝固,时间好似被无限地拉长。 不远处号声连连。 “……虞将军还有多长时间到。”良久,萧缄才好像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颤声问着身边的太监。 饶是萧缄这么多年坐着全天下最高的位置,什么大场面都见过了,现在也是本能地害怕。 “陛下……陛下、奴不知道……”小太监谨记干爹教导的绝对不让皇帝糟心,下意识地就发着抖回答。 胡德连忙将人拉开,“陛下,大概还有一两天。”他这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正准备汇报给皇帝。 听到这个消息,萧缄的心才慢慢地平息了下来,他对着身边的几个侍卫厉声说道:“吩咐下面的士兵,守住着两天,朕后面会给他们每个人都加官进爵!” 雪还在茫茫地下着,萧纯被下属推着到了阵前,他看着眼前的营帐,面上的表情也并不是很好看。 没有谁在在这种谋逆的时候会有什么好脸色,特别是这个谋逆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谁都没有注意到阵前士兵中的陆晏反而松了一口气,他想,还好事先将萧翎送出去了。 他的下属也只能得到一些不是很准确的消息,他送走萧翎不是因为他打探到些什么,只是因为他惧怕这座城池。 他惧怕萧翎身死的这座城池。 陆晏闭了闭眼,想到,只要把萧翎保住就可以了。 第114章 “皇兄,臣弟也不想的,只是迫不得已啊。”茫茫大雪中,萧纯的下属给他撑着伞,四面八方的士兵都聚集到了营帐的东南方,但是如果从高处看的话就会发现周围的路也都被堵上了。 “朕这边有十万人,怎么会怕你?”萧缄冷哼一声,在众多士兵的拥簇下逐渐上前,此时他还算得上是硬气。 只是不远处又看到了百来个人策马而来,为首那人须髯如戟格外壮硕,穿着胡人特有的皮革袍子。 看到这人, 士兵们都睁大了眼睛, 这分明是一队胡人! “好啊, 朕倒是没想到你竟然是投敌!”萧缄气得眼睛都睁大了, 扬声呵斥道。 “七弟,胡人的话不能信。”萧缙也跟在后面摇摇摇摇头。 现在说什么都是没用的,都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 “你们退后,人我是一定会交给你们的,但是其他人你们伤不得,这是一早就商量好了的, 大单于也不会出尔反尔吧?”萧纯的审视的目光也没离开过图鄂,看上去也没有完全信任对方。 没有人与虎谋皮会完全信任对方。 “我们只要汉人皇帝的命!”图鄂拉住缰绳,马尥着蹶子,发出一声嘶吼,在肃杀的阵前格外刺耳。 “皇兄, 牺牲你一人就可以换其他人活命,剩下的皇族还可以继续南下,建立新朝廷。”萧纯转头对上萧缄愤怒的眼神, 说的话是骇人的,不过语气是云淡风轻的。 “让士兵不要伤到其他皇族人。”萧纯转头就对着下属吩咐。 可是这却难倒了下属:“王爷,刀剑不长眼,这怕是……” “放心,他们不敢往前冲。”萧纯自然是了解这一干亲戚的,一旦到了这种紧要的时候他们跑的比兔子都快。 唯一一个可能会冲锋陷阵的吴韵也被关在城里面,看看吴韵母亲也就是他的二姐早就怕的躲在了士兵后边,至于太后……他到现在都没有看到,怕是还躲在帐子里不敢出来。 萧纯其实一个很注重情亲的人,从他比其他皇亲们对小辈要好得多就可见一斑,当时知道萧翎在青州也可能会遇到危险后他是一点都没有犹豫,当即就派人去营救他。 所以他也是狠不下心来杀害这些与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亲戚。 不过至于萧缄…… 萧纯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他们这些弟弟妹妹什么时候被他当做人来看了,都不过是些可有可无的物件,甚至可以毫不犹豫地拿他们去换利益。 他到现在任然清晰地记得那个夏日,那个看上去和往前几乎没有任何区别的夏日的午后。他得到消息,如坠冰窖,想要去求当时已经是太子的萧缄,却得到一个如同看猫猫狗狗的眼神—— 萧缄告诉他这事已经没有更改的余地了。 他后来跌跌撞撞地求太后,再低三下四的话都说了,但是太后却只是用怜悯的眼神跟他说,这一切都是萧缄全权负责的,自己也不想这么心狠,只是太子坚持这样,让他去求太子…… 时至今日仍旧历历在目。 他看着眼前的大雪,想着,一切不都是萧缄应该的吗?自己要是可怜他那么阿姐又有谁来可怜? 营阵里的士兵纷纷扬起刀剑,两方还是有些距离的,萧缄这边的士兵率先射出了箭矢,霎那间流矢如雨点般密密麻麻破开纷纷扬扬的大雪直逼敌军! “唰——”一支箭矢被下属劈断落到了萧纯的脚边。 “王爷还是往后面退吧。”下属小声地建议道。 萧纯倒是不为所动,他抬头,笑了笑:“皇兄,您该不会以为这些士兵都是能用的吧?”说着他做了个手势,士兵中立刻有人见手中的刀剑划向了身边的士兵。 原本萧缄没有完全放弃北边,他决定南渡的时候紧急派遣了二十万人的军队,四十万军队镇守边疆,十万军队守着暮云关,岭南,闽南等地又各设了三十万的军队……其实萧缄离开京城的时候士兵没有多少的,再加上要跑的更快的话就要少带一些人,所以一开始护送他们的只有三万士兵,其中大多数还都是羽林卫。 后来虽然一路上各城中的守军多多少少加了进来人数也壮大到了十万人,但是萧缄但是就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如果其中有胡人或者是心怀不轨的亲王派出的间者该如何是好? 所以一开始萧缄就严加看管这些加进来的守军,为了方便管理和记录更是平时就让他们一个城池里的都聚在一起,还派了人日常看管监督着。 但是也没想到对方能蛰伏这么久,这种大敌当前更是有意无意的连各营队都散开来了,现在每个士兵都不知道他们身边的士兵是来自何处的! 两派厮杀开来,很快就有几朵血花炸开,萧缄这方阵营中不少人已经染了血,这个时候萧纯挥了挥手,立刻数万的流矢似密密麻麻的雨点向他们奔袭而来。 士兵们不仅要留意头顶的箭还有提防随时可能刺向他们队友,实在是防不胜防。 数百个羽林卫其他都顾不上了,赶紧围城一个圈护住皇帝, 陆晏一剑斩断了要刺向他的利箭,只是他身后有个正在逼近的士兵,沾了血的剑上落下来几片血花,在温热的血液中很快融化,雪水混着血水滴滴答答地落到了地面,雪地上立刻出现了一行血渍。 各种痛苦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哀嚎声响彻整片大地。 萧纯不忍的闭上了眼睛。这些人是他派进去的死侍,早在靠近青州的时候就跟着城池中的守军混进去了。虽然他们的家人自己都允诺会安排好,可是看到其中几个被利箭刺穿胸膛的时候他还是有些后悔了。 刀剑无眼,要想成功就得有失去的。 “汉人王爷,仁慈不是一个好品格。”图鄂看着眼前的局面,满意的笑了,他看着不远处出现的一道道血花,眼底尽是如野狼般的贪婪。 “单于未免管的太宽了。”萧纯转过头来,语气中带着些威胁的意味:“要是把你活捉了也是能换回阿姐的吧?” 图鄂眼神变了变,笑着说出了句让人毛骨悚然的话:“那这片土地上的百姓都别想活了。” 他将前几任单于都未能达到饮马长江的宏图归咎于他们事先并没有做好筹谋,为此他也不得不承认中原人在兵法上的造诣他们胡人的勇士确实是比不过的。 他为了这次攻破汉人王朝可是提前计划了好几年!更是再还没有进攻中原时就联系上了萧纯。 萧纯见状也不再言语。 远处,一只大部队正在紧锣密鼓地向前进发,空旷的大地上一阵阵回声荡开,为首的将士隐约听到号角声,他停下了马,仔细辨别着方位。 “大概还有多久能到?”为首的将军询问身边的将士。 “最快的话也得半日多一点。” “吩咐下去,组织五千的骑兵,先随我赶去!”时间刻不容缓,数千骑兵自然能比带着辎重的大部队要快的多。 * 萧翎此时正抓紧时间往营帐这边赶,他突然听到了不远处的一阵号角声,他当即愣了愣,但是很快就意识到了那是什么,他加快了速度往着营帐进发。 直到了营帐附近的悬崖上萧翎才意识到这次的情况有多紧急。 “我的妈呀……”萧翎往下看去密密麻麻地都是披坚执锐的士兵,两方交战,满目都是被血染红的雪地,犹如一朵朵绽放开来的雪中红梅。 一片肃杀的气氛弥漫开来。 大军都在阵前,下山的路也有人堵着了,估计是为了防止有人逃到山上去。萧翎明晃晃地站在悬崖上没有被发现纯粹是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阵前,没人注意到。 萧翎想,他现在必须面临一个问题,这要是下去了一会就得被人拦住,那正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偏偏这个时候身后追赶他的人也在逼近,马蹄声由远及近,听上去马上就要到自己身后了。 萧翎这马可是完完全全说是抢过来的,自己是表面妥协,背地里和王纠一阵配合先是减低了他们的防备又由王纠拦着他们,才能成功的。 萧翎看着底下还不算太高的山峰,山峰上还挂着些枯萎的藤蔓,挂着雪碴子在风中摇曳。 现在他有俩个选择—— 一是学赵子龙,单枪匹马过千军万马……另一个也是很险的方法,虽然两个方法不分伯仲的险,但是萧翎看了看已经追到身后的几人,最后还是犹豫不决的,毕竟这高度他看着也害怕。 他这边正在犹豫不决,余光就看到陆晏身后突然暴起的士兵,雪亮的刀正对着陆晏的后背! 萧翎一看到这画面简直是没了其他的念头,直接跳了下去, “我艹——!”萧翎死命地握着藤蔓一路往下滑,手心的皮都快磨破了,好不容易终于停下来了。萧翎刚松了一口气,凌空到悬崖下,感受到朔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牙关打颤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始开始害怕。 事实证明,一腔的孤勇和实际还是有区别的,萧翎现在手都是发抖的。偏偏这个时候萧翎发现自己控制不了藤蔓,它是会随着风摇摆的。 直到现在萧翎都没有想过一旦这个藤蔓半空中断了会怎么样,不过萧翎是幸运的,这根藤蔓意外地结实。 “不是,我们有那么可怕吗?直接跳崖了?”追到后面的谢闲予眼睁睁看着萧翎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震惊得根本没了其他的反应。 “这么高……会死人吧?”谢闲予还在震惊的时候其他几个人已经跑到了悬崖边去,一低头就能看到孤零零挂在陡峭上的萧翎。 寒风中萧翎好歹是抓住了一根藤蔓在空中左右摇晃着,“啊啊啊——”他尖叫着,根本控制不住藤蔓,只能任由自己在空中摇摆着。 这悬崖确实算不上有多高,也就十米的高度。只是萧翎还是第一次跳崖,难免有些恐惧,悬崖的峭壁上还落着不少的雪,萧翎几番扑腾头发上全都似的,又吹着风又沾着雪,萧翎感觉自己头都被冻疼了。 陆晏也感觉到身后的动静,他正快速地用剑劈断了一支迎面刺来的流矢,密集的流矢向他这边飞来,他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另一支剑就要向他刺来! 身后那人也是看中了他无暇顾及这一点快而狠的地就要用刀砍他,只是这个时候陆晏突然一个压低腰身,噗呲一声,那支剑就这么巧地刺进了身后叛军的胸腔。 “咳——”那人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像是个破布口袋一样倒了下去。 陆晏一抬头还没来得及下一步动作就听到萧翎的声音—— 如此突兀的一道尖叫声,即使是两方对战,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也是吸引了不少的注意力。就连敌方弓箭手的动作都迟疑了一下。 陆晏循着声音望去就看到萧翎正拼命揪着一根藤蔓挂在营阵边的悬崖陡峭上。 萧纯注意力也是被吸引去了,方才两方都忙于打斗,竟是没发现悬崖上的萧翎! 此时即使是投敌了,萧纯的第一反应还是去派人救萧翎,而萧缙看到自己儿子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出现在陡峭上的时候震惊地快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陆晏也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生怕萧翎会出什么意外。 只是下一秒—— 萧翎干脆闭上了眼睛,使劲地拉着藤蔓,脚挨着陡峭拼尽全力用力一蹬,此时萧翎是距离地面大概四米的,下一秒他深吸了,下一步竟是直接松了手! 这个悬崖就在营阵边上,可以说萧翎要是不做刚才蹬的动作直接跳下来也是能到营帐里面的,平时营阵里的守军也是考虑到了这个问题,悬崖上每日都有人守着,只是今日所有的兵力都集中了,无暇顾及。 所以萧翎也知道,这一跳是肯定能直接回营阵的,所以他才跑到这个悬崖上的,只是他看到陆晏身后举起的刀的时候脑子一抽,想着要直接到陆晏身边这才有了刚才的那一蹬。 “啊——”萧翎在离开陡峭的一瞬间松了手,又借着惯性呈抛物线的轨迹在空中滑着。他尖声大喊着,这本能的反应他也是控制不了。 萧缙根本没想到自己半天没见到的儿子咋就突然出现在了空中,他也是紧急听到消息就赶出来了,根本没注意到自己的好大儿去了哪里。 他见状赶紧上前想要接住萧翎,陆晏却先他一步张开双手准备接住萧翎。 “啪嗒”一声,萧翎落到了陆晏的怀里,俩个人因为冲击力都摔倒在了雪地上。 第115章 萧翎一下子摔蒙了,但是他没忘记自己身下还压着陆晏,正准备爬起来余光就瞥见一抹亮—— 那是飞箭向他们刺来! 密集如雨的流矢并不会因为他们趴在地上就射不到,反而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更容易被射到。 “啊——”萧翎下意识地啊了一声,赶紧抱着陆晏两个人直接在地上滚了几圈,身上都沾了不少雪。 “给我停下!”萧纯扔声叫停, 弓箭于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动作。 瞬间乱箭停了下来。 图鄂像他投来不解的目光,但是萧纯没有理会, 自顾自地说道。 “皇兄,你这又是何苦呢,你不应该为了大局考虑吗?只要你一人身死其他人还可以继续南下建立新的朝廷。”萧纯自己推着轮椅往前一点,面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连看都没看萧缄一眼。 “朕会信你的鬼话?”萧缄身边是成群的侍卫, 几乎是把他层层包围, 他当然是没有一点事的, 甚至头发都没有掉一根, 然而身边的内侍都有好几个中了箭,有一个被射中了腿正跌在地上痛苦地哀嚎。 “皇兄,你现在还有多少可信的兵?我又有多少?”萧纯轻笑了声,目光却看向了死里逃生的萧翎。 心想着这小子快点跑开他好继续开战。 萧缙本来站在萧缄身边,看到萧翎从天而降当即什么都没想直接冲出去,只是这一出来立马脸上也被利箭刮出了一道血痕,现在剑雨停了,他摸摸脸上的血还庆幸着一开始就没让王罗卿出来。 不过他也没停下来,还是向着萧翎的方向快速跑过去,这小子也不知道躲躲!还得自己冒着风险去拉他! 萧翎自己倒是撑着地站了起来,但是陆晏受的伤比萧翎严重,一个大活人就这么从天上砸向自己说一点没有事也是不可能的,反而是萧翎因为有陆晏垫在地下冲击力小了点反而没有什么事。 “阿晏阿晏你没事吧?”萧翎摇着陆晏的肩膀一个劲地喊着。 “我没事……就是有点头晕。”陆晏没有告诉萧翎他现在除了头晕外脊椎也痛的厉害, 心脏更是在砰砰直跳。 陆晏深呼了一口气站好了就赶紧要拉着萧翎走,身边剩余的侍卫都在严阵以待更显得他们两个格格不入。 “小兔崽子,你不要命了?!”萧缙吓得现在心都是慌慌的,见到萧翎就要揪他耳朵,扬了扬手最后还是放下了。 “你快点跟着我走!”说着就要拉起萧翎。 此时还在悬崖上的谢闲予和王纠几人看见不远处几伙人正在靠近,远远眺望下能看到都是些穿着破败衣裳的人,看着像是一群难民,但是两军对战时莫名出现一群难民明显不对劲。 为首的是个女子,这么远的距离谢闲予其实是看不清那女子的面容的,只是他就是觉得这人的身形很眼熟。 他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可能性,“不会吧?”谢闲予低声喃喃。 在一看他们手上好像都拿着个长棍状黑漆漆的东西,谢闲予脑子里好像有一根弦断了。 他是一直想做出火铳来的,但是实在是技术有限,加上他穿书前就是个高三学生,了解的也不多,直到离开扬州的时候都没能成功,但是他师父好像也对他口中描述的热武器很感兴趣…… “不是吧,真做出来了?!”谢闲予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砰——”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响,谢闲予站在山崖上清楚的看见了那边飘起来的白烟,是真的火铳。 “降维打击啊。”他喃喃自语着,目光就没有离开过那边的山坡,王纠也看到了变故,直觉告诉他谢闲予知道些什么。 “那边的白烟是什么?”他瞪着眼睛看着难民打扮的人还没靠近,守在路口的士兵就倒了下来,还有浓浓的白烟……最关键的是他还没看清楚是什么武器。 “那是人类的进步。”谢闲予目光就没有离开过,只是没头没脑的来了怎么一句。 “什么东西?”陆晏留给他的侍卫很明显也不明白,他一个没留意就让萧翎逃走了,追了一路都没追到不说,还把人给逼到跳崖了,刚刚也把他吓了一跳,直到看到萧翎没有事他的心才稍微松了松。 “火铳。”谢闲予言简意赅,他亲眼看着难民们几抢杀出一条路,当然这个名词对于其他人来说是不了解的,其他几人都是大眼瞪小眼。 “那人是我的师父!”谢闲予突然变得很激动,“她带着人来救驾了!” “怎么回事?”萧纯也是听到了巨响的,那声音堪称是震天动地,在场的怕是耳朵不聋的都能听见。 “报!南边的山路上出现了一群难民!他们手上拿着个杆子……那东西能让人在十米之外立马毙命!”马上就有士兵来报。 “那一万的难民?不是让人拦着他们了吗?而且不是就带了些农具吗?”萧纯震惊地问着下属,突发的变故让他紧皱眉头。 可是属下明显也不知道。 “砰——!”又是一声响亮的声音,对方好像是停下了,就在西边的山坡上。 萧纯稍微从刚才的巨响中松下了些心就听到又是一声巨响,这一声把他吓得不轻,又正好是射中了军队中的一个士兵。他只能看到一阵带着火药味的劲风檫过,紧接着侍从倒下的时候就冒气了一阵烟雾。 他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东西攻击的! “臣女救驾来迟!”萧纯惊魂未定就听到为首的女子高声喊道。 萧缄看着多年未见的人也是惊得不敢相信,脑子里突然想到对方不是当道士去了吗?难道真的求仙问药成功了?这等武器难道是仙人让她来救驾的? 不过萧缄脑子里的问题注定得不到回答。 谢兰衾站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扬声一喊,她主要的目的是让萧纯知难而退,毕竟火铳虽然是造出来了,但是也就只有百来只,剩下的士兵这一路上为了不让人怀疑就没带多少刀和剑。 而且火铳是要有一定的距离才可以用起来的,也要随时填充火药,其实也就看着唬人,对方要是人多自己这边也是占不到什么好处。 “谢家小姐这些年不是去当姑子的吗?怎么也舞刀弄枪来了。”要说不震惊是假的,但是萧纯能站在这里本来也是做好了准备的。他定睛一看来人竟是二十年前悔婚的谢家女! 他虽然不知道谢兰衾是从哪里找到如此威力的武器,但是消息如果没有传开的话也就说明这武器也是刚出来没多久,那么能有多少呢? 谢兰衾也不跟他废话,直接举起火铳对着他就来了一发,瞬间带着火药味的疾风就直往萧纯的方向而来—— 萧纯看着镇定,其实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没有想到谢兰衾回如此的果断,也没想到这东西的射程会这么远。 躲不过去了,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但是设想中的疼痛感没有到来…… 这一发没有打中。 这其实是非常可惜的,因为谢兰衾也知道接下来萧纯势必会加强防备,再想打中就难了。 果不其然,马上就要守卫将萧纯层层包围起来,她就是想下手都没有机会。 “怕什么,都给本王冲上去!”萧纯发着指令:“凡是捉拿者赏百金!”他现在也冷静下来了,如果刚才没有闻错的话…… “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是需要时时刻刻加火药进去的吧,那就看看是你加的快还是我的人手快!弓箭手准备!” 重金之下必有勇夫,原本还对火铳有危惧的士兵们一听立马恐惧都减少了些,都争先恐后地向着谢兰衾的方向冲。 同时千万支流矢也飞向了山坡,一时间箭流如雨,密密麻麻地就向着他们使来。 事实上萧纯猜的真的一点都没有错,谢兰衾也明白这一点,接连不断的巨响,紧接着成群的侍卫倒下,白烟飘起,火药味浓的几乎四处能闻到。 谢兰衾在山坡上,萧纯的箭射不了多高,到他们这边的只有零星几个,但是也得分出神对付,而且谢兰衾手上的这支火铳里火药也不多了,其他人手上也是这个情况。 他们都明白要是真的对上源源不断的士兵他们的火药是不够的。 但是萧纯这边的士兵看着一群群的士兵倒下也是不敢在贸然上前,生怕就成了下一个死的。 与此同时,营阵里的叛军还没有完全解决,现在所有士兵都身旁自己身边的人就是叛军。 萧翎看到如此杀伤力的武器也是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他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一句话:“我一定要拿一支回来玩玩。”他看着火铳眼中的渴求都要冒出来了。 几方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又出现了一支军队正在朝着他们的方向进发,号角声响起,萧纯一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是那方的军队了。 他闭了闭眼,僵持了这么久还是被他们赶来了。 另一头的山坡赫然出现了一支整装待发的军队,而为首的那领军不是虞宇而是陆老将军陆廿! 不过并不是二十万的军队,远远看上去就只有几千人。萧纯知道为了尽快赶来一定是先带着几千骑兵的。 现在最震惊的当属萧缄,陆老将军不是中毒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自己还一点消息都没有得到! 震惊归震惊,他同样的也是有一丝庆幸油然而生。 图鄂眯起了眼睛,陆廿不是中毒性命垂危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一切都是汉人做给他们看的? ! 只是如果说现在只是震惊的话接下来的话就让他不敢相信了—— “单于确定不王庭去吗?犬子也不是什么心软的人。”陆廿在山坡上扬声说道。陆廿今年快五十岁了,但是看上去依旧是双目炯炯有神。 这几年胡人惧怕他也是快刻进骨子里的。 “你什么意思?!”图鄂睁大了双眼,但是他也知道不能全信,指不定对方就是在吓唬他,让他分神的。 “单于、单于,来信!”天边突然出现了只海东青,稳稳地落在了图鄂的肩膀上,海东青的脚上系着个信夹,里面应该是手下给他传递的消息。 图鄂不可置信地打开了信夹,只看了一眼他就气得说不出话来。 里面写的是陆旻带着人找到了他们的王庭,并且还绑了不少老弱妇孺!汉人一开始就是做给他们看的!哪来什么为父求药深入草原,都是假的!他们从一开始就中了汉人的奸计! 图鄂气得脸红脖子粗,扬声呵斥:“你们一直以君子自居!怎么能对我族的老弱妇孺下手!?” “单于这话说的好像你是个正人君子一样?”陆廿奇怪地看着他,脸上有些不屑,但是他随即话锋一转:“只要阁下退兵一切也都是好商量的,可别忘了我还有二十万的军队在后面。” 现在对于图鄂来说是一个抉择的时候,他一咬牙心一横,冷笑道:“那又怎么样,中原皇帝的头颅我是要定了!” “快点进攻啊?!”图鄂转头又对着萧纯吼道。 到了这种地步萧纯也不在多说些什么了,直接一挥手,弓箭手们又再次准备。 只是突然——“七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吴韵站在陆廿的身后大声问道,萧纯离开后看守他们的就只有一个女的,她就用萧翎给她的柳叶刀掷向了对方的脖颈,对方瞬间倒地,她才跑了出来,也亏得城中的军队不多了,她才能这么快出来。 路上又正好遇到了陆廿的军队,也是因为她的指路才会更快的赶到。 当然要是吴韵当时查看一番的话她就会发现看守的那个女子脖子上根本没血 吴韵也只是不相信,她都没有料到萧纯会回答她,但是萧纯却是苦笑了一声:“这些年来六姐在塞外有人关心过吗?上一年春天的时候我听说了老单于死了还高兴六姐这下可以回来了……可是皇兄你呢?从头到尾有问过吗?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在塞外受苦?!” 萧缄刚从看到陆廿的惊讶中回过神来就听到萧纯这么劈头盖脸地质问,他的第一反应竟是说了一句:“她十来年前就死了啊?尸骨我还命人送回来安葬在皇陵里。” 萧缄根本没有想到,萧纯投敌根本不是为了皇位,不过他也从来没有问过萧纯为什么要投敌。 不过他的声音实在是不大,萧纯根本没听见,只是萧缙摇摇头,叹了口气才扬声说道:“六妹和亲的第二年就死在了塞外,只是我们一直没告诉你……” 萧纯也没有想到,胡人一开始就是在骗他!他的六姐根本回不来了。 他心里的支柱崩塌了,他先是不可置信,回头看着图鄂试图让他告诉自己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是他只看到图鄂眼中闪过的寒光。 紧接着,图鄂就率着所有的胡人冲向了皇帝的阵营里。 胡人壮硕,现在又是不要命的架势,更是以一敌百,在场的士兵都被打得措手不及,就只能看到图鄂骑着骏马驰骋直逼皇帝而来! 现在都这样了,自己应该是跑不出去了,还不如拉着汉人皇帝一起死!到时候他们朝廷没了皇帝大乱,自己的部族也能趁机占领些城池! 不过他们也不是战无不胜的,图鄂身后已经有胡人倒下了,但是他的目光没有为此停留,而是径直冲向皇帝。 堪称是瞬间杀出了一条血路,皇帝身边的羽林卫也是率先反应了,都扬起了武器呈防御状态。 “砰——”又是一声巨响,谢兰衾举着火铳对准了快速驰骋的图鄂,这一发,正中靶心。 图鄂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倒下,他最后看到的是中原湛蓝的天空以及远处连绵不绝的山峰。 这是他念念不忘的,土地肥沃的中原。 而萧纯看到图鄂的举动就意识到了他一直在骗自己,他如遭雷击,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动力。 事到如今没有回头路了,而且支撑自己这么多年的希望也破灭了……萧纯没有犹豫,快狠准地抽出了身边下属的匕首,下属来不及阻止,就见萧纯没有任何留恋地刺向了自己的脖颈—— 血流如注,几息的功夫就没了气。 此时天色也暗了下来,雪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天边厚重的铅灰色云也散了,萧翎看着天边的一轮浑圆的落日,想到一切终于都结束了,他们真的做到了……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 【终章】 第116章 一个半月前, “父亲你喊我来何事?”陆旻走进帐中的时候正看到他父亲陆廿盯着碗里的薄粥。 外面风声猎猎,风裹挟着雪花飘进了帐子里,早在十月中旬的时候就下起了雪,今年的冬天比以往的都要难过些。 “这粥里……?”陆旻察觉出父亲的异样开口询问, 他的目光也落到了那碗粥上。 他是知道皇帝一直派人暗中下了些慢性药的, 不过这事他们一早就知道了,甚至还一直装作不知道, 陆廿也是隔一段时间就装作头疼来让皇帝打消疑心。 这次……难道皇帝想彻底下杀心了? ! 陆旻心中大骇,只是接下来父亲的话让他稍微松了一口气—— “粥里被胡人下了药。”陆廿没有任何的情绪变化,直接说道,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那碗粥,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那父亲我派人去捉拿。”陆旻松了一口气, 如果是胡人的细作的话就好办多了。 “不,我想到了个更好的办法。”陆廿看着桌上的白粥若有所思,随后他将白粥倒到了一旁早就枯萎的盆栽里。 “父亲你难道是想……”陆旻震惊地看着父亲的举动,他大概猜到了父亲是要做些什么了。 其实很早之前陆晏就跟父兄商量过,陆廿虽然觉得匪夷所思但是也一直派人暗中盯着暮云关,果不其然暮云关接二连三的有士兵消失,但是新来的领将并不在意,他甚至认为那是受不了暮云关的苦寒而当了逃兵。 一切都和陆晏事先说的对上了,陆廿虽然不知道自己的小儿子是怎么知道的,但是事到如今他也必须早做打算。 当天下午,陆老将军中毒性命垂危的消息便不翼而飞,陆旻带人去寻药的等到消息传到京城的时候,陆晏也收到了父兄的秘信。 计划有变,他甚至没能来得及将计划变了的消息传给萧翎。 * 半个月前,原本被困在山洞里的陆旻却没有像图鄂想的那样长时间没有食物的补给而在山洞里自相残杀, 反而在图鄂离开后的几天,广袤的草原突然出现了几千骑兵。 其实消息应该能再快一点传出来的,但是胡人的青壮年都跟着图鄂去了中原,剩下的兵力根本不是陆旻带领的骑兵的对手。 骑兵们击退了守在洞口的胡人看守,将陆旻等人放了出来。 他们审问了抓住的这些胡人,虽然过程是花了些时间的,但是好歹是问出了王庭的位置。 。 其实准确来说是陆旻带着人找到的,因为一开始问出来的消息是假的。 甚至后来图鄂收到的消息都是后来陆旻特意让人俘虏的胡人给他的。 胡人的士兵知道了王庭已经失陷,单于也死在了汉人的手上,根本就是溃不成军。 此计虽险,但是也挫败了胡人的元气,起码接下来几十年里胡人是不会再有什么动作的。 在接着就是陆廿带着二十万的军队去支援圣驾,不过是用着虞副将的名号,毕竟他还在“昏迷”着。 按照原本的计划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但是谁都没想到图鄂会和萧纯暗中联系,不过好歹是赶上了。 这其中还有谢兰衾待人拖住了一段时间的功劳,扬州的民暴其实也在她的努力和地方地主乡绅联合起来安抚百姓治疗患病民众下,半个月前就安定了,只是消息没传到皇帝身边。 谢兰衾早就在听到谢闲予向扬州牧守献计的时候就料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她早就准备好了收拾烂摊子。 而现在—— “陆伯伯!”萧翎欢快地朝着陆廿跑过去,但是走进了才想起来自己拐了人家的儿子…… 陆伯伯不会打他吧……? 萧翎心里咯噔了一下,神情明显有些犹豫。 “翎儿都长这么大了啊!”陆廿下了马,摸了摸萧翎的脑袋,“拿着!” 陆廿直接掏出了三个红包,一股脑地都塞给了萧翎还生怕人家不接受直接塞进了萧翎的衣服口袋里。 “啊……”萧翎没反应过来,摸着口袋里多出来的三个红包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三年的红包,都怪我不好没能早几天来,没有在除夕的时候给翎儿。” “陆伯伯不用这么客气吧。”萧翎委婉地收下了,今年实在是太多事了,几乎人人都是朝不保夕的,萧翎还是第一次收到红包,他一边说着一边眼神就看向了萧缙,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也得给红包,而且还要给陆晏红包,三年的。 萧缙确是低咳了声:“你快去看看陆晏吧,他被你砸的不轻,我还有点事情好和你陆伯伯谈谈。” “哦,好吧。”萧翎收了红包开开心心地走了。萧缙本来是想和陆廿讨论下两个孩子的问题,结果还没说得上话萧缄身边的小太监就来喊人了。 萧缙只能遗憾地离开想着后面再找时间。 “陛下,反贼萧纯的尸身如何处理?”胡德恭顺地站在一边询问萧缄,现在这些小问题根本不重要。 “好生安葬了吧,他的三万士兵也都放了吧。”萧缙摆摆手,知道萧纯为什么会和胡人勾结在一起的时候萧缄其实是不相信的,他一直以为萧纯是想谋逆,但是真相却是出乎他的想象…… 他其实很想告诉萧纯其实自己后来后悔了,想要将六皇妹接回来的,但是噩耗比他的行动要快。 其实经历了这么多,他召陆廿来也不是想问罪,只是想知道一下前因后果,他甚至让胡德也出去了。 除了皇帝和陆廿没有人知道他们聊了些什么。但其实他们聊了什么也并不重要,没有人会在乎来的人为什么会是陆廿,而是都沉溺在就要回京的喜悦中。 营阵内处处都是欢笑声,萧翎看到成疏领着一堆公子哥要去附近的镇子上玩还问他要不要一起去。萧翎摆摆手,拒绝了。 成疏奇怪的看着萧翎,倒是也就没多问,一群人说说笑笑地走了,走得的时候还跟萧翎说会给他带地方特产。 萧翎好不容易找到了陆晏,他拉着陆晏的手一直走到无人的角落,这才上下打量起来。萧翎有些担忧地问:“阿晏你没事吧?” “我没事。”陆晏刚刚就是找了大夫看的,萧翎找不到他人才会去找陆廿的。 跌打扭伤是避免不了的,但是好在也没什么大问题。 “就是肩膀好有点疼,要是阿翎亲亲我的话就不会疼了。”陆晏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了,萧翎倒是脸一下了就红了,支支吾吾扭扭捏捏地靠近陆晏。 也不知道陆晏从哪里学来的,萧翎心里嘀咕着。 萧翎比划了一下,发现自己要踮起脚才能亲陆晏。 ……为什么自己会比阿晏矮啊! ! ! 萧翎在心里怒吼,但是还是踮着脚亲上了陆晏的嘴角。此时天边已经变为了深蓝色,营帐内也生起了篝火。 两个人就在一点亮光中耳畔厮磨。 只是突然—— “你们在干什么!?”一声惊呼吓得萧翎赶紧和陆晏分开了,只是俩个人脸上都浮现出了一抹红晕。 萧翎一转头就看到了那张气得快说不出话来的脸。 来人正是太后她老人家。 太后这次就带了两个小宫女,脚步声也不大,他们两个又吻得忘情,结果真的没注意到。 萧翎被吓得不轻,太后也是,她老人家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自己儿子找了个自己不是很满意的也就罢了,到了自己孙子这边找的都不是个女人!怪不得自己要给他张罗亲事一直推脱呢!原来是这样! “……你跟我过来!”太后捂着胸口气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像是在强压着怒火。 他不知道太后现在想的是,要是旁的什么人自己还能直接扔到那个犄角旮旯,甚至暗中除掉也不是不可以,但是人家爹现在带着二十万的大军在周围,他们能不能回京还得看人家爹! 太后只是乜了陆晏一眼就没有在多说什么了。 萧翎只能胆战心惊地上前,陆晏也想跟上来,却遭到了太后的呵斥:“只要萧翎跟上来!” “哦。”萧翎只能焉了一样的答应,然后再依依不舍地和陆晏告别,只是他临走的时候还悄悄凑到陆晏耳边:“一切都交给我。” 萧翎在太后面前怎么说的萧缙不得而知,只是他当天晚上就听说太后被气得找了太医。 “你对太后说了什么?”萧缙得到了消息震惊地看着萧翎。 萧翎心虚的开口:“就、就一不小心被皇祖母撞见我和阿晏两个人……然后她就把我喊走单独谈话……” “所以你都说什么了!?”萧缙简直是要吓死了,直摇着萧翎的脑袋,他现在比两军对战的时候还要怕! “没说什么嘛……”萧翎语气都虚了,“就跟皇祖母老老实实地说我非要和阿晏不可,然后皇祖母就喘不上气了,太医还是我去喊的,那小太监跑的实在是太慢了。” 然后萧翎喊来太医后觉得太后她老人家身体也蛮好的,自己待在这里也是给人家添堵的,于是就跑了。 “你小子……”萧缙扶着额直叹气,“算了,儿子闯祸爹收拾。”萧缙说着就走出去了,萧翎想他应该是去找皇祖母的。 于是他只能心有余悸地去找陆晏。 嗯,要阿晏好好安慰我,萧翎如是想到。 “你,一定要把他们两个分开!”太后一见到萧缙来了,几乎是吼出来的,脸上的余怒未消。 “母后……人生在世就几十载的光阴,不如就成全他们俩个吧。”萧缙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说的很是真诚,他经历了萧纯这一遭,对于他们两个也是想开了。 “什么?!你知道?那你……”太后根本没想到萧缙是来劝她的,听他的意思甚至是知道有一段时间了。 她语气中尽是不可思议,“不行,不行,男子和男子怎么能……” “他以后的子嗣……”太后说着说着就扯到了他最关心的问题上。 “人生在世也不是非要一个孩子,我们生下他的时候不是希望他能给我们生个孙子……母亲您当年生下我也不是为了以后能有个孙子吧。”萧缙越说越轻松,眼睛也没移开过太后。 母子两的目光在空中短暂地对视。太后逐渐冷静下来。 他没说错,太后也逐渐被他说动容了,几次张口想说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罢了,也别指望其他的了,让他日后到宗室里抱一个孩子回来吧。” “老了,不参合你们的事了。乏了,扶我去休息吧。”太后被侍从们扶着回去休息了,萧缙看着母亲的背影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心想,就生了一个孩子还得自己一天天得给他收拾烂摊子,这以后要是有个孙子还不是得自己一天天的跟在屁股后面善后,还是不生的好。 萧缄倒是想找谢兰衾来叙叙旧,顺便问问那个神奇的黑色杆子是什么,结果谢兰衾早就带着徒弟走了,留下张书信,说什么火铳已经被她销毁了,希望日后也没有能用它的时候。 萧缄这才知道那东西叫火铳,只是现在人也早走了,不知道往哪里走了。萧缄也是有些忌惮那武器,于是只能放弃。 今日所有的人都沉溺在胜利的喜悦中,就连营阵的看守都松懈了些。 萧翎美滋滋地捏着手里的红包吃着陆晏给他做的糕点,含糊不清地说道:“我爹说皇祖母不管我们的事了,开春我们就成亲!” 萧翎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地说,糕点渣子都落到了身上。 萧翎经过今天这么一遭头发衣服都乱糟糟的,他头发上面甚至还有一些细碎的石子,陆晏正在仔细地帮他梳理。 萧翎突然想起了什么,嘴里的糕点都不嚼了:“对了,陆伯伯陆伯母和陆大哥那边怎么办啊?” 萧翎还在着急就听到陆晏说道—— “没事我都告诉他们了。”陆晏将萧翎的头摆正,继续用梳子仔细地梳着。 “啊……”显然萧翎根本没想到,于是他又有些担忧地问道:“那你是什么时候告诉他们的?” “我回京之前。”陆晏说得面不改色的,落到了萧翎耳朵里却是好一阵惊讶。 “啊……他们……”萧翎支支吾吾的,他想问什么显然陆晏能猜到。 “没有为难我。”陆晏没有任何铺垫直接开口,甚至眼皮子都没怎么抬一下,他现在的注意力都落在萧翎的头发上。 “啊……”萧翎有些尴尬的搓了搓手:“那、那我们成亲他们会参加吗?” 陆晏笑了,他将梳子放下,“当然了。” 萧翎现在确实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但是现在气氛都到这里了他总得找个话题,他想了好一会,想着要不随便说些什么,只是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萧翎的神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阿晏你说皇帝遇刺是不是……今天将士们都在庆贺,陛下也肯定是放松了警惕,那么今日……” 他们现在还能听到外边士兵的欢呼声,今夜是近些日子来最高兴的一天,也是防备最松懈的一天,外面的刺客不会选择今天但是如果刺客就在营阵里面今天一定是最好的机会。 “不行不行,我得去提醒!”萧翎说着就站起了身,快步往外面走去。 “等等,阿翎你要怎么和陛下说?”陆晏喊住萧翎。 “对啊,这是个问题,要不喊姓谢的回来就说夜观天象……”萧翎停下脚步,也跟着思考起来。 “他早就跑了。”陆晏打断他。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直接跟他说今天很有可能会遇刺吧?”萧翎嘀咕道:“这也不一定信啊。” “而且要是没有刺客也没办法收场,我们……最好也不要去调动士兵。”陆晏跟着后面说道。 “不过我倒是有个人选。”陆晏想了一会才开口说道。 * 深夜,经历了一段时间的奔波难得放松了些,萧缄为了犒劳将士们也没怎么管他们,甚至还吩咐下去今夜可是适当的放松。 二十万的大军赶来,谁有这个胆子谋反? 简直就是高枕无忧。 掌灯的宫女将烛台一一熄灭,萧缄准备就寝了,今日他心情大起大落,由宫侍们服侍着脱去衣服后一沾到枕头就泛起了睡意。 一切都解决了,明日就能踏上回京的路程了,他现在也是一身轻松,还听说了胡人根本没有入京更是高兴。 他都想好百年之后史官们会怎么写了,就写他以身入局,一举歼灭胡人单于。 只是突然,一阵带着怪异香味的烟雾就进入了他的鼻腔。 萧缄在龙椅上坐了这么长时间也是遇到了几次刺杀的,他当即就想喊人却听到了几声哐当声,那是宫侍们倒下的声音,渐渐的他的意识也模糊起来,眼前的一切都好像渐渐消散。 “来人……”萧缄拼劲全力地喊,只是他现在的声音低的和蚊蝇没什么区别,他甚至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了。 今夜确实是个刺杀的好机会,只是无论如何皇帝营帐边的侍卫不会少,但是侍卫是两个时辰换一批的,这个空挡也就给了他们机会。 程槺在守卫的饭菜里都下了些泻药,守卫只当是今夜的饭菜不新鲜,头领想要去请示换成其他一队士兵,却被程槺中途打晕了。 “放心,我准备好了,其他不敢保证,起码这一刻钟的时间不会有人来。”程槺凑到方珏耳边低声说道。他呼出的气全喷洒到了方珏耳边。 “别靠这么近。”方珏感觉耳朵上痒痒的,小声说着推开了程槺。 “好好好,但是你说好的,把这狗皇帝弄死就和我回荆州。”程槺也不恼,反正人都答应和他回去了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他想着,这荆州的宅子还得好好请人来修一修,再种上些竹子,兰草什么的,这样方珏才能住的舒服些。 方珏干脆不说话了,他用匕首在皇帝营帐边划出了道大口子,两个人就这么钻进去了。 帐子里就只剩下了一盏昏暗的烛台,又在细微的风中忽明忽暗,萧缄睡觉地习惯就是这样,他不喜欢就寝时灯光过于猛烈。 方珏摸着黑进去的时候险些撞倒一边的烛台。 黑暗中,他拿着匕首,程槺则是跟在他后面。 他逐渐靠近床榻,低声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微弱的烛光照亮了匕首,反射出的寒光照到了萧缄脸上。 这时候方珏才发现萧缄竟是没有完全睡着! “你为什么要杀朕……”此时的萧缄还没有完全昏迷。也许是因为他刚才蒙在被子里吸入的烟雾不多,反正萧缄现在虽然意识不清楚,身体也不太能动,但是还是能迷迷糊糊看到人的。 他没想到要杀他的人竟然是刚中榜入了翰林院的万钰! 方珏给了程槺一个眼神,低声呵斥:“你怎么做的,这人怎么还醒着?” “没办法,就剩下这么点,药效不够也正常,但是这人不还动不了嘛?”程槺小声的解释。 “算了算了。”方珏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还醒着那我就得好好算算了。” 他轻笑了一声:“其实你当年是察觉出方谦一案有猫腻的吧?但是你知道方谦倒台了肯定是有人会接替他的位置的,那个最合适的人选还是你的亲信……于是你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判了我父亲的罪!” 这恐怕方茹都没有想到,二十年前能进展得那么顺利也有萧缄的一份助力。 萧缄现在睁眼皮子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只能半眯着眼睛看着眼前拿着匕首的人,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方珏的面容也和二十年前方谦的面容重叠了起来。 就和方珏说的那样,他一开始不想深究方谦一案并不仅仅是因为面上挂不住,而是这本来就是他默许的结果。 “你……你是方珏……”萧缄气若游丝,一点力气都没有了,紧接着痛感传来,他的意识反而清醒了些,“你当年没死……” “我要是死了怎么像你们讨债啊。”方珏近乎于咬牙切齿地说道。 随后,他就狠辣地用匕首刺进了萧缄的胸腔,几滴血迸溅出来落到了被褥上,不过萧缄还在小幅度的呼吸着,见状方珏还想再补一刀:“下去和我父亲道歉吧。” 只是他这一刀还没有落下去营帐的帘子就被猛地掀开了。寒风灌入了营帐,方珏猛地停住了动作下意识地就看向了帘子。 萧牧正带着士兵站在外面厉声呵斥:“大胆刺客,竟敢刺杀陛下!”他虽然嘴上这么说着眼睛就没离开过方珏手上的匕首,希望他能再刺一刀,让萧缄彻底没气。 方珏也是没有辜负他的希望,见到有人来还是不慌不乱地再刺了一刀。 风雪直冲方珏的脸,程槺反应过来,直接拦腰抱起方珏就要跑,他们从原来用匕首划出的口中往外边跑,方珏看到萧缄起伏的胸腔知道皇帝还没有死,不甘心地还想补几刀。 “两刀了,要是他还能活下去就是老天要他活命!”程槺一边往外边冲一边和方珏说道。只是外边早就被人拦住了,程槺一出去就看到十来个侍卫守在外边。 萧牧看着他们从洞口冲出去也没急着追,而是轻笑了声。 他上前查看萧缄的情况,毕竟要是萧缄死了的话…… 只是突然皇后带着侍卫也赶来了,一大批侍卫恨不得将萧牧带的人都包围住,萧牧带着侍卫到皇帝营帐的消息根本瞒不住。 皇后的身边还跟着萧芜。 而此时外面, 眼看着就要被重重包围,一直混在军营里的宋罡和翟闻两个人带着同样潜伏已久的数十名教徒冲了出来。 “教主!上马!”翟闻一连射了好几箭,侍卫们根本没想到身后还能有人,没有防备就被射中了。 月光下箭簇反射出凌厉的寒光。 一匹马突破了侍卫的包围直冲方珏二人,程槺抱着方珏一步跨上马,他接住了宋罡扔过来的红缨长枪,几下便倒下了了好几个侍卫。 “住手!你想干什么!”皇后赶来关注的并不是捉拿刺客,她连正在打斗的刺客看都没看一眼,径直走进了帐中厉声呵斥萧牧。 这个时候刺客不刺客的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皇帝是死是活,皇位要传给谁。 萧牧怎么能让皇后靠近,指挥着士兵就将人拦了下来:“母后也不必担心,儿臣正准备让太医来。”他话是这么说却根本没想让皇后进来。 “本宫是皇后,怎么你连我这个母亲的话都不听了?”两方剑拔弩张,横不得立马打起来,萧牧的士兵也都跑来和皇后的士兵对峙了,程槺等人也趁着这个机会一路杀出去。 月光融融,方珏坐在马上似乎还在思考些什么。 “都砍了两刀了,是死是活全看命,你看皇帝今天这样子,儿子老婆没一个想让他活的,这活着不比死了难受?”程槺安慰他。 “好了,我们去荆州吧。”方珏轻笑了声,月光下他那张凌厉的脸上如释重负,他也不纠结皇帝是死是活了,反正他也砍了两刀,不后悔就行了。 * “皇上诏容公子进去。”胡德和身边的小太监说道。 萧缄气若游丝地喘着气,皇后和萧牧都没想到皇帝还没死,太医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伤口,不过萧缄现在已经是吸进去的气比呼出来的气少。 此时的营帐内站着一干大臣,甚至萧翎也跟着父亲站在一旁。 这大晚上的,每个人都是听到外边的动静被吵醒的,结果一出来就听到了皇帝遇刺性命垂危的消息,甚至有几个大臣衣服都没穿好。 不一会的功夫容瑾瑜就来了,他头发披散着,看上去也是刚被人喊起来,还没来得急收拾。 “他是朕遗落在外的孩子,朕准备把皇位传给他。”一见到容瑾瑜来,萧缄强撑着一口气说道。 容景瑜刚到就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如晴天霹雳,在场的臣子也如遭雷击,谁都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 众人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梦里面,不然会这么奇怪? “陛下!怎么能让这么一个……一个不确定身份的孩子继承大统,太后也断然不会同意啊!”皇后立马上前,目光也转向了一边的太后。 只是太后仅仅是摇摇头什么都没有说,似乎是根本不想再管事了。 “朕已经立下遗诏了,诸位臣子都在朕就说清楚了。”萧缄没有理会皇后,语气铿锵有力,像是吊着一口气,只是说完就力竭一般倒下去了没了声音。 “陛下……”太医想说些什么,只是这个时候容瑾瑜开口了,他几步上前,现在每个人都在看着他却没有阻拦。 他脸上的表情不是喜悦也不是震惊,而是冷漠。 他靠近龙榻,声音不大但是却在场谁都能听清楚:“我整理母亲的遗物时才知道母亲根本没爱过您,她只是想要一个孩子避开一些世俗的困扰,至于这皇位……谁爱坐谁做吧,我不稀罕。”说罢整个人就冲出去了。 他这一举动谁都没想到,守着的侍卫们也听到了前因后果,没有一个人敢得罪他,他就这么跑了出去。 现场一片寂静,萧缄原本就是半死不活的,听到这话更是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晕了过去。 “陛下!陛下!”皇后也不愧是身居中宫多年,一下了就哭了出来,那样子活像是死了丈夫。 三个皇子和各色宫妃也赶紧上前,一堆人哭哭戚戚地将萧缄包围住。 萧缙不敢相信自己哥哥就这么驾崩了,他浑浑噩噩地也想向前就听到—— “陛下没伤到要害,只是晕过去了。”一个比较年老的太医在一边尴尬地说道,其余几个太医也都尴尬地点了点头。 现场一下子寂静了,就连皇后的哭声都止住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些太医。那目光恨不得将一众太医都看出个洞来。 萧翎跟着容瑾瑜追了出去,夜晚的风给外的冷冽,直往人脸上吹,萧翎顶着风一路小跑,因为皇帝遇刺营阵又戒严起来了。 容瑾瑜走到外边也没少遭到阻拦,一队士兵拦住他,萧翎在后边追着劝着好歹没发生什么冲突。 “人我带走了,你们继续巡逻啊。”萧翎打着哈哈就要把容瑾瑜拉走,“明天在走吧,这大晚上的往哪走?” 说着就不管容瑾瑜愿不愿意直接拉着他就走,两个人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容瑾瑜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其实……你和陆晏也记得一些事情吧。”容瑾瑜被萧翎拉着一言不发,他们走了一会他才默然地开口。 “……”萧翎动作顿了顿,随即一笑:“什么记不记得的,以前的事情就让他过去吧,容兄接下来想干什么?” “回扬州,当个教书先生。”容瑾瑜也笑了,大梦一场,过去的确实是已经过去了。 人毕竟是活在当下的。 萧翎也笑了,两个人在风中互相看着对方谁都没有再说话。 等到第二天萧缄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容瑾瑜早就走了,皇后和其他皇子就是想杀他都没找到机会。 萧翎看着他骑马远去远去的背影有些惆怅:“话说我帮他走了我爹不会打我吧。” “我会帮阿翎挡住的。”陆晏拉着萧翎的手,轻轻地附在他耳边说。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湛蓝色的天边不时有几只鸟飞过,一切真的都尘埃落定了。 萧翎和陆晏两个人就这么牵着手回了营阵,现在就算营阵里再乱也挨不到他们什么事了,毕竟他们两个什么都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就任由他们闹去吧。 “我想吃梨花酥。”萧翎一大早起来到现在都没吃饭,饿的前胸贴后背。 “嗯,回去就做。”陆晏满口答应。 积雪渐渐消融,再过一段时间树枝上就会抽出新的嫩芽,所有的一切都会朝着新的方向发展,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未来。魔·蝎·小·说·MOXIEXS &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