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明疑惑道:“我的……故事?”
傀拉点了点头,好像她的要求再合理不过那样说道:
“告诉我吧,照明。我想知道你以前都经历过什么,取得过什么成就,犯下过什么错误,遇见过什么人。”
这番话几乎有点浪漫,但考虑到傀拉想知道的内容,又让照明很是纠结。
照明思索着。
所以她当时还是没成功转移傀拉的注意力。
在给她戴上项圈时,炸药的那一通发泄,让傀拉念念不忘。
该说还好傀拉没有继续询问“体外火种融合”吗?
其实,研究所里现在无机不知,照明是因为什么才来到这里。
在照明初到研究所的那段时间里,研究员们对她的态度格外谨慎。不少机子都认为她是某位高层看重的机子,不过是短暂下放,迟早会重返报应号。
因此,许多机子争相向她示好,或是主动分担她手上的任务,或是以各种不动声色的方式,试图与她拉近距离。
毕竟照明的履历摆在那里,没人不希望照明能帮他们在那些指挥官面前说些好话,这样或许就可以得到升迁。
然而没过多久,不忿的炸药查阅文件,得知了照明来到这个初级研究所的原因。
照明根本不是什么被“下放锻炼”,而是被震荡波长官打发走眼不见为净的累赘。
他到处散播这个消息,而恰好此时所长也将照明从原本的岗位上撤了下来,一切似乎都对上了号。
研究员们的态度也悄然改变了。
奉承变成了嘲笑,热情化作了冷眼。
有些机子还对和照明之前的交往感到懊恼,没占到便宜总感觉吃了亏,也担心自己站错了队,干脆添油加醋地在背后奚落。
没人爱搭理她了,照明也乐得清净。
但那些毕竟是之前的事了,现在作为一件谈资都略显陈旧。
照明已经很久没有想到,也很久没有被人提起。
只在偶尔被迫用到自己的天赋能力时,这件事情才会在中央处理器里面打一下转,但一般都会立即被她压下去。
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吗?她对自己感到羞愧吗?
照明难以给出一个确定的答案。
不过可能人总是耻于谈论自己失败的经历;照明作为普通赛博坦人的一员,也不例外。
她甚至有点暗暗埋怨傀拉了。
为什么要逼迫她说出自己的过去呢?她也没有强迫傀拉一定要说出攻击炸药的原因啊。
傀拉催促道:“愿意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吗,亲爱的?”
照明僵住了一下:“这其实一点也不重要的,也不关你的事情。”
“真伤心。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已经足够让你回答我了。”
“我们……只是研究员和实验体的关系吧。”
是啊。她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被傀拉这样一说,照明的中央处理器后台忍不住建立了一个进程,开始思考她们的关系。
刚刚她其实有点慌张了。如果要让她说出真芯话,她更愿意把傀拉当做一个平等的个体,一个和她一样的赛博坦人,一个难得的朋友。
见照明反复推辞,傀拉面甲上流露出一丝落寞。
她低声说道:“你知道我在战斗的时候,都在想什么吗?”
“第一场也就算了,第二场他们放出了实体的怪物,你应该也看着吧?我根本没有胜利的把握,只好拖延时间,尝试让战斗暂停下来。这可能是我打过最艰难的一场战斗。我应该全力以赴,思考对策。”
“然而我却在想你。”
“你差不多已经知道了我的全部,连火种都看过了呢。但是我对你,却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带着好奇和疑问就这样死了——虽然我认为他们不会就这样让我死掉——这真的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我只是想更多地了解你一点而已。”
傀拉贴近透明的仓壁,金色的光学镜比赛博坦最明亮的星星还要闪闪发光。
照明芯底的不快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她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傀拉。
这可能只是她的甜言蜜语,但是,听起来那么真诚……
“好吧,”她最终妥协了,“不过让我们折中一下。既然你也说了,你想听的是故事。那我会把我的经历编成一个童话故事讲给你,你可以从中揣测你想知道的事。”
“那么,我要开始讲了。”
***
这一次,故事没有发生在赛博坦。
这个故事发生在地球上。当时人类依然相信国王的权威,害怕他们看不见的神明。
人类的历史实在很短暂,所以故事没有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但它依然是一个童话故事。
既然是童话故事,那它就有寓意,也有主人公。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还没脱离磨合期的小姑娘。
她生活在王国最偏远的北方小村庄里。
小村庄临山而建,春天总是迟迟才肯到来,土地干硬,耕种很艰难,狂风时常光顾,仿佛被世界遗忘了。
但没有被赋税遗忘——在收税的时候,领主的人会来这里。
毕竟,小村庄虽然偏远,但还是在国王的统治之下。
有一天,许久没有出现的神明降临了王国。
已经很久没有人向祂祈祷了,就连国王都觉得君权神授只是一句糊弄臣民的鬼话。
但当神明重新崛起,降下神谕的那一刻,所有人都从灵魂深处颤抖。
祂首先降临在都城。
祂见证了国王的失败,祂看到这个王国侵略邻国、压榨民众、买卖官职。
祂看着这个王国,看到了腐烂。
神明觉得国王的所作所为违背了他的教义,于是祂降下了神罚,用天火烧毁了国王的王宫。
贵族们吓坏了。
为了逃脱神明的处罚,他们率军赶到都城,将国王拖到了广场上、押上了断头台,又去蒙尘的教堂里向神明祈祷。
他们鞠躬、祈求,涕泪横流地发着誓,说自己之前只是受了那个邪恶国王的蒙骗;自己和背后的整个家族,一直都是全心全意侍奉神明的。
神明的雕像露出了笑容。
祂说:“那么,证明你们的信仰吧。如果国王是万恶的根源,那让我看看你们治疗这个王国的方法。”
神要求人们证明他们的信仰。
但是究竟如何证明,这让贵族们想破了脑袋。
最终,他们思考出了一种仪式,能让神明感受到他们的诚意。
就这样,王国治下的每一个村庄、每一个镇子、每一个城市,都需要举行一场审判。
他们称之为赎罪仪式。
在每一个民众聚集地,都需要选出一个最邪恶的人,然后再选出一个最纯净的人,对其执行死刑。
被选中的人是进贡给神明的“羔羊”。
“纯净者”对其进行的审判,是用来消除人类的罪恶,熄灭神明的怒火,以示对神明的敬畏与忠诚。
贵族们把牧师们找了回来,派往全国各地。
牧师们会从都城带来镜子,放在用以处刑的广场正中。他们称之为“神明之眼”。
只要“羔羊”在临死前忏悔罪恶,然后被处死,镜子便不会碎裂。
“羔羊”会代表王国的邪恶死去,神明会很高兴。
否则,整个聚集地就会燃起神罚之火。
但是,也有几位贵族和大臣不同意这种方式。
可惜他们势单力薄,话语在其他贵族的赞同声中失去了声音。
他们只好离开宫廷,从民间寻回了被国王流放的王子,盼望王子能够领导他们,改变这一切。
王子心地善良,处事贤明,有的大臣曾说过,他是整个国家最善良纯洁的人。
他被逐出王室,只是因为他反对了几次国王的政令,所以被国王视为了眼中钉。
王子听了来找他的人的话,决心承担起王国未来领袖的责任,在民间成立一支反抗军。
从反抗这个邪恶的仪式开始,以人的力量,从神的手中,拯救出这个千疮百孔的王国。
先不谈那些反抗军,赎罪仪式已经成为了王国当前最重要的大事。
每个聚居地都按照贵族的要求完成着仪式,神明果然也一直沉默,没有再降下神罚。
在那个王国北边的偏远小村庄里,也迎来了这场仪式。
小姑娘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孩子有一点不一样。
她认真说出的话语具有某种力量,可以命令别人去做事情,也可以影响别人的状态。
村庄里的老人慈祥地告诉她,这是来自远古神明的赐福。
在此之前,小姑娘从来没有用这种能力做过一件坏事。
牧师在来到小村庄之后,也发现了小姑娘的特殊能力,经过考量,小姑娘作为“纯净者”被选中了。
而且,牧师还希望她在仪式里,能做一件特别的事情。
这场仪式的“羔羊”是一位被俘的年轻骑士,是反抗军的将领之一。
反抗军阻止过好几次仪式,他们和贵族的军队战斗,赶走牧师、打碎代表神明之眼的镜子,悄悄把民众带离聚居地以躲过神罚之火。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是王子的权柄并非由神明授予,他们成功了。
贵族们害怕反抗军阻挠仪式让他们遭受神罚,更怕反抗军推翻由他们组成的临时政.权,一直都在搜捕由王子领导的反抗军。
刚好,贵族的军队在偏远的此处抓捕到了这位骑士。
他作为小村庄的“羔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年轻的骑士面无惧色,面对拷问一言不发。牧师命令他吐露反抗军的种种秘密,但他只是大笑,用各种玩笑话嘲笑牧师的无能。
牧师气急败坏,为了完成贵族的命令,他命令小姑娘用她的能力,让这个骑士在被处死之前吐露情报、忏悔罪行。
小村庄的广场早早地被草垛和人群包围了。人群如群山的石头一样沉默,唯有火把在风中噼啪作响。
小姑娘捧着仪式用的小刀,背对着人群,走向被捆绑着的骑士。
代表“神明之眼”的镜子就放在旁边。
“先问他。”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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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背后命令。
小姑娘咽了口唾沫,手指在刀柄上微微发抖:“请忏悔你的罪行,告诉我……你的同伴在哪里……”
她的声音并不大,甚至有点发颤,但那位骑士睁开了眼。
他浑身颤抖,抵抗着小姑娘的能力,把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小姑娘都担心他要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她没敢继续问下去,嗫嚅着停下了。
骑士成功抵抗住了能力的影响。
他嘶哑却坚定地说:“我没有罪行需要忏悔,我的同伴们也没有。我什么也不会说的。”
他又转向一旁的牧师:“等着瞧吧,王子会改变一切的。真正的神在人民的心里,不在这鬼地方。到时候你和那些贵族就等着下地狱去吧。”
小姑娘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的眼睛,被深深震动了。
这是第一个抵抗住了她能力的人。
牧师怒吼一声,一把攥住了小姑娘的手臂,用力将她的手推向骑士。
刀尖划破骑士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
“不!”小姑娘惊叫。她从未杀过人,从未想过要杀人。
她慌乱地想抽回手,可牧师的手像铁钳一样紧握不放。她下意识用上了能力:“请、请不要死!”
鲜血逆流了回去,伤口也复原如初。那位骑士的眼睛还睁着,却没有聚焦。
他没有死,却也没有活着,他的灵魂由于这个违背现实的要求,在躯体里沉睡不醒。
牧师和人群担心地看着那一面代表“神明之眼”的镜子,担心它会突然碎裂,神罚之火会随即降下。
镜子完好无损。
在牧师要惩罚小姑娘之前,神秘的事情发生了。
一阵大笑自镜中回荡而出。
那是一阵充满魔性的大笑。
神明的声音传了出来:“真是……典型的人类。怜悯是有代价的。你不想杀了他,又想保护这个村庄,而现在你却同时失去了两者。”
那个小村庄在天火中化为灰烬,村民们的家园被毁,家畜死亡、财产消失,土地也再无法耕种,但村民们得以幸存。
仿佛神明也遵循了某种奇怪的对等原则:既然小姑娘动了一半的手,那惩罚也只降了一半。
作为对贵族的交代,牧师把小姑娘带回了都城。
贵族们把小姑娘交给他们中一位擅长炼金术的贵族研究,希望小姑娘的能力能发挥一点作用。
但奇怪的是,小姑娘的能力再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能力变得时有时无,而且能发挥出的上限也降低了很多。
最终,贵族失去了对小姑娘的研究兴趣;但他也没有放小姑娘离开,把她送到了自己的一个庄园里。
这就是故事的结局。
一个恐惧中的王国、一个不敢杀人的小姑娘、一个介于死活之间的骑士,和一个在凡人痛苦中取乐的神明。
***
“所以,你是故事里的小姑娘。那个骑士又指谁?”
照明没什么兴致地否认道:“我都说了这只是一个童话故事。你要猜测的话,就自己去猜好了。”
傀拉笑了一下,换了一种问法:“故事里的神明听起来倒像是个带着远大理想的暴君。王子和反抗军想必是代表了正义一方吧。那么你觉得,那小姑娘又算什么呢?”
“是一个懦夫。”照明这回如傀拉所想地回答了。
她虚弱地扯了扯嘴角:“或许小姑娘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她还是听从了牧师的命令。”
傀拉摇摇头。她的声音低沉,出奇的温柔。
“我不认为神明笑那个小姑娘,是因为她做错了什么。神明笑她,是因为她以为自己有选择。故事里的神明憎恨平庸之恶、不信有真正的善良,对祂来说,这种普通人的‘软弱的理想主义’才最有趣。”
照明抬头看了一眼傀拉,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傀拉回味着故事,说道:“但那个神明在有一件事上说得挺对。怜悯是有代价的。”
她玩味地笑了一下,又回归了惯常的态度。
“谢谢你,这个故事很有趣。我现在明白了,像你这样可爱的机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知道这是一个糟糕的地方,其他机子都是冷漠的刽子手。但是……你真的很令人惊叹。”
“你给关在笼子里的怪物取名字。你照顾我,给我念书,还把自己的能量块省下来给我。”
“我想让你知道;如果我需要在这里才能遇见你,我并不后悔来到这里。”
照明从来没和别人讲过这些,甚至连风语也没有。对于她的过去,风语应该只是听八卦听的。
把过去的事情用另一种形式倾诉给别人,也让照明卸下了一些一直以来、以某种形式肩负的压力。
照明小声说:“……我没有你说得那么好啦。但……谢谢你说这些。”
实验室里,除了设备的低沉嗡嗡声外,一片寂静。
照明又检查了一遍傀拉的机体状况,作为今天工作的收尾。
离开实验室前,她对傀拉告别:“下一个周期见。”
“下一个周期见。”傀拉微笑着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