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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 月桂未醉

作者:词馆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李谊闻声抬头,两人看到对方的那一刻,都毫不意外。


    虽然其实也有个把月没见,但再见时,感觉好似也没隔几天。并不惊喜,也无避讳。


    “末将参见殿下。”赵缭躬身行礼时,李谊已起了身,亦还礼道:“侯爷多礼了,请桌边坐。”


    罗汉榻边的圆桌上,已摆上两份素斋,两人便落了座。


    赵缭不喜欢吃斋饭,觉得斋饭里面有一股很陈旧的香火味道,故虽端碗执箸,只应个景而已。


    李谊定然也不喜欢这个味道,不多时两人同时放下筷子时,两份素斋看着像根本没有动过。


    而两个人同桌而食、漠而无言的氛围也很奇怪,倒不是因为尴尬,而正因为太过自然才奇怪。


    既是彼此无话可说的陌生,又是无话可说的陌生中,可以安然同坐的默契。


    喝完一口茶后,赵缭先开了口:“末将琐事缠身,多日未曾谒见殿下,不知殿下一向可好?”


    “都好。”李谊正捧杯饮茶,此时便放下茶杯,又问道:“侯爷可好?”


    “托殿下的福,还算好。”赵缭用杯盖撇着茶碗的浮末,直到浮云见了青,才忽而抬眼道:“殿下,末将想起一事。不知王府可有走丢几个侍卫?”


    李谊扬眉未语,等赵缭的下文。


    赵缭盖住杯盖,一肘撑于桌面,腕垂如柳。“前几日,末将偶然遇到几个王府侍卫,许是迷了路,便好茶饭招待了几日,想着亲自送回王府,今日既然得见殿下,便请殿下带他们回去吧。”


    这么大的人,怎么会在盛安迷路,原是李谊安在赵缭身边的暗卫。


    这些人都是李谊最精锐的暗影,想着多少也能在赵缭身边安插个把月,不想几日就被她揪了出来。


    赵缭说得委婉,给李谊留颜面,李谊却偏偏直白剖开道:“将军可知,小王此般冒昧献丑何意?”


    李谊太需要知道赵缭的立场了,哪怕是抛敲侧击出一星半点她的态度。这样好的机会,李谊不想错过。


    赵缭当然知道。


    可曾经,俱是失路之人时,便是兵戎相见后,也还能说一两句真心话。


    现在,境遇已大不相同。


    “不知,大抵是殿下关怀末将吧。”赵缭垂眸,恭敬有加,丁点真意都无。


    李谊苦笑一声,无言以对此被斩尽的话头时,忽然想起元州的山洞里,刚刚从江水里死里逃生,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两人。


    那时,他们一个是官爵俱无的闲散皇子,一个是东宫的属将,甚至赵缭都没有用真名、真身份示他,但是能同他开玩笑,能隐晦但真实地讲起自己隐秘的身世,能轻易告诉他,她信他。


    可现在,两人走过同生共死、轰轰烈烈的战场,封王封侯、显赫已极,却还是走到了一句真话,都不能再有的地步。


    李谊掩住心底的悲叹,还是拾起筷子,用筷子尖拈了拈青菜的叶子,不经意转言道:“这座庙宇偏殿的对联,很有意趣,不知侯爷注意否?”


    赵缭脑海中一过,就知道李谊说得是什么了。


    身后有余忘缩手,眼前无路想回头。


    赵缭笑了一声,也拿起筷子,却没有夹菜,而是夹住李谊一根筷子的尖。


    这一下看着漫不经心,实则用了力,便是李谊松手,筷子都能立着不倒。


    “末将不明白,捐躯报国之将,何须回头?”赵缭抬眼,对上李谊的眼睛。


    李谊温和地笑笑,指间骤紧,反夹住赵缭的筷子,一翻手,连带着赵缭的手腕也扭翻过来。


    “报国无疑,然忠君否?”


    挑明至此,犹如短兵相接,避无可避。


    赵缭眼中色沉如寒水,不看李谊,只斜眼看彼此死咬不放的筷尖,不答反问道:“末将不知,依殿下所见,昔崔逆、赵公,孰进孰退?”


    李谊凝眸思索之时,赵缭执箸两指骤然发力,猛疾一挑,气力极横,只听一声碰撞脆响,李谊的筷子被挑飞而出,赵缭稳稳执筷,伸臂向前,筷尖直刺李谊腕内脉搏。


    万籁俱寂的瞬间之后,被挑飞的筷子才“叮当”落地,混着罄声,犹如天雷。


    四目相对的瞬间,谁都是狼,谁都是被撕扯的尸身。总归是言无可言,退无可退。


    赵缭的筷尖紧贴李谊的脉搏,纵割而下,划过掌心、手指,方收回。


    筷尖微凉的触感,与剑无异。正如这一招挑,便是以筷挡剑,只怕也不会落了下风。


    “若崔逆为进,其女为父所累,香消玉殒,以为短痛。


    而赵公为退,其女已炼于活狱中十二载。殿下以为,孰痛?”


    李谊的手腕被震得发麻,也根本无暇感觉,听闻此问,只觉得唏嘘。


    是啊,他劝赵缭回头,不要再与君为逆。可赵缭,不正因为父亲当年的回头,才一步步走了这条最难走的路。


    如今她若一退,声誉虽在,实权却无。那虎视眈眈盯着她的那些人蓄势反扑,又是谁要尝其中苦果。


    不是她想不想退,而是她,还能不能退。


    说到头来,古来居功终反之将,到底有几人是因心不足,又有几人是因君过疑。


    赵缭在李谊的沉默中,看到了这件事的无解,也不再言语,起身捡起地上的筷子,以帕细擦,双手捧上。


    “末将不甚手抖,冒犯了殿下,请殿下降罪。”


    李谊接过筷子,叹气道:“是小王出言冒犯,请侯爷原谅。”


    “不敢。”赵缭勉强笑了笑,请安道:“末将用好了,先行告退,殿下慢用。”


    说完,赵缭转身就走,手落在屋门上,要开门时,沉思片刻,又回过头来,果然对上李谊看着自己的眼睛。


    “殿下,不必恻隐。我有不得不做的事情,你也有不得不做的事情。如此,尽力而为即可,胜负输赢,自有天定。”


    李谊的喉咙动了动,半天才缓缓点头。


    赵缭双手开门,黄昏余光刹那涌入,将她曝得辉煌而将尽。


    李谊将方才接过来的筷子放在桌上时,指尖还有细微的抖动。


    明白的、隐晦的道理,李谊都懂,可他就是不能接受。


    勇冠三军的元帅,意气风发的少年,怎么就无路可走了。


    。。。


    仲夏时节,时间在日影婆娑之下,过得好似尤其的慢。


    赵缭好似又回到了出征前的日子,日光下处理事务,月光下练她的枪,什么都不做的时光里思考。


    只有她知道,其实变了的太多。


    比如她三次请旨前往鄞州劳军,都被婉拒。


    比如陶若里寄来的每一封信,不论多么渠道多么隐秘,都有被拆开阅视的痕迹。


    比如各种宴会激增,不知怎么都有赵缭非去不可的理由。


    比如她周围潜伏的人越来越多,去见李诫是万万不能,便是连抽身去辋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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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走不脱了。


    天气越来越凉爽,赵缭能喘息的空间却被挤压得越来越狭窄,直到看无尽苍穹,也不见自由,只有憋屈。


    这段时间里,赵缭见的人越来越多,说的真话却越来越少,性格越来越温顺,只有在隋云期面前,才能咬牙切齿地露出狰狞的獠牙和利爪。


    这种生活在初秋寻常的一日,达到了顶峰。


    盛安的初秋,夏日灼烧过土地的余温,像是蒸笼下未息的火苗,腾腾蒸着活与死的万物。


    本就身体孱弱的康文帝,咳症剧烈恶化,经太医的建议暂时搬离宫城,前往距离盛安百里外的沔池行宫修养。


    康文帝这一走,带走了后宫及部分官员,赵缭也毫无意外在这其中。


    进了行宫后,前段时间处处受辖制的日子,便显得分外洒脱自由了。


    沔池行宫规模庞大,大小官员按照官位高低,或大或小都有单独的起居室。皇室及有爵位之人则都有单独的宫院。


    然而,即便赵缭看似在一个独立的空间中,独处时间却少之又少。


    原本皇帝修养期间罢朝,随行的官员处理的事务几乎俱是围绕皇帝的身体,原本就事少,而皇后不知为何,看待赵缭并非是前朝臣,更像是后宫客。


    于是但凡后宫诸人、官眷们聚在一起的事情,或祈福或赏秋,甚至有时只是午后闲聊,皇后都要把赵缭也叫上。


    而很出众人的意料,那个曾经的鬼首须弥,阵前的大将军,出现在一个个温馨却琐碎的场合时,居然也算融洽。


    赵缭穿上了褥裙,披上了云纱,鬓上簪着金玉,有时额间还有花钿,唇红齿白、顾盼生辉,静谧温婉,与秋日沔池的气质不谋而合。


    众人便不禁感慨,天家的富贵温柔乡,才是削骨去筋的塑形场,再硬的骨头进来,也要柔上几分。


    无人在意处,只有李谊看得见。


    是她藏在衣袂翩飞下的薄甲。


    是觥筹交错的宴会上,她笑着旁观,偶尔迎合。桌下的手执银筷,微小又不经意得游走,似随手摆弄,却招招式式都是赵家枪法。


    是后宫的赏秋会上,贵女点名要看赵缭舞剑,众人皆阻,她提裙起身,面含笑意。


    宫禁无兵器,她便持贵女玩耍的木剑。


    舞至顶峰,她抛剑而起,一个鹞子翻身后正踢中剑身,一踢踢出十年功力,一踢踢出满堂喝彩。


    众人只鼓掌喝彩,独李谊看见,她飞身踢剑时眼中的阴鸷,她落地时才又现出的谦和。


    或许是因为,满堂无知如醉中,只有李谊清醒知道,她们用以消磨时间的那个人,本来可以出现在多么广阔的地方。


    除李谊之外,也就只有赵缭所居宫院的桂花树知道。


    那个白日里光鲜亮丽的人,在剥落掉日光的夜里,是如何将桂花树枝做枪来舞。


    往往,她初时舞招式,随后越舞越疾速、越舞越戾,直到满院的桂花香都被涌动的风卷走,直到她影色袭月,直到她朗声呼喝:


    好枪!好枪!好枪!


    好枪,可是只有月亮和桂花树知道罢了。


    偏偏这段时间,隋云期未随行,让赵缭少了个能说话的人。唯一所幸,就是能与胡瑶日日相见了。


    可惜胡瑶有了身子,已不便四处走动,每每只有盼着赵缭来。


    这一日已是申时二刻,赵缭就着已西的日光在书房中读书,一个宫人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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