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郊，莫家村。
莫士元骑着马来到了莫家村的后山，如今天气渐冷，山上的树木全都凋敝了，只有一棵高大的松树屹立在山崖旁。
松树下有两个小坟包，坟包前有两块墓碑，一块写着显考白公讳术府君之墓，孝男白川泣血敬立，另一块写着显妣莫茹之墓，孝男莫士元泣血敬立。
他先用镰刀把坟包附近的杂草和枯枝全部都清理了一遍，劈出一条路来，再用清水把两块墓碑都擦拭了一遍。
白术的墓碑前，摆着两壶酒，还有一本医书，莫茹墓前摆的则是一瓶蔷薇水。
他拿起酒壶往地上洒去，又喃喃道，“爹，我一定会替你和杨叔叔报仇雪恨，以慰你们的在天之灵。”
“还有，我已经找到了杨家妹妹，只是她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不过没关系，有很多事情，或许遗忘才是更好的选择。”
他提笔用朱砂混着桐油将墓碑上的字都描了一遍，又刷了一层清漆，独自呆坐在坟包前思索。
等天差不多要黑了，莫士元才起身离开，走出了后山。
路文一直在莫家村外静候，今日石爽出外买东西后，李福全的心腹将路文以及石爽买回来的礼物送了过来，至于石爽去了哪里，那位心腹并没有说。
“石爽与柯闻公子暗中勾连，已经被老爷处置了，老爷吩咐路文往后跟在公子身边。”
莫士元看了一眼路文，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公子，我看这天色不好，怕是很快就要下雪了。”
“那我们快些启程吧。”
莫士元骑着马从莫家村后山离开，偶尔瞥见一两个村妇在田埂上说话，往日莫茹的影子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不远处升起了袅袅炊烟，两匹马从山庄中飞驰而过，莫士元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村子，喃喃道，“茹娘，我现在过得很好，你可以放心了。”
隔日夜晚。
羲和楼内，段红绫招呼其他人落座，木桌上放了一个大铜锅，里头正煮着羊肉。
平安舔了舔唇，“这样冷的天气，就该是吃锅子才对啊。”
今日岳剑不来，故而桌上除了段红绫，只有辛萝、邢贵、吴珉以及平安四人，其余的干办差子坐在了另外一桌。
吴珉举杯问道，“今日莫大人也不来吗？”
虽说段红绫曾经提过，莫士元有心助自己一臂之力，只是毕竟柯闻的案子牵扯到了李福全，他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担心莫士元心中介怀。
故而如今便想寻个机会，跟莫士元表明心迹，只不过没想到，今夜他竟然不在。
段红绫微微一笑，“他心绪不佳，我也免得打扰他了，大家快吃吧，别让菜凉了。”
除了羊肉锅子之外，她还让邢贵点了黄豆炖猪蹄，莲藕夹糯米，香菇烧鹌鹑蛋，党参枸杞炖海参，鲫鱼豆腐汤，两大盘猪肉大葱饺子，每个人再配一碗黑豆紫米粥，也算是比较丰盛。
店小二刚把菜上齐，便有一妙龄女子抱着琵琶走上前来，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向众人介绍桌上的菜式，说了一连串的贺词，颇为有趣。
待琵琶声停下，众人才将目光停留到这女子的身上，辛萝惊讶道：“舒兰，怎么是你？”
舒兰也一惊，“怎么如此巧合，竟让我再遇上了几位大人。”
段红绫忙问，“如今你身子可好些了？”
郑舒兰点点头，“那回吃了几位大人送来的补品，身子便渐渐好起来了。等我家哥儿足月后，便托同乡帮我寻了这份活计，也算是有个依仗了。”
一个月前周二狗已经流放至塞外，舒兰孤儿寡母又无父兄依仗，实在是过得艰难。
众人拉着舒兰说了一些家常话，又往她的手中塞了满满的银子，舒兰过意不去，只好又拿起琵琶弹了一曲。
忽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顺着乐声一齐响起，众人往门口望去，莫士元推开房门，拱手笑道：“我来迟了。”
段红绫的位子就对着房门，一抬眼就能看见他脸上的笑容，心里瞬时停了一拍。
莫士元拍了拍外袍上的细雪，将手中的礼物放下，吴珉招呼道，“莫大人来得正及时，这锅子才刚煮开。”
众人起身腾了个位置，于是莫士元便坐在了段红绫对面的位子上。
她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莫士元身上一瞬，又很快移开，举杯道，“冬至来了，今年很快又要过完了，今晚大家便尽情吃喝，不用顾忌太多。”
众人齐声附和，酒席上觥筹交错，段红绫一边喝酒，一边想起燕三那日说的话。
鉴定太监的三大法宝。
这几日她时不时回忆着莫士元的样子，努力判断他到底是不是太监，如今人就在眼前，她却有些不敢直视了，只好借着喝酒的时候，从指缝中偷窥一二。
她的视线首先停留在莫士元的脖子上。
嗯，喉结还是很明显的。
她心中稍微安心了一些。
莫士元抬眼看她，从她指缝中发现一道投来的视线，不由得在心中暗自发笑。
段红绫放下酒杯，故意当着众人的面问，“莫大人不是心情不佳吗，怎么又来了。”
他抿唇微微一笑，“毕竟是冬至，我一人留在官署，实在是有些凄凉，诸位不会介意吧？”
平安打趣道，“自然是不会介意的，不过既然莫大哥来迟了，那便自罚三杯吧。”
莫士元笑着爽快喝下了三杯酒，又给自己斟了半杯酒，起身举杯说了一段祝酒辞。
众人赶忙与他碰杯，轮到段红绫时，他小声道，“冬至快乐。”
她一愣，嘴角的笑意更浓，起身跟莫士元碰了碰杯，却依旧在悄悄上下打量他的脸庞。
他虽有喉结，可面色却如白玉一般，正是傅粉何郎，且无髭粜髯须，倒暗合了燕三所说的第二条。不过这第三条中的身型婀娜，倒与他不太相符。
段红绫顿时陷入了迷惘。
一旁的辛萝见她低头沉思，用手肘撞了撞她，“想什么呢？”
她低声道，“辛萝姐，你说莫士元究竟是不是太监？”
辛萝翻了个大白眼，差点把夹着的莲藕掉在了地上，“合着你半天不吃菜，就在想这个事？”
“我看你也别想了，他多半是太监。”
段红绫不解，“为什么啊？可是他也有喉结啊，走起路来也跟寻常男子无异。”
辛萝没好气地道，“我帮你把他裤子脱了，你就不用纠结了。”
“那怎么能行啊！”
段红绫撇撇嘴，无奈地夹了一块鸭翅低头认真啃着。
莫士元见她与辛萝嘀嘀咕咕，又时常打量自己，眼底止不住浮现笑意，脸上又开始红了起来。
没想到多日未见，她竟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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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心我。
酒过三巡，众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便开始玩起叶子戏和牙牌，段红绫暂时将太监一事抛到脑后，一人连赢了十局，小小地赚了一笔。
平安看着兜里的银子越来越少，很是不爽，“我就不信了，今天我一局都赢不了。”
段红绫失笑，“好了好了，先不玩了，我还准备了礼物给大家呢。”
邢贵按照她的吩咐，把提前准备好的礼物逐一分派，轮到莫士元的时候，平安凑过去看，没想到木盒中的礼物，竟然换成了一本游记。
平安“啧”了一声，被莫士元发现了端倪，“怎么了，这礼物可有什么不妥？”
趁着段红绫没留意，平安眼珠一转，低声道，“莫大哥，我悄悄跟你说，你可别传出去。”
“这礼物原本是一柄折扇，上头还提了四句诗，你猜那四句诗写了什么？”
莫士元抬起头望向了平安。
平安笑嘻嘻道，“正是慢脸含愁态，芳词誓素衷，赠环明运合，留结表心同。”
“莫大哥，你说这诗是什么意思？”
莫士元看他一眼，眼底忍不住浮起笑意，“那个，我知道了，你可别到处乱说啊。”
平安看他很是高兴的模样，忍不住嘀咕道：“如今还不是没送折扇么，你在这里高兴个什么劲。”
段红绫一回头，就看见莫士元盯着自己瞧，闹得她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这本游记乃是吴珉推荐的，说是写得极好，于是乎她便托吴珉买一本回来，替换了那柄颇为暧昧的折扇。
方才她顾着分派礼物，压根没有留神，现在才发现平安站在莫士元的身边，还一脸玩味的模样。莫士元的神情倒是一如往常，只是这眼中对自己多了几分打量。
莫不是平安这死小子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她心里一咯噔。
派完了礼物，众人又开始玩起叶子牌，段红绫方才赢了太多，现在不愿下场，故而便去了走廊吹风醒酒。
谁想莫士元追在她的身后，也跟了出来，二人在廊下碰见，互相后退了一步。
段红绫先问，“我今日送的礼物，你可还喜欢？”
她说的是游记。
趁着说话的功夫，她又睁大了眼，仔细去瞧莫士元的脸，再一次确认了一遍，他跟燕三所说的面白无须，简直一模一样啊。
莫士元看她深情地望着自己，不禁有些赧然。
“大人送的礼物，我自然喜欢。”
他想的是那还未见曾到影子的折扇。
段红绫本就在心中疑惑，忽然才觉着，他声音低沉温润，虽不至阴柔，可也与寻常男子有异。
难不成——
自己当真没有冤枉他？
莫士元轻咳一声，“我也从京城带了一些礼物给你。”
他让路文从拿来一瓶蔷薇水，一盒玉女桃花粉，以及一块绣着福的帕子。
段红绫非常的意外。
“你、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买东西了？”
莫士元“嗯”了一声，“我就是……恰好路过，看见许多姑娘们都在买，便顺手买了一些。”
她的唇边挂上丝丝笑意，心中有几分欣喜。
只是看向他的时候，未免又忍不住开始思考那个问题。
段红绫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那个……我有事想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