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高个的属下凄声喊，“那姑善不见了！”
沈和正自然也注意到了。他面沉似水，挥了挥手令两人撤回身后。矮个随从立刻拼尽全力挥出一剑，将端木昂二人挥退。端木昂不得已避其锋芒，拉上陈二娘连退数步，那两只“大雁”也不恋战，立刻飞身回到沈和正身边。
“沈大人是北周使臣，按理说行踪应该向陛下说明才是，眼下却出现在了西南，甚至与我落棋阁人动刀兵……”
顾岁寒脑中一根线绷到了顶点，她抬刀指着沈和正，一边说一边慢慢往台阶下退。那三人闻弦音知雅意，围到她身后。至此两方势力分庭抗礼般在台阶上一上一下：“倘若陛下知道了，两族间来之不易的和平……恐怕就应了那句，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了吧？”
沈和正的侧脸紧绷绷的，显然一时间也有些举棋不定。顾岁寒趁热打铁：“倘若沈大人就此离开，不再掺和我大盛内务，那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今天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会落入外人耳中，可若沈大人执迷不悟……”
“不，”沈和正忽然抬起剑尖，打断了她滔滔不绝的游说，“不是蚁穴。”
这话说得奇怪，端木昂和陈二娘都有些疑惑，看了彼此一眼。顾岁寒却是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眼角顿时不受控制地跳了跳！
“碎曦剑，于我而言不是什么蚁穴之大的小事。它重于我身家性命，是我毕生所寻之珍。倘若你当初不把碎曦从我手中夺走，说不定我们两族间的战乱真的能就此平歇。”沈和正的长相是很典型的关外人，眉骨很高，眉眼又很近，此刻沉沉地盯着位于下首的顾岁寒，就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执棋，我无意针对你，可姑善是我寻找碎曦的重要线索之一，倘若你落棋阁执意要袒护她，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他说完话后没有动作，颇为有礼地给落棋阁留下了斟酌利弊的时间。顾岁寒听到他前半句话的第一反应就是这老东西简直放狗屁。明明他才是盗走神剑的人，他却一副碎曦是他所有之物的姿态，脸皮厚得碎曦都捅不穿；可紧接着听到后半句话，她就意识到了他们俩中间有个天大的误会——这厮显然以为姑善的消失是他们所致，可实际上他们对姑善的去向也是一头雾水！
“不，沈大人，”她试图解释，“姑善是此地天生地长的妖灵，她的去向我们落棋阁也不清楚……”
她说话时一直在关注着沈和正的脸色，显然他对落棋阁这番撇清关系的言辞半个字都不信——这也不是没道理。姑善一边利用着他们急于借她查清青玉案和姬漓的事宜而对他们颐指气使，将他们一口气拉下水，又在战局正火热时在落棋阁的庇护下消失，换作她，她也不相信姑善跟落棋阁没关系。
她记忆中第一次有了“百口莫辩”的感觉，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话可以说服沈和正。关键时刻，端木昂越众而出，先是规规矩矩给沈和正行了个长辈礼，随后施施然道：“在下有一疑，不知沈大人是否能为在下解惑？”
沈和正阴沉沉地看着他：“说。可倘若你是为了姑善逃跑搅混水拖延时间，那就别怪我拿你们四人的首级送给姬将军祭旗。”
“沈将军是如何确定，碎曦在姬漓手上的呢？”
沈和正怒极反笑：“不在姬氏后人手中，难不成还在你手中不成？”
他后半句话出口时掺杂了真气，震得在场众人胸中都有些血气翻涌。陈二娘强顶着不适，传音入密问顾岁寒：“执棋，端木他想说什么？”
端木昂此番行动十分突兀，顾岁寒也猜不出他到底想说什么。他开口时，顾岁寒出于稳妥，本想阻拦，可她刚刚开口，又觉得让端木拖延些时间、自己调息片刻也无甚大碍，最终又将嘴闭上了。
她感到陈二娘有些不安，只是强撑着气势而已，本想伸手安抚一下，结果临了想起来自己两只手都被刀占上了，只好摇了摇头。
端木昂被沈和正武力恐吓，却丝毫不减气度：“我不知道沈大人通过什么方法确定的碎曦下落。但在下却知道，碎曦是在执棋折戟大人府中时失落的，失落后大人动用百般方法寻找，却没有找到哪怕一丝碎曦剑泄露的煞气；而当时姬漓本人还在临安，当时正是她夫君的生辰，她当真有分身之力，遥隔千里插手碎曦剑事宜不成？”
沈和正冷笑：“你当我没想过不成？可碎曦剑失踪大半载以来，我踏遍九州山河，也没能找到半分碎曦剑的气息，如果不是姬氏后人用血脉隐藏了它的下落，还有别的可能吗？”
一直沉默的谢停舟忽然开口：“不好。”
顾岁寒虽没说话，但心中也有了些这话要谈崩的不祥预感。另一边，沈和正没给端木昂开口的机会，咄咄逼人道：“我知你想说什么，小子，你想说碎曦不在姬漓手中，我捉姑善一行就是无用功，所以让我不要和你们纠缠；可碎曦必在姬氏后人手中无疑，你此行只能徒增碎曦确乎就在姬漓手中的嫌疑，不然你为何要费这徒劳口舌？”
场中摇摇欲坠的平衡就此断裂，顾岁寒大喝一声：“小心！”
下一瞬，刀剑嘭然相撞，顾岁寒在沈和正出手的瞬间侧身而上挡住刺向端木昂的剑刃，一边一把将他甩到身后，大声道：“别碍事！”随后左手刀出如龙，配合右手狠狠绞上了沈和正的剑刃！
沈和正心急于找到姑善的下落，再顾不得什么高手风范，只想尽快将人挡下。一见武器被顾岁寒缠住，他毫不恋战，松手弃剑，随后一掌狠狠打向了顾岁寒！
顾岁寒的反应也不可谓不快，沈和正一松手，她就猜到了他下一步的打算，刀一松就飞身后退，顺手一脚将地上的剑踢飞。即便如此沈和正那一掌也不是好相与的，那掌风蹭到了顾岁寒的左肩，一瞬间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有了种肩膀脱臼的错觉。
可沈和正丝毫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她刚一退，沈和正直接反手抽走了矮个属下的佩剑，直直向顾岁寒追来。顾岁寒一脚站住止住后退，一个柔软的腰桥险伶伶躲过剑锋。
沈和正见状改刺为劈，剑锋冲着最柔软的肚腹压去，却在离衣服一寸远的地方硬生生停住，再也不能前进一毫——顾岁寒将灵力外放，护住了身体最危险的地方。随后一把闪着幽光的小飞刀顺着她腿侧直射而出，逼得他不得不后退，顾岁寒一击得手，抓住机会回正身体，刚一站稳就横刀直劈向了沈和正！
为保威力，这一刀她效仿了沈和正，全身灵力凝聚于刀尖，刀气数尺不散，将沈和正的衣袖划破了一个口子。一道血线飞溅而出，沈和正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原来……原来如此！”
他似是忽然想通了什么，甚至都忘了反击，整个人痴痴站在原地，一双鹰目死死盯着顾岁寒。顾岁寒却顾不上他脑子里装了什么东西，只觉得早日带手下远离这个是非之地要紧；她一只手刚刚伸-进袖口，忽得整个人都定在原地，不论如何都再不能动了！
这就是所谓的“灵压”，无论是修道修魔，修炼到一定地步，外放的灵压就足以让所有人为之匍匐，所有的伎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会化为“大巧不工”，他们这种初出茅庐的道修和沈和正这种老鳖成精的魔修的修为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离得远些的陈二娘都硬生生地咳出一口鲜血来！
不仅是她，场中所有人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硬生生地“压”在了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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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顾岁寒则是那力量集中的核心。她几乎喘不上气来，眼睁睁看着唯一一个能自由活动的沈和正一步步向她走来！
“原来是你……”他脸上的表情几乎有些癫狂了，“原来是你……我早该想到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顾岁寒脸都憋红了。她集中全部精力在自己的手指上，拼命试图夺回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同时，她大脑拼命回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试图找出沈和正忽然翻脸的源头。
他是在被刀伤之后才忽然变脸的，那么那一刀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刀是旧刀，刀法也是落棋阁里学的，完全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那么问题只可能出现在她用的灵力上。
可她的灵力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剑修，甚至在剑修里都算不走正道的——正经剑修是从剑法中体会道法，心中有剑手中无剑。落棋阁的剑法就目标明确得多了，落棋阁的剑是杀人剑，是自保剑，独独不是道法剑，那点三脚猫似的修为是顾岁寒自己从运气打坐里体悟的。
除非，除非——
姑善说，她们是同类；沈和正说，她在青州时明明已经死了。
碎曦剑杀人只需要一个伤口，就能让修为不足的人魂飞魄散；而沈和正在被伤之后神色剧变。
碎曦剑自大半年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偏偏那时她是最后一个见到那把剑的人。
如果她其实并没有从青州城外那场大雪里活着回来，如果那把剑就像姑善的神像一样，对与它亲近的人的躯体产生了欲求……
刹那间之前所有的异常连点成线，指向了那个最不可能也是唯一的结局。但顾岁寒压根来不及细想，沈和正离她已经不足一步之遥，而她的手指终于找回了知觉。她狠狠咬破了舌尖，全身灵力运转到了极致，顶着可怕的巨力，用唯一能活动的手臂生生挥出了劈山分海的一刀！
无论真相究竟是什么，她都绝对不能让沈和正得逞！
沈和正显然没料到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有反击之力，伸出的手竟生生被削下了一根手指！可他竟毫无知觉似的，一把抓住了顾岁寒的手臂！
有人撕心裂肺地喊：“执棋——”
可顾岁寒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了。刹那间潮水般汹涌的灵力顺着交汇处涌入，顾岁寒反抗不及，一时间竟有了种灵魂已经与肉身生生分离的错觉；可紧接着一切都静止了下来，一把剑自沈和正背后而入，硬生生将两人都捅了个对穿！
顾岁寒第一次在沈和正脸上看见诧异的表情。可随即爆炸般的痛苦顺着剑尖没入的小腹蔓延向四肢百骸，她说不出话了。
——从沈和正的肩头，她看见偷袭的是他带的那个高个些的随从。而此刻她正并指为剑，将源源不断的灵力送入剑身。
可那人现在已经完全不像之前的那个人了。她脸上的表情是如此的熟悉，却又如此的陌生。
顾岁寒张了张嘴，剧痛下却只能泄出气声：“姬漓……”
那人脸上露出了一个微笑。那是“猜对了”的意思。
紧接着一切都暗淡了下去。意识消散前，四肢百骸的禁锢终于解开，顾岁寒拼着最后一丝意识做出了她原本想做的那个动作——她把袖子里的阵盘甩了出去，灵光大盛，陈二娘并谢停舟三人在叫喊声中消失在了原地。
……说好不会拖累你们的。
离开客栈前，她顺手将被谢停舟不小心遗落的阵盘收在自己手中。而两次看他用阵盘，足够顾岁寒学会这工具的用法了。
顾岁寒心里绷着的那根弦随着众人的离开顿时松了下去。天地颠倒，她什么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