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安澜摆出了洗耳恭听的姿势:“怎么说?”
“暂且不论当时让我们都一头雾水的陈筑,姬漓这事其实干得挺隐秘的,但却在上林苑翻了车。我们也是在上林苑彻底确定了傀儡术的存在,”顾岁寒无意识地摩挲着“展锋”的刀柄,“好巧不巧,相比临安,上林苑只多了一根搅屎棍,那就是沈和正。”
倘若不算情况未明的宋礼,那第一个在上林苑出现异状的傀儡就是夜访沈和正屋子的鲁纳。
顾岁寒把那天发现鲁纳的事和宋安澜又简单描述了一遍,然后道:“傀儡半夜三更跑沈和正屋子里,肯定是为了跟沈和正商量后续的什么事,暂且不探究他为什么在沈和正屋里和控制人断了联系,但傀儡失效后沈和正把它强留在自己屋里,而不是叫什么人把他送走,这个行为本身就很奇怪。”
“那天我摸进他屋子时,有一个细节我一直很在意。他在门口布了防人的铃阵,但或许是走得匆忙,靠门口的线没隐藏好,所以被我发现了。我那时只以为他是慌忙之间疏漏了,但现在想想,那铃阵很有可能是为了防屋里的人出去,而不是防外面的人进来,所以靠外的线牵得没靠里的线隐蔽。”
宋安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即便不是你偷偷潜入发现了鲁纳,等天亮之后他主家发现了他失踪,也会引起众人的注意。”
顾岁寒接道:“对。正是因为发现了鲁纳原本停止了呼吸,后来却又安然无恙地从屋里出去了,我们才怀疑到了滇国赶尸术的头上。随后,或许还是沈和正的手笔,不少傀儡都莫名昏迷,我们也因此怀疑到了韩玉青头上。姬漓因此壁虎断尾,将韩玉青抛出去吸引所有人注意力,自己躲到了幕后。”
“你这话或许说得通,”宋安澜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可是,沈和正为什么要这样做呢?他又不是做慈善,干嘛要帮咱把朝中这么大个毒瘤掀出来?”
“我也说不通,”顾岁寒苦笑,“我只能猜,或许是他想借着这由头把水搅浑?”
“我当沈大人是什么英雄呢,谁知道还是要用这些蝇营狗苟的手段把水搅浑,才能小偷小摸地——”黑暗中,姬漓坐在圈椅里,明明她才是被“请”来的那一个,却丝毫不惧,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男人,“——浑水摸鱼。”
她刻意把“浑水摸鱼”四个字咬得极重。昏沉沉的光线中,对面的人没有说话,但他的影子肩膀微微一动,应当是深呼吸了一次。
姬漓乘胜追击,挑衅地笑了起来,鲜红的嘴角好像一朵盛放到荼蘼的牡丹:“所以,沈大人大费周章,找到自己想要的鱼了吗?”
沈和正看着椅子上仿佛胜券在握的女人,心中千万思绪翻涌,意识到自己这次恐怕是马失前蹄,赌错了。
据传说,姬家的先祖是上古时期的精卫鸟。精卫衔木填海,所以她的后代血脉中都获得了镇压之力。铸造碎曦剑时,由于剑中玄铁怨气翻滚不休,剑身无法成形,姬氏工匠就把一缕血脉送入剑炉,这才有碎曦问世。
这些传说是真是假已然无法考证,但碎曦剑的戾气想要不影响到周围的修士,确乎需要身怀姬氏传承的人以血结阵封印。封印下的碎曦剑状如凡铁,却不能被封印者之外的人触碰,一旦破此禁制,妄动者将被业火焚身。
沈和正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自己右手掌心的旧伤疤。这是当初夺剑时留下的。鲜红的火焰吞噬了他整只右手,留下的伤疤无法消退,像一条条虬结的树根,盘踞在他的身体上。
碎曦剑凭空消失之后,他曾一度以为碎曦应当在姬漓手上——她也是姬家的血脉,姬泠已死,姬昀又整天没头苍蝇似的乱转,姬漓虽说没什么修为,一路排除下来应该也只剩她一个了。
说句实在的,直到今天之前,他都没怎么把姬漓放在眼里。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很漂亮的柔弱女人,在家庭的娇养与宠爱下长大,嫁了个还不错的丈夫。这种女人他见得多了,在他眼里她就像一只绵羊——会叫,生气了也会踢人,但也顶多能蹭破点人的油皮——谁会警惕一只绵羊呢?
哪怕这个绵羊手上有无形中将人玩弄于股掌,将人控制得服服帖帖的本事,他也一度没有放在眼里过——妖族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多了去了,但大部分都是纸糊的虫子,吓人,但没什么威慑力,也就够滇国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和和乐乐地过到老。
这次来“和谈”,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一是为了顾岁寒,二是为了下落不明的碎曦。
当初把顾岁寒从牢里扔出去时,他记得清清楚楚,自己试过她鼻息和内府,两者都已归于平静;就算她那时没断气,凭那一身的伤在大学里待上半天也该死透了。没想到此人生命力堪比雪窝里的大兔子,没死不说,短短半年又能没事人似的蹦跶了。
要不是他低估了顾岁寒的武功,分身的法力又不够,他是定要把顾岁寒重新捉回去的。沈和正自打接过归雁台,到他手里的人就没有竖着出去的——这顾岁寒不仅跑了,还跑了不止一次,堪称是活生生的挑衅,沈和正忍不了这挑衅在世上喘气。
如今碎曦剑还没到手,他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只好暂时把顾岁寒这边轻轻放下。可谁料原本十拿九稳的姬漓这边也出岔子。
他固然是牵了姬漓的线,让她叫那小皇帝把顾岁寒叫了过来,但他自认为这算不上什么人情——毕竟姬漓也从里面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他用计切断了姬漓的“傀儡线”,让她手下那些木偶一个个浮出水面,让她一时间手忙脚乱,又将她逼入绝境,自以为能乱中取胜,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可现在看来,姬漓固然处于下风,却也没到被他釜底抽薪的地步。沈和正有种可怕的直觉,此人的羽翼虽然已经被他折了一半,却还有后手等着他。
此人不是绵羊,而是只狡诈的狼王。
他这边正思忖着,那边姬漓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般,咯咯笑了起来:“我当是什么呢,沈大人表面上说要和人合作,实际上却背后给人捅刀子。我说沈大人,你不会以为你心心念念的碎曦剑就在我手上,所以我才一直不乐意给你碎曦的消息吧?”
心中所想骤然被人点中,饶是沈和正再老谋深算,此刻也忍不住神色一动。姬漓虽然看不清他表情,却看到阴影里他的呼吸微微一顿,不由得大笑了起来:“我说沈大人,你自己阴谋多了,自然看什么都是阴谋。只可惜,我姬云霭不是这样的人,我呢,没什么手段和势力,本来以为沈大人是个可靠的合作伙伴,谁知道大人居然背后算计我,可笑。”
沈和正从她的话里闻出了不妙的气息,却也不甘下风,冷笑:“长乐公主过谦了。要是公主也叫没什么势力,那滇国朝廷更是草台班子了。”
滇国的国主比起盛周两国,虽然稍显弱势,更多的时候只在各部族之间起到一个和事佬的作用,但影响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可据沈和正的情报,姬漓所创的镇妖塔已然在极短的时间内把整个滇国朝廷玩弄于股掌之中,各族族长也转而向姬漓而非国主归安。
姬漓不冷不热地“哼”了一声:“沈大人净说些台面上的漂亮话,桌底下却不知道使着什么不干不净的小手段。我看,咱们的合作便到此为止,至于归雁台里我手下的人,我也不打算一一告知沈大人了。沈大人这么喜欢玩这种猜来猜去的小游戏,不如对着自己台里的‘大雁’慢慢玩。”
沈和正顿时冷下脸来:“公主说得容易,可公主把我台里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头雁陈筑送到落棋阁眼皮子底下去,我还没同公主一一清算呢!”
姬漓挑起半边弯月似的眉毛:“你说谁?那个陈筑?你那么宝贝他是你的事,我么,只是单纯看落棋阁那个新执棋和和乐乐,管落棋阁像家家酒似的,看不惯,送个人过去吓她一吓,如何呢?要是沈大人有意见,那我就赔个不是。”
说罢,她当真还站了起来,悠悠地行了一礼:“至于别的么……沈大人今天着人把我‘请’过来,我还以为是有多重要的事,谁料居然是场自弹自唱的‘鸿门宴’,那便恕我不奉陪了。”
沈和正猛地站起来:“你……”
话音未落,姬漓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对了,沈大人,下次见面,记得叫我姬塔主,那劳什子的公主,我不稀罕。”
说罢,她像是失去了支撑,软软向地上倒去。沈和正快步上前查看,只见她衣服还在,肉身却化作了一个憨态可掬的小木偶,正在衣领里冲他傻笑!
沈和正万万没料到姬漓有此一招,顿时又惊又怒:“姬漓!”
韩府门外,一个被人丢在路边草丛里的小木偶忽然眨了眨眼,随后翻了个身站起来。还好天光还没大亮,否则这一幕要是被过往行人看见,非要闹鬼故事不可。
只见那小木偶站直了身子,抖了抖脑袋。一阵白光闪过,原本小木偶在的地方赫然站着姬漓本尊。她心情似乎很不错,不慌不忙地掸了掸袖子,正欲抬脚往韩府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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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走,却忽然感觉脚下不对。一低头,一团马粪蛋被她踩了个正着。
这马粪蛋也不知在这里几天了,风吹日晒之下一踩就化为了齑粉,但姬漓还是很膈应。她嫌恶地在旁边砖地上蹭了蹭鞋底,走到了打瞌睡的看门小童面前:“喂,你。”
小童原本支着脑袋,正在一下下地点头,听到她的声音清醒了不少,一抬头看见主人家抓到了自己打盹,顿时慌乱地站了起来:“公、公主!”
没想到姬漓居然没生气,而是和缓道:“门外墙根里的草丛好久没清理杂草了,你有空拔一拔。”
小童顿时直起腰杆:“好、好的!”
姬漓温和地点了点头,随后自己推门进去了。小童揉了揉眼,奇怪地咕哝:“唉?公主不是不见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姬漓进门之后,不冷不热地看了一眼原本韩玉青住处的方向,才向自己的院子走去。刚踏上那两侧种满芍药的石子小径,正在和其他宫女聊天的丹桂就注意到了她,惊讶地迎上前来:“公主!您回来了!”
丹桂和她算是半个家人,私下里不怎么讲究礼数,拽着她的衣袖前后看了一圈,见她安然无恙,才松了口气:“公主没事就好!公主,奴婢夜里给您添香,结果您却不在房中,可吓死奴婢了!”
姬漓笑盈盈道:“玉青出了事,我心里不好受,所以出去转转,没叫上你们,叫你们担忧了,抱歉。”
丹桂看她神色,心说这也不像心里不好受的样子啊。但她没把话说出口,只道:“公主心情再怎么郁结,也不该黑灯瞎火地出去散心呀。夜里什么人都有,多不安全。”
姬漓微笑点头,再三发誓自己绝不再犯,丹桂这才放过她,推着她回屋里洗漱打理。路过刚刚交谈的另一个宫女时,丹桂忽然想起来了什么,吩咐她道:“你去同宋将军那边说,公主没事,就是心情不佳出去走走,现在已经回来了,叫她们别费心。”
走在前面的姬漓忽然顿住了脚,回过头来:“你说,你告诉了宋安澜?”
丹桂看她脸色,不知为何忽然打了个寒噤:“对……对啊,当时奴婢见公主不在,被褥又凌乱,还以为公主出了事,一下子慌了神,便……便告知了宋将军帮忙找人。”
“宋将军……”姬漓思考片刻,也不知想出了什么,低头一笑,“没事。你去找她说吧。”
那宫女战战兢兢地走了。姬漓和颜悦色道:“走,咱俩回去吧。我可是有点困了。”
丹桂见她神色无异,疑心刚刚是自己的错觉,忙不迭地跟了上来:“好!”
姬漓微笑起来。在丹桂看不见的地方,一根银丝悄悄地钻进了她后脖颈。
而不远处的镇北侯府,顾岁寒忽然打了个喷嚏:“阿嚏!”
这一喷嚏惊动了正在自己院子外面搬行李的姬昀。他看了顾岁寒一眼,欲盖弥彰地换了个位置,试图让她注意不到自己。
宋安澜有事已经回自己院子那边了。顾岁寒看着他鬼鬼祟祟的样子,抽了抽嘴角,高声道:“姬将军!”
这下姬昀不能掩耳盗铃装作没看见了,只好又重新绕了出来:“顾执棋还有什么事吗?”
顾岁寒和颜悦色:“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在下只是忽然想起来,先前我说,能通敌的只有知道姬氏传承具体内容,而且知道落棋阁位置的人。在下事到如今才想起来姬漓此人是因为在下刚刚知道碎曦传承一事,那姬将军是为什么直到如今才怀疑到姬漓头上的呢?”
这话有点把烙铁往别人伤口上戳的意思。姬昀的面色一下变得惨白:“我……我……”
顾岁寒不说话,静静地看着姬昀百般纠结,最后才痛苦道:“我……我原本以为她是不知道姬家传承的事的。”
顾岁寒差点没把手里的展锋掉到地上:“她不知道?”
一个同样姓姬的人,居然不知道自己家族所传承的使命?
姬昀半死不活地捂着脸:“对……阿爹阿娘走的时候,她还比较小,刚刚到了会说整句话的年纪,所以他俩都没跟她说过。至于她长大以后……我和阿泠商量了一下,决定不告诉她。”
顾岁寒觉得匪夷所思:“为什么?”
“因为……”姬昀的神色忽然黯淡了下来,半晌,他苦笑了起来,抬起眼直视顾岁寒,“执棋,你该不会觉得,把剩余的人生和一把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却又不得不倚仗的凶剑绑在一起,是什么幸运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