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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心病: 小簟轻衾各自寒

作者:天沧既白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宋惜霜合上装有凤髓石匣子的盖,推了回去。


    “沈二哥……风太大,我听不清你在说什么。”


    “可是多亏有二哥在,我才得以见得沈半城大人的宝物,不愧是传说中的凤髓,连天边霞光也黯然失色。”


    她言辞发虚胡诌,显然是被沈昙那句“最喜欢的姑娘”惊得结巴起来,不禁后退半步。


    沈昙喜欢她吗?


    是如何的喜欢,究竟是兄妹之谊,还是……男女之情,宋惜霜有些茫然起来。


    凤玱城比君都风气粗犷,春日高楼阑干处,倚着环肥燕瘦,云容雾鬟的女郎们,她们到出阁之年,若看上街头哪位年轻的书生或武夫,会嬉闹着抛落相思豆与绢帕香果。


    惹人抬首后,她们便以团扇掩着下半张面容,羞涩些的会道“郎君可否上楼喝杯香茶”,豪气大胆的便直接问“我中意郎君,郎君可有婚配”。


    两相对眼,比一万个踏破门槛说亲的冰人好用。


    在这一刹那,宋惜霜心中千思百转,她忆起往昔点滴,从沈昙斩开冥婚棺材开始,到陪她夜探牢狱,验尸烧山。


    桩桩件件,更似是并肩作战的挚交。


    往深处讲,沈二哥朝她走了九十九步,她却只在及笄后煤山寻他这件事上朝对方走了一步而已。


    他们之间的关系,若要谈异性情分,其实比江灵晔,比表哥宋嘉澍要深,但要论两心相合,余生相携的感情,还是达不到的。


    宋惜霜扪心自问,沈昙几乎比她身边所有人都了解她,但她却并不了解沈昙的生身经历。


    那是沈昙,是菩如山不染人间烟火十六载的小道长,他受女娲娘娘偏爱,骨相皮相是她见过最好的。


    他们还没换回自己的装束,皆是灰扑扑一身煤工粗布短打,但相比浸在煤灰光着膀子的煤匠来说,沈昙已经算是衣衫齐整。


    面前的郎君身姿如鹤,鬓边凌乱的发丝随风起舞,听见她的回复后,他那双如山尖初雪般凌凌的瑞凤眼眸半敛。


    霜襟雪鉴,冷玉无瑕。


    宋惜霜心想,愈是完美,愈是有破绽,她从前有靠近过,推敲过沈昙的内心吗?


    不,她没有的。


    任何男子在求亲前都可以演戏以表欢心,沈昙对她再好,也改不了这条铁律。


    宋惜霜看不清沈昙的心,也觉赌不起。


    当沈昙看清了宋惜霜后退的脚步后,他弯起的嘴角逐渐下沉,却眨眼间换上舒和的面容,将匣子收回袖中。


    是他心急了。


    “我说,此地离凤玱城与菩如山皆不算近,近来城中戌时宵禁,要委屈朝朝在云梦洲客栈过宿一夜。”沈昙徐徐道。


    他静静地与宋惜霜拉远距离,这样她就不会担惊受怕一些。


    “萧二郎与宋姑娘也在客栈等我们,朝朝,走罢。”他淡然地对身旁的姑娘说道。


    沈昙言语从容,没有偏执质问,也并不对暗中抗拒的宋惜霜表示冷漠轻视。


    他适时表明心意就够了,并不欲展露强取豪夺的戏码,逼问那些与自己十指相扣,故意抽去掌心帕子的旖旎时光。


    沈昙对宋惜霜的态度,一如既往。


    宋惜霜内心松了口气,笑着滔滔不绝道:“我有什么好受委屈的,这不比昨夜五个人热热闹闹挤在一块要好么?说到云梦洲,正值春日踏青……”


    风吹走了两人半晌前的紧张不安,白色的野蝶围绕着女郎的裙角飞舞。


    宋惜霜用大声说话来掩饰自己“怦怦”直跳的心房,讲有趣的市井人情,古籍游记。


    全程还是她讲,沈昙安静地听,不时微微颔首补充两句。


    她觉得自己与沈昙之间有什么悄然在变化,那些念头快得让人无法抓住。


    于是,宋惜霜瞥了眼沈昙雪玉般的侧脸,她欲小心翼翼开口,却先看见对方鸦青长睫轻颤。


    “沈二哥,我们还是最好的朋友,对吧。”


    沈昙自然注意到了身侧那道灼热的又带着些许不安的目光,他轻声回复道。


    “对。”


    但从今往后,他不会止步于此。


    *


    已是暮霭,宋惜霜从陡坡望去,云梦洲大小江谭如玉带般相环绕,芦苇密布在沙堰上,广植桃夭梅树。


    随云客栈就坐落于一角背山面水,负阴抱阳之处,鹧鸪绿柳,老鹳青亭,竹竿上挂着的酒旗随风轻晃。


    宋惜霜能看清上方绣好的古篆“随云”二字,颇有几分野趣。


    这下就算二人皆是路痴,也能找到方位。


    她的心情霎时放松下来,从山坡奔下来脚下沙土打滑,竟一下子摔至了走在前头的沈昙背上,她压得结实,脑袋垂在郎君的耳边,听见了那声轻不可闻的闷哼声。


    那道声音低沉喑哑,让她忍不住心生悸动。


    宋惜霜连连撑着他宽厚的两肩后退几步,扭伤的脚踝使她猝不及防坐在了地上,却先关心问道:“二……二哥,我压疼你了吗?”


    话一脱口,她就后悔得想给自己嘴巴缝上。


    那些看过的春野秘戏图瞬间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如若沈二哥不说出那句话,纵然再亲密无间,她兴许只当他是地瓜与山芋,但今非昔比,她不由琢磨起自己的言行。


    “压”——有很多种压法,尤其是男女欢好,不止传统的压法,还能坐在两股之间磨合,亦可以交叠于墙角。


    宋惜霜想入非非。


    沈昙回首见她失礼坐在地上垂头不语,便心中了然,他背上的剑伤方才被柔软无骨的朱蕊磨得有些酥麻。


    到底是谁轻薄谁呢?


    “怎会,二哥又不是纸片做的,”他微敛眸光,背着她半蹲下往后伸出手掌,语气温柔欣然,“朝朝,你既叫我一声‘二哥’,那哥哥照顾妹妹,是不是应当的?”


    见宋惜霜有些犹豫,他坦然解释道:“如果今日在这的是宋郎君,他也会这样背着你。”


    宋惜霜暗忖道,确实如此,如若宋嘉澍在这的话,不用说背了,她会提刀威胁对方,宋嘉澍抱也会将她抱回去。


    沈二哥是好人,这倒显得她居心不良。


    晌久,沈昙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决定,当察觉到自己背后一沉,两肩的布料被女郎战战兢兢地揪住时,他反手牢牢扣住宋惜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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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膝弯起身。


    纵然背上的伤痕隐隐发疼,他也不禁嘴角上扬。


    宋惜霜这回很谨慎,收腹含胸,一点也不敢碰到沈昙的背上。


    但骨肉相贴,她渐而觉得沈昙的手心不那么冰凉了。


    “沈二哥,”为了打破这种不尴不尬的氛围,她小声凑在沈昙耳边,像是在说什么秘密,“及笄宴上,祖母为我取了字,叫‘昉’,是取自‘日月同辉,昉兮灿兮’之意,二哥……你说好不好听?”


    沈昙脚步稳健,走在沙堰边,耳廓传来姑娘幽幽的吐气,他默念心经,嘴上却应道:“好听,这是个很好的字。”


    宋惜霜粲然一笑,她喜欢沈昙说好话,尤其是对她。


    “二哥,我很高兴,”她放松下来后,不由双手垂在沈昙的肩头,凑近说道,“你呢,你的字呢?又该何时及冠?”


    宋惜霜心里像挠痒痒似的,她心底的种子破土了。


    她想从今日以后多了解沈昙。


    “我爹早逝,母亲另别良人,师傅……也并未与我取字。”沈昙听懂了对方的意思,轻言慢语道。


    宋惜霜听罢,心尖不自觉被一双手拽住似的,紧得她喘不过气来。


    山风清浅,刮过郎君微红的耳廓。


    宋惜霜用指尖虚虚量度着沈昙的肩宽,腰背。


    他看起来很瘦削,却不知剥落衣裳后是否肌理流畅,蓬勃昂扬。


    她有云蔚绣坊,可以从自己的账上走,挑最好的布料,和卫姊姊一起做身及冠的礼服。


    沈昙素来只着青雘色素衣或道服,他生就好颜色,面如白玉,应以品蓝色的广袖衣袍相衬,还要以银线在袍角绣上祥云与月昙。


    心中千思百转下,在看见沈昙背后逐渐涸透玄衣的血迹时,宋惜霜唇边的笑意蓦地凝固了。


    她终于知道为何能领着龙舟夺标,竞选花魁舞剑气也不喘的沈昙,最近两日看上去如此羸弱。


    她亦想起沈昙被她戏弄时一掌险些拍到地上的情景。


    还有他手挽金弓时鬓边的冷汗,孤自饮寒守在一帘之外等她醒来。


    眼看就要到随云客栈,宋惜霜想从他的背上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了那双扣得愈发紧的手,她气急之下冲他喊道:“沈昙,我是旁人吗!”


    见郎君不应,她兀自又重复了一遍,不禁抽咽道:“难道我是旁人吗?你受伤了……就不能告诉我吗?”


    沈昙扣着身后的姑娘,他自然敏锐觉察到了背后涸透的血痕,还有从宋惜霜脸上坠落到他衣领处的水珠。


    一滴,两滴……滚烫的泪顺着他的脖颈,流淌在他的胸前与小腹。


    她一定是生气了,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直呼自己的名字。


    “朝朝。”他郑重地唤着她的名字。


    唇齿缭绕,缱绻至极。


    “我怕你会担心。”


    沈昙背上像用朱砂笔画了张舆图,血逐渐染在宋惜霜的指尖。


    “事实证明,我并未预判出错。”


    何况你的反应告诉我。


    我对你的喜欢,并非……一厢情愿。


    他开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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