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君在说什么,果然是我菌羹吃多了,还以为是二哥在讨封,郎君,是否想问二哥是谁?”宋惜霜捏着绣帕揉揉眼睛,换了一副迷瞪不清的模样。
“我祖母养了只鹦哥叫八郎,它去岁生了四只蛋,我们按其破壳先后便管它叫大哥,二哥……”
宋惜霜眼如弯月,她眼见面前郎君笑而不语,食指勾着那白玉菩提甩来甩去,后背沁出了一层汗。
“十一娘谢过郎君方才的称赞,只是我见识浅薄,今日第一次见到郎君,还不知贵府主君与宋家何旧?”宋惜霜攥紧了贴于小腹前的双手,镇定道。
她既圆了谎,便不该再如此被动下去。
何况,宋惜霜笃定,这人身份比她的窘境更难宣之于口。
东方昼单手背于身后,左手旋转的红痣蓦地静了下来,白玉菩提子溜过那颗蛊人的红痣,滑过苍白的指尖与腕间的青筋脉络,像条白蛇直钻如袖中消失了。
“我与府上瑞熙堂老夫人有旧,倒是宋姑娘真的是……第一回见我么?”东方昼低声笑了,看向宋惜霜腹前广袖,仿佛看穿了她紧张不安的动作。
“我却觉得宋姑娘,似曾相识。”
东方昼移近两步,探出左手欲触上宋惜霜的眉眼。
就在这一息间,宋惜霜心中千回百转,顿时有了主意。
她“啪”一声打落对方苍白筠瘦的手,面上是憋足了气的绯红:“郎君竟如此无礼!胆敢出言不逊,哼,我要告诉祖母去,这是什么道理!”
宋惜霜装作被轻薄后气势冲冲寻宋老太君告状的样子,她提着厚重的广袖礼裙旋身就走,见背后那人不再出声后,脚步愈发迅捷。
她心如火焚,暗忖道:要命了,卜筮的怎么就没算到今日会碰上这讨命债的。
站在原地的东方昼见宋惜霜落荒而逃,嘴角轻轻一撇,似笑非笑。
“殿下,我去杀了她!”
从假山后骤然传出一道狠厉沙哑的女子嗓音。
孔雀蓝裙角飞扬,款款走出一位容貌秾艳,青眉吊眼的高俏女郎,她绾着南芮国随处可见的随云髻,髻上也入乡随俗佩着两支玉步摇,额前却挂着小辫与金坠,耳珠垂下蛇形流苏。
“梦蛟,我们这回来雍州,可不是为了捏死一只蚂蚁。”
东方昼扬起左臂,制止住了梦蛟跃跃欲试的动作,凝声道:“煤山的那群宵小,可都处理干净了?”
“殿下……恕奴无用,”梦蛟看着他手心的珠串停止了盘动,顺间慌了神,“严岿死了。”
东方昼嗤笑一声道:“还是那个人做的吗?”
梦蛟跪地不语,她额角淋漓,想到在煤山死得惨无人道的头目严岿,与四年前在流放途中的巡抚使瘟猪樊广死法列同,不由心神一颤。
樊广是在泥雨山崩解手时消失不见的,他被玄翎卫发现时已四肢俱断,被十七根木桩钉死在一位老妓的床榻上,口中还含着他生前珍爱的贼驴东西。
此后经年,东方昼私巡稽案,在民间无私公正的“眀寰太子”的形象愈加深刻,但凡因盘根错节的官场庇人,便会被那“侠士”报复。
而雍州煤山山主严岿,向来以清廉刚直的品性被煤山上下敬仰。
“严岿大人,于三日前被监矿吏在新矿中找到其尸,亦是如樊广四肢俱断,被木桩钉在壁上,且口含那块凤髓石,只是……”梦蛟跪地,头垂得更低了,“当时人群喧杂,那块凤髓已不见踪迹了。”
据说是上巳时,煤山的一个稚子运煤时溜入煤洞,刨到块遗失千年的凤髓石。
梦蛟视死如归,闭上了眼睛,却感到发髻一重,她伸手摸了摸,却磕到东方昼那只冰凉的指节,自己像被热油烫到般迅速缩回手。
她眼前的郎君双眸凉薄,青雘色袖子擦过她的面颊,雪松潮香飘至鼻尖。
“阿蛟,你为什么怕我?”东方昼将梦蛟发髻上的金簪插得更紧了,他熟练地扯出一个笑,“并不是每一个南芮的女郎都戴步摇,金筒簪比步摇更适合你。”
“殿下……我。”梦蛟面容“噌”一下红了。
东方昼却于袖中摩挲着指尖,好像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笑着看梦蛟跪在玉池边照水作镜,心中却想着方才对他满口谎话不脸红的姑娘。
那姑娘身上的丹雘色织金牡丹纹太暗,还是九尾金凤翟衣更适合,髻上的琉璃垂珠也次得很,比不过他嫡母宋皇后的东海明珠耳铛。
她叫“宋惜霜”,小字“昉”。
这样的姑娘,最适合关在他身边,日复一日地折磨,拔掉她所有羽毛,陨灭眸中光彩。
她们跟每年御林苑赶出被东方月明狩猎的迷鹿有什么区别呢。
只要一副皮囊,就能诱骗得找不着路,真简单。
东方昼闭上眼,骨指盘着一颗颗颗黄润的菩提子,幻想着塞入那人的舌下,神阙与花林中。
这该有……多好玩啊。
他轻笑出声。
*
“殿下,我去杀了她!”
“煤山严岿,樊广,四肢俱断,凤髓不见!”
……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宋惜霜顺即掐住了八郎的黄喙,她手抖如筛,如坠冰窖。
殿下,还能是哪位殿下。
只能是眀寰太子——东方昼。
八郎是个留声鸟。
在宋惜霜与那郎君交锋时,便看见这风流快活的鸟在假山上与其鸟中美人交尾,待她匆匆逃走后不久又不要脸地跟上来讨食复读。
“姑娘!宴席可还没结束呢,您是有什么不适么,还是说……”紫芙推开门,看见蹲在角落垂首抱着八郎的宋惜霜,神秘兮兮道,“可是来了癸水?”
宋惜霜猛一转头,回绝道:“自然不是!”
她至今心悸不已,这是被那杀人犯吓的。
五年前在云嵘山庄拿琉璃碎片杀人的是他,奸害监禁卫秋水等十六个姑娘,以及在眼睁睁看着替考的苏慎火焚刑场的人也是他。
而民间却称其为“眀寰太子”。
东方昼不过弱冠之年,私巡九州时政绩斐然,不知内情的百姓以为这位太子押樊广,揭替考,修河渠,足以见诸事严明公正,心怀广宇。
谁会想到这位太子实则人皮兽心,粉饰太平呢?
如若没有罪,就创造犯罪的机会,这就是东方昼走的路。
东方昼,就是站在薛济源背后屏风的人,从卫秋水到苏慎之案,都是他在推波助澜。
宋惜霜想到那个存在的可能性,不由后背发凉。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这些血案能不能沉冤昭雪都不要紧,若是翻案他能赢下民心,反之他也能收服官派,要挟异己,布局称帝大业。
但是一个生来含着金汤匙,告天地祖庙封之的太子,被国君与宋后珍爱的嫡长子,为何会这般视人命为草芥,不分黑白,用累累白骨铺就帝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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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惜霜不明白,她绝非是那等高尚济世的人,什么“煤山”,“凤髓”,“严岿”,只要咬死自己是个天聋地哑,东方昼还能拉她一同下地狱不成。
她只是个女郎,侥幸在煊赫的雍州百年世家宋府谋得一席之地已然是万幸。
若是在出阁前能攒够体己,让云蔚绣坊发扬光大,立足雍州南芮,再立个女户过一人逍遥日子,便是做梦都不敢梦。
残酷的现实是,她既不能像宋嘉澍那样考取功名,也不能像沈二哥那样游走闯世。
宋惜霜捋了捋八郎的羽冠,想到这些事后,她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喘不过气来。
她已笃定主意了。
她宋惜霜就算从翠微琉璃塔上跳下去,也绝不会再掺和东方昼这趟浑水!
后许,宋惜霜先是差人与宋老太君递信自己身子不适,再拉着紫芙紫萝躲在凌霄院。
她给立功的八郎喂了一捧的黍谷,直闹得紫萝也说:“姑娘别喂了,八郎快撑死了。”
而紫芙看着宋惜霜怔愣的背影,却若有所思起来。
一直到日暮光散,向路过的张祷打听到宋府所有宾客今日已出府,宋惜霜才潦潦松了口气。
*
雍州煤山,本名“漆金山”。
但在此地掘煤挖宝的煤工不以为然,觉得念着拗口,只管叫作煤山。
煤山状若乌云压顶,山势崔嵬,似龙脊蜿蜒,山腰处则怪石嶙峋。
山脚下散落着苍墘部的煤工屋舍,多为土坯低矮,家里有娶妻姊妹的便讲究些,四周用木栅栏与荆条围布,抹上烂牛粪抵火。
苍墘部的阿能虽謇吃却力气最大,他今日又被新任山主严守富塞了加运十车煤的差事。
“阿能,又来点卯啦!别忘了替哥哥也画两笔。”
黑面煤工被接替后搭了搭阿能的肩膀,嬉皮笑脸道。
“点卯”,听说是朱袍紫袋的权贵上工时要说的,阿能每日勤恳得像个牛马,这是煤工之间的玩笑话。
阿能生来有些痴呆,他点了点头憨憨一笑,开始勤勤恳恳运着那十车煤。
煤山的煤洞成千上百,新任山主严守富上任后,煤工更是日以继夜做工,工钱却半分不涨。
这个刚开采的黑黢黢煤洞中,只有阿能一个人来回撬煤,运煤,他的汗“啪嗒”“啪嗒”坠在地上的煤渣滓上。
阿能什么也不懂,每天只是按着去世的阿娘给他定的规矩:被搭肩,撬煤,运煤,下山吃苦菜饭,睡觉,吃苦菜汤,上山……
一成不变,阿能很喜欢。
末了,阿能终于做完今天的差事,他忽然回想起那句规矩“不能空手出煤洞”。
他大着胆子走进更深的煤洞,那里会不会有族人说的凤凰血凝成的石头呢?
可是阿能听说上任山主就是为这颗石头死的,他顿了顿脚步。
阿能不想死。
他正想随便捡一颗石头下山时,却有意无意听到一声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呻吟。
阿能大着胆子提着煤油灯照在那个衣服沾满煤灰的人脸上。
那人有一双极为好看的瑞凤形眼,眼梢上三分深邃的细褶,宛如玉痕,乱糟糟的煤渣掩不住亦妖亦仙的神容。
昏暗的光下,阿能才发现这人后背汩汩流血,却口中喃喃着。
阿能好奇地用耳朵贴近他的脸才听清。
他在说。
“朝,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