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至,万物生。
宋惜霜及笄礼的簪者要邀请薛仲桃,这是她从很久以前就敲定主意的事。
然而薛仲桃去岁看亲频频受阻,听闻看亲的儿郎不是在湖舫突然闹肚子丢了脸面,就是陪之踏青时摔落马背,或科举不顺无颜相看。
最后男方不了了之,便差遣人送薛府彩缎两匹以示歉意,冰人一瞧,这是“压惊”之意,自然说不成了。
薛仲桃不以为意,却在初春时,孤自入君都应召帝妃大选。
“国君那岁数,都能做薛姑娘的爹了,薛姑娘这样韶华正盛的女郎,要是被选上帝妃,那叫个劳什子事!”
“那也无甚办法,国君虽则专宠宋皇后,但多年膝下仅两位皇子,明寰太子殿下自是不必说,昭德公主也是独一份的宠爱,只可怜那二殿下,生来无母,又五年前死于疫病……”
“是而,那些朱紫官人日日在朝堂死谏,要国君广纳帝妃延绵后嗣呢。”
在凌霄院廊下晒书熏香的小丫鬟们悄悄摆龙门阵,她们的动作有条不紊,却个个睁圆了眼,震骇不已。
这些官宦人家嫁娶的私事,其实撩不开仆从的嘴,在凤玱城早就传得面目全非了。
宋惜霜在旁拨了拨香炭,心里也为薛仲桃不值。
紫萝抱着一摞书,见自家姑娘孤零零坐在角落,忙接过她手中香铲,小声问道:“姑娘真的要请谢姑娘作赞者么?”
若放在三年前,谢弗樨也是刚及笄的年岁,因谢琚高中进士,谢家也与沈半城结为商会盟友,沈楼半数居室器物出自谢家挖掘的匠人之手
要说雍州世家中,宋家是个聚宝盆,谢家近年也有后来居上之势,凤玱城的冰人踏破了谢家门槛。
谢弗樨却至今未点头出阁,素日于商铺重抛头露面。
到底是亡妻之女,谢存翀便由她去了。
宋惜霜应了紫萝的话,微微颔首,弯下腰将书篓子里的书捡出晾晒。
紫萝觉得自家姑娘从改名换姓入宋家族谱后便有些怪,沉静端肃得过分。
宋惜霜其实在等沈昙。
这回是七十三日,音讯杳无。
“姑娘!”紫萝眼睛乱转,蓦地大声叫住发呆的宋惜霜,意识到后附于她耳边,“您是不是还在思虑那事?”
宋惜霜知道紫萝说的是癸水一事,她年幼在君都被白姨娘苛待,请来宋府的大夫如云,诊脉后道其有些身弱不足。
“没来才好,我听栀宁说,那癸水来时小腹坠坠,淋漓不尽,无法控制,还不能贪凉食辛,真是折磨。”宋惜霜解释道。
“为何男子就不能来癸水?”紫萝也有些气恼不已。
凌霄院的小丫鬟们听闻纷纷凑上前诉苦。
*
到了宋惜霜及笄宴那日,天光放晴,云暖气和。
宋老太君命人大开正厅,红绸锦缎挂满,祖宗牌位摆置于香案上,角落的瑞紫海棠如火如荼。
昇和楼晨钟长鸣,宋惜霜闭着眼,直撩开锦被坐于妆案前净手洁面。
侍妆的小丫鬟们见状,问她唇脂该选嫣红还是翘红,却见宋惜霜点了点扫眉的黛盒,被好一阵嬉笑。
“笑什么,不许笑,今日是姑娘及笄,可不比从前了。”紫芙面色装作不虞,横了不懂事的小丫鬟们两眼。
小丫鬟们知道紫芙无心,是装样子罢了,遂敛白齿,为宋惜霜理好采衣与清浅的妆面。
宋府朱门广开,宾客如云。
到开礼时,宋惜霜总算清醒了三分,她跟在宋老太君身后与先祖敬香。
唱礼的全伯沉声道:“及笄礼始,行初加之礼,着初加冠服!”
白珠珠了然,扭着身子于宾盥净手擦拭后,意欲为宋惜霜梳发加簪。
她起初不乐意,但宋老太君像是猪油蒙了心,要将这舞姬之女记在她与宋聿风的名下,又以掌家钥牌暗暗威胁,只得应下这义女。
宋惜霜跪在正厅中,眼观鼻鼻观心。
“嫂嫂,我来罢。”
白珠珠执梳的手停在了半空中,她嘴角勾起一抹笑,快速将玉梳塞到宋端娘手心。
宋端娘已经显怀了,站在宋惜霜身旁时,小腹微微擦过她的耳尖。
宋惜霜悄然挪了挪膝盖下的蒲团。
“令月吉日,风顺云祥,吾家淑女,今日及笄,初加罗帕,素服以彰,愿尔弃幼志,顺承厥德……”
全伯接住了宋老太君的眼色,面无表情地继续宣唱道。
宋端娘无疑是严谨的母亲,将宋惜霜额角的碎发用兰泽香发油抿了又抿,再顺梳她及腰长发,端正地在半髻插上有司奉上的金笄。
“再加冠服!吉月令辰,风华正茂……”
谢弗樨含笑虚扶起宋惜霜,与她去东房换上身暗绣牡丹深衣,再回到正厅朝主座的宋老太君正肃拜礼。
正宾请的则是德高望重的一品诰命方老太君,她面相慈和,盥手擦拭后,轻抚平整宋惜霜的肩衣。
“好孩子,莫怕。”
今日来宾众多,宋惜霜还瞥见远处与谢家一同来的没印象的年轻郎君。
她并未在雍州世家的画像中见过,甚至背对时听见那些郎君窃窃私语。
他们在说些什么,是她腰间玉带没系端正,还是后领未正,或是她从未绾过高髻,显得有些滑稽?
宋惜霜看似稳如老狗,实则紧张得手心发汗。
“勿慌。”
历经大风大浪的方老太君自然看出来了。
方老太君的安抚无疑是一帖良药,让她顺即镇定下来。
那双沟壑纵横的手接过谢弗樨递上的海棠琉璃掐金丝发钗,动作迟缓有力,取下宋惜霜半髻上的金笄,为之插上发钗。
宋惜霜则从容起身与方老太君行礼,后再回东房换上庄重的丹雘色织金牡丹纹广袖大衫,她头绾高髻,再端肃拜礼。
宋老太君眯眼看着面前容华灿举的女郎,满意地点了点头。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俱在……”
宋惜霜听到全伯唱到“兄弟俱在”时,不由怔愣住,宋嘉澍在君都考了两年,上次见还是除夕家宴,而宋栀宁去菩如山的小道长常明那养身治心疾一月,不可断截。
宋老太君膝下孙辈,只有她一人了。
谢弗樨上前摘下那支金钗,方老太君捧着一顶金乌衔南海明珠金冠戴在宋惜霜高髻上,将冠两侧的八宝璎珞琉璃垂珠端正坠于两肩。
方老太君昂声如钟:“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
宋惜霜敛眸,她知道这是要赐字了。
“盼尔日月同辉,昉兮灿兮,故赐字曰——‘昉’。”
宋惜霜猛一抬首,看向浅笑的方老太君,再是那主座上一言不发手握鸩杖的宋老太君。
紫萝紫芙都不知她为何这些日子记入宋家族谱,有了大好前程为何闷闷不乐,实则只有宋惜霜还记得那个“朝朝儿”。
“言朝兮”并非顺遂,但也承载了太多与沈昙,栀宁,嘉澍表哥的回忆,而“宋惜霜”更是一个未知的名字。
宋惜霜仿佛看见宋老太君那双混浊的眼里在道:“莫要偏执于过去,也莫要害怕将来。”
她明白了,自己的心潮已如入无人之境。
这就是及笄之意。
三加三拜及取字已了,宋惜霜起身示众,面向正南君都皇城方向正肃再拜,又接过酒水跪洒祭地,青粳抿口,跪听宋端娘的滔滔训词。
末了女郎昂首,那双秋水含眸沉静有力,少容灿灿,高髻广袖端华昳丽,向主座的宋老太君,正宾与宋端娘作揖,她铮铮答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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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虽不敏,敢不祗承!”
这回,宋惜霜不再紧张,也不再害怕了。
*
宋惜霜行完及笄礼,还不能松一口气,她需跟在白珠珠身后与今日来宋府观礼的女宾陪话道谢。
“瞧瞧,这样明妍秾丽的女郎,整个雍州,那也是无出其右!”
说话的是纪家夫人,虽与宋家是生意场上的死对头,却面上功夫做得极为圆满,拉着宋惜霜的手夸个不停却忽然眼睛一转。
“不知女郎这亲事可定下没有?白姊姊,我们相识多年,今日就向你自荐枕席罢,我那侄儿子建!去岁便中了举人,卜筮的都说那是要登殿拜相,流芳百世……”
纪家夫人迅速拉过一个生了满脸痦子的羞涩郎君恨不得推到宋惜霜胸前。
那痦子郎作了个揖,迎风擤涕,朝宋惜霜步步紧逼。
“姑娘幸会幸会,小生不才,看姑娘谈吐不凡,想必熏染大户人家,不知小生可有这个机会与姑娘,饮酒作……”
“曾经有人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小生如今见了姑娘才知道,什么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宋惜霜后退三步,袖中双拳握得“咯吱”响,她正极力管住自己快要变得狰狞的表情和杀人的想法。
纪家是罢,天暖了,又该让他们家吃西北风了。
白珠珠眉头紧锁,悄然将宋惜霜牵到身后,招来不远处的谢弗樨使了个眼色。
白珠珠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主,顺即换上笑脸:“夫人谬赞了,我们十一娘啊,是……”
谢弗樨随即欢快地拉着宋惜霜的胳膊,手中玉扇指了指云亭假山:“阿昉妹妹,那是什么地方,不如带姊姊游览你们宋府。”
宋惜霜心弦缓和下来,遂带着谢弗樨走得愈来愈远。
哪里都行,只要别让她看见这古风小生。
谢弗樨陪同了一会,便又被急着叫去处理商铺琐事,她年长宋惜霜五岁,细心嘱托两句后才匆匆离开。
而宋惜霜身边的紫芙被叫去了瑞霭堂训话,紫萝也带着小丫鬟们收拾着东房正厅残局。
宋惜霜孤身一人走走停停,意欲绕廊回凌霄院更衣解落沉重的配饰,却走到了荒僻宋府的西北角。
她忽然被一阵风吹迷了眼,拿绣帕拭泪后迷蒙中看见前方假山石有个熟悉的背影。
一位身穿青雘色锦衣郎君长身玉立。
“二哥!你怎么才来?”
“诶,你回头看看我呀,我今日可好看吗?”
宋惜霜心中过于激动,等她唤出口搭上郎君的肩头才意识到不对之处。
那人用来束发的是金冠,金冠中隐隐可见嵌蛟龙游走,而沈二哥素日至多用木簪或玉簪。
并且他身形远看劲瘦鹤骨,近看较之沈昙却有些清癯,手中正盘玩着一串白玉菩提子,食指内侧的红痣在宋惜霜眼中转花了眼。
他声色清幽,抑扬顿挫。
“‘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原来宋家姑娘是这般承志养德的。”
宋惜霜看着他手指内侧红痣与白玉菩提子倏然停止转动。
她心中翻涌起惊涛骇浪,想起十岁那夜在镜湖水榭撞见的事,还有雷雨被追杀躲入沈半城车厢中的害怕统统回到她身边。
宋惜霜脚步却原地扎根般动不得。
东方昼缓缓回头,言辞带着几分戏谑。
“不过宋姑娘今日,确实……好看。”
宋惜霜终于看清了对方的容貌,她不禁瞳孔发颤,手心的金簪浸汗。
那郎君华仪非凡,剑眉凌厉,鼻如峻峭玉山,眼睑轻薄,青鸦睫羽勾勒出一双极为冷淡的丹凤眼。
他说出那句话时唇角扬起。
宋惜霜觉得这并不意味着友好,反而……带着高位者视玩物的轻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