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几天,裴砚便将自杀案查了个水落石出,幕后的高利贷链路的涉案人也都全部清查,花间阁聚赌放贷的真相无可否认,但意外的是,证据最终并不是指向阁主阿史舒兰,而是她的侍女——盼儿。
而盼儿如此记恨盛香坊的原因,是因为盛香坊的新戏。这出戏讲的是一位从异域来和亲的公主与皇子之间从相识到相爱的动人的“爱情故事,两人为了克服国家之间的隔阂而拼尽全力、舍自己而保全对方,其情其感令人动容。
——但盼儿不认,甚至觉得这是刻意的美化和侮辱,因为和亲的公主本就因为两国的实力悬殊而低人一等,而宫廷的争斗倾轧就更是让人小心谨慎、如履薄冰,怎么可能有爱情?
但盼儿说,让她最后下定决心杀人的,是戏文中两人共同抚养孩子的那一幕——
她眼中尽是嘲讽和谬笑,“皇子怎么会让和亲的公主生下孩子?他只会夜夜求欢,然后给她一碗一碗灌下落胎药,让公主在无数个午夜被噩梦惊醒,最终在伤神与伤身的双重折磨下慢慢地衰败、死去……”
“却连葬礼都不曾到场。”
李昭宁并未见到那个名叫盼儿的侍女,但仅仅只是听柳莺莺的描述,就觉得毛骨悚然、神思震颤。
“她怎么会知道和亲公主的待遇?”
李昭宁望着延英殿内完好无伤、简装轻饰的柳莺莺,蓦地挑眉问道。
柳莺莺摇了摇头:“臣妇不知。”
李昭宁突然想起阿史舒兰的那双绿色的瞳孔,似草原苍狼一般锐利而洞明。
或许……
“陛下难道知道些什么?”柳莺莺看着出神的李昭宁,身体往前倾了倾。
李昭宁这才回神,笑着摇头道,“没什么。”
似是想起了什么,李昭宁问:“后来呢?怎么判的?”
柳莺莺眼睫一颤,思忖片刻,还是开了口:“盼儿自然是斩首。那花间阁主也有包庇藏私之责,判了几年牢狱之刑;而一众涉案则罚的罚、打的打,也有蹲监狱的……”
柳莺莺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竟有些哽咽,“但他们却永远都回不来了……”
李昭宁知道柳莺莺说的是盛香坊的伶人们,见她伤感,便走到她身前,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他们的尸体会葬在官陵,都交给你去办。”
柳莺莺蓦地抬起头,眼中泪光潋滟,却充满了不可置信的光:“可是他们都是贱籍伶人,与士子们是云泥之别,怎可……”
李昭宁笑笑,目光笃定:“若有得选,他们怎会选择这样的出身?贵贱之别应在人心,不该由命数来定。”
“况且……葬在官陵,也是为了让后人警醒,断案需谨慎,一朝错漏,便是无数人命和冤魂。”
柳莺莺脸上泪滴滚落,唇角却微微地带起一点弧度。她紧紧地握着李昭宁的手,胸中千言万语,最终却只吐出四个字:
“多谢陛下。”
李昭宁宽慰地笑笑,紧了紧她的手。
两人正感慨间,小太监来报,裴砚求见。
柳莺莺会意地起身,俯身行礼:“陛下既有国事,臣妇就不打扰了。”
李昭宁亦是会意地歪了歪脑袋,勾唇一笑:“常来玩。”
柳莺莺一愣,惊诧于她这话的跳脱,但终究还是没有说什么,笑着摇了摇头便退下了。
至裴砚进来,李昭宁脸上笑意还未散,唇角梨涡被晚霞的光晕填满,莹白面庞泛着一层粉橘色的光,透出与平时威仪严肃的她截然不同的娇俏可爱。
裴砚便被李昭宁两颊上的晚霞暖风熏得醉了一瞬,竟连行礼也顾不上,笑着问道:
“什么事这么开心?”
说罢,他才缓缓走到堂下,俯身揖礼。
李昭宁本来等着裴砚商量正事,被他一问,错愕一瞬,抬手揉了揉脸,“有吗?”
裴砚又是一笑。
他走上前,脸上笑意收了一些,满眼期待,“陛下叫臣过来……何事?”
一直以来,都是裴砚主动来找李昭宁,而她主动召见他的情况也都是早朝后讨论国事且屈指可数,这样急匆匆地召见他,还是头一次。
李昭宁见他过来便低下头,缓缓开口:“虽然自杀案已经查清是舒兰做的,但……”她指尖挪到书案上的案卷一处,指着一行字,缓缓开口,“你不觉得……这个替郭小凡死的人,出现得太突兀了吗?”
裴砚脸上完全没有意外之色,反而是胸有成竹地看着她,“陛下请说。”
李昭宁眨眨眼,“他是凭空冒出来的破绽,就像天上掉馅饼一样,让原本难查的案子变得好办了许多。”
“陛下是怀疑,他背后有人指使?”裴砚问。
李昭宁摇摇头,“你已经查过了,郭小凡说的皆为实情,那少年痛失所爱,哀莫大于心死,寻死也是人之常情……”
“但他一直住在桥洞下的小棚子里,何苦要去城西的破屋子上吊?”裴砚笑笑,大手一盖,将桌上案卷遮得只剩几个零星的字眼,而他指缝间,剩下了两个字——
陈崔。
替郭小凡死的人姓陈,而他思慕的姑娘姓崔。
这两个字似利箭一般猛地扎入李昭宁眼睛里,她不由得到抽一口凉气,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般地摇摇头,“这是无端猜测……”
裴砚却轻嗤一声,咬字也突然带上些锐利锋芒,“他行事一向如此,隐秘周全抓不到把柄,却处处摄心逐魄、疑窦丛生……”
他看向李昭宁,“这是他留给你的提醒,也是下给你的战书。”
李昭宁本有些动摇,但看着裴砚笃定的眼神,蓦地有些呆愣,半晌,才悠悠地笑起来。
那笑容不再无奈、不含惊惧,而是充满了自信甚至自得的光芒,如天边夕阳一般红得发烫,直达眼底。
“那便请你的节度使接招。”
李昭宁歪着脑袋,冲裴砚道。
裴砚一愣,“我的?”
“你不是替他做事?”李昭宁挑眉一笑,双手抱胸,往后仰了仰,拉开了与裴砚的距离。
裴砚顿了顿,思虑片刻,还是无奈一笑,将手从书案上拿开,背在身后,摇摇头道:“我并非他的党羽,而是与他有个交易。”
李昭宁脑中立刻闪过她在裴砚书房中见到的那些地图和话本原稿,微微瞪大了眼睛:“跟那位叫‘清疏’的作者有关?”
裴砚手上一顿,又将双手拿到身前来,望着李昭宁,唇角微微翘起:“果然瞒不过陛下。”
他深吸一口气,“‘清疏’是我家二妹妹,裴元初。她被掳去西川多年,而我在那边又无人可用,陈崔便以救她为代价,让我监视你的行动。”
李昭宁挑眉:“难怪你总是会在莫名其妙的地方突然‘偶遇’我……”
天边的夕阳渐渐隐入地面,暮色四合,裴砚原本清晰的面庞也变得稍稍投下些黑影,而那温润的面色竟也被夜色染上些许如墨般的凉意。
连声音也变得冷寂清泠:“但……”
李昭宁直直地瞧着他,心内有些悸动地猜测,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裴砚绕过书案,走到李昭宁身侧,躬身俯首,长臂一伸,缓缓地、稳稳地行了个礼:
“但臣想转投陛下麾下,做陛下弦上箭、手中刀,不知陛下可愿收留?”
这话并不像是党派之择的谋士说的,倒像个落草为寇的山贼在拜请首领一般。
李昭宁抿住嘴唇,最终还是忍不住噗哧一笑。
她想了想,正色道:“但……我这个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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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连救出你妹妹都做不到……为什么?”
陈崔虽隐退幕后,但论权势仍旧是能倾覆朝野、如日中天般的存在,裴砚依靠这颗大树,怎么都会比站在她这枝小树苗旁边要容易些。
与暮色中幽微隐约的面容不同,裴砚目光如水清澈:“因为臣也想证明,臣选对了。”
……
话音落在耳中的一刹那,天地间再没有别的声音,连晚风都停住了。
李昭宁猛地瞪大双眼,如遭雷击般愣在当场,一时呆愣,竟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是他选的?
她并非先皇钦定储君,也不是禅位书中写明的继位者,但裴砚这话一出,就意味着……
能够掌控陈崔的内心而让陈崔最终选定由她来继位的人,是裴砚。
李昭宁只发现眼前的人迅速变得陌生而恐怖,似荧荧缠绕的鬼魅,又像拿捏众生的神祇,运筹帷幄、举重若轻,无有其踪却无处不在……
她只觉得心脏狂跳,耳畔蝉鸣如洪钟般奏响,震得她眸光轻颤、双眼眩晕。
但随着呼吸如潮汐般交错翻涌,一颗心竟慢慢地缓下来,眼前也重新回复清明,她看到裴砚仍旧端方恭顺地站在她面前,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坦然和热忱。
她轻轻一笑:“好。”
*
第二天早朝时,李昭宁收到兵部奏报:
睿王无诏回京,随行三万兵马,走的都是荒山野岭、寂静小道,大概三日后到长安。
她一边心中暗暗感叹这人真快,一边还要配合着兵部做出一副十分惊讶、大受震撼的样子,再看着兵部与户部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唱一和闹着要去行宫避避风头。
她嗤笑一声,喝止了吵闹的两人:
“两位爱卿还是别吵了,此刻去行宫也来不及,不如正面迎敌。”
兵部尚书刘云为难地看着大殿一角的陈崔,本想要个明白的示下,但陈崔并未抬头,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不得已,他只能迎上李昭宁的目光,语气已经不似方才强硬:“陛下,睿王无召回京,且秘密行军数月有余,其弑君篡位之心昭然若揭,不可不防啊!”
李昭宁歪着脑袋:“防?怎么她在路上的的时候,你们没让朕防?如今人都要到了,才要布防?”
清亮晨光下,刘云眼神明显闪烁了一瞬,才拱手道:“睿王行军路线隐秘,走的也多数是山林小道,微臣也是今日才得知……”
李昭宁不怒反笑:“哦?朕倒是很奇怪,爱卿如何知道睿王走的是山林小道,而非水路船运?”
刘云手上动作猛地一顿,惊惧之态尽显于颜间,良久,才哆哆嗦嗦地启唇道:“陛下,这是微臣的猜测,若不然,睿王怎能带如此众多的军士而不留一点痕迹?”
李昭宁意有所指,淡淡开口:“嗯,确实了无痕迹,连西北军报的印鉴色泽都毫、无、差、池。”
刘云面色懵然无措,好像根本不知道面前的陛下在说什么,而殿角阴影里,陈崔平放在双腿上的手突然紧紧地攥住了衣摆。
朝阳高过屋檐,将影影绰绰的树影照进殿内,没了暖黄光线,大殿中的气氛也逐渐阴冷下来,鸟过莺啼都变得尖锐而凄厉。
李昭宁侧过头,看了看陈崔,刚准备说话,就听见耳畔传来刘云的声音:
“陛下,迁居行宫一事需早做决定,若等睿王兵临城下,就来不及了!”
李昭宁这才转过头来,轻哼一声,瞥了一眼热切的刘云,突然玩心大起,话锋也随之一转:
“刘尚书,不如跟朕打个赌吧。”
刘云一愣,眉梢一挑便窥见李昭宁眼中的狡黠,但拒绝的话还未说出口,李昭宁就继续道:
“赌睿王会不会篡位弑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