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恨空远眺远方山顶,在它身后,一轮七彩炫目的日晕凌空闪耀。
她收回目光,费力地眨了几下眼睛,“伍明达,你可曾听说过探玄门?”
伍明达摇头,“未曾。”
余恨空抚摸着大石上的刻痕,慢条斯理道:“殷商大祭司苏妲己,善问神卜筮,同时手握军政大权,权倾朝野。周灭商后,苏妲己被周武王姬发处死。但在周攻破朝歌之前,苏妲己就已料到牧野之战,商王朝大势已去,纣王帝辛必败的结局,于是提前将象卦卜问之术传于她的贴身婢女苏嬴,又塞给她五卷神农医书,安排一队人马,护卫苏嬴逃出朝歌。”
“苏嬴逃离朝歌后,一直隐姓埋名,游说天下有志问天学医的女子,与她巡游四海,几年后开立探玄门,奉苏妲己为祖师奶,宗旨为解析天机,治病救人。苏嬴便是探玄门第一世掌门。”
伍明达道出猜测:“听您一说,那么前辈您必定是探玄门内德高望重的长老,莫非丁堂主与罗如珺也是探玄门的?”
余恨空道:“我是探玄门四大长老之一,江湖人称我为九折臂。时至今日,探玄门掌门已传至第一百八十二世,共有左右护法两位,东西南北中五大堂主,其余门徒,皆以不同身份散落八方。”
伍明达已大致了然,“那丁堂主和罗如珺便是堂主之一?”
余恨空吹去指上浮着的石屑,“探玄门发展至今,宗义不再仅局限于问天救人。姊妹们出门闯荡,困境重重,大家都不容易,各有苦衷。若路见不平,可拔刀相助;若遇人求己,亦可慷慨解囊。”
伍明达难以置信道:“拔刀相助?那罗如珺,姑且称她为罗阁主,简直唯恐天下不乱!”
余恨空拍拍她的肩,“看人不要只看人的表象,你现在只知罗如珺性格古怪,却不知她背后所行之事。”
此言又激起了伍明达的好奇心,“除了偷核桃、捉弄人外,她还干了哪些好事?”
余恨空却又故作高深莫测道:“眼下还不不能告诉你。”
“既然前辈不愿意告诉我,我也不多问了。”伍明达见一株蒲公英挺立于石缝中,干茎笔直,瘦果上覆着白色的冠毛,她轻轻一吹,飞伞带着无数颗种子随风飘摇。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后又坐上良久,直至太阳西落,一老一青壮才借着余晖慢慢下山。
秀姈刚打了只獐子,这时已经剥去皮,掏出内脏,搭好架子,在火上烤肉。
肉经过炙烤,已变了颜色,肉表层滋着油花,发出的阵阵肉香,飘出十里开外。
伍明达割下一小块肉,嚼后,又咂摸了下嘴,“可惜这人迹罕至之处,除了野兽就是野花野草,没有酒来配这一道好肉,还是少了些趣味。”
秀姈徒手掰下两大块肉,一块给了余恨空,一块给了程烈星。
她道:“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你便又想着吃酒,你上辈子莫不是个酒坛子,这辈子终于修成正果,化成了人形?”
伍明达双手抓舞几下,“等我饿极了,就将你们全吞肚子里。”
程烈星笑了一声。
伍明达不解:“你笑什么?”
程烈星依旧咯咯笑个不停,争些抖翻碗里的肉。
秀姈替她说道:“只要你能将我们吞下去,那我们就在你肚子里打滚,疼得你直叫唤,叫着叫着,嘴再张大些,我们就可以再钻出来,一来一回,一回一来……”
程烈星笑着喘气儿:“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哈哈,我不是故意想笑的哈哈……”
伍明达观程烈星的行为与之前大相径庭,像是被人夺了舍,她满脸不可思议,语气略带惊惧:“余前辈,您究竟给烈星开了什么虎狼之药?这是将她的命给救回来了,为何现在又如同吃了含笑半步癫一般,笑个不停?”
余恨空平静道:“为先保住她的命,我在解药里加了另一味猛药,以毒攻毒。不过你大可宽心,过一段时日,等体内余毒解完,人痊愈后,眼前的症状也随之停止。”
伍明达放下筷子,仍然困惑,“可在上午的时候,烈星不还好好的么?”
余恨空说道:“药引子里面,有一味只长在高原悬崖上的珍稀奇花,该花通体透明,香气馥郁,只在夜间开放。开花时采摘下来,花立即变成白色,晒干磨成粉后,可以入药。但此花对元神有所影响,我想或许是这个缘故,才至烈星在入夜后无故发笑。”
“是我孤陋寡闻,没想到世上竟还有这等奇异的药。”伍明达啧啧称奇,又对秀姈验证,“秀姈,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烈星中的毒,只能以毒攻毒,你还不信,说我想害死她。”
秀姈用刀剜去烤糊的肉,露出里边流汁儿的嫩肉,削下一块,拿刀叉着送进嘴里。
她嚼烂后吞下,又削下一块,正要喂进嘴时,却回答伍明达:“果然无知者无畏,人中了剧毒后,你敢乱用药?就好比人的手脚断了,接上手脚的断骨便好,而你非要去凿开她的脑袋,这不是赶着送死鬼投胎?”
伍明达夹起几片白菜叶,一口拢进嘴,两排牙齿之间爆出脆生生的声响,她囫囵咽下去,驳道:“我同你讲的分明不是一件事,你勿要混淆视听。”
秀姈更加来劲,她抬高音量:“哪里时混淆视听?余前辈,您评评理,我说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不懂医术,你说的都有道理。”眼见秀姈搬出大佛,伍明达不再与她争辩下去,只得委婉告了个饶。
程烈星听着两人你一样我一句的拌嘴,深明她们是在有意逗她发笑,遂又开始忍俊不禁,哈哈笑出声来。
深夜,众人皆已熟睡,程烈星近日深受余毒袭扰,晚上将要睡着时,旁人一个翻身,或是树叶落下,小小的动静,都足以让她惊醒。
她彻夜难眠,胸膛仿佛揣了只兔子,心脏狂跳,索性披衣坐起,走出茅屋,坐在小板凳上,盯着花丛发呆。
月光如水,在她身上渡了一层银光,由于睡眠不好,眼底生出血丝,眼下发青,连下巴也比下山的时候更尖了,趁得她愈发憔悴。
伍明达起身喝水,见程烈星于月下独坐,前去道:“大半夜的,你睡不着觉,出来做什么?外头更深露重的,你刚好的身子,可由不得这般瞎折腾。”
程烈星仰头看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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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又低下头,手攥着衣服,紧咬下唇,似乎另有难言之隐。
伍明达双手按在程烈星的肩头,眼神关切,“你哪里不舒服?”
伍明达难得正经,程烈星似被戳中笑穴,捂嘴憋笑,直到后面实在憋不住,终于笑出声来,还笑得咳嗽了几声。
伍明达趁她不注意,两手伸进她的夹肢窝,故意挠她的痒痒肉,“你再笑的话,我便不再理你了。”
程烈星边躲边求饶,眼角笑出泪花,“好姐姐,我不笑了,我不笑了。”
伍明达这才停手。
程烈星没将此事说与任何人,她心想不过是药物作用,说不定正如余恨空所说,隔几日就好了,不必再麻烦她们。
伍明达扯下一根野草叼在嘴里,咬破草根,舌尖尝到一丝清甜的汁水。
她突然问:“你想你师尊和师姐妹们么?”
程烈星停顿片刻,“想,也不想。”
伍明达来了兴致,吐掉野草,“怎么说?”
程烈星道:“想了徒增伤悲,倒还不如不想,心也能净些。”
伍明达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几遍,不相信这话是从她程烈星口中说出来的。
伍明达抱着怀疑开口:“你想开了?”
程烈星嘴角噙着笑,挤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想通了,我既然决定下山,便不能总沉湎于过去,凡事得向前看嘛。”
伍明达向她投去赞许的目光,朝她竖了个大拇指,“不想你看似与世无争,洞察事理反比我们山下的人鞭辟入里,通透得也快。”
程烈星叉腰反驳她道:“谁说我与世无争?老子说过,夫唯不争,天下莫能与争。”
伍明达忙笑着打哈哈:“都是表象嘛,再说我又不能将人剖开,看她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程烈星说道:“不过是心净而已。要是大家都简单些,返璞归真,回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时候,岂不是更好?”
伍明达恕不敢苟同,“烈星,若人人都如你这般抱朴守真,那天下大同,不就指日可待?天下,不早就是个尽善尽美的天下了?上至求财、求名、求权,下至填饱肚子,这才是芸芸众生的欲望。”
与伍明达谈论许久,困意袭来,程烈星躺回席上,逐渐沉沉睡去。
又过去六日,天气愈来愈热,一些蚊虫已嘤嘤嗡嗡地飞出来烦人。
程烈星身子已然痊愈,不仅一到晚上就胡乱笑的毛病没有了,睡觉时也不再受先前症状的困扰。
三人向余恨空郑重地道谢后,即启程归还夔州城。
余恨空带着她们翻越山岭,指着一条树丛交织的羊肠小道,“沿着这条道一直走,不但隐蔽,还能更快进城。”
三人向她拱手作别,于是踏上归途。
余恨空仍旧不放心,三人刚走出几步,又赶紧让人返还,对她们嘱咐道:“钟大人那事一了结,你们就立刻离开夔州,越远越好。”
“好。”
她站在原地,看三人拨开杂丛,向前走去,直至她们的背影化成三个小点,然后彻底消失在她视线,余恨空方回到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