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凌云听罢姜樾的故事，是他没有听说过的苦难。
谢家乃陈郡望族，家中仆从无数，打从他来到梁溪，家中便着人安排好了在梁溪的住所，配置了管事，家中田地铺子不少，单租金便足矣开销，衣裳皆是自家产业中最好的料子拿来挑选的，吃的更是鱼肉鸡鸭不断，银钱更是不会短缺。
谢凌云只觉得心头一沉，入仕之后的同僚、各位大人，几乎都出自富裕之家，而这个故事里，姜樾又有什么错呢？
一个家暴赌博的父亲，若是得知她有赚钱的能力，是否会想法子将她卖个高价？
她不过是想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自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张兄说她不吝啬将自家赖以生存的本事交给县衙的画师，会帮助许多孤儿，因为一场梦毫不避讳的将可疑之处告知他让他早做打算，这才避免了城南百姓与莲花县一样的命运。
“所以姜娘子可知，如今的风头可管不了你是好是坏。”
姜樾坐在草垛上，睁着坦诚的双眼抬头直视谢凌云，谢凌云雍容的微微俯视她。
二人一高一低，竟也维持了微妙的平衡，牢房侧面的高窗上，隔着铁栏杆，泄下天光，光线恰好进入姜樾眼里，她垂眸。
“谢大人，此事我不知情，充其量算个受害者，但我能做什么吗？被你们轮着关了这样久。”
说罢姜樾蜷着腿径直躺下：“我可什么都做不了。”
声音呜咽，自从来到刑部大牢，张明贤没有机会过来，狱卒自然不会与她说话，这几日姜樾一个人呆着，忧思更重，再加上之前关的些日子，压抑的情绪一下子涌上来。
她为鱼肉，如历史的洪流倾下，她不过沧海一粟，小说里穿越的救世主终究是妄想，她自己都救不了。
谢凌云不知所措，他来到这里起初是好奇让张明贤挂在心上险些口出狂言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得知她的过往和不易有些许悸动：“你没事吧？”
谢凌云走到姜樾身前，理平整衣服顺势蹲下。
姜樾察觉到声音变近，一个翻身便跪坐起来，双手举过头顶，下拜，脸面几乎贴到地上，极尽隐忍和委屈：“没事，只希望大人能查明谣言根源，还民女一个公道。”
谢凌云勉为其难道：“刑部没法子，若是有法子，必然早就给了姜娘子公道了。”
“此事，可是由术士而起？”
姜樾脑中思绪万千，她不能坐以待毙，想起事情的起因似乎是几位术士将倒春寒扣成了邪祟附体，但姜樾最不信的便是鬼神之说，必然是科学。
若是刑部给不了公道，便自己给自己公道！便做了破釜沉舟的打算。
“可否让我与道长，公开对峙？”
谢凌云没有想到姜樾竟如此提议，只说会与宋尚书商议，他做不了这个主，再叨扰几句问明缘由便起身离去。
谢凌云将面见姜樾一事与宋寒声汇报。
宋寒声直瞪大了双眼：“她当真这样说？”
“是。她说她平生未做过坏事，哪怕是在东望，受她帮助的人也不少，若她是邪祟便没有更正直的人了，愿意与术士当众对峙。”
宋寒声一掌拍上桌子，实木的桌子竟然晃动起来，茶杯的水洒随着晃动落出来：“好！”
谢凌云睁大了了双眼，仔细瞧上宋寒声，这作风不像是他，宋寒声向来主张人只能由律法处置，在没有卷宗定论之前，犯人有权利不受到伤害。
但若是让姜樾与术士公开对峙，一路而去的路上必然难免被暴怒的百姓伤害。
“宋大人，这不合理吧？”谢凌云瞪了宋寒声半晌，然后摇摇头道出这句话来。
正当宋寒声想问为何不合理时，谢凌云又道：“这不符合宋大人的作风。”
宋寒声听着谢凌云的打趣，忍俊不禁：“谢状元，谢郎中，倒是胆子大起来了。”
谢凌云偏头揉揉鼻间，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幞头两侧的小翅顺着头摆动的弧度轻轻摇晃，躲避着宋寒声要杀人一般的视线。
宋寒声见此：“既然谢状元觉得不合理，那谢状元以为当如何？”
宋寒声将皮球踢回去给谢凌云，谢凌云到底工作时限尚短，就连宋寒声也解决不了的问题，他哪里能解决，笑过了便立马认错：“大人，是小的错了，小的给大人陪不是了。”
宋寒声却突然来了主意：“不如？这事儿就交给谢郎中去安排？”
谢凌云正想拒绝，宋寒声却根本没给他机会：“好！就这样决定了，届时我让右仆射带着你。”
谢凌云错愕，他来刑部，尚且不足一年，一上来就玩一波大的？
谢凌云说不出话来，见宋寒声没有改变主意的打算，只好接了任务：“下官领命。”
宋寒声走到谢凌云跟前，看着他若丧考妣的脸，走过谢凌云身前，拍了拍谢凌云的肩膀，以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苦口婆心的劝谏谢凌云：“年轻人啊，就是要多历练历练。”
说罢宋寒声大步流星跨出大门，笑得开怀，只留下谢凌云一人思绪万千。
谢凌云接了任务，一时半会还不会立马开始准备，得先把计划议程做好，再按照规矩走办事流程，待到印件齐全才能准备开展工作，否则人是调不动的。
谢凌云放衙后，便找到张明贤，将姜樾的打算告知张明贤。
“她这岂不是很危险？将自己摆到众矢之的？”张明贤听完谢凌云的陈述。
谢凌云想起姜樾那为不可察的呜咽声，仿佛带着破釜沉舟的勇气要求对峙：“是挺危险，若是没有辩驳过那些术士，众怒之下未必能安然回来。”
张明贤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稳下来，几乎恳求道。
“可否带我去见她。”
谢凌云沉默良久，最终还是点点头：“不过张兄，可否说明你与这姜娘子的关系？”
张明贤一瞬间便脸红到了耳根，俨然一个春心萌动的小伙子模样：“我喜欢她，但她不知道。”
谢凌云一早在府衙大牢里便觉得二人关系不一般，却不料是张明贤的一厢情愿，便哈哈大笑起来。
“那你们？在府衙那般亲密？”
张明贤挠了挠自己耳后，偏过头去不敢直视谢凌云。
“是我唐突她了。”
“所以她觉得伤了你？所以给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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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
谢凌云完美的猜中张明贤姜樾二人的心路历程，张明贤越发不好意思。
腼腆的点点头。
“当年我与云娘便是如此，我喜欢她许久，但她一直不知情。后来她病了，我便到处为她寻医，整整七年，约莫是烈女怕缠郎，最终我还是将她娶回家了。”
谢凌云见张明贤二人的感情，不由得想起自己拒绝了陈郡所有贵女，想方设法将舒卿云娶回家时的历程，陈郡人都道谢家那大公子魔怔了，大好女儿不要，非追着个病秧子。
谁料那病秧子不是不知，而是觉着自己没几日好活了，愣是被谢凌云四处找神医治好了终成眷属。
张明贤这才了解为何谢凌云明明连中三元，却生生而立之年才高中状元，直道是不易。
“谢兄与尊夫人情路忐忑，张某祝谢兄百年好合。”
谢凌云来了，张明贤索性带着柳戚一同到外头下馆子。
张明贤可记得他欠着谢凌云的酒钱，但他虽知晓这事儿，也不好旧事重提，避免二人都陷入尴尬的境地，彼此心照不宣的忽略掉即可。
当太阳渐渐落山，天空被晚霞分割成橙红与靛蓝，过了春分，便越来越昼长夜短，天将黑时许多人便已经回到家中，故而大街上的人并不算多。
三人来到一处饭馆，虽然看着不大，但门面装饰却颇为精致，里面恰巧空出来一张桌子，小二收拾完三人便能坐下。
“二位客官，要用点什么？”小二见三人进来，甩了甩肩膀上的搭布。
张明贤看了下菜单便问谢凌云：“谢兄可有什么忌口？”
谢凌云摇头表示没有，张明贤便点了几道店里头的招牌菜。
小二将菜单传完，后厨便开始忙碌起来，他们来的较晚，许多食客已经在渐渐散席，待到菜色全然上齐时，不少人已经离去。
“谢兄尝尝这道相思菜？”张明贤指着一道素菜，金黄的汤汁与嫩黄的菜叶纠缠在一起，中间点缀着切成小拇指指节大小的鸡肉块儿，看上去冒着油光，极为可口。
谢凌云夹了小筷子送到嘴里，初入时是咸蛋黄醇厚的想起，咀嚼过后，相思菜的鲜香竟然能与醇厚的咸蛋黄分庭抗争，丝毫不落余下峰，谢凌云顺势又挑起一块鸡肉，嫩而不柴，相思菜鲜香的余韵还未散去，鲜嫩的鸡肉块能爆出咸蛋黄汤汁，肉香与醇香结合，一道菜竟然能品出三道风味，着实少见。
“张兄可知这是什么菜？”谢凌云极少在外用膳，基本都是由家中下人安排好，放衙后直接回家就能吃上饭了。
张明贤笑了：“嫩豌豆苗。”
谢凌云睁大双眼，一脸错愕，豌豆苗他不是没有吃过，用来煮肉圆子汤也是极为美妙的，但这般做法还是头一次遇见。
“属实新奇。”谢凌云再次夹了一小撮相思菜放到嘴里细细品味，好似是吃出了点豌豆苗的味道。
“真的是豌豆苗！”
张明贤点点头：“我第一次知道时，也和谢兄同样的表情，很难相信这就是我吃过的豌豆苗。”
张明贤将特殊的菜式向谢凌云介绍后，又商议了去刑部大牢探望姜樾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