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你也该离开了吧。
这是安钰好生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简易也不想在意这些。可她做不到和明媚谈话时的阔达与从容了。
从回忆不起父母哥哥的名字起，她心底就涌现起了极大的不安。
她像一只随风飘的风筝，失去了与地面相接的那根线，只能漫无目的地飘荡。
不知什么时候，就找不到回路了。
“真难得。”明媚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完美到可怕的人，原来也会有害怕的情绪在啊。”
“……那当然了。”简易扯了扯嘴角，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干脆继续摆着一张厌世脸，“我也是人啊。”
“呵呵。”明媚用两声银铃般的笑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姐姐明白你在害怕什么。说实话，我也——我们都很害怕，害怕没有你的蒲宁市。”
“有什么好怕的。”简易仍旧哭丧着脸，“没有我，也会有另一个人接手这个烂摊子。”
“不。”明媚缓慢地、郑重地摇头，“看来你还没有意识到，不是你就不行。”
简易浑身的骨头仿佛被雷电击中。
和安钰好那时候，如出一辙的感觉……
“明媚，你是不是也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多少。”明媚将脸颊旁的一缕碎发拢到而后，“要听听姐姐我的建议吗？
“既然已经知道了你的弟弟是事情的关键，不如就从他下手如何？”
简易困惑道：“这有用吗？”
明媚反问道：“难道我说没用，你就不会去尝试了吗？这可不是你的风格啊。”
“好吧，你说得确实有道理。要怎么做？”
“首先嘛……”明媚勾起涂抹了口红的艳红唇角，声音酥软动听，神神秘秘地笑了，“去谈个恋爱吧，亲爱的市长、伟大的特工小姐~”
简易：“？？？”
兜兜转转，明媚提出的建议竟然是放下心头的一切重担，去谈一场迟来的、轰轰烈烈的恋爱？！
那一瞬间，她在简易心中靠谱大姐姐的形象坍塌了几秒钟。
“怎么？”明媚说，“难不成你不管那个对自己养姐产生非分之情的弟弟啦？”
“这个……还是要管的。”
“那不就成了？”明媚打了个响指，“没有比谈一场恋爱更容易让爱慕者知难而退的事情了。好好考虑考虑吧~”
这件事发生在简易出院不久后。
如今，大半年过去了。
这半年里，明媚给简易推了不少帅哥的联系方式，从阳光可爱小奶狗到成熟稳重老男人，应有尽有，但都被以各式各样的理由挡了回去。
她也明里暗里询问过简易的理想型，结果这姑娘冥思苦想半天，给出了一个最让人哭笑不得又束手无策的答案——随便。
瞧瞧，瞧瞧。多么无私的一个人啊！为事业鞠躬尽瘁数年时光，连理想型是什么都没空想。
简易听了，脸色古怪地说：“你是在阴阳我吧？”
今天再次谈论起这个话题，简易痛苦又纠结地哀叹一声：“我只是觉得……抱着让一个人死心的想法去和另一个人谈恋爱，对谁都不公平。”
“简单啊。”明媚满不在乎地说道，“你直接跟那人摊牌，拜托他跟你演场戏不就好了？”
又不是没有演着演着假戏真做的例子。
她继续提议道：“既然是演戏，就要选个演技好的，最好是有相关经验的人——哎，徐泽凯怎么样？他卧底了那么多年，一定是个老戏骨了吧？”
简易不说话了。
明媚知道，她在认真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思虑良久，简易犹犹豫豫着开口了：“之后再说吧。小青明年就要高考了，我现在也算是他的一味兴奋剂，如果影响他的状态就不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行。你注意点，可别到时候真的生出感情来了。”
“说什么呢？！万古青是我的弟弟，也只会是我的弟弟！”
“很好，意志十分坚定。”
/
“万古青？万古青？”
同学一连叫了好几声，才终于换来万古青夹带着清晰困惑的眼神。
“老班有事找你。”
“好，我知道了。”
交代完后，完成任务的课代表抱着一摞厚厚的黄皮纸作业本，继续发作业去了。
万古青没有立刻动身。他抚摸着手心里小巧玲珑的银质平安锁，指尖细细的拂过上面的隶书刻字，小心地把它塞进领口，只留出一条不甚显眼的红色挂绳。
现在是高二的第二个学期。再有几个月，他就会升入高三，迎来人生中最紧张焦灼的一年。
——这是对高三一概的认知与想象。即便是他的姐姐，也没有逃离这一看法。
但说实话，万古青对即将到来的这一年没有任何的特殊感受。
无数人怀念珍惜的青春，无数人热爱的、纯粹又潇洒的日子，在他看来，和以往任何一天都没有任何区别。
他并不期待未来，也不期待充满可能性的未知与远方。
繁重的课业、老师的唠叨、同学的嬉闹，明明近在耳边，明明咫尺之距，他却总觉得……离他很远。
每次产生这样奇怪的想法，万古青就会给自己找各种各样的事情。只要大脑被其他事务塞满，就没有多余的力气去考虑合群不合群的事情了。
但，凡事都有例外。
他能够通过转移注意力忽略的事情，往往意味着那并不重要。
也就是说，真正重要的事情，是想忽略都忽略不了的。
——我希望你的目的中永远包括你自己。
这句话在近几日常常浮现在他的耳畔。
简易的话，他总是要听的。世界上绝对找不出第二个如她这般无条件对自己好的人，她提出的建议一定有她的道理，想不明白那是自己的问题……抱着这样的想法，万古青用心琢磨了很久。
都快把一个阳光开朗大男孩给整抑郁了。
带着对自身理解能力的深深怀疑，万古青跑到书店，买了好多本哲学大师的著作，一有空就在研读。
孙晓蕾见了，一脸“兄弟你终于不做人了吗”的震惊表情，语重心长地劝说道：“好兄弟，你要是有什么心事，可以直接和我说。要不和老班聊聊也行啊！信我，一个人低头研究人类终极问题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
思量片刻后，万古青决定如实说出：“我的姐姐对我说……‘希望你的目的中永远包括你自己’，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啊？”孙晓蕾以为自己听错了，“咋的，你家姐姐是哲学家啊？”
万古青摇头：“不是。”
“那是大学学哲学的？”
“应该……也不是。”
孙晓蕾无语了：“那你为啥抱着这么厚的哲学史在啃啊？”她伸出手指敲了敲，超过十厘米厚的书本结实又耐摔，不甘示弱的以几声闷响回应。
那天的最后，孙晓蕾是怎么回答的？
她好像是说——
“既然不是哲学家那就好办了。她就是想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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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自己活。
“你总是很拼命，把自己的时间塞得那么满，拿了年级第一和数不清的比赛金奖都不满足，还在一个劲儿地往前冲。知道吗？学校里有个流言，说你是怪物，从天上跑下来和普通人争风头来了。
“但要问你具体是为了什么才这么拼，你又说不上来。再这样下去，我真担心你有哪一天把自己掏空了。”
掏空？真是一个奇怪的词。
万古青从未感到过疲惫。
他似乎天生觉少，而且活力充沛，一天至少能够保持十五小时的超高效工作，也因此学什么都很快。
电视台来的记者用大量篇幅宣传他是“理科天才”，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准确。
他是全能型的天才。学什么都可以，什么都难不倒他，区别只在于他想不想。
在他看来，他所付出的努力甚至算不上努力，他所面对的压力根本称不上压力。现在的生活，简直是太无忧无虑、太轻松了，让他不敢细究。
恰如不敢直视水雾后朦胧的影子，因为你不清楚在雾散去之后，会出现的是朝思暮想的人，还是泡沫破碎后令人空虚的真实。
……啊。
万古青恍然大悟。
难道这就是，他觉得自己“不合群”的原因吗？
他是不是最好跳出这个框架去思考？
离开座位，跨出教室门，来到长长的走廊里，万古青不慎被刺眼的阳光晃了眼。
现在是春季，乍暖还寒的时候。冬天遗留的萧索气息被随意地抛弃到了校园中的各个角落里，圆润饱满的花苞经过漫长的沉淀，一夜之间便绽开了花瓣，吐露出芬芳。
万古青很喜欢春天，也很喜欢阳光。
刚被简易带回家里的那段时间，他因为长时间无法吃饱穿暖，身体严重营养不良。简易经常在阳光大好的时候把他带到小区公园里，带他做点锻炼，休息休息。
时间一长，他也养成了晒太阳的习惯。身上暖洋洋的感觉，会让他十分舒适。
这是简易带给他的。
他想，他一辈子都无法习惯普通人口中的“理所当然”了。
明明，这些再普通不过的事物，才是世界上最宝贵最富含价值的东西。
办公室里，老师们一边批改作业，一边交谈着生活中的琐事。
“老师，您找我。”
“哦，你来了。”
班主任放下手中的红笔，指了指身旁空闲的座位，说道：“来，坐吧。”
“老师今天主要是想问问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决定好去哪一个学校，选择哪一个专业了吗？”班主任拿出这几次测试的成绩排名表，说道，“以你的成绩，国内顶尖大学随便挑。你的家境也殷实，能够支撑起去国外上学的费用。我在上次家长会的时候和你的家长谈过了，她说，主要看你的意愿。”
熟悉的话，的确是简易的风格。
一旦谈论起自己唯一的家人，万古青的神色就会变得十分柔和，眉眼间尽是能融化冰雪的温柔情意：“抱歉，我还没有考虑过。”
“那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事情吗？我见你经常参加学科竞赛，而且也能取得不错的成绩，将来是不是有参与科学研究的意愿？”
“不，老师。参加学科竞赛只是顺便罢了，和兴趣没有任何关系。”
其实万古青的真实想法是，学校里学的内容都太简单了。竞赛的题目更能够调动他的积极性。
但这样说不太礼貌。他心底对于为人处世之道的坚守，使得他默默将这句话咽回了肚子里。
人设不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