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正直的人也经受不起棍棒敲打。继续贿赂，他总有一天会降服的。”
多么理所当然的一句话，仿佛是世间的真理般，轻而易举地就能说出口。
自古以来，贪官污吏都是被口诛笔伐的对象。他们蚕食底层劳动人民提供的劳动价值，行事却张扬跋扈，铺张浪费。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简简单单的两句诗，说尽了那时候的心酸，也说尽了对贪官的厌恶与憎恨。
但非黑即白的事是极少的。很多时候，要不要做，与你想不想做，没有多大联系。
试问——倘若你是蒲宁市新上位的一位区长，倘若是你三天两头收到贵重的礼物，你会怎么做？
是坚持一身傲骨，誓死捍卫清白，还是收下对方的赠礼？
如果某日，你从妻子、儿子，甚至是远方的父母口中听到送礼者的消息，你又会怎么想？
你还能够义正言辞地拒绝明里暗里都是“贿赂”的礼品吗？
你有为自己崇高的事业，堵上包括亲人性命在内的一切的决心吗？
简易从坐上前往蒲宁市飞机的那一刻起，就已经下定了决心。
她的父母加哥哥都是很有手腕的人物，一般人威胁不到他们，何况还有上头的人照看。
徐泽凯，他进入蒲宁市用的身份背景基本都是假的，但无父无母孤苦伶仃这一条倒是货真价实。
他们都能够全身心地投入，也早已下定了决心，有足够的勇气在钢丝上行走。
但安钰好……
她或许有行走钢丝的勇气，但她不愿意冒着风险将家人都推上钢丝。
他们不应该，也不能强求任何一个参与行动的人都拥有视死如归抛弃一切的决心。
以上这一切，是简易早几年就推断出的事情。
她苦于没有证据，只好用其他方法试探安钰好的忠心。
无论是派任务，还是刺探情报，安钰好都十分完美地完成了。
她不露馅，上头就没有放弃她的理由，简易也不好凭借证据不足的猜测和自己名义上的前辈撕破脸，只能暗地里维持距离。
但今天的事情，叫简易不得不再度正视起安钰好。
掌权人自知命不久矣，主动将结束他生命的机会递交到简易手上。在途中，他与沈亮两人双双毙命。
这发展太魔幻了，几乎可以推翻很多现有的猜测。
这么多年来，沈亮是掌权人最好用也最听话的傀儡。简易本以为，他会把位置传给沈亮。
可他们一同死去了。这个猜测不攻自破。
那么，除了沈亮外，还有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他还会信任谁？
可供选择的人不多。安钰好绝对是最显眼最有竞争力的那一个。
回想起从密道里走出来的时候，四处埋伏的黑衣人，简易的预感越发强烈。
堂堂总部，怎么可能只安排这么一点人？
她几乎能够确定，沈亮就是被专门安排到密道后去送死的。作用是提醒她机关和秘密隧道的存在，引诱她从那条道走出去。
当然可以解释为，掌权人认为密道绝对安全，所以没有安排太多的打手。
这个可能性有，但可信度不高。
尤其是在沈亮完全没有必要的死亡的情况下，简易不得不去考虑另一个更荒谬却又透露着合理的情况——
地下的领导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实现了迭代。
新的领导人不是沈亮。沈亮重视妻儿，为了妻儿的安全，在对方的逼迫与威胁之下，只好走入密道，成为一个靶子。
当然，简易不怀疑，要是她当初没能发现站在画后的人，当场死亡的便会是她。
然后，新领导人遣散了总部绝大多数的打手，留下一个小小的舞台，送走了旧的Boss，并在剩下的两人中，挑选出了一位能力最优者。
获胜者需要活着从中走出。
掌权人死之前招揽的话不像是假的。他真的是在诚心邀请她入伙。
可惜，他白费口舌了。
简易可是一个敲不断的硬骨头。
她把自己的猜测说给徐泽凯听，小伙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的意思是……”头戴鸭舌帽的特工压了压帽檐，花了点时间消化简易带出来的信息，“那个男人把位置传给了安钰好，现在整个蒲宁市都归她管？”
“猜测而已。”简易舒舒服服地躺在病床上，懒散地半掀开眼皮，说道，“和之前一样，没什么实质性证据。只是这样，就能说通为什么那人上赶着送死，为什么堂堂市长藏在密道里，干着普通打手的活儿。”
徐泽凯点了点头：“我已经告诉了同事，拜托他们查一查沈亮妻儿的所在地，并在必要时提供保护。”
“顺便也让上头好好商量商量，如果安钰好真的是卧底，我们又该怎么行动。”简易说，“这些年行动组的任务，她多少都了解过，差不多摸清了我们的行动风格。这种对手是最可怕的。”
“……好。”
情况霎时变得严峻了起来。
怀疑归怀疑，他们谁都不想队伍里出现叛徒。徐泽凯宁愿这是他神经大条造成的误会，也不愿意去对付一位往日的同僚。
明明曾经，他们穿着一样的制服，喊着一样的口号，为一样的梦想努力奋斗。
简易倒是没有徐泽凯那么感伤。
无论是她的领导，还是徐泽凯的领导，都早就考虑过安钰好被策反叛变的可能性。简易之前给她的那些任务，很多都是上头的意思。
领导之所以是领导，是因为他们想的比别人多，永远在手下受害之前便想好了对策，随机应变不是问题。
因而，徐泽凯只管问就好。
听说上头与AB两国的交涉十分顺利，支援也在稳步赶来的路上。
无论如何，他们绝对不会输。
无论出现什么变故，无论是谁选择了背叛，胜利的未来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
“没事的话就出去吧。我现在是病人，需要静养，懂不懂？”
为了逃出来，简易挨了不少枪子，能活着纯粹是她命大加上徐泽凯接应及时，不然真命丧在那儿了。
简易打了个哈欠，感叹着劫后余生的空气真是清新，连刺鼻的消毒水味都没那么叫人生厌了。
“我睡了，你自己琢磨着吧。”
说做就做。
简易闭上眼睛，安然地进入梦乡。
速度之快，令人惊叹。
“好，那你好好休息，遇到事儿了就联系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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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泽凯也不管简易能不能听到，吩咐过后便起身离开了病房。
现在简易负伤，安钰好叛变，新来的同僚是位武力值无限逼近零的头脑派，蒲宁市里唯一一位能打又熟悉这里的只有他了。
他必须，挑起大梁。
人一走，病房里就安静了下来。
简易悠悠地睁开眼，略显艰难地伸手探向床头放的手机，尝试寻找一个不会牵动伤口的姿势。
末了，口头还不忘吐槽：“这家伙，把手机放那么远干什么！”
去见掌权人之前，所有人都必须过一层安检，身上不准携带任何电子设备。
简易不是从正门离开的，没机会带走。是徐泽凯这家伙脑子机灵，出来的时候顺手把她的拿走了。
打开手机上的通讯软件，万古青的消息毫无疑问以“99+”的绝对优势位列榜首。
她离开了多少天来着？
记不清了。
一旦工作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哪管那么多有的没的。
点开聊天框，简易粗略地上下翻看了一下。
内容无非是早上好中午好晚上好，又接受表扬啦，吃什么饭啦，详尽到像在给长官汇报行程。
最新的几句话却让简易皱了皱眉头。
是昨晚凌晨三点钟发来的。
【万古青：姐姐，你在哪里？】
【万古青：我……我做了一个噩梦，梦见你受了很严重的伤。你还好吗？】
【万古青：如果有任何我能帮上的忙，请立刻告诉我。】
【万古青：我不想离开你。】
他又知道了？
简易回忆起李朗行动中，万古青提供的消息。那之后，他没有主动提起过，也没有解释过，像是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一回事。
而她的同僚基本上都认为，这是她用某种不可言说的渠道获取的信息。
事情因她的推动微妙地形成了闭环，在大众意义上变得“合理”。
而现在，万古青又以做梦这种理由，说他看见了简易身受重伤的样子。
细细想来，类似的情况从前也出现过不少，但基本都是对某个人的厌恶与恐惧，从未像这两次一样，具体到知道某件事。
简易隐约意识到，某个极其重要的节点要来了。
【简易：我没事，你别整天自己吓自己了。】
【简易：这段时间我会很忙，具体什么时候忙完不确定。总之，你好照顾好自己，必要的话我可以去请个保姆。】
万古青不知道在做什么，回消息的速度出其意料的快。
【万古青：不需要，姐姐。我可以照顾好自己。】
——这是属于我和姐姐两个人的家，我不希望有陌生人进入。
【万古青：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我最近在研究新菜谱，等你什么时候回来了，我做大餐给你吃。】
——知道你在说谎，但只要你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
【万古青：你好好休息吧，姐姐。注意不要太劳累了。】
——好好养伤。
简易咋瞅咋不对劲，总感觉每句话都有言外之意。
……算了，不想了。
病人的脑子里可装不下那么多弯弯绕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