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衍。
同片尾彩蛋里温和安抚的心理医生语调截然不同，角色外的程衍特质明显。
静谧空荡的走廊里，语调疏离冷淡，混着低沉的质感。
熟悉又陌生。
观影并未结束，走廊里寂寂无声，无端发闷。
路嘉一回过来来，嗓音发紧，余光瞥见面前人身上的奶茶渍时，强迫自己错开视线，堪堪透过一丝稀薄的空气：“抱歉......”
程衍掀眸，定定看她两秒，路嘉一喉咙发涩，“我没看——”
荧幕外，眼前人的存在感仿佛有独特的侵略性，在她要忍不住抬手摸左手虎口时，那道视线淡漠挪开，落在他身侧还在单脚站立的小胖墩身上，意味不明。
忽地，小胖墩朝着青年的防线弯腰九十度鞠躬，满脸诚恳道：“呜呜呜程二哥，对不起！”
“……”
气氛凝滞，路嘉一……路嘉一思绪也被截断。
啊？
反倒是程衍低声嗤笑，许是洁癖发作，转眸看向小胖墩气极反笑：“李小墩，撞的是我？”
“啊？”
李小墩迷茫，“不是你说道——”
话没说完，他轻啊声，试探看了眼路嘉一，猛然再次弯腰，比刚才还真心实意：“姐姐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玩游戏走路了，都怪刚才腿不争气突然抽筋，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训它！”
“……”
路嘉一微愣，险些真心实意问怎么教训。稍顿，瞥见程衍握着手机轻甩的动作，嗓音比刚才还干：“没关系。”
她犹豫片刻，拿出手里的纸巾递过去。
同时，身后的五号影厅内隔着一道门传出隐隐的尖叫和惊呼，程衍的手机也适时震动。
他没动。
影厅的热闹还在继续，路嘉一递出去纸巾的手僵在那里，程衍没接。
帽檐下的目光几乎没有停顿，轻拍身旁小胖墩的脑袋，低低的声线也随之传出：“不麻烦。”
随即，俊朗高瘦的身影擦过她肩膀。
余光瞥见程衍抬眸翻转手指，压得极低的鸭舌帽已然被取下勾在食指上。光影里被镜头格外青睐眷顾的眉眼一晃而过，影厅侧门被打开的一瞬，喧闹和光线一并涌出，切割成阴暗两面。
程衍似乎在回复消息，李小墩的声音隐隐约约传出：“程二哥，果然哪哪都能遇见你的粉丝，你——”
“不是。”
偏低的嗓音打断他，李小墩愣住，磕磕绊绊地瘸着腿跟进去：“不是什么，要我说，你干脆——”
路嘉一擦手的动作顿住，神情微怔。
漫不经心的语调影厅吵闹清晰时随之传出：“不是粉丝。”
沉闷的一声响起，影厅被打开又关上。
热闹彻底消失，耳边再次恢复寂静。
前后不过十几秒，路嘉一终于眼睫轻颤，末了，低敛眼睑将手中狼藉的奶茶丢进垃圾桶。
-
《深巷》首映的影厅位于影院顶层最深处，仅有一个大厅，常年作为首映礼的场地。
首映礼还在继续，出走廊后路嘉一才见到有人从洗手间里结伴低语着出来。抬眸见她的一瞬，其中一个女孩子轻啊声：“低血糖吗，你脸色不太好。”
路嘉一稍顿，轻摇头莞尔：“谢谢，没事。”
女孩子这才朝她笑笑，摆手。
路嘉一敛眸，目光不经意瞥见洗手台镜面里的人时，缓缓站住。
肤色苍白，眉眼黯淡，唇色偏浅，疲态难掩，连嘴角都带着打工人的麻木。
暮色下和昏暗影厅里不显，此时亮光下却格外显眼。黑色大衣上有明显的奶茶痕迹，长发发尾也湿漉漉的。
很狼狈。
偏偏，很狼狈。
路嘉一敛眸，认真将衣服和发尾简单沾水清洗，抽出纸巾缓慢擦拭着。
加班日果然不宜有其他活动，她想。
前一秒，还在DIF金融中心LED广告屏上的人，在电影彩蛋里被刻意挡住的神秘身影，真真切切地出现在她面前。
她静静盯着自己几秒，挪开视线。
五年。
五年时间，足以抹除掉一个人在你生活里的所有痕迹。
大二暑期里湿漉漉的宜城小巷仿佛是一道分水岭，余嫚往常说她变化很大，她曾不以为然。但现在——
路嘉一伸手捧了捧水，抽出纸巾轻擦着。
那年暑期之后，她没再出现在程衍的生活里。
不同的是，无论有意无意，程衍常年活跃在她的视线里，她一眼就能认出。
第一部电影《望山》一经上映，青山绿水中毫无滤镜的神颜少年与长达三分钟的无声眼神戏一举席卷各大论坛头条与电影榜单。
更在当年国内电影节上先后取得最佳新人奖和最佳男主提名，颁奖台上的少年戗驳领纯黑流纹西装，眉眼深邃五官优越，浑然天成的贵气与影片里的落魄截然不同。
桃花眼与锁骨痣，过于优越的颜值一度成为他的标签。
可随之，出道六年，一部又一部电影，刷新票房的同时也刷新个人的电影奖项。圈内少有的流量与票房齐飞的电影演员，更曾被导演李隽称为“天生戏感”，当之无愧的为荧幕而生的演员。
这种人，合该是最遥远闪耀的那颗星。
镜头里最常见的是电影节红毯和颁奖台上，身着高定挺拔西装矜贵散漫的程衍，以及采访镜头里随光影游离的程衍。
半晌，她轻扯唇角，自嘲笑笑。
可，这里的哪一个，都不是路嘉一记忆里认识的少年。
-
记忆使然，路嘉一没着急回影厅，反而坐在休息椅上给余嫚发消息。
发完随手点开微博看了亮眼，前期宣传不多的《深巷》无声霸占多条热搜，其中一半是关于程衍的。
#程衍现身深巷首映礼
#深巷荆棘尽头开出野百合
#程医生好蛊
#深巷电影灵魂是彩蛋
#深巷反转
#你要千万次救自己于水火
#校园霸凌深巷
......
“把我推上去，自己躲这儿呢？”
戏谑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头顶，阴影也随之落在她脚下。
路嘉一对上余嫚的目光，轻拍旁边的位置。
“这是怎么了？”
余嫚看她发尾和衣服上未干的水渍，拿出纸巾替她擦着。路嘉一接过她手里的纸巾继续擦，轻声：“奶茶溅身上了，洗了洗。”
“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像是撞到奶茶，我看像是撞到暗恋对象了。”余嫚絮絮叨叨，路嘉一动作缓慢地僵住，默不作声地看了眼余嫚，捏住纸巾。
余嫚没注意，轻咳声，凑近她神秘兮兮地激动道：“你猜刚才我在影厅里看到谁了？”
路嘉一脑中快速地闪过一个身影，余嫚一拍大腿：“程衍！”
说着，她惋惜道：“就是人太多，就现身几分钟就离开了，连签名都没来得及要。前段时间京莱电影节程衍提名最佳男主，又是宣传片的青年电影人代表，换做别家早就通稿满天飞了，到程衍这里就是背靠大导李隽好乘凉。也不想想大导为什么会冒着观众视觉疲劳的风险去合作同一位男演员......”
路嘉一面无表情，思索几秒：“可能是因为每次试镜的时候别的演员都有事没去吧。”
“噗。”
余嫚没忍住：“还别说，这两年你在国外没人在我身边阴阳怪气，我还挺不习惯。”
“......”
路嘉一默然看她。
余嫚嘿嘿，她知道路嘉一不追星，转而侧目看她：“说起来，你之前是不是在跟我转移话题？就你之前暗恋那哥们，后来是怎么结束的？发现那哥们就是个骗子了吧？”
以前没敢问，现在路嘉一自己都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余嫚才按捺不住八卦之心。
闻言，路嘉一伸手按了按虎口，熄灭手机屏幕：“别这么说。”
余嫚轻叹口气：“行吧，不提就不提。我就是可惜，当你还给人家准备生日礼物来着，那会儿你兼职一节课时费才多少啊，不过幸好及时止损。说不定以后再遇到，长腿帅哥都变成油腻大叔了。”
她一贯话痨，语重心长：“咱虽然是个颜控，但也不能光看脸啊，骗子再好看，那能好看得过程衍吗。要不你追星吧，我本人业内认证，除了费钱没别的缺点了。”
“......”
路嘉一张了张嘴，再张了张嘴。
……真不是骗子。
-
江维新那边结束后，邀请两人一起去首映礼庆功聚餐。
路嘉一和余嫚不好掺和人家组里聚餐，况且两人难得奢侈地提前订好了南昌路的问鹤楼，摇头拒绝。
问鹤楼就在南昌路的最深处，鲜有商铺，唯有古典的雕樑酒楼坐落着。
从华熙影城侧门出去，绕过一条街就是，只是没想到刚到楼下就看到一行人和猝不及防的夜雨。
“咱们先等会儿？”
余嫚扫了眼雨势，问出声。路嘉一点点头，低眸点开手机看了眼天气预报，无言退出。
很好，果然不准。
可惜租借雨伞的位置依然空空如也，只好等等看能不能打到车。结果没等到接单，先等到了江维新和电影工作人员。瞧见两人，江维新乐了：“让你们拒绝，还不是得等我。”
“......”
路嘉一无奈。
江维新转头替身后的工作人员介绍两人，点开手机发了几条消息看向两人：“组里安排的还有车，反正你们订的也是问鹤楼，我们组首映聚餐也是，一块。”
“对对对，路记者，跟我们一起过去呗，就蹭个车。”江维新身后露出一张脸，路嘉一看清人，有些错愕：“你是刚才......”
“问你低血糖那个，叫我小蒋就好，《深巷》副导。”年轻女孩忙不迭应声，不好意思笑笑，“其实刚才我认出你了，我爸妈都是《沿边万里》节目的忠实粉丝，不过第二季的出镜记者换人了，原来你调回江北了。”
“......”
一句话，路嘉一了然，半晌，认真道：“你家起床真早。”
《沿边万里》是路嘉一外调期间的一档常规栏目，偶尔会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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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领事馆的邀请参与跟踪报道当地的传统节日，江北电视台每天凌晨四点开始播出。
闻言，余嫚噗嗤一声乐出声。
小蒋也乐，继续邀请两人一起吃饭：“我们小成本电影，没名气没热度，全靠友情宣传。刚好天时地利，路记者也帮我们宣传下。”
路嘉一：“……用我微博八十三个粉丝吗？”
话音刚落，几个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小蒋也没忍住，小咳出声：“苍蝇腿也是肉嘛。”
……倒也不是什么肉都能吃，路嘉一缄默几秒，江维新乐呵道：“行，那这么定了，跟我们一车过去。”
余嫚没意见，转头看向路嘉一。
盯着好友和小蒋的期待目光，路嘉一莞尔：“麻烦了。”
小蒋青春活力，怎么着都能张罗聊起来，嘿嘿笑着凑过来：“路记者，我奶奶可喜欢《延边万里》了，一直说那姑娘真俊。”
路嘉一不擅长面对热情的夸奖，抿起唇角努力显得不僵硬，认真道：“谢谢。”
说着，几个人边聊边上了影城前的商务车，刚进去就见到电影宣传的两位编剧和制片人在里面，还有两个参演的男配角。
她们上车时刚好听到男演员笑着说：“程老师就在影厅出现几分钟，咱们可已经在热搜了占了好几条了，要是再待会儿说不定热度还会再升呢。”
闻言，路嘉一蹙眉，小蒋转头乐呵着没接话，扭头安排着聚餐的事儿。
男演员表情一僵，江维新接话：“咱们蹭热度也要有蹭热度的态度。”
在场的人笑呵呵的，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说起这个，余嫚也好奇，凑到江维新耳边：“不够意思啊，程衍这种咖位的你都能请来拍彩蛋，早知道我就带上纸笔专门来等着要签名了。”
江维新微哽：“不是，别提了，我都快紧张死了好吗。”
他强调：“那是资方！”
路嘉一突然想到先前和余嫚两人调侃的话，下意识低声：“煤老板？”
车内一静：“什么玩意儿？”
她和余嫚默契对视一眼，各自转眸。江维新也懂了，轻咳声，转移回话题：“这项目筹备起来艰难你们知道的，后来不是电影学院的老师牵线搭上了李隽李导，拜访那天刚好程衍也在，后来李导和程衍就直接投资制作牵线一条龙，反正后来资金设备全部到账。”
“这项目没他们起不来。”
江维新嘴角快忍不住：“彩蛋是早有的构思，开拍前到李导家道谢，我就随口一问说能不能麻烦李导给推荐个演员帮忙拍个彩蛋。结果你猜怎么着，就一个彩蛋谁能想到小胖墩来剧组玩的时候直接带了程衍啊，那可是资方是金主，好家伙，我当时快吓死了好吗？！也是巧，刚好程衍回跑上部电影的路演，闲的时候小胖墩就缠着他跟过去。不过镜头和角色诠释这种天赋，真的不是人人都有的。”
他感慨着自得：“咱也是拍过程衍的导演了。”
“但真人真的气场好强。”
小蒋想了想刚才首映礼的几分钟，好多开始说要签名照的工作人员都没好意思去要，后座有人附和：“看着感觉很难搞的样子。”
闻言，路嘉一稍顿，一瞬间，她想说不是。
可念头一出现，她抿唇转眸盯着窗外的街景。
落在别人眼里，像是一幅夜景美人图。
雨雾和街景构成独特的光影，勾勒出清晰好看的鹅蛋脸。
细眉肤白，唇色胭粉。
清冷昳丽，仿佛带着江南细雨水雾，却因轮廓深浅得宜，显得清韵英气，是一眼惊艳的相貌。
快到时，车内逐渐安静下来，不多时有人凑到江维新耳边低声：“导演，你朋友长得太惊艳了。”
“那是，不过她不上相。”江维新还没说话，余嫚与有荣焉。
路嘉一回神刚好听见这一句，无奈莞尔。还好车子很快停在问鹤楼前。
她们都提前订过包厢，工作人员看人一起进来，索性将包厢也安排在了对面。
服务生领着人上去，快到包厢门口时小蒋热情地邀请两人等会儿到他们包厢玩，江维新替她们说话：“放过社恐吧，咱们这儿一群生人。”
小蒋嘿嘿笑，还想着自己没要签名照的事儿，没忍住转头问其他人：“对了，你们有人要到程老师的签名了吗，我能不能买？我本来还答应了我表妹帮忙带的。”
余嫚自来熟，挽着路嘉一的胳膊随口道：“可惜，我和路记者也没有。”
“路记者喜欢程老师？”先前搭话的男演员靠近路嘉一一步，笑说：“不如我们留个微信，下次和程老师合作的时候，我可以帮忙要签名照？”
路嘉一蹙眉。
走廊里气氛凝滞片刻，余嫚朝路嘉一使了个眼色，早就习惯了看热闹。
江维新正要缓解气氛，路嘉一轻摇头，嗓音清冷：“谢谢，不需要。况且就算要，我会自己要。”
余嫚正要帮腔，忽地，目光瞥见路嘉一身后走进的三个人。同时，一道调笑的嗓音冷不丁插进来，带着幸灾乐祸的看热闹意味，转而看向他身侧碎发眼睑微垂的青年。
“程二，给不给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