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儿买回来的书都是崭新的,没有笔记,也没有注释。这次全靠乌蔓自己看。
因她特地吩咐,买的是少年考学需要精读的文史律例。
门槛低,但内容博大精深。
甚至还有附赠的考题,难易交掺,有些是翻书就能得答案的,有些连题干都看不懂的。
她也没想着学多好的学问,只是眼下想要多动脑,转移一下伤痛的注意。
乌蔓就这么看了一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魏恒今晨从思儿那得知乌蔓确实是不耐痛的,一整日都没什么心思处理公务。
一下值便火急火燎地回府,早上那止痛散没敢多喂,他怕乌蔓疼。
本以为又会像昨夜那般,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
魏恒一进屋,却瞧见乌蔓靠在窗边的软榻上,伤腿伸着正由青檀换药,本人却毫无所知般写着什么。
十分平静。
魏恒瞄了一眼,伤口还未结痂,纱布一解开便是淡淡的血腥气。
青檀手都不抖地上药,也没见乌蔓变一下脸色。
他当即怒道:“你们又用了止痛散?!”
临走前分明特意叮嘱过,这药一日只能用一次。
青檀被吓了一跳,动作重了些。
乌蔓眉头骤起,先是看了一眼青檀,又去瞧站在旁边的魏恒。
才发现,喊了一声:“大人。”
“没有用。”青檀颤巍巍解释,“是姑娘她,她……”
青檀一看见魏恒,就想到大公子差人过来的事,紧张到语塞。
乌蔓轻描淡写道:“遣了她们上街替我买了两本书来看,有事干,便不会总想着伤口了。”
伤口重新处理好,她便让青檀下去。
魏恒没有在意到反常,如今满心满眼只剩下乌蔓的伤。
他握住小腿,有些凉,小心将人双脚抱在怀中,又拉了厚毯过来盖上:“还想看些什么?我去给你找。”
见人半天没有动静,魏恒奇怪地抬眼看她。
乌蔓正眉眼认真地一手翻着书,一手飞快地写。
不说有没有听到魏恒的问话,他甚至怀疑自己给她暖脚乌蔓也没有在意。
虽然专注到可以忽略疼痛,这让魏恒放心,但也不能专注到无视自己吧?
他有些不对味了。
掐了一把乌蔓的小腿,见人抬起眼来,飞快将她手下的纸张拿了过来。
“在写什么,让我瞧瞧,能让你这么专心。”
也许魏恒自己都没察觉他这句话有多别扭。
一页纸的试题,被乌蔓写了个七七八八。
他愣住:“这是?”
“光看书没意思,就想着写点东西。”乌蔓菀菀一笑,脚尖却难耐地乱动,“大人,不用处理公务吗?”
只这么一会,疼痛便让人难以忍受。
她不快活,说话也没轻没重的,只想着让魏恒走,还自己一片清净。
搁谁听了这话都知道是逐客令,偏生坐在眼前的是那个木疙瘩魏恒。
他只当乌蔓是关心自己。
于是嗯了一声:“你这样我不放心,让初元把我的公文送来了,我在这陪你。”
似是感受到乌蔓在乱动,便捉了她小腿仔细检查了伤口,确认无恙后也没松手,稳稳抓着。
将纸张还给她,又闲谈道:“郡主今日像魏府下了拜帖,说明日要来拜访你。”
见乌蔓面色微变,他抿唇:“其实就是借这个由头来看大哥,明日应该也不会来我这院子,你别担心。”
担心?担心什么?
乌蔓现在就担心魏恒说话,打断她思路,让她清楚感受每分每秒的伤痛。
好在初元很快将东西送来,魏恒也开始专心处理,房间内只剩下二人写字窸窸窣窣的声音,和…
乌蔓下意识踩在魏恒滚烫的腹部,被温度暖得来回乱动的动静。
魏恒:……
他专心不了一点。
被踩了没一会,便耳尖涨红地起身。
也不吱声了,安静将乌蔓的双腿裹好,狼狈离开了。
*
第二日下午,乌蔓已经将一张试题写得差不多了。
伤口已经开始结疤,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她想起昨日魏恒的话,便问思儿:“前院今日可有动静?”
思儿摇头:“没有啊,怎么了?”
乌蔓又问青檀:“你可听过淮莘郡主?”
青檀点头:“自然,圣上是极为宠爱这位郡主的,虽说已被赐了封地,却还在京城留了府邸,时常接来小住。”
“陛下没有公主吗?为什么这么宠爱她?”
“自然是有亲生的公主,但…”青檀瞥了眼门外,小声道,“淮莘郡主生父武陵侯在她没出生前便没了,王妃生下郡主后,身子一直不大好,没几年也走了。”
“圣上与武陵侯感情深厚,便格外怜惜郡主。听闻年幼时,都是放在宫中娇养的呢。”
原来还有这么一说。
但乌蔓听着,总还觉得哪里不对劲。
想不起来便也作罢,只让青檀替她换了套衣裙。
“姑娘想去书库?”
乌蔓摇头:“一会有客人来。”
她与魏恒想的不同,姜沅即便再蛮横无礼,这里毕竟是魏家。
这几日观察看来,姜沅是痴迷于魏洮的,就算在他面前装样子,她也一定会来。
果不其然。
黄昏之时,魏恒带着身后几人,满脸的不情不愿。
他向姜沅行礼:“乌蔓脚伤未愈,恐怕不能面见郡主,到这就…”
姜沅一把推开他:“都到跟前了,我进去瞧瞧怎么了。”
魏恒拦不住她,便有些怨念地朝着魏洮望去。
“你弟弟是不是在怨你?”戚敏学懒散地跟在后面进了院子,感觉有些好笑,“他原来也有这么孩子气的时候。”
以为只知道死读书呢。
几人进了院,却都怔住了。
原以为乌蔓还躺在房中修养,没想到坐在院中亭下,盛装打扮,好似在等他们一般。
姜沅挑眉,上前问道:“你伤已经好了吗?”
见到人来,乌蔓也没起身,只含笑点头:“多谢郡主挂怀,伤口已经结痂,不日就会痊愈。”
“但仍不能用力,无法起身向郡主行礼,还请见谅。”
乌蔓比魏恒会做人,会说话多了。
姜沅有些满意地坐在她身边:“不必多礼,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先前慌乱,也忘了来探望你。”
她手指一勾,戚敏学抱着一堆补品上前,尽数堆在桌上:“这可都是小爷我从库房翻出来一等一的极品补药。”
他望着乌蔓一脸张扬:“这也就是郡主发话,都找出来给你送来了。”
乌蔓并没有理会他炽热的视线,甚至瞧也没瞧他,只认真对着姜沅道谢。
她性子安静,说话又好听,甚至在危险之时舍身救自己。
姜沅不喜欢魏恒,却对他这个房中人分外满意。
二人说了许久的话,戚敏学坐在对面,时不时还插上一嘴。
魏恒有些不适应地攥紧拳头。
他向来不喜这种热闹场景,但是乌蔓在这里。
他紧盯着乌蔓裙摆,很想看看她脚踝到底有没有好。
及时上药了没有。
魏洮一直沉默着,翻看着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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蔓方才放下的书。
不是书库的旧书,新买的,还是学生考试时常会买的种类。
不过两日不到,已经看完了大半,书中夹带的考题也写了不少,魏洮一一扫过。
先前他见过乌蔓的字。
软弱无力,透着一股小家子气的娟秀。
这才过去了多久?
魏洮瞥过,望着锋利又张狂的字迹,心里不能说是不震惊的。
她进步的太快了,无论是字,还是学识。
当初看到她的随笔,还是浅显又幼稚的疑问,但此刻她提笔答得每一个问题,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了自己独到的见解和熟稔。
这才过去了多久?
他当初启蒙,又花了多久?
魏洮皱眉,不,他们并不一样。
乌蔓与他截然不同。她念书,学习,并不抱有任何功利性。
她不需要辨别哪些是科考需要的,哪些又是不重要可以略读的,她就像干旱许久,忽逢一场春雨的禾苗。
来者不拒,野蛮生长。
无论是科举考的四书五经,策论律法,还是全然供人消遣的闲谈游记,她照单全收,就好像多看一个字,都会有无穷的利益。
魏洮无声将乌蔓答得所有问题都看了个遍,然后走到她面前。
指着某个答案问她:“为何这样写?”
并没有丝毫的拘谨,自然到仿佛是例行检查学生作业的先生。
对话被打断,乌蔓首先是盯着魏洮的手,指中骨节突兀,衬得手指修长白净。
她愣了一会,目光才移到问题上。
其实是一道很简单的涵义题,书中就有标准答案,中规中矩的解读,但乌蔓不喜欢,她虽喜欢看书,但从不照本宣科。
她更喜欢自己那个更加张狂肆意的回答。
也没有任何矜持,简单向魏洮说明了,戚敏学有些玩味地偏头去看魏恒,见人傻愣愣的,笑了出声。
姜沅有些诧异,调侃着:“你喜欢这些?你不会还想考科举吧。”
乌蔓垂眸,笑了笑:“怎么会。”
“不过是拿来解闷的东西。”
解闷。
魏洮唇齿间无声重复着这两个字。
他坐在乌蔓对面,剩下几道空出来的,稍深奥些的,他言简意赅地跟乌蔓指导了两句。
其实魏洮的举动属实冒昧,但大家也都不觉得奇怪。
毕竟是魏洮。
他平和又博学,在书院便这样的善心,给同窗讲解不理解的问题。
围着石桌坐了一圈的人,此刻都安静听魏洮讲课,他声音舒缓有度,讲解角度独具一格,乌蔓听得专注,其他二人也识趣地不说话。
只有魏恒。
他没有坐在石桌旁,统共就四个位置,方才魏洮坐下后,只剩他一个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就这样看着他们。
“听明白了吗。”
魏洮面无表情地看向乌蔓,她眼中此刻光华万千,晚霞好似打在她眼中,不,甚至比晚霞还要亮眼。
乌蔓都没有抬头,仍旧碎碎念着魏洮方才说的,她紧跟着问,魏洮便答。
一来一回,到最后,便是戚敏学和姜沅也开始听不懂,只剩下他二人利落又默契的问答。
那是一种谁也插不进去的,独属于他们的氛围。
就好像两人周遭升起了一层不可见的屏障,将外人全都隔离出去。
包括戚敏学与姜沅。
甚至包括魏恒。
魏恒望着乌蔓精神奕奕的面容,是他都未曾见过的鲜活。
一瞬摇摇欲坠,支撑不住般,又像是被他们的对话刺激到了,竟是脚步凌乱,往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