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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 第25章 蒹葭萋萋

作者:竹下筝然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素萋眉头微蹙,大致回忆了一下过去,回道:“从未有过。”


    “是吗?”


    长倾哑然失笑,喃喃自言:“难道只是我的错觉。”


    素萋见他好似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故而也不好继续发问,只得默默地等待着。


    许久,长倾终于回过神来,嗟叹一声道:“你的样貌与我从前相识过的一位旧人颇为神似。”


    “从前她曾有求于我,只是那时的我有心无力,帮不了她,时至今日回想起来,我亦是万分悔过。”


    “帮你,不为其他,只为弥补我当年心中的愧疚。”


    长倾深深地凝望着她,好像正透过她的皮囊与另一个灵魂对话。


    “我知你想入家宰大人的宅邸,我也知你千辛万苦地踏进这红香馆,并非就为了单纯地做个妓子。”


    “可去做家宰大人的家妓却也不是件易事,又何况要入得鲁宫,侍奉公卿。”


    “常人看似飞上枝头,但又有多少人了解其中危机。”


    “倘若你入了鲁宫,从此生死便由不得自己。”


    “我能帮你的,也只有将你献给家宰大人而已,若你一门心思笃定这就是你想走的路,那我便顺水推舟,助你一臂之地。”


    “只是这往后的路该如何去走,一切都还得靠你自己。”


    “如此,你可想通透了?”


    长倾身前的案台上摆放着一顶花纹精巧的铜香炉,他随手掀开炉顶,将其中的熏料点燃,幽幽的火光颤颤微微地闪烁着,升起的白烟再次将他的面容隐蔽。


    素萋如何不知道,那丈高百尺的宫墙就是一方牢笼,里头的人想出来,外头的人想进去。


    莫说鲁国,这天底下哪一方宫闱不是如此?


    齐宫、莒宫,哪怕是周王宫也都一样。


    每一座宫殿都是吃人不见血的地方,那数座巍峨高台之下埋葬的是无数枯骨,是无数不需硝烟便可燃尽的亡魂。


    可她到底不是奔着鲁宫去的,飞上枝头也好,侍奉公卿也罢,就算未来能有幸亲侍国君,她也毫不在意。


    那些常人眼中的荣华富贵她视若粪土,还不如跟随公子走南闯北来得逍遥自在。


    公子许诺过她的,只要能大仇得报,就带她回莒国的小竹屋去。


    是公子赋予了她新生,只要是公子想要的,她一刻也不敢怠慢。


    她一心只想为公子报仇,杀了家宰支武,回到莒国去,那里还有无疾在等她。


    于是,她沉声道:“是。奴家既敢来这红香馆,自然早就在心里琢磨清楚了。”


    “还望长倾大人成人之美,助我一回。”


    长倾沉眸一笑,疏朗的眉目中尽是些不明所以的愁绪。


    他坦然道:“我见你并非平庸,想来也是有鸿鹄之志的。”


    “既如此,那我也无需多言。”


    说着他把面前的竹简收拢成卷,细细捆扎好,起身交由素萋手中。


    “家宰大人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你唱的那首《杏花恋》是齐国广为流传的名曲,他曾在齐国多年必是听过无数次。”


    “只凭你会的那一段恐怕不够,这是剩下的全部,你拿回去多加练习,今夜务必要演绎得尽善尽美。”


    素萋接过竹简缓缓展开,上书的字迹陈旧模糊,墨迹早已渗入竹体的纹理之中,干涸得形成一道道裂纹。


    不知怎的,素萋看着这些陌生的字,却莫名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杏花恋》的全曲共有三段,每段又分上下两阙,总共六阙。


    从前音娘教会她的仅仅是第一段,这后面的两段并非音娘不教,而是从齐宫中流传出来的版本中,后两段词曲已然失传,纵有人听过,却也无人会唱。


    素萋触摸着竹简上的纹路字迹,一丝疑虑涌上心头。


    如此失传了多年的齐国词曲,为何长倾一个居于曲阜的人会有?且从竹简的磨损程度来看,这卷应该就是原稿没错。


    可素萋还是没有表露心迹,她不动声色地收下竹简,谢过长倾后便转头回了东馆。


    入夜,红香馆正馆上方张灯结彩,迷蒙的星光和门前闪耀的灯火交汇在一起,宛若霓霞。


    今夜的红香馆不招待任何客人,所有的妓子们都被传唤至廊下待命,头上的簪花排成一列,像一条长龙在五彩斑斓中缓慢穿梭。


    贵宝站在人群中踮脚,伸手掰开前头的人影替素萋引路。


    “萋姐,你往这边来,当心脚下。”


    素萋脸上覆着鲛绡色的丝纱,身上穿着的绣满木芍药的垂袖曲裾,每走一步脚边的裙裾散出波浪,头上妆点的金银珠翠也随之发出清新悦耳的声响。


    再次行至正馆门前,又见管事的俨然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他难得的衣冠熨帖,只那两撇八角胡怎么看怎么诙谐。


    “素萋,快快。”


    管事的一把搀扶起她的手臂,腆着狗脸道:“怎得才装扮好,家宰大人该等不及了。”


    “管事的莫要见怪,女子梳妆总是要费些时间的。”


    话虽这么说,但这显然是她随便捏的托词。


    她一贯记得从前跟音娘学的那些门门道道。


    一个妓子若要让男人流连忘返,就一定要沉得住性子,要能勾得住男人的期待,更要钓足男人的胃口。


    凡事别太上杆子,特别是这第一次会面,定要保留十足的神秘感。


    是人三分贱,且说还是男人这东西。


    易得到的向来不易珍惜,只有那得不到的,才会叫人夜夜辗转反侧,惦念在心。


    可管事的哪懂这些,光给吓出一身凉汗,面色惊恐地咽了口唾沫,接道:“不见怪、不见怪,只怕你再晚来一会儿,我在这红香馆就该待不下去了。”


    素萋轻掩嘴角,风情万种地娇俏一笑。


    这一笑不要紧,没成想竟让管事都跟着看呆了,双眼直勾勾的,连正经话都忘了嘱咐半句。


    素萋迈着盈盈碎步走到门槛前驻足,贵宝嗖一下钻到前头,替她先一步撩起门帘。


    室内明亮的火光在一瞬间闪过她的双眼,她不由眯起眸子,借着虚影瞄向堂上主座的那个人。


    年过半旬的男子两鬓斑白,身形轻微佝偻,脸上却是红光满面,打着皱的面褶纵横交错,沟沟壑壑里藏满了洗不净的油光。


    他伸手捋了捋大嘴边的虬须,打量着素萋的目光里带了几分戏谑。


    “你就是那个新来的?”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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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奴家。”


    素萋俯身跪在地上,沉稳叩首。


    “抬起头来。”


    家宰支武的声音深沉却也嘹亮,中气十足的声线久久地在堂上回荡。


    “确有几分姿色。”


    他板着脸点点头,身旁的几个妓子见机往他的铜爵中斟满美酒。


    “听长倾说,你擅唱《杏花恋》?”


    素萋垂头答:“奴家会。”


    “就唱这个吧,我已离开齐国多年,再没听过这等熟悉的乡音了。”


    既是齐国的名曲,自然要用齐国的官话来唱,先前她都跟音娘学,可音娘不是齐人,唱来也时常带了些莒人说话的音调。


    后来她为了唱得更地道,又去请教公子,一来二去竟唱得和齐人相差无几。


    伴随着伎乐声缓缓流淌,素萋轻点舞步在铺满绒毯的地面上旋转,脚下轻巧无声,仿若踩在水面上,裙边更似泛起的涟漪。


    她从腰间抽出一把团扇,那是由齐纨织成,扇面上开出的杏花栩栩如生,发出柔美润泽的光芒。


    她边唱边跳,歌声悠扬、舞姿瑰丽,仿佛从天而降的天宫仙子。


    纵是昆仑玉碎,芙蓉泣露也不过尔尔。


    一曲唱罢,她呼出轻柔的气息,胸前的山峦跟着起伏轻颤。


    堂座上,饱经半生风霜的家宰大人手撑下颌看得入神,乐停曲熄,他却久久不能忘怀,眼尾涌出一道微弱的水光。


    “甚好,甚好!”


    他抚着一双枯槁的大掌连声称赞,眼神却止不住地抛向左侧的一处竹帘后头。


    素萋寻着家宰支武的视线望去,只见连波微动的竹帘后有一道清丽的身影正斜侧在筵席上。


    那身形风态雨姿、极尽慵懒,如醉玉颓山一般体态秀雅。


    帘后光线幽暗,在灯火照不到的隐蔽处,隐约能看出他并非孤身一人。


    三五个身姿绰约,婀娜窈窕的妓子伴在左右,有的执杯、有的捶腿,更有甚者软着腰肢卧在他的怀里。


    那水蛇般的细腰不堪一握,被他半臂揽在身前,纤柔媚态,如若无骨。


    “依公子看,此女可有几分蔡国夫人当年的风采?”


    “嘁。”


    帘后那人冷嗤一笑,说出的话如寒铁冰刃。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妓子,如何能同齐宫里最美的夫人相提并论?”


    “是是。”


    家宰支武忙不迭附和道:“公子此言甚是。原是支武草率了,离了齐宫这么些年,年岁也都上来了,从前的记忆多少有些恍惚不清。”


    “遥想当年,蔡国夫人是何等风姿,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为风情,那可是齐君当初最疼爱的姬妾,只可惜……”


    “咻——”


    家宰支武的话还未说完,一枚九齿轮以迅雷之速从竹帘后腾空飞出,锋利的九齿划过凌冽的空气,一头扎在支武脑后的木屏上,砸出一道笔直的裂缝。


    崩裂而出的木刺刮过支武的脸,挂出一条细长的血痕。


    “支武酒后失言,公子莫要见怪。”


    透过竹帘划破的缝隙,素萋分明看见了一双幽暗的桃花眼,那眼神是料峭的春寒,凌厉中带着恨意,宛如蛰伏在暗夜中迅猛的凶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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