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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壁画

作者:雾沉玉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洞窟愈往深处,甬道便愈发开阔,山壁间隐隐可闻回声。


    二人看见前方火光,当下三步并两步,来到了个透着天光的石洞中。这洞窟极大,与寻常大户人家的宅子不相上下,而且四通八达,有数个出口,走错一个怕是要彻底陷入鬼打墙。


    难怪云戈方才让他们跟紧了,原来是怕他们迷路。


    可顾曾在洞中寻觅了一大圈,也没找到他的人影,准确地说,是半个人影都没看见。


    程彧忽然扬声道:“阿曾,看那里。”


    顾曾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高逾十丈的光滑石壁上端有霜白的月光不偏不倚地垂下,落于其上,映出石壁上形形色色的五彩壁画。


    这些壁画以白作底,赭红、玄青、赤金等多种岩彩交汇,线条遒劲又粗犷,毫不吝惜地布满四周。壁上所绘大多为巫神,祂们有的振翅而风动,有的可挥臂引雷电,有的可喷雾而化雨,极尽奇能百态。


    南侧石壁最特别,其上绘了一位展袖而御、姿态如风的白衣少年。他的样貌不甚清晰,只可隐约看出他眉目清秀,神色英武。


    少年于花下舞剑,豪气干云,似要一剑刺破天穹。


    程彧似是而非轻笑了两声:“什么牛鬼蛇神也好意思出来骗人,小爷我最不信的就是菩萨保佑。”


    他没什么兴致,只随意打量着这些石壁,手指时不时还要上去摩挲两下,顾曾见了,不免斥他道:“程容与,你尊重一下巫族文化好不好,这可是传承了几百年的壁画!”


    程彧却像没听见似的,反而搓得越来越起劲,大喊道:“阿阿阿阿阿阿曾!你快过来!!”


    顾曾以为壁画上有谜题,正在尝试寻找出路,听到程彧的喊声还以为他被什么毒虫咬了,赶忙跑来,却见程彧脸色铁青,嗓音发颤地指着一处:“墙上刻的有字。”


    顾曾伸手一摸,果然不假!登时起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这些笔迹都断断续续的。”程彧面若寒霜,勉力辨着字,念道,“四十五天,好饿……小兰,娘,我想家了……只有不到一百个兄弟了,援军……将军……吴阳绝笔。”


    顾曾骤然脸色煞白,回过神来时发觉自己浑身都在微微颤栗,轻声道:“吴阳……是已故上将军傅昙的贴身护卫。”


    在她印象中,这位吴阳叔叔性格极好,整天就知咧着嘴傻笑,顿顿能吃三碗饭,被她爹罚了还能笑呵呵地带她去买糖葫芦。


    她心中早就明白,也已接受了这个事实——很多故人都不在了。


    可她一直以为他们埋骨在青山绿水间,幕天席地,与雪原苍松为伴,却从未料到,原来这只有一隅之光的石室,才是故人们最终的归宿。


    程彧面色僵硬,嘴唇开了又合地停了好一会,才说道:“这里定还有别人的笔迹,阿曾你还要继续看么?”


    顾曾的神色倒不见太大波动,只缓缓颔首,一扇画一扇画地寻觅过去。


    墙上的刻痕并不多,大部分杂乱无章,有的来自籍籍无名的士兵,也有的来自像吴阳这样有名有姓的人物,从家长里短的胡言乱语,到胡乱刻画的临终遗言。


    两人最终站到了最大的那幅公子舞剑图面前,程彧恍然一怔,说道:“阿曾,你觉不觉得这画有点怪?”


    顾曾应声道:“不错,旁的壁画都是与巫族祭祀有关的东西,只有这幅,所绘倒更像是我大昭的少年儿郎。”


    眼看她抬手就要触碰到那壁画,身后不远处突然响起了几下脚步声,云戈急道:“不能动。”


    程彧连连冷笑,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臭小子,还知道回来接我们?”


    云戈挡在顾曾和壁画之间,神情惶恐不安:“长老,不许。”


    程彧冷冷道:“那长老又算个什么东西?若是不许,叫他自己来劝小爷,人没见到,规矩倒是不少。”


    顾曾询问道:“这幅壁画可是你们长老所作?”


    云戈摇了摇头:“姐姐。”


    迦若墨月这人从小便有主见,跟旁人都不同,这画出自她手倒不稀奇。


    顾曾叹了口气:“云戈,你知道么,你爹当年也是个征战四方的将军,这墙上的东西也很有可能与他有关,你不好奇么?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吗?”


    云戈垂下眼眸,仍然只是那句:“长老,不许。”但气势已然弱了许多。


    程彧将手搭在他头上,像郭翩揉自己那样揉了他两下,说道:“你们这就从来没人来这儿偷看过么?小爷我不信。”


    云戈避开他的魔爪,摇头道:“大家,不识字。”


    顾曾与程彧互觑一眼,心有灵犀地想:“这长老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程彧嘿嘿笑了两声,说道:“小孩儿,万一这上面有你姐姐留下的线索呢?要是就这么错过,你可能一辈子都要找不到她啦。阿曾,我们走,依我看,他对他姐姐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你也别费那力气去见他们长老给他求情啦。”


    他拉起顾曾的袖子便往来时的方向走,走了三步,云戈没反应,走了十步,云戈才终于慌了:“等等。”


    程彧心中得意道:“小样儿,还治不了你么?”


    云戈望向顾曾:“姐姐,可以。”又望向程彧,“坏人,不可以。”


    “……”程彧忿忿道,“小爷我还不想看呢。”


    得了他首肯,顾曾遂上前,将掌心贴在冰冷的石壁上,即刻便摸到了一大片刻字。这些刻痕大小相同,深浅一致,其主人想必腕力不浅。


    她探出手指,落在了第一个字上——那是个清隽的“昭”字。


    她指尖一行行划过,口中跟着念道:“昭毅右将军萧仕临亲记:初临此巫寨,不见古乱葬岗之诡,但见山清水秀,大道坦平,实乃兵家必夺之地。傅公见此新景,不胜欢欣,取名‘蝴蝶’,寓之破茧。


    ……


    傅公携全军于蝴蝶谷中修整,余领兵意外寻得南楚主力,蛮番亦有几万余人蛰居澜关。凛冬将至,傅公命速战速决,奈何粮草断绝,千车辎重杳无音讯,军心不稳,常有败仗,澜关久攻不下。


    ……


    傅公向左将军王晟求援,援军三月未至。余率军突围,撤退之路竟被吐蕃拦堵,王晟狗贼怕是降了。


    ……


    大败。


    ……


    大败。


    ……


    大败。


    ……


    战,永不降。


    ……


    这方堪舆竟是巫族,居心叵测诱骗我等入这古阵。傅公中瘴气之毒,昏迷不醒,怕是命不久矣。然少将军尚且年幼,傅公若卒于此地,少将军又该如何自处?


    ……


    此阵诡异,吾等无奈,只得以身试错,幸甚幸甚,吾大昭将士从不惧死。


    ……


    生路终现,赵晨崔辞二位将军护主先出,余与吴阳将军殿后。傅公虽出,余与吴兄怕是再难见天日。


    ……


    我军只余三千人,敌军妄言大昭已将此地割让,实乃无稽之谈。


    ……


    援军何在?


    ……


    援军何在?


    ……


    援军……可叹,我大昭万里江山,必将毁于狼子野心之辈手中。余与吴兄痛心疾首,只望傅公安好,少将军承傅公之志,愿吾儿萧淩心系河山、来日收复故土。


    ……


    家乡临安今所似?汀花细雨暖风闲。”


    ……


    风循着洞口呜呜然地吹来,犹如一把以天地为躯的古箫,催人断肠。


    顾曾叹了口气,神色平静得出奇:“原来是萧将军的绝笔,原来当年……还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照理说,她比任何人都该悲愤交加,可大概是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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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类似的事情太多次,或亲历、或见证、或有所耳闻,她已经麻木至全盘接受,似乎本应如此,似乎上一辈那些威名赫赫的将军就该有这样的结局,无人能免于此难。


    十三年前,察罕发起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战,战火始于北境,烧到西境,又屠戮了西南,大昭几乎被所有的邻国同时围攻。


    上将军傅昙与麾下右将军萧仕临亲征西南……萧将军埋骨于此。


    左将军王晟支援西北的先宸王姜冕……姜冕战死,留下他年仅十岁的独子姜旬。


    羌族的迦若将军与彼时还没成为安宁侯的郭将军合征南境蛮夷……迦若战死。


    只有渭城保住了。


    渭城是如何保住的呢?是从蝴蝶谷勉力逃出的傅昙领着手下最后一批人,射空了所有的箭矢,砍得冷铁卷了刃,杀得几乎全军覆没,才赢得此战。


    此一战,吃空了整个大昭的国库,牺牲了几十万将士。


    继位不足三年就差点做了亡国之君的乾安帝战后派人犒军,第一句话便是问傅昙:“傅公,夜来安寝否?少将军之体尚健否?”


    傅昙笑笑:“内忧外患,怎敢安寝?此身无颜面圣,但求以死谢罪,惟愿小女无隅一生平安。”


    随后,这位话本里天纵奇才的傅昙上将军于隆冬雪地中拔剑自刎,而他六岁的女儿就缩在一颗枯树后面,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地看着。


    那天下了鹅毛大雪,很快就覆盖了地上那摊新鲜的无名血,无人在意过。


    萧仕临的绝笔对于云戈这没读过书的少年还是过于困难,他有一大半都没听懂,只关切道:“姐姐?父亲?”


    “是你父亲的旧时好友,”顾曾道,“或许你该称他一声‘伯父’。”


    云戈眼睛一亮:“伯父,这里?”


    顾曾淡淡笑了笑:“嗯,他可能就在我们脚下罢。”


    她猛然意识到,来时路上看到的那些腐尸其中……会不会就有往日故人?


    “阿曾,你别乱想。”程彧见她怔怔出神,说道,“十几年过去了,他们若是还在这里,也早就……成一具枯骨了。”


    “我,没用。”云戈无措地攥着衣角,也不知脑中是否想起了别的什么往事,脚底止不住地摩挲,似是将气都撒到了脚下的碎石块上,用力地想将它们碾成齑粉。


    顾曾眼角蓦然一抽动:“你何故之有?”


    云戈这孩子当年连话都不会说,谁死谁活的,与他何干?真正辜负了亡魂期待的,明明是他们那个名不副实的少将军——是那化名为“顾曾”的傅无隅。


    “小孩儿,”一片缄默中,程彧突然上前拍了拍云戈的肩,笑意张扬,“作为兄长,小爷我教你点人生道理,是我在像你这么大年纪时我哥教给我的,要不要听?”


    难得的,云戈没反口呛他。


    程彧遂朗声道:“庄子曾言,‘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1]……”


    云戈直摇头:“不懂。”


    程彧扶着他的肩,望进他的眼中,正色道:“简单来说,就是你墙上写字的这位萧伯父,抑或是你爹、你娘亲,他们怎么死的、如何死的……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与你无关。他们已然安息,既不是你的错,便不必再细想去折磨自己。”


    云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怔怔道:“好,不想。”


    “这才对。”程彧不太正经地轻笑着,负手踱步到那少年舞剑图下,似那画中人一般,衣袂翻飞,满室飘扬。


    “有道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 [2],万事么,不必逼着自己强求,顺其自然即可。”


    他眸中波澜不惊地望来,说不准到底是在看谁,后几不可闻说了句:“人生在世,恍如石中之火,白驹过隙,何苦找些那么沉重的担子扛在自己身上?我在一旁看着都觉得累。”


    顾曾的眼睛在那一刹倏地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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